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像任何一个被执行枪决的犯人一样,陈永昌的尸体被送到“八宝山”火化了。 一个人就这样从此在人世上消失了。也许只有当人们在茶余饭后,聊起京城曾发生 过的一桩杀人案时,才会说到这个抽“白粉儿”的罪人,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人 们对这个案子本身也会淡漠的,包括审理过这个案子的老杜和小李子。 干我们这行的永远闲不住,一个案子接着一个案子。兴奋点和注意力不断地转 移,谁能把侦破的每个案子的经过记得那么真切呢? 但是,陈永昌的影子却在我的心里抹不掉。“我走了……”他最后留给我的惨 然微笑,时时浮现在我的眼前,让我回想起我们在医院里度过的日子。他送给我的 那个小锦匣,也让我无法忘记他对我的托付,那简直就像是一个遗嘱。 陈永昌被执行枪决以后,过了几个月,看监狱的老傅给我打来一个电话:“伙 计,有件事儿我给忘脑后头了,今儿才想起来。腾出点空儿,过来一趟吧,我手里 有样东西要给你。” 老傅是山东人,从部队转业以后当的警察,跟我挺熟。 我开着车,来到了拘留所。 老傅笑着把我让进他的办公室,“陈永昌,还记得这个人吧?死刑犯?” “怎能不记得,我办的案嘛。他怎么啦?”我诧异地问道。 “这老家伙挺神道是不是?” “什么事?你说吧。” “他进来以后,关的是单‘号’,跟别的死囚不一样,这家伙到了‘号’里, 就急着要到阎王爷那儿报到,一天到晚总是问,啥时候上刑场呀?好像他活得很不 耐烦了。” “我琢磨着你找我不是就这事儿吧?”我不想听他口罗嗦,单刀直入地问。 “是呀。他好像跟你还有什么话说,常问起你。我琢磨他的案子已然结了,找 你能有什么事呢?扯臊!你那头儿忙得脚跟朝前,能顾上听他口得啵?也就没跟你 打招呼。赶到对他临‘执行’的时候,他把我叫过去,塞给我一包东西,就是给你 的。我打开包一看,你猜怎么着,里头屁嘛没有,只有两根头发,不知这老家伙憋 的是什么屁?我问他这是什么意思?他说把它交给你,你就明白了。揪两根头发给 你是什么意思?这老家伙真有点儿神魔鬼道的。” 老傅说着,把一个很脏的旧报纸裹着的小包递给我。 我打开纸包,果然包里只有两根很细但是不长的头发。“大概是他自己的头发。” 我若有所思地说。 “能有谁的呢,他在”号“里没跟任何人接触过。我当时没拿这当回事,两根 头发,能有什么典故呢?就把这茬儿给忘啦,今儿收拾桌子才发现……” “八成是他想告诉我他已然奔了‘八宝山’,揪两根头发让我有个念想儿吧?” 我笑了笑说。 “给你留念想儿?这案子不是你破的吗?他会念你好儿?这不是临死之前跟你 逗闷子玩吗?” “是呀,这世界上什么人都有。”我把头发包好,放进兜里,随手掏出烟,递 给老傅一支。 老傅把烟点着,深深吸了一口,笑道:“死人给活人添堵,这个玩笑开得可够 腻歪人的,要不他怎么成了杀人犯呢?” “得了。他让你给我一张手纸呢,我不是也得接着吗?人已然死了,什么也别 说了。”我淡然一笑道。 我不想把这里头的事儿跟老傅挑明,跟他过了个哈哈儿,转了话题。聊了一会 儿闲篇,我起身告辞。 头发,陈永昌临终留给我两根头发。看不出来,他的感情会这么细腻。不难想 象他在死牢里面对空洞洞的四壁是怎样思念他的女儿。他是多么渴望在走上刑场前 跟我见一面呀!可是,见了面能说什么呢?还是那些话,肯定的,让我帮他寻找女 儿,救她逃离苦海……这些话他已经说了无数次,还有再说一遍的必要吗?何况, 他跟我最后分手时,留给我的那惨然的微笑,难道不是已经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里 了吗?他应该信任我。那么他给我留下这两根头发是什么意思呢? 夜深人静的时候,我悄然取出陈永昌送给我的小锦匣,把它打开,拿出那个小 梳子仔细端详。这是一把很普通的木头梳子,半圆形状,像是弯弯的月牙,梳齿排 列很密。现在城里的女孩子已经很少用这种梳子整理头发了。把梳子作为念想儿, 应该说陈永昌的女儿挺有心眼儿。梳子虽不贵重,可是她用它梳过头,这小东西倒 是容易让人由此想到她的秀发和她那可爱的脸蛋。 放下这把小木梳,我又取出陈永昌留下来的两根头发。蓦然,我的心一颤,恍 然悟出陈永昌这两根头发是什么意思了。这是他留给女儿的念物呀!女儿留给他的 是一把小梳,他给女儿留下的是两根头发。这倒蛮有象征意味。 我把陈永昌留下来的两根头发放进小锦匣,跟那个小木梳摆在一起。让他们父 女俩在这里相会吧。我暗自觉得挺有意思。等找到陈永昌的女儿,把这两样东西给 她,她会怎么想呢?一种凄凉回落到我的心中。我茫然地望着这个小锦匣,眼前出 现了一片虚妄的空白。 “黑猫”摇滚 我认识一个叫范惠泽的小哥儿们,他的绰号叫“黑猫”。其实他长得不黑,模 样儿虽说不上漂亮,还说得过去,但绝对不像猫。不知道他为什么叫这么个雅号。 他原来跟我在一个厂子。我在车间干活,他是澡堂子烧锅炉的,洗澡的时候, 常跟他打招呼,有时也拉他出去喝几杯酒。他心气儿比较高,喜欢音乐,买了一把 吉他,一天到晚摆弄那玩艺儿,自然对烧锅炉的活儿不会上心。有一次,烧着半截 锅炉,他跑回宿舍弹吉他去了,差点没把锅炉弄炸喽。领导找他谈话,他还梗梗着 脖子。领导问他:“是烧锅炉重要还是弹吉他重要。”他说:“当然弹吉他重要。” 领导说:“那你干脆弹吉他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