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与著述 作者:何东人 我们的先人有“述而不作”的古训,近代也大有饱读典籍而少著述的学者,只 《家园》所刊文中就谈到好几位。“述而不作”在文革中曾受到严厉的批判,其实 那是没有理解古人的话。著述少如今也被某些人认为是水平低的证明,所以有些人 就千方百计地出书,并以此炫耀于人。自己在近些年来多少读了一些书后,细味 “述而不作”和少著述,始知其中原来大有深意在焉。因为有许多学问和道理,前 人已弄清并讲明,后人只要读到并且读懂就行了。所谓研究,应是努力解决前人尚 未解决的问题,才算成果,当然也就只有在前人学问的基础上有了进一步的发现, 有新的创见,才好著书撰文。但那谈何容易,没有一定的功力,未吃许多苦,是不 会有创见的。 目下文人好著书立说,出书已成风气,所以著述也就越来越多。 可惜不少著作和文章所论的问题,其实是前人早已讲明白了的问题。 说这些作者拾人牙慧,或据前人之功为己有,光天化日之下公然作贼,似有失 敦厚之旨,因为这显然为文人之大耻辱。以其所见与前人之说不谋而合,“英雄所 见略同”,亦难免不读书和无知之讥。总之,这样的事教人真不知该怎么说好,可 惜这样的事在如今却是屡见不鲜。 前曾读一本北京某出版社出版的关于王通的专著,大论王通其人之有无,大论 《中说》为王通所著而非后人伪作,所讲都有道理。据说还有人撰评论文章发表在 北京一家大杂志,对此书大加褒扬,称其如何有水平,于学术如何有贡献,作者也 因此书而得以晋升高级职称。 但受到褒扬的上述观点,其实是宋人叶大庆《考古质疑》早就讲过了的。只不 过叶氏所讲简洁明了,该书冗长口罗嗦罢了。 还有一人撰写了一本研究《西游记》的专著,虽洋洋数十万言,但说来说去不 过是说《西游记》这部古典文学名著作者不是罗贯中,而为道士,全书是讲解和传 授道家经典的,是一本证道之书,因而完全以金丹大道来解读《西游记》。这些观 点,其实也是“古已有之”,是清人汪澹漪、陈士斌、刘一明等人早已讲过而被学 界否定了的旧说。 没想到作为新发现重炒出来后,其书竟然能在北京一家大出版社出版,作者也 因此而得以破格晋升为教授,据说该省教委为了宣传和推出这位学者还专门组织了 一次大型会议。若不是会上有老先生讲出事实真相,还将闹出召开“国际研讨会” 的笑话。 以上是著作,至于论文,则更是多得数不胜数了。突出者如对于古诗十九首中 “秋草萋已绿”的解释。现代许多学者包括一些名家,都曾撰文研究,并且各有所 见。大家都认为关键是一“萋”字,所发之论其实不外两种,即释“萋”为“茂盛” 或通“凄”,有的认为是说秋草茂且绿,有的认为是“绿已萋”的倒置,是说秋草 绿意已凄。 两种解释完全相反,实则均不得要领。殊不知明清之际的大学者傅山早就讲明 白了,他的着眼点是“已”字:“此‘已’字非从‘绿’字起,却是从‘萋’字来, 谓凄然罢其绿矣。”拈出傅山此语,不能不令撰文论该句的许多学者汗颜。 谈到傅山,那就还举有关傅山的论文为例。考证傅山生年的论文很多,其实傅 山在《与曹秋岳书》中自云“以七十四岁老病将死之人,谬充博学之荐”,《明纪 编年叙》谈到李自成军入晋时又有“余年三十九”之语,均已明确道出自己生于何 年,何须后人不厌其烦地去考证。至于有人因不读诗而不懂傅山诗题《右玄贻(生 日)用韵》之意,把陈右玄生日当做傅山生日,并以此来考证傅山生年,还以为有 了新发现,则与有人读书甚少而不解“舍弟”、“女弟”之义一样,为学界笑话了。 有位唐代文学研究者,看到初唐诗人王勃给别人的信中称王勋为“舍弟”,不知 “舍弟”指自家弟弟,于是就据之撰文说,王勋是王勃的弟弟,而该信作者称为 “舍弟”,可见该信不是王勃所写。 又有一位唐代文学研究者,不知“女弟”即妹妹,同“女公子”一样,是对女 性的一种称法,而引此以证女性也可称弟,由此证明白居易《琵琶行》中“弟走从 军阿姨死”是说歌妓之妹从军,从而得出了唐代已有女性从军的重要发现。 此类例子很多,无需再举了。那些文字让后人看了,是会笑话我们这个时代的。 我们如今的文人,尤其是有发表欲的作者,如果能认真多读点书,该有多好。 ---------- 中华读书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