第七章 这个人满脸糊的都是污泥,只露出两个眼白。身上的衣服脏得已经没了样儿, 像是水鸡子,直往下拉拉泥汤子。 “怎么回事?大晚上的跑这儿干什么?”我把嗓门吊起来,冲他喊道。 我的话音未落,他突然转过身,撒腿就跑,我一个箭步冲上去,脚底下来了个 绊儿,他咕咚一下倒了。 “起来!”我逼视着他。 他在地上打了个滚,爬起来,看着我,猛然又发出几声野狼似的嚎叫。 “说人话,瞎叫唤什么?”我真想上去给他一拳,可看他那骨瘦如柴的可怜相 儿,又不忍动手。 “那……那……我杀了人。”他嘴里嘟囔着。 我猛然一惊,脑袋一下儿大了。 “你?杀人?你再说一遍!” “是我,我把他们宰啦!你捕我吧,我抵命!我……” 这让我太感到意外了。我怎么也不能相信眼前的这个弱不禁风的干巴老头能拿 刀宰人。真的。他瘦得一阵风都能给吹跑喽,还能杀人?可是,那两个人还真是让 他给剁巴啦。 这老家伙就是陈永昌。 小李子这时已把警车抹回头开过来。 “先铐上他再说。”我对小李子说。 陈永昌却在地上打起滚儿来。他拼命地揪着头上仅有的几根毛,脑袋冲着地面 磕着,嘴里发出古怪的叫声。小李子愣没把他摁住。 这老东西会不会是大烟瘾犯了?我的脑子猛地一忽悠。先制服了他再说。我走 过去,照着他的“百汇”穴位点了一下,他挣巴了两下,顿时老实了。小李子上去 用手铐把他铐住了。 我赶紧跟老杜联系,把发现的情况告诉他。 “甭管他说的是真是假,先带他走,回分局。我这儿把现场处理完,随后就回 去。”老杜在电话里吩咐说。听得出来,他对老头说的话也半信半疑。 陈永昌在车上大烟瘾又上来了,不停地折腾。我跟老俞头学武时,他教过我 “点穴”功,但这种功轻易不能发,稍一闪失,有可能要人命。像陈永昌这种五积 子六瘦的人,再“点穴”,照着要命的地方,给他一掌,一准儿能让他弯回去。我 不敢跟他下招儿,只能两手按着他,生怕他挣巴起来的那股子蛮劲能把车给弄翻了。 身子挨着他的时候,我从他的脏衣服上闻到了一股子血腥味儿,我对他会杀人 不再起疑。人急了,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何况他让“白粉儿”拿着,借着“白粉 儿”的麻醉,他很有可能会心血来潮,产生某种难以抑制的冲动。你看,这会儿, 我两手狠狠儿地按着他,他不是还玩命挣巴呢么? 到了局里,陈永昌的烟瘾还没过去。闹,他完全失去了理智,像被捆绑的猪马 上要挨刀那样玩命哭喊,不顾一切地用脑袋撞墙撞桌子,两只带着铐子的手不停地 挥舞着,弄得脑袋见了血,手也血淋淋的。说老实话,我们以前还没收审过这种人。 人抽上了“白粉儿”,犯了瘾的惨状,我也是头一次看到。我不由得想起老康头大 腿上的黑洞。 没辙,分局里值班的人一时不知对他怎么处理了。最后想出一个实在没辙的招 儿,把他的两脚也铐上,让他在院里自己折腾。 他闹腾了有半个多小时,不知是累了还是晕了,躺在地上不动了。我生怕他断 了气,摸了摸,他的心脏还跳,心里这才踏实一些。 天亮了,老杜他们才回来。 他的脸色有些疲惫。“人呢?”他问我。 我递给他一支烟,把陈永昌的情况跟他说了一遍。 他到院里看了看已然呼呼睡着了的陈永昌,皱了皱眉头说:“‘白粉儿’这东 西忒厉害。你甭瞧他这会儿老实了,醒了以后还会犯瘾接茬儿折腾。先把他拉到精 神病院,让他接受治疗,神志清醒了,再审他吧。” 当时,京城贩毒吸毒的案子很少,自然,也没有专门搞戒毒的地方,我们只能 把他送到精神病院。 王玉田暗自庆幸,由于陈永昌“送”上门来了,他省了一些麻烦,把死了的那 两个房客的情况交待清楚,我们就让他和老伴、儿子回去了。 “案情也许比较复杂,以后有事儿还要找您,给您添麻烦……”我把他们送回 家,临出王家小院,我跟王玉田握了握手说。 “得嘞您,您说这话,是看得起我。往后只要有用得着我这老迫子的地方,尽 管说话。”他腆着大肚子,点点头说。 扭曲的灵魂 大概是为了下一步审案子吧,老杜把监护陈永昌治病的差事交派给我了。小李 子到出事的那个“村”作外围调查。 陈永昌“病”得不轻,他闹大烟瘾,已然把自己身上的那些“零部件”折腾得 稀里哗啦,加上他瘦得像“人灯”似的身子骨儿,他自知已经没几天活头儿了。 精神病院对陈永昌作为危急病人进行了抢救。 整个抢救过程我都在场。我跟医院借了身白大褂穿上,笑着对主治医生老林说 :“从现在起我就是您的助手了。” 林大夫叫林志浩,是精神病学专家,五十多岁,江苏人,瘦高个儿,戴着一副 近视眼镜,说话慢条斯理。 “好吧,对这种特殊病人,当然需要你这个助手。” “我的脾气急,您多敲打着我点儿。”我说。 “嗯,跟精神病人打交道,脾气急可不行。特别是治疗抽鸦片的人,不能急。 戒毒是很难的事。当然,像他这种有大案在身的人,治疗的意义,恐怕是为了你们 的侦破工作吧。” 林大夫似乎很理解我的心情。 正像林大夫预料的那样,陈永昌是很难歪咕的人。 经过抢救,又采取镇静措施,几天以后,他的神志清醒了,身体也还了阳,他 便不老实了。 他拒绝一切治疗,拔输液管,摔药瓶子,打骂医生,在床上蹦高,整天连哭带 闹。多亏病房的墙都贴了泡沫,否则,他的脑袋得成血葫芦。 我整天守着他,不敢大意,生怕有什么闪失。 我不停地给自己的脑子上弦,忍耐,忍耐。有几次,他闹腾太凶,我实在耐不 住性子了。 我对林大夫说:“他再这么折腾,我快成神经病人了。有什么镇静剂,干脆给 我打一针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