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陈永昌抽了一口烟,又讲了下去。 “妻子让他糟踏的事,我没跟外人说,我只把仇恨的怒火强压在心里,我在等 待时机。 “妻子死后不久,我大病了一场,在床上躺了两个月,病情稍有好转,我便开 始实施复仇计划。我的小女儿已有人照顾,解决了我的后顾之忧。我想把金麻子杀 死后,带上我五岁的儿子远走高飞……也许又是天意,没等我对金麻子下手,他就 死了。 “他是坐着吉普车到外头办事的路上,出了车祸摔死的,死得很惨,车从两千 多米的山上摔下来,还着了火,他连个整尸也没捞到,这大概也是老天爷的报应吧 …… “老父亲死了,爱妻死了,我的仇人也死了,我对家乡还有什么可留恋的呢? 我必须得走,因为我对妻子爱得太深了,只要坐在屋子里,我就觉得,她也坐在我 身边,只要一做梦,梦见的就是跟她在一起。我总觉得她没死……我必须要离开我 家的老屋。 “转过年的春天,我收拾好行李,把陈家老屋交给了养我小女儿的李秀花,带 着我的儿子,告别了家乡,从此开始了浪迹天涯的人生……” 浪迹天涯 “这些年,我走过许多地方,最初是在四川省内转。我能干些啥子呢?当临时 工呗,按现时的说法叫打工。 “后来,我认识了一个开熟肉加工厂的河南人。他相中了我的屠宰技术,把我 聘到了河南。在那个私人肉食加工厂,我干了几年,凭自己的本事,挣了点钱。 “我的一个四川老乡看我岁数大了,整天拿刀宰牲口,有些吃不住劲了,劝我 去做生意。 “一九八几年吧,我到了浙江,用几千块的本儿,开了一个服装店,往四川批 发布料和服装,发了一笔财。 “也许我生下来就是受苦受难的命。正当我要用这笔资金扩大我的买卖的时候, 我惟一的儿子得了白血病。 “这么多年,他一直跟着我,他是我生命的支柱。你晓得我是那么深地爱着我 的妻子,我对她的怀念之情,难以用语言来表述。我的儿子,跟我的妻子长得很像, 非常漂亮。他是我和妻子爱情的结晶,也是她给我留下的纪念。看到我的儿子,我 就像看到了我的爱妻。儿子,是我活下去的意义。这么多年,我们俩相依为命,他 一直在我身边。可是,他病了,病得那么重。 “当医生告诉我他得的是不治之症时,我真是如雷劈顶呀!为了给他看病,我 花掉了全部积蓄,最后把服装店也盘掉了,还借了两万块钱的债。 “儿子,我最亲爱的儿子的生命还是没保住,他死了,死的那年才十五岁。多 么好的年华呀!你能想象到我当时的心情是多么悲痛。我简直绝望了,简直失去了 活着的信心。妻子死了,儿子死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 “我的那个同乡怕我想不开,一直陪着我,他怕我自杀,一是出于同情,二是 我还欠着他的债。我死了,两万多块钱的债自然也就化为泡影了。 “那些日子,我一直处在失魂落魄、神情恍惚的状态中,好像生命的琴弦已经 断了。在我悲痛欲绝的时候,我想到了我的小女儿。 “这么多年,我一直没有回过家乡,一直没有见过她,她一定长得很高了吧? 离开她的时候,她还不到两岁,现在已经十二三岁了。十二三岁,在农村已经是个 大姑娘了。 “女儿,又唤起了我生活的勇气,我不能这么沉沦下去,应该混出个人样儿, 把女儿接到身边来…… “我的那个同乡见我的心情好起来,便催着我还债。我对他说,放心,这笔钱 我不会不还你。我生下来,就好像是为了还债的。这些年,我一直在还债,什么时 候把债还清了,我也就该到另一个世界报到了。 “那几年,广东经济发展比较快。经这位同乡牵线,我去了广东。我赤手空拳, 只能给别人打工。 “我的岁数大了——其实那会儿不过五十岁,可是生活的磨难,精神上的压抑, 已经把我的身体折腾垮了。重体力活我干不了,只能干点零活。这能挣多少钱呢? 养活自己都困难。 “在广东我认识了一位于老板,他年纪不大,阅历却很深。大概他看我为人还 老实,可以信得过,便把我招到他的深圳公司。 “我到了以后才晓得,原来他是搞走私的。皮货、烟酒、电器、汽车,他都搞。 我稀里糊涂地入了他的‘黑道’。 “于老板任命我当公司的副经理,我的差事是把走私的货物走铁路或海运,转 移到内地出手。我的穷酸相不容易引起警方注意,所以干得比较得心应手。一干就 是三年,于老板不知赚了多少钱,他吃肉我喝汤。就是喝汤,我也攒了二十多万。 “尽管我干了三年没出错,但整天提心吊胆,我想洗手不干了。欠的债已经还 了,我打定主意,带上二十多万积蓄回内地干点别的买卖,谁晓得就在这时候,于 老板找不到了。 “我正想趁机一走了之,没想到公安部门早盯上了我。我被捕了。 “进了公安局,我才如梦方醒,原来我进了于老板的圈套。他为什么要让我这 个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人当副经理?就是让我替他顶‘雷’。 “我在拘留所呆了几个月,公安一直没有审查出我有什么罪,我确实不晓得于 老板让我出手的货都是从什么地方走私来的。你想他能告诉我吗?最后公安人员看 我确实是个替罪羊,就把我放了。但是,我的那二十多万积蓄却被没收了。我又一 次成了倒霉鬼。 “广东这地界我还能再呆下去吗?不敢了。” “我一时走投无路,困境之中,我思念起小女儿。无论如何我要回趟老家,看 看她。” “回到家乡,我才晓得这里的一切跟我十多年前出走时大不一样了。变化简直 是翻天覆地,县城通了火车、汽车,盖起了不少楼。我原来工作过的食品厂成了合 资企业,许多人我都不认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