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袖的真面目 最近读到两本苏俄作者写的好书。一本是弗拉基莫夫的中篇小说《忠心耿耿的 鲁斯兰——一只警犬的故事》,另一本谢夫成柯的自传《与莫斯科决裂》。前一本 书的主人公是一条忠诚的狗,后一本书的主人公则是一名叛逃的外交官。忠诚的狗 眼里的苏俄与叛逃的外交官眼里的苏俄互相重叠,共同构成一个“帝国”——即诗 人布罗茨基所说的“与诗对立帝国。”现在,令人恐惧得不知道什么是恐惧的帝国 消失了,诗却存留下来。 上集:狗眼看人世 60年代苏联民间曾流传过这样一个故事:某地的集中营被撤销后,计划在原址 上建设一个联合企业。来自各地的年轻建设者们下车后,在车站广场开完动员大会, 便整队向目的地进发。原来在集中营里押送劳改犯队伍,如今流落街头的警犬们闻 讯赶来,误认为这是新来的劳改犯,于是它们主动地担负起押送任务,结果造成一 场人与狗之间的冲突。弗拉基莫夫根据这则传闻创作了《忠心耿耿的鲁斯兰》。也 许鲁斯兰是世界文学史中最出色的一条狗的形象;而鲁斯兰眼里的人世,虽然与索 尔仁尼琴的《古拉格群岛》相比只能算沧海一粟,但已足以让人惊心动魄了。 鲁斯兰是一条优秀的警犬,早在训练场里就已显示出不凡的天赋。被分配到集 中营后,它跟着主人勤勤恳恳地站岗放哨,忠于职守。主人经常向它发出“扑上去” 的命令,它立即带着服从命令的欣喜,急速地冲出去,做出从一边跳到另一边的假 动作。于是敌人就慌作一团,不知道是逃走好还是自卫好。最后它一下子跳过去, 爪子扑到敌人的胸脯上,设法把他扑倒。它和敌人一起翻倒在地,望着吓变了样的 脸发狂地吼叫起来,但只咬他的手,不理他的喊叫和挣扎,嘴里灌满了稠稠的温热 的又腥又躁的液体一直到主人用力扯佐颈圈拉开为止。那时鲁斯兰才感觉到自己挨 了打和受了伤。主人赏给它一块肉或面包干,它接受这些东西主要是出于礼貌,因 为当时它根本吃不下去。后来,在阴沉沉犯人的队列前,选它去咬一下那个被抓住 的人,这也不是奖励,因为那个人已不反抗了,只是可怜地喊叫着,于是鲁斯兰更 多地撕他的衣服而不是在咬他的肉体。“奇怪的是,主人们虽然都很聪明,却不懂 得这一点。”鲁斯兰是一条良心末泯的狗,它哪里知道,两脚动物残忍起来不知比 它要厉害多少倍! 体制能扭曲人,这一点已为无数的作家所发现和书写;体制还能扭曲狗,这一 点却是弗拉基莫夫的新发现。这种新发现令人毛骨悚然,“我们可怜的小星球被一 道道的边界线和国境线,被一层层的高墙和铁丝网划得遍体鳞伤,它在冰冷的远方 旋转着,冲着这些星星飞去,在它的表面上,没有一寸不是看守着人的土地。总有 一些囚徒借助于另一些囚徒小心地守卫着其他的囚徒以及他们自己,以防人们多呼 吸一口有致命危险的美好的自由空气。鲁斯兰遵从这一条除了万有引力定律外最重 要的定律,仍愿充当一个日夜不撤的守卫。”鲁斯兰的忠诚使它成为警犬的模范, 在一个人性消亡的时代,连动物的天性也不存在了。福柯所说的“训诫做制度”居 然连狗都不放过——狗的视角是天真的,这种天真却让人窒息。 鲁斯兰不再是“狗”而成了“警犬”。当集中营撤消后,它的“警犬”的身份 也被取消了。然而,它只能做“警犬”,而拒绝当“狗”。当它昔日的同伴纷纷自 谋出路,到务家各户投靠时,它“没有接受过任何人施舍,没有执行过任何人的命 令,没有对任何人摇尾乞怜”,一心一意地等待着,希望主人能把它召唤回去重新 执行“公务”。它天天呆在站台上,眺望着铁轨的尽头,等待着运送犯人的车厢的 到来。 车厢终于到来了,忠诚的鲁斯兰扑了上去,没有主人,也要执行公务呀!它与 那群眼中的犯人一直战斗到最后,直到致命的铁锹扬起来。鲁斯兰命中注定在它生 命的最后时刻也没有脱离公务。公务在它已要渡过彼岸去的时候召唤它。“当最最 忠实的,曾经发誓要为执行公务是无保留地献出生命的人纷纷背叛的时候,当旗手 们本身把执行公务的那面受到污辱的大旗扔到烂泥地里的时候,在这个时刻公务寻 找支柱,向尚存一点忠心者大声疾呼——于是鲁斯兰这个濒临死亡的士兵听到了战 斗的号角”。 是鲁斯兰错误地理解了时代,还是时代扭曲了鲁斯兰?忠诚恰恰成为悲剧的核 心。鲁斯兰把整个星球都看作集中营,把所有的两脚动物都看作可鄙而不可怜的犯 人,狗眼里闪烁着“真理”的火花。鲁斯兰与卡夫卡一样聪明,卡夫卡眼里的是一 个服从。机械、抽象的世界,是一个不为人所知的神话中一眼望不尽的迷宫,身份 已经在从一个办公室到另一个办公室的途中失去了,正如米兰·昆德拉所说的“在 官员和官僚的社会中,首先,没有主动性、创造和行动自由;只有秩序与规则:这 是服从的世界。其次,官员只执行庞大的行政活动中的一小部分活动,其目标与远 景他却看不到;在这个世界里一切动作都变成机械动作,人们不知道他们所做多情 的意义。第三,官员只忙于匿名和卡片,这是抽象的世界”。极权制度的国家不过 是一个庞大的行政机关:一切工作都在那里被国家化,各行各业的人都成了职员。 一个工人,不再是工人,一个法官不再是法官,一个商人不再是商人,一个教士不 再是教士,甚至一条狗也不再是狗。 如果说鲁斯兰因不清醒而丧命,那么诗人曼德尔施塔姆则因清醒而丧命。曼德 尔斯塔姆早在十月革命初期就感受到了当代生活中人道主义受到的无情摧残:“众 人皆能感觉到向前移动的社会建筑之形式的宏大,尚不见高山,高山已将它的阴影 抛向我们,我们不习惯社会生活之形式的宏大,而习惯于19世纪的国家与法的平面, 我们怀着恐怖和犹豫在这阴影中前行,不知道这就是即将来临的、黑夜的翅膀或是 我们应当步入的故乡城的阴影。”他最终被明影所淹没了:1938年他于肃反中被捕, 不久死于远东的流放地,尸骨无存。阿赫玛托娃的日记中曾记载,帕斯捷尔纳克曾 为曼德尔施塔姆而奔走。斯大林亲自接见帕氏,问道:“他是您的朋友吗?”帕氏 不知道诗友已被定为何罪,不敢答话,斯大林继续问:“他是大师吧?是大师吧?” 帕氏回答说:“这无济于事”。是的,狗难道因为你是大师就不咬你吗,笑话!鲁 斯兰眼中大家都是清一色的有逃跑念头的犯人。 狗眼看世界,只是角度变了而已,并不会将世界的本质看走眼。赫胥黎说,新 世界并不美丽,我相信。 有的时候,人咬起人来。能够让狗都望尘莫及。我想起了一个名叫江青的中国 女人。关于江青狱中生活的传闻很多,据说她看到“红色中国”的资本主义化气得 浑身发抖。我想,她的感觉比鲁斯兰好不到哪里去。失去了集中营的鲁斯兰,处境 悲惨,‘它习惯于在干净的垫了上暖暖和和地睡觉,习惯于有人给它洗澡,梳理毛 发、剪指甲、裹伤抹药,在失去这一切之后,很快一落千丈,落到了就是丧家野狗 也不如的地步。”野狗避免在火车头的炉渣堆上取暖,鲁斯兰一时糊涂这样做了, 结果几天内它最可靠的防寒物——又厚又密的毛弄乱了,开始脱落,爪上布满了骚 破和割破的伤口。它一天天地变得邋邋遢遢,越来越瘦,自己对自己也感到厌恶。 但眼睛却越来越亮——闪烁着永不熄灭的狂怒的黄光。每天早晨检查完站台上的岗 哨后,它便跑到废弃的集中营去。 《忠心耿耿的鲁斯兰》显然不是一篇童话式的动物小说。这本书不会给人以任 何的阅读愉悦。面对鲁斯兰的炯炯有神的狗眼,有谁能无动于衷呢? 下篇:领袖的真面目 谢夫成柯,莫斯科国际关系大学博士,曾任苏联派驻联合国代表团政治部门首 脑、外长葛罗米柯的私人顾问、联合国副秘书长,1973年投奔美国。我一向喜欢看 “叛徒”写的书,谢夫成柯的《与莫斯科决裂》一下子便吸引住了我。 谢夫成柯出身特权阶级,因此一直受着苏联的精英教育。“典型的苏联教育方 法所主张的独立思考及行为,事实上就是指尽量了解规则的意义,然后全力以赴地 去执行命令,任何试图超越规则的冲动是危险的,必须加以镇压。这套理论有效地 制造了许多苏联的现代农奴。”然而,谢夫成柯逐渐发现了马克思列宁主义与苏联 现实不尽相符,只是不敢表达出来,他有同学因此而被开除。大学生必须通过考试, 不能向任何理论挑战、质疑或寻求答案。教科书的理论不断遭到修改,因为斯大林 常突发奇想,政策一变,昨日的宠臣很可能隔夜之间就变成阶下之囚,颠扑不破的 信条转眼就成为异端邪说。“在那个年头,一个人要是错过一场演出,没有把当日 修改的‘真理’记下来,很可能就会酿成一场大祸”。教授们苦口婆心要学生都相 信苏联是由工人阶级统治,所谓的无产阶级专政,马克思理想中由资本主义变成共 产义天堂的转化时期。然而事实上,除了少数指定的“工人英雄”用作宣传样板之 外,无产阶级根本为统治阶层所鄙视。像其他人一样,谢夫成柯眼中的苏联社会一 点也不像教科书上说的、电影上演的、报上写的那样,是工农平民的乐园。 谢夫成柯30出头就成为葛罗米柯大使级的顾问,可谓少年得志。他得以了解最 高权力机构的运作,也看到了那些“伟大人物”面具后面的丑态。高级官员中最正 直的是葛罗米柯,他对苏联体制的忠心完完全全毫无保留,因为他自己本身就是这 个体制的基本要素,是推动力也是结晶品。一次新闻记者问及他个人的心路历程, 他的回答是:“我对我的个性不感兴趣。”赫鲁晓夫说过,如果他命令葛氏“脱绰 裤子在冰上坐一个月,他也会一一照办”。勃列日涅夫上台后,葛氏又拜倒在这名 昔日的下属的脚下,勃氏喜欢打猎,葛氏虽无此爱好,但立即将打猎作为政治副业, 成了勃氏最好的陪伴。葛罗米柯的政治生涯中,看不到平民的存在。他早上10点乘 高级轿车到外交部,再坐专用电梯直升到七楼办公室,直到晚上8点回家。他的女儿 形容他说:“已经20年没有踏上过莫斯科的街道。”葛氏是外交天才,他是天生的 演员,惯于隐藏自己的情绪意欲,平常举止严肃沉着,必要时,无论是真是假,也 能咆哮如雷。有时他还会装聋作哑,或者摆出高深莫恻的姿态,此外他居然还能戏 谑一番,只是玩笑都开得不太高明罢了。他知道何时该硬何时该软,当西方人士向 他提起苏联违反人权的暴行时,他立刻暴跳如雷。他感兴趣的是意念,而不是个人, 是政治观点,而不是个人悲剧。 赫鲁晓夫是一个“复杂而自相矛盾”的领袖。谢夫成柯欣赏赫氏的活力、通俗 的幽默以及开放,希望其能废除斯大林的陋规,使苏联走向自由开放的道路。赫氏 虽然将权力集中于一身,他也试图改革,至少为萧条的社会注入一点光和生命气息。 他是个正统的共产主义者,而且工于心计,重实际,却又有赌徒的缺乏理性和冒险 精神。他懂得虚张声势,自吹自擂,威胁利诱的伎俩。他明白核战争的可怕,却又 忍不住要扩张侵略。他努力提高人民的生活水准,但措施却一无是处,赫鲁晓夫有 农人的智慧及灵巧,教育程度不高,却有穷根究底的精神。他太容易冲动,容易受 穷人的左右。谢夫成柯认为,赫氏的悲剧在于,他无法彻底地了解苏联体制的缺陷 以及自己的所作所为可能导致的后果。于是,他被戴上“冒险主义”的帽子赶下了 台。 如果说谢夫成柯对赫鲁晓夫还褒贬参半,那么他所看到的勃列日涅夫则是一个 十足的小丑。“勃列日涅夫和赫鲁晓夫的强烈对比相当令我震撼。”勃氏的衣服剪 裁合身,一件法国袖的衬衫使他显得甚为高雅,他的神态也颇为矫揉造作。这一切 与赫氏极为不同,后者总一身宽松的衣服,待人真心诚意,勃氏一派骄矜自恃,观 点陈腐,好似不太清楚自己在说些什么。莫斯科流行着许多勃氏的笑话:有个青年 在克里姆林宫外大叫:“勃列日涅夫是个白痴!”他立刻被捕,判刑15天——因为 侮辱国家元首,附加15年——因为泄露了国家特级机密。另一个笑话是:勃列日涅 夫死去好一段时间了,可是契尔年科还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勃民氏自己。 谢夫成柯最后一次见到勃列日捏夫,是在1977年陪同联合国秘书长瓦尔德海姆 访苏期间。“从那张硕大的沉重的桌子后头略略站起来欢迎我们的人,很显然地病 势不轻。甚至在握手时,都可以感觉到他的僵硬和痉挛。这位当代共产主义世界最 有声望的政治人物,双眼迟滞,显示他正在接受严密的医疗看护。71岁生日的前夕, 勃氏一手扶拐杖,耳戴助听器,脸上布满了风霜岁月的痕迹。”勃氏开始诵念准备 好的草稿,全都是千锤百炼的陈辞滥调,声音就像机器人一样。讨论到防核扩散条 约时,勃氏居然回头低声问道:“条约是否已生效?”谢夫成柯想不到勃氏的记忆 衰退到这样的程度,当场怔住了。幸亏瓦尔德海姆不通俄语。葛罗米柯赶紧解释说, 条约早在7年前就通过生效了。会谈结束告辞时,瓦氏赠予勃氏一枚联合国和平奖章, 在50分钟的会谈中,勃氏第一次露出生气活泼的模样,盯着金光闪闪的纪念章像小 孩一样咯咯地笑成一团。长久以来,勃氏就喜欢各种各样的勋章,从陆军元帅的大 勋章到列宁文学奖奖章,他都一概包揽,挂在身上,琳琅满目。百姓中传为笑谈: 克里姆林宫的外科医生可得给领袖多装一根肋骨,才撑得住地上百枚奖章的家当。 安德罗波夫继位的时间很短。谢夫成柯认为,安氏是政治局中最有智慧的人物。 他的手腕既温厚,又让人无从捉摸。与别的首脑不同,他不下命令,只是提建议, 从不用断然的口吻说话。这种温和的表面只是误导,正如他的助手所说,他看上去 像一张柔软的羽毛床,等到你跳上去,才发现底垫塞满了砖块。在文雅的外表之内, 隐藏着冷酷无情的真面目。安氏从不赞成任何自由化政策,或者支持实质的经济改 革。他残酷地压抑异己分子,甚至连勃列日涅夫也搞不清楚,这名克格勃头子把多 少政治犯关进了监狱。人们都被他表面上那种喜爱艺术的文明知识分子的形象瞒过 了。 之后的契尔年科,以72岁的高龄登基。人不是绝顶聪明,可是做事很实际,契 氏一向的态度相当苛求、粗鲁、独裁、傲慢,而又无比的自大。刚入政治局时,他 常与勃列日汉夫一起纵酒狂欢,令那些不喝酒的元老颇为不满。平常他不太说话, 却常会冒出一些尖锐的句子,干扰他人。他的部属不仅是在他面前,甚至在电话中 和他交谈,都会整个都像矮了一截似的。契氏终其一生,主要的努力都是在党部工 作时建立的,他一向坚决主张苏联全体上下都要纳入党的控制之中。他对中央委员 会的动作了如指掌,堪称‘意识形态的的传声筒”。契氏自认为是勃列日涅夫理所 当然的接班人,谁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到头来仍然栽在安德罗波夫手上。 安氏掌权后,他很长时间没有露面,健康状况也急剧恶化。幸运的是,安氏死在他 的前面,他终于坐上了总书记的位子,尽管他也同安氏一样,位子没坐热便一命呜 呼了。 “大人物”原来都是这样一群卑鄙无耻之徒。谢夫成柯与他们同桌而坐,眼见 “伟大领袖”轻率地论断是非,眨眼间又可以颠倒黑白;眼见他们虚伪腐败,无所 不为;更眼见他们完全隔绝群众,不顾民心。在克里姆林宫金碧辉煌、古老沉静的 回廊里暗藏着一座博物馆,架上尽是主义教条,虽然清楚可见,早就变成化石了, 就像嵌在琥珀里的苍蝇一般。“克里姆林宫是全世界最缺乏正直、诚实、开放的地 方。从领导人私人生活,直到他们堂皇的政治计划,到处充满了虚伪作态。”这里, 真正受到顶礼膜督的只有权力,权力带来永无止境的需求,小至进口汽车,大到吞 并别的国家。 于是,整个社会变成了一个犬儒社会。人们为了各种理由在双重生活的夹缝中 匍伏前进:怕伤害到家庭、全然地依赖国家、以及怀疑是否有更好的选择——思考 者只能变成疯子或酒鬼,要不就自杀身死。要想保持上层阶级的身分地位,不能光 靠做作撒谎,一个人不是设法打倒别人以求自保,就是教人打倒,永世不得翻身。 这正是克格勒大逞威风的根本原因。”整个苏联社会,从最低阶层到最高职位,从 出生到死亡,大家都有共同的最大特点,就是“猜忌”。每个领导人只要一步步往 上爬,他的顾虑就随之更加严重。新获的权力越大,相对损失也就越多。即使是最 亲密的朋友,他们也无法信任,深恐有一天会被人给卖了。出卖别人是一种正常现 象,勾心斗角,怀疑的算计已经变成一种高级艺术。“即使马基维亚利再世,活在 当代莫斯科,他也必定叹为观止,自叹弗如。” 谢夫成柯的理想破灭了。尽管他功成名就,是苏联最年轻的大使级官员,并且 将是副外长的人选,享受着丰裕的物质生活,但他对这一切丧失了兴趣。“一切的 努力都无济于事,我终于放弃还有可为的指望了,虽然我正步步高升,可是想到自 己一方面在心理上秉持异议,实际上都又得扮演官僚主义的应声虫,这种日子未免 太可怕了。想到时时要勾心斗角,争权夺利,处处要面对克格勃的阴影,还有党的 疲劳轰炸,简直无法忍受。如果继续下去,我就得一直支持我痛恨的一切事物。等 我登上极峰,才发现那儿不过是一片沙漠。” 最后,他选择了美国。在联合国工作期间,谢夫成柯有数年的时间详细比较两 种不同的体制及生活方式。“许多美国人视为天经地义的事物强烈地吸引了我。我 羡慕他们能自由自在地说话行事,工作著作。我也想随心所欲地过日子,可是在祖 国我绝对没有这么做的机会。”决定投奔美国是艰难的:他不得不放弃已有的地位、 特权、财富、前程、家庭,到一个新的国度开始一个普通人的新的生活。然而,自 由是无价的,仅仅为了自由,谢夫成柯也愿意放弃已经拥有的一切。做专制国度的 大人物,还不如做民主国度的一介平民,这就是谢夫成柯的信念。他背叛的是一个 行将消亡的组织体系,而不是自己的祖国和同胞——二十年后,历史证明,谢夫成 柯的选择是正确的。他是一个高尚的叛徒,因为在人类社会的进程里,自由是一切 理念中的最高理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