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另外死者的身份也没弄明白,王玉田这个胖老头一脑袋瓜糨子,到了儿也没说 出个所以然来。 我向老杜汇报了陈永昌治病的情况。他又跟林大夫详细了解了陈永昌的病情。 林大夫的意见是陈永昌的情绪基本稳定,可以出院了。 “还渗着什么?马上把他带走,立案审查。”老杜掏出烟来,递给我一支,自 己用打火机点燃。 我把烟还给他,笑了笑说:“这儿是医院,禁烟区。您没看墙上挂着牌子。我 想把烟戒了,到了这儿,一直没抽。” 老杜瞥了一眼墙上的告示牌,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猛吸了一口,把烟掐灭。 “你能戒烟?别跟我这儿逗闷子啦。干咱们这行的戒烟不容易。抽吧,这又不 是大烟。”他淡然一笑说。 “我想跟你商量点事儿。”我打了个沉儿说。 “说!别嘴里嚼棉花,吞吞吐吐的。”他手里摆弄着打火机。没有烟,他好像 心里没了抓挠。 “我看你离了烟,憋的慌,咱们到楼下的花园谈吧,那儿可以抽烟。”我说。 “算了吧,我可跟你搭不起工夫。有什么话,你就这儿说吧。别管我抽不抽烟。” “我想让你缓两天审陈永昌。” “为什么?”老杜翻了一下眼皮。 “我刚才已经跟你说了,他跟我谈得挺投机,好像还有话没聊完。我想再跟他 聊聊。根据我的观察,他已然知道自己是死罪,这种绝望已从言谈话语里带出来了。 也许我跟他私下聊天儿,他能说点实话。这种效果比直接审要好……你说呢?” “嗯……想打攻心战?也行。但别渗的时间太长。我给你三天时间怎么样?” 老杜想了想说。 “可以。”我迟疑了一下,点点头。 “那老家伙在哪个病房?我照他两眼。”老杜的眼睛转了转,射出一道令人难 以捉摸的光。 “你就这么进病房?”我问。 “不,给我找身白大褂。你不是主治医的助理吗,我当一回院长。” 他冲我会意地一笑。 老杜穿上白大褂,鼻梁子上还架了一副眼睛,大模大样地走进陈永昌的病房。 他假模假式地跟他握了握手,问了问病情,又扯了几句闲篇儿。 陈永昌木然地抬了几次眼皮,看了看老杜。然后把黯然无光的眼睛埋在眼皮里, 颓然地躺下了。老杜好像在跟一个死人对话。 从病房出来,老杜回到医院的办公室。他一边脱白大褂,一边对我说:“凶杀 犯,没跑,就是他。嗯,那一男一女怎么成了他的刀下鬼呢?这里肯定有故事。” 老杜的眼睛确实“毒”,照了两眼陈永昌,他心里就有了谱儿。 “是啊,我憋着从他嘴里掏点儿干货呢。”我抖了个机灵说。 “好吧。小河沟里捞不到大鱼虾。你摸摸他的底,别把水搅浑。争取放长线, 钓大鱼。” “试试吧。”我点点头。 老杜的寻呼机响了,他抬起手腕看了看表,又嘱咐我几句,叫上小李子,匆匆 离开了医院。 陈永昌在饭口儿又跟小护士闹起别扭来。他拒绝吃饭,把馒头扔在了地上。 “你想绝食呀?”小护士瞪起了眼睛。 “我想死。”陈永昌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地吼道。 小护士难以扼制心中的愠怒,骂了他几句。他却好像什么也没听见,转过脸去, 给小护士一个后脑勺。 “他好像吃了枪药。这个老东西,两天没正经吃饭了。”小护士很委屈地跟我 口得啵了一句。 “他是不是觉得咱们医院的饭菜不可口?”我劝慰道:“甭跟他一般见识,他 不是病人吗?” “你瞧瞧,摊鸡蛋、鸡丝面汤,还有热乎乎的馒头……不可口?他还想吃什么?” “大概他这会儿正闹心,不想吃。” “他可是两天没吃饭了。” “好啦,他不吃,咱也别给他省着,我吃。”我把她手里的饭菜接了过去。 “你呀,甭跟他喘这份气,休息去吧。” 小护士细眉细眼,长得挺白净,冲我抿嘴一笑,转身走了。 我喝了一口汤,的确不太是味儿。医院的饭菜差不多都这样,似乎永远不让病 人说吃着可口。没辙,好厨子不会到医院的食堂来掌勺儿。“二把刀”的厨子在医 院食堂掌勺儿又觉得拿的工资对不起他的手艺。 陈永昌好像对任何人和任何事都失去了兴致。挥之不去的痛苦阴影,使他显得 焦躁不安,手足无措。 自从他跟我讲述了大半生的经历后,我似乎从这张丑陋委琐的面孔后面,看到 了他人生的诡谲多变和大风大浪,如同表面陈腐肮脏的小河,下面却是深不可测的 深潭。 我好像在这条河里了几脚,看到了潭口。我能理解他此时此刻内心的忄西惶和 烦躁。他像是在鬼门关口溜达,已然看到了阎王爷在他的生死簿上打了勾儿,生命 对他来讲,剩下的日子不多了。也许他惟一难以割舍的是自己的女儿。 经过人生的炼狱,他已经疲惫不堪了。尽管他已经对生活的各种磨难无动于衷, 处之泰然,但是生活本身对他已失去意义。他已经没有求生的渴望了。对这样的人, 也许不必担心他会去逃脱法律的惩罚。他对张开的法网也会漠然相对的。 他颓然地躺在床上,松弛的眼皮下面,黯然无神的眼睛无望地凝视着墙角或天 花板,那种眼神就像熄灭的烛光一样,没有任何活气。 他对医生和护士缄口无言,即便林大夫跟他说话他都不吭气,只是偶尔发出一 声轻微的叹息,或者冷不丁地冒出一句谁也听不明白的话,惟有我能撬他的嘴。他 已经把我视为自己的亲人,那双死鱼眼只有见到我时才有点活气儿,像快要枯竭的 老井,泛出一缕幽暗的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