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号”的悲剧(3)
三 人性与道德: 一个待解的命题
《爱人同志》的艺术力量除了来自人物的独特命运以及这种命运背后深刻的人
性内涵外,还得力于作家对于“时代”、“现实”和“历史”的人道主义的拷问。
作者没有直接、正面地去表现时代的变迁,而是把“历史”与“现实”的内容全部
隐藏在人物命运的背后,从而借助人物命运的转折来折射与思索现实与历史问题。
从这个角度来说,小说中人物的故事就不仅是一个单纯、孤立的人性故事或爱情故
事,而是成了历史与现实语境的复杂“产物”,这之间既有因果关系,又有逻辑关
系。也正因为这样,张小影和刘亚军的故事才超越个别性而具有了普遍性与象征性。
在小说中,他们的命运和悲剧被演绎成了一代人的命运和悲剧,他们的痛苦和挣扎
被读解成了一代人的痛苦与挣扎,而他们的心灵史和精神史也被诠释成了一代人的
心灵史与精神史。
实际上,与对人性开掘的深度相一致,《爱人同志》所进行的历史批判和现实
批判也同样是振聋发聩的,尽管这种批判是潜隐的、不动声色的。作家通过张小影
和刘亚军的生命悲剧巧妙地勾连了两个时代,并真实地揭示了时代演变的本质。在
作家笔下,无论是八十年代那种政治化、精神化的虚伪现实,还是九十年代那种经
济化、实利性的现实,都是反人性、反人道的。就前者而言,刘亚军和张小影的
“符号化”人生固然是对他们独立、正常人性的一种扭曲与剥夺,就后者而言,刘
亚军和张小影这对“英雄”和“圣母”的被遗忘与被抛弃,也充分显现了历史的冷
酷与残忍的本性。在我看来,刘亚军的给“婊子”维持秩序以及沦为破烂王的遭遇
正是对这个历史和时代的最大的讽刺,而“花房”的被拆迁命运也是历史无情、血
腥一面的一种直接象征。刘亚军最后的绝望,他的“自焚”,不是针对个人的,而
是针对现实,针对时代,针对存在本身的,是冷酷的时代使他失去了“生存的意义”,
甚至连“敌人”都找不到了,“他意识到,他幻想中的敌人根本没把他当回事,他
们根本没有觉得他有什么力量,他们只是不想铲除他,他们要铲除他的话什么时候
都可以动手。同那个世界相比,他根本就是一粒微尘,尘中的尘。也许他眼中的敌
人本来就不存在,他隐藏在内心深处的攻击欲望根本就找不到发泄的对象。”“他
原本以为他的存在是强大的,但现在看来谁也没把他当成一个对手。他原本以为这
世界是他的敌人,没想到这世界根本就是虚无,你想找一个明确的敌人也找不到。
如果没了敌人,那么我多年来的不平、愤懑、仇恨就失去了任何意义。”实际上,
刘亚军是以他的决绝完成了对时代的绝望的反抗,他以一种无声的控诉与呐喊完成
了对一种残害人性的非人道生活的告别。但是,我们不知道,他的“同归于尽”是
否真的能带走那个他所诅咒的不人道的时代。
从表面上看,张小影和刘亚军的爱情确实是反人性的不道德的。他们的生命历
程和悲剧结局恰好证明了这一点。但是,作家显然不愿意仅仅停留在对他们人生的
不道德与反人性一面的揭示上,而是把问题延伸到了另一个层面,作家实际上在试
图回答这样的问题: 即,这种反人性、不道德的人生是如何发生的? 它是可以避免
的吗? 谁是这种反人性、不道德人生的罪魁祸首,难道仅仅是人性和道德本身吗?
我们身居其中的现实,我们无法逃避的时代,我们不能抹去的历史,是人性和道德
的吗?
说到底,小说是通过张小影和刘亚军的故事告诉我们: 人应该更人道地生活。
但是,如何在一个不人道的时代更人道地生活呢? 什么时候我们才能拥有一个真正
人道的时代呢? 作家没有给我们答案。
(发表于《南方文坛》2003年4 期)
亦凡公益图书馆(shuku.net)
下一章 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