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你一点儿不记得了?几个小时之前吧。” “手术很大吗?我的腿……你说我的腿没给锯了吧?” “锯了?怎么能锯呢?它不就长在你的身上吗?” “可是……我怎么一点没感觉呢?我还能下地走道儿不能?” “那得看你恢复得怎么样了。” “恢复?这叫什么话?你就告诉我一个实底儿,将来这条腿还是我的吗?” “不是你的,难道它还会长到我的身上?”她捂着嘴咯咯笑了起来。 “那你说恢复是什么意思?你可别吓唬我,我还指望着这条腿干好多事儿呢。” “我吓唬你干吗?你的腿伤得不轻,要不是我们黄主任医术高明,你这腿还真 就保不住了。你知道吗?你的手术用了六个小时,子弹把大腿骨穿了一个洞,不知 流了多少血,当时你怎么不觉得疼呢?” “怎么不觉得疼,当时也疼着呢。” “那你怎么不立马儿上医院呢。失血过多,让你给耽误了。真的,不介,不会 像现在这么惨。你知道吗,手术之前,一看你的腿、肉都烂了。” “大夫,你可真会说话,当时上哪儿找医院去?” “我不是大夫,你可别这么叫我。听说你挨了一枪以后,还愣扛着,跑出十多 里路,还跟人打了一场,打躺下好几个……有这事儿吗?我怎么听着像武打片里的 镜头。”她把我的腿调换了一下位置,瞅了我一眼,笑着说。 “我怎么记不得了。”我有意逗她说。 “你们当警察的都像你这么勇敢就好啦。前些日子,我们医院有个护士和她爱 人到海淀的一家商场买东西,大白天让俩贼把她身上的挎包给抢跑了,包里有她买 彩电的几千块钱。贼在前头跑,她和她爱人在后头追,追到路口,贼把枪掏出来了, 把我们这个同事吓得够呛,扭头往回跑,正好看见一个警察。她过去把这事告诉了 那个警察,本以为这个警察能帮她点忙呢,结果你猜怎么着?警察一听贼身上有枪, 也肝儿颤了,没敢动地方,眼睁睁看着那俩贼上了出租车跑了。我琢磨着这事儿要 是碰上你,那该多好呀!” “你们那个同事找的是交通警吧?” “不是,交通警身上都背着一条白皮带,这谁认不出来?肯定不是交通警。” “那没准儿是片儿警或者是户籍警。” “什么警,老百姓遇到了麻烦,他也应该抻茬儿呀!真的,这年头儿,像你这 么敢玩命的人不多。你能直起点腰来吗?把这几片药吃了好吗?”她扶着我往前欠 了欠身,让我喝了几口水,把几片药顺了下去。 “再给我喝几口水好吗?”喝了点儿水,我觉着心里舒服一些。 “当然可以。现在连贼身上都有枪,也不知他们从哪儿弄来的,人一见枪就草 昧了。”她又给我倒了一杯水。 “你说的那个警察是极个别的,后来你们那个同事的包儿找到了吗?” “上哪儿找去?不过事后她倒挺想得开的,让他们抢走几千块钱就认倒霉吧, 万一他们要开了枪,把命搭进去,那不就更不划算了吗?”她冲我笑了笑,露出一 口白牙。 “唉!”我叹了口气,不知怎么搞的,这种事让我听了心里很不是滋味。我觉 得这个护士在抽我的嘴巴。我不再言声了。 她又让我喝了一杯水,扶着我重新躺好,然后把手伸到我的衣服里,从腋下取 出一个体温表,看了看。 我真有点儿头昏脑涨的,胳肢窝夹着体温表愣没觉出来。我侧过脸去望着她。 “体温还是有点儿高。你先躺着好好休息,少说话,少想事儿。过一会儿给你 输点葡萄糖,现在你的体质忒弱,大概是失血太多了吧。你不想吃东西吗?”她关 切地对我说。 “想吃,可胃不给腾地儿。大夫,不……你不是大夫吧?叫你什么呢?哎,我 想问你一个问题。” “哎,合着我姓哎是吧?挺好,这么叫。什么问题?说吧。” “我是怎么躺到您这儿的?谁救的我?” “谁?不会是太空人吧?你自己都不知道,我就更不知道了。我在病房值班, 门诊的事儿,我不清楚。做手术的时候,你们单位的——不知您是哪个派出所的? 来了五六个人,有个挺瘦的高个儿,好像是你的头儿吧。还有您的……不知是不是 您的爱人,还是……女朋友,长得挺漂亮的女孩儿,一直守着你,直到手术后,他 们才走。” “那女孩儿也是我做过手术后才走的吗?” “她呆的时候长,你醒过来之前,她刚走。她一直守着你,喏,你看这束鲜花, 就是她给你买的。那姑娘是电影演员吧?长得真漂亮呀!她是您的女朋友吗?”她 的眼里流露出惊羡的目光,笑着说。 “怎么说呢?你觉得她漂亮吗?你看她长得像谁?” “像你!瞧你说的,你是不是不好意思呀,好啦,我别往下问了。” “不不,她是我的……噢,她走的时候没跟你说什么吗?” “你可真有意思,她跟我能说什么呢?我又不是她的什么人。好啦,我别跟你 聊了,你休息吧。墙上有按钮,你有什么事儿,叫我好啦。” 她冲我嫣然一笑,转身走了。我觉得这个女护士挺爱聊的。也许是憋在病房里 太寂寞了,或者是昏睡了好长时间,这会儿醒了,我很想找个人聊聊天儿。 过了一会儿,她带着另一个护士又进来了,手里拿着支架,在我的床头架好, 然后把吊瓶摇了摇,装上,那个女护士把皮管绑在我的胳膊上。 “这就开始输液吗?我长这么大头一次享受这玩意儿。”我看着她俩摆弄着我 的胳膊,笑着说。 “你的身体够结实的,压根儿没住过院吗?”头一次进来的那个女护士笑着问 我。 “嗯,头一次。”我点点头。 “我想你们单位的人晚上会来看你的。你静静地躺着吧,别动。”她看了一眼 支架上的吊瓶,在记录卡上写了点什么,然后冲旁边的那个女护士会意地笑了笑, 人转身走了。 病房里死一般的沉寂,隐约能听到窗外秋风拂动树叶发出的婆娑声。我仰起脸 瞅了一眼吊着的大腿,心里涌起淡淡的愁绪。如果这条大腿报销了的话,后半辈子 怎么打发呢?妈的,“鲨鱼”的子弹真不长眼睛,怎么偏偏打在了我的腿上。可是 我翻回头来一想,倒也心存几分侥幸,如果子弹打在我的脑袋上或是碰上了我的心 脏,八成这条命早就交待了。子弹不长眼睛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