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对头脑的作用机制 那么,现实怎样对一个头脑发生作用呢?在这里,现实紧紧地与头脑、精神相 联系,没有与相应头脑和精神相联系的现实是不存在的。所谓现实,只是某一头脑 和精神的现实,尽管现实具有绝对的客观性。因此,我们须进一步研究“现实”这 一概念。 在一般人的头脑中,“现实”这个词只是表示那些显现出来的外界现象,因而 人们往往把现实与外界现象混同起来。但是,“现实”这一概念不仅表示事物的外 界现象,同时还表示事物的内在实质,表示整个世界的内在实质。因此,现实表示 一种“多”与“一”的统一,现象的存在和内在实质的存在之统一。这便给“现实” 这一概念增加了十分复杂的性质,以至使它与头脑精神之间产生如此的关系:现实 是一定头脑、精神的现实,现实离开了这头脑精神,它本身就变得毫无意义。这样, 本身完全是客观的现实便被赋上一种主观性,它在与头脑精神的关系中表现的完全 是主观性的。任何一种本质性,由于需要一种内在精神的把握,完全客观的本质性 往往表现为这内在精神的所有物。因而,客观的本质性同时便被赋予一种主观性, 本质性越强,这种主观性就越强。这也不奇怪,因为客观的本质性需要相应的主观 性来把握,越深刻的本质,就越需要更强的主观性来把握。 另一方面,现实又表现出一种多样性,这种多样性为各种不同的头脑所把握, 并作用于这些头脑精神。因此,现实似乎是一种主观的东西,它分别体现在各种不 同的头脑中。在头脑精神方面,由于它们各自意识到不同的现实性,受到各自不同 的作用,各自体现出不同的现实性,各自为自己所意识到的现实性而兴奋和苦恼。 相反,那些对所有现实性都毫无意识、毫无觉察的头脑精神就没有什么兴奋和苦恼。 许多人都喜欢谈“智慧的苦恼”,因为有智慧有头脑的人能够意识到现实中不合理 的一面,并为之苦恼。显然,这种苦恼是出自这种对现实的不合理性的意识。不过, 相反的方面,即“智慧的快乐”,就很少有人谈到了,即使谈到,也只是把它看作 是沉溺于智慧活动中而超脱于现实的孤独的快乐,而不是意识到现实的合理性而产 生的快乐。任何现实因素都既有合理性也有不合理性[31],这种矛盾作用于头脑精 神便产生了苦恼和快乐。 当我们更加仔细地研究下去时便会发现,对现实之合理性的意识不一定就使头 脑精神产生快乐,对现实的不合理性的意识也不一定就使头脑精神产生苦恼,这里 存在着十分复杂的关系。当现实的合理性并不合意时,这种合理性只能使头脑精神 产生苦恼;相反,当现实的合理性同时是合意时,这种合理性就能使头脑精神产生 快乐。而现实的不合理性合意时,头脑精神同样并不快乐[32];当现实的不合理性 同时就是不合意时,头脑精神不再是苦恼,而是憎恶。因此,在这里呈现出十分复 杂的情况,“智慧的苦恼”和“智慧的快乐”都不是很简单的命题。当然,合意[33] 是一种可以变化的东西,它不很强硬地起绝对作用。 通过以上的阐述,我们知道现实与头脑精神之间的作用具有一种专一性和特异 性,一定的头脑只能接受一定的现实因素的作用,而一定的现实也只能作用于与之 相应的头脑精神。比如,物理学方面的现实只能作用于与之相应的物理学的头脑精 神,诗的情境只能作用于诗人的头脑精神;反之,纯粹的物理学家也只接受物理现 实的作用,纯粹的诗人也只能接受诗的情境的作用。当然,在这里,我们也不要忽 视现实的变化和头脑精神的变化,这种变化同样起着很大作用。 这里,我们研究的是现实对头脑的作用而使头脑产生相应的思维。首先,我们 从现实与相应的头脑精神的平衡状态出发,这种平衡是建立起来的,是目前既定的。 在这个平衡状态以前,现实与头脑之间发生了同化[34]而使现实与头脑之间取得了 平衡。由于这种同化同样包含着思维,在这种平衡出现以前,头脑肯定发生过许多 次思维。头脑中的思维发生第一次而与现实获得第一次平衡,然后,这种平衡被打 破,于是,头脑中的思维发生第二次,头脑与现实获得第二次平衡;当这平衡再被 打破后,头脑发生第三次思维,头脑与现实第三次获得平衡……这种平衡的打破与 建立的交替是无穷的。因此,头脑的思维从头脑与现实的不平衡中发生,在头脑与 现实保持平衡的地方不会发生思维,因为思维已经发生了,而这里说的只是思维的 发生。这样,我们就知道思维发生在头脑与现实的不平衡的地方。思维与现实已经 平衡,在这种平衡下,头脑不存在新的思维,但这种平衡又是思维发生的起点。每 个人都有这种经验:当我们的头脑与现实之间获得平衡后,便变得安静了,它不再 烦闷不安,不再因此而发生思维,头脑在这种现实中十分“无忧无虑”。这实际上 是一种仙境,在这种仙境中,人们没有任何烦恼的事,他用不着动脑思考,用不着 想办法来解决问题。这不正是人们所追求的吗?人们盼望着一切问题全都解决,新 的问题不再出现,让人们没有任何担心、苦恼。可幸,世界还不至于这样单调,让 人能够圆满永恒地实现自己的目的,能够不再有所希望、烦扰、追求,否则,人类 就衰亡下去,因为人类赖以生存和发展的头脑思想再也不必存在,人们再也不用煞 费苦心地想出什么办法,人类的头脑思想就会因此消灭,人类便丧失了其最珍贵、 最根本的东西。世界不断设置障碍,但这是使人不断发展的动力,因为这锻炼了人 类自身的头脑思想,发挥了头脑中的智能和创造性。 思维只能产生在头脑与现实的不平衡的地方,产生在现实的变化之中。因为对 头脑与现实之间的平衡的打破是现实的运动和变化,而现实本身是永恒地运动和变 化着的,我们便得出结论:思维产生于现实运动之中,现实运动是思维发生的源泉。 前面我们说现实是思维的源泉,现在则更进一步说现实运动是思维的源泉。这 是对思维发生的源泉这一问题的更深入、更精确的探索,这一探索结果是相当有价 值的。在思想史中,真正思维的发生无一不是在现实运动之中发生的。最有力的证 据是:每一时代都有每一时代自己的思维,每一时代的人都有自己的思维。一个时 代有一个时代的思维和思想,因为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问题,这些问题都是从现 实中来的,都是现实问题。 “现实运动”是一涵义广泛的概念,表达的是新旧更替之现状的破裂和变化。 在现实中,一些新的因素产生了,一些旧的因素则消失了。由于现实变化就是思维 发生的源泉,思维总是历史地追随着现实变化的“步伐”,追随着现实发展的进程。 因此,现实发展的进程与思维发展的历史进程是同步和平行的,这完全是现实运动 对思维的决定作用的结果。现实运动的整个过程中有一系列阶段,这些阶段是相对 稳定的,这种稳恒作用于人们的头脑思维便产生了相应的思维。当现实从这一阶段 过渡到另一阶段时,人们的头脑又重新发生思维。这样,现实不断地运动,思维不 断地发生,思维历史地追随着现实变化的进程。 这是真正的发生学,因为这里找到了这种发生的动力部分,找到了思维发生的 源泉。所谓发生认识论,其发生应该并且必须是思维的发生,因为思维是认识的基 本形式。因此,发生认识论的动力是智力与现实这两种因素的统一,思维从这种因 素及其统一中发生。认识论的动力部分[35]不断地发动着思维,从而推动着对事物 和世界的不断认识。皮亚杰的“发生认识论”力图通过把认识追究到儿童时期甚至 胚胎时期的办法来说明认识的发生,但这能够说明认识的发生吗?认识是不断地发 生,还是一个人婴儿的时候发生然后这种发生一直延续?按皮亚杰的方法,把认识 的发生追究到一个人儿童时期,这最多能说明认识的智力条件[36]的状况,认识还 是未能发生,因为它还需要现实条件,认识只能发生于智力条件和现实条件的结合 中。在这里,智力是个一般因素,而现实则是个具体因素,正是这个具体因素规定 了“认识不断发生”这一特征。当然,皮亚杰多少也意识到了认识不断发生这一特 征,这从他的主要概念“建构”中可以知道。但这种意识仍然不十分明确,他似乎 沉溺于认识的初始条件而没有注意到在以后的认识过程中仍然存在着无数次认识的 发生。 一个最基本的情况是,一个头脑碰到它的现实对象的新情况时将怎么办?首先, 它会以它原来的方式来说明和阐释这一新情况。如果这样不行或不圆满,头脑就得 以新的方式来说明和阐释它,于是就需要进行完全新的思维,以建立新的理论。总 之,不管以新的方式或以旧的方式来说明新的情况,在新的情况面前,头脑肯定要 付出思维,只是以新的方式来说明比以旧的方式来说明需要付出更大的思维。对新 情况进行新的研究,这是科学活动的常识,也是科学活动的基本情况。正如刚才说 的,有些新情况需要建立新的理论才能作出圆满的说明和解释,而有些新情况则可 以现存的理论来说明和解释,但这并不意味着这现存的理论在这新情况面前没有任 何改变。在新情况面前,任何现存理论都要发生一定的变化,这是必然的规律,而 理论的变化便包含着新思维的发生。我们可以根据现存理论的变化程度来说明新理 论的产生,新理论正是产生于现存理论的变化之中。当现存理论只作表面的变化时, 新理论没有产生,甚至现存理论本身也没有任何真正的变化;当现存理论只作质的 变化时,新理论同样未产生,这时,现存理论在自己范围内发生了变化,但这种变 化未使理论消亡;当现存理论作本质变化时,新理论就产生了,这时,现存理论也 趋于消亡。在这里,根据现存理论的变化程度[37]而必须付出相应的思维,其中, 现存理论的本质变化[38]必须付出完全的思维。新理论必然伴随新思维,而新思维 就是头脑思维在新的现实源泉上的新的发生。哲学和科学哲学都不遗余力地强调头 脑要从现实出发而不是从现存理论出发,这是十分重要的:从现实出发,就能随着 现实的变化而产生新的理论;从现存理论出发,则会窒息一个人的头脑,使之永远 停留在现存理论中。头脑从现实出发,目的和主要效果都是发生新思维;而从现存 理论出发,头脑就不能发生新思维,只能贯彻从前的思维。实际上,无论思维动力 还是思维内容,都从现实中来。思维从现实中发生,同时又是对现实的思维,思维 的内容是从这现实中来的。因此,现实对理论具有决定性作用,就像外界事物条件 和生态条件对人、对生物具有决定作用一样。脱离了现实,理论便不能“新陈代谢”, 便会“死”去,就像人脱离了外界的物质条件便会死去一样。 “现实”这一概念十分复杂,它的基本涵义究竟是什么呢?人们普遍认为,现 实是“外界”的所有一切,包括自然和社会的事物,现实是所谓的“客体”,它与 “主体”相对应。这些观念十分粗略,它没有表达出“现实”这一概念的基本涵义。 确实,自然和社会的事物是现实事物,是现实,但它们为何而成为现实呢?自然就 是自然,社会就是社会,为什么它们还是现实呢?原来,单纯的自然和社会都不是 现实,只有那些作用于人的头脑和精神的自然和社会才是现实,才作为现实出现。 因此,现实的基本涵义是:作用于人们精神的自然和社会,或作用于人们的精神的 所有一切因素,包括精神因素和精神本身。这样,现实与纯粹的自然和社会就有本 质区别;现实与精神是矛盾的一对,它们一方不能脱离另一方,精神消失时,现实 也消失[39],现实不存在时,相应的精神也不存在。因此,当我们找到了现实的反 面时,我们也就找到了现实的基本点,因为反面规定了它,它与精神共构成一对矛 盾。现实的内容是一切自然的东西[40],这些自然的东西作用于人们的精神并为这 些精神所作用。 自然、社会作为现实是容易理解的,特别是社会,因为社会的政治、经济、法 律甚至每一政策都作用和制约着人们,使人们感到这些社会因素的巨大作用,它不 是个人所能改变得了的。自然作为现实对人们的强烈作用是自然灾难,它极大地破 坏了人们的生活和幸福,使人感到有一种巨大的命运力量在支配着自己。因此,现 实与人们的命运意识有着密切的联系,现实的巨大作用使人感到命运在起作用,使 人感到无能为力。命运表现了一种无能为力,而现实的作用常常使人感到无能为力, 感到不可改变和无可挽回。这样,命运与现实之间便存在着密切的内在联系。 但是,人们对来自自身的现实因素则不怎么了解。前面我们说,现实是与精神 相对立的那些东西,但没有想到精神同时也是一种现实,它同样作用于精神本身。 人们总是认为现实是处于人们自身以外的东西和力量,主体本身是与现实对立的非 现实性。但是,人们自身同时就是一种现实因素,人们自身同样作用于他自己,作 用于他的精神。一个人本身包括身体的人和精神的人,不论身体的人还是精神的人, 都可以成为一种现实因素而作用于人的精神。这种本身就是本身的现实性是令人费 解的,这表现了每一个人都是两重性的人,每一事物也都是两重性的事物。[41] 每个人都有一种感觉,都不同程度地感到一股来自他自己肉体和心理的力量, 这股力量决不是那些意志软弱的人所能征服的。比如最普通的饥饿,这是来自一个 人本身的最基本的现实。同样,穿、住、行等都会作为现实的因素而从一个人本身 中产生出来,使人感到难以抵制。这些因素[42]与人的心理联系起来,于是变成各 种十分自然的欲望,欲望成为人本身的现实性而作用于人本身的头脑和精神。因此, 在一个人的内部,在他的心灵里,常常存在着矛盾和斗争,存在着现实与精神之间 的较量。欲望和各种自然的心理是现实,精神受这些现实的作用的同时也制约和抵 抗着这些现实,不让它们泛滥而在人的心灵中取得支配地位。在这里,精神是人的 一个重要因素,因为它可以抑制一个人的各种缺陷[43]. 精神是意志,是对人的各 种缺点的抑制。因此,人与自己较量,人战胜了人自己。有时候,精神本身由于积 累过多而变得僵化,精神自己也变成一种现实因素,这是一种沉积在人的头脑中的 死精神,它与活精神相对立。这里,死精神就是活精神的现实因素。比如僵化了的 观念,活精神常要同这僵化观念作斗争。 不容置疑,理性和精神[44]是一个人不可缺少的重要因素,没有理性和精神, 人就只是一个纯现实的完全受各种欲望和冲动所支配的人,这样的人就不是人了, 他与一般的自然物[45]就没有本质区别。纯现实的人就是那些屈从于各种欲望和最 自然的本性的人。这只是人的一部分,人绝不是一个纯现实的人,人是现实的人, 但同时也是精神的人,这两者同时就是人的二重性,它们是不可分割的。 但是,目前的那种非理性主义思潮却过分宣扬人的自然本性而忽视理性和精神 对人的意义和作用。这种思潮努力主张人要回到人的自然本性中,一个人有什么欲 望就去做什么事情,有什么冲动就有什么行动……总之,人的一切生命的自然本性 都要充分发泄,不需要思考,不需要理性。在它看来,思考和沉思只能使人像死人 一样死气沉沉而没有生命力,而现代人却需要开放的热情和感情,需要开放的人的 自然本性。因而,它想使人的自然本性都得到完全的解放,不再受任何抑制。受这 思潮的作用,现代人便把感性的享受看成是快乐生活的源泉。在这种人看来,快乐 只能出于狂热显现的感性冲动和感性享受,而要是感性受到理性的制约,就失去了 快乐。虽然这是一种疯狂的、完全外表的因而是最无聊、最虚伪的快乐和感情,但 是极端的非理性主义者却认为这是人的生命力所在。如果这些疯狂的快乐是作为人 强大生命力的象征的话,这未免把人弄得太卑劣了。在一个人身上,理性因素与非 理性因素密切联系着,理性发生在非理性的基础上,而理性又是对非理性的制约和 提炼。因此,理性与非理性之间是统一、不可分割的。非理性主义极端宣扬和提升 非理性因素而贬低理性因素,因而是十分片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