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性 理性作为比知性更高级的思维形式,是以比“质”更深刻的内在性为对象的, 这更深刻的对象就是本质。在知性那里,开始把事物看成是单纯的,只有一个质在 起作用,后又发展到一种极端的复杂性,把事物看成是无数个质在起作用,可是它 无法处理这种复杂性。在这里,之所以把这种复杂性称为“极端的复杂性”,是因 为在知性面前这种复杂性是绝对的,是不具有简单性的。那么,在这种复杂性里面 还存在着简单性吗?要是不存在,那这复杂性又怎样得到理解?不可知论往往就从 这里产生,因为它觉得无法解决这种充满矛盾的复杂性,无法把它转化为一种简单 性[38]. 康德的不可知论认为,理性不可能了解和把握“自在之物”。因为“自在 之物”是事物中比“质”更深刻的内在性,只要人们不能处理质的多样性和矛盾, 就不能处理“自在之物”。这就是说,要达到最后的认识,就必须通过一段复杂的 充满矛盾的道路。然而,康德的思想未能通过这段矛盾的道路,因为他并不承认矛 盾的普遍存在,以为事物和思想没有矛盾为佳,他只是很不充分地认为存在着四种 矛盾[39]. 因此,康德的不可知论认为,现象是可以了解的,但那种“自在之物” [40]就不可了解了。 知性由于不能达到事物的本质[41],因此把事物的复杂性看成是极端的复杂性。 实际上,在这复杂性背后,在这些质的相互作用的背后,存在着更深刻的东西,它 是这复杂性的对面——简单性。这简单性十分“神奇地”存在于这复杂性中,但当 这复杂性消失时,这简单性也就随之消失了。本质就是这种简单性,就是众多的质 相互作用时所表现出来的那种秩序性和规律性。就像现象之间的相互作用所存在秩 序性使人们意识到质的存在一样,在这里,质之间的相互作用的秩序性也使人们意 识到本质的存在。康德的那个所谓“自在之物”,无非就是这事物和世界的本质。 本质与质不同,它具有十分奇妙的性质,而质总是一种肯定的东西[42]. 因此, 质也称为“质的规定”。“质的规定”这一概念表明质是一确定的东西,是事物内 在原因中的一种确定的原因。比如,我们说某件事是由某一原因造成的,这就是一 种确定的原因,对于寻求这事物原因的人来说是确定存在的。质的这种“规定”性 质无疑也影响了知性的性质,使知性也成为一种“规定”的东西。因此,知性是一 种僵化固执的思维形式,它坚持“这样就是这样”,它在哪里建立起来就在哪里固 定下来而缺乏能动性。另外,由于知性找到了事物的某些固定原因,它以为它已获 得了对事物的“真知”,它不知道这只不过是一种表面而肤浅的认识。本质与这些 质的性质不同,本质似乎是一种捉摸不定、不可最终确定的东西。本质存在于质的 相互关系中,随着这种相互关系的状况的变化,本质也在变化,它在时隐时现。我 们在寻求事物本质时遇到的最重大的事情是:新产生的质加入到质之相互关系时, 事物本质的存在就发生重大的变化,就像人们在侦破一个案件时新出现的情况对侦 破案件的重大意义一样。由于事物中的质是无数的[43],它随时都有新的质产生出 来,因此,人们对本质的寻求就是一个无限的过程。这种无限的过程是认识活动中 最重要的,它对认识论来说具有最为重要的意义。 “本质”这一范畴虽然属于实在世界,但它与认识有着极密切的联系。可以说, 这一范畴是认识论赋予实在世界以表达那种比质更深刻而又存在于质之关系中的内 在决定性。因此,认识论十分重视“本质”这一范畴,把它与“现象”这一概念相 对应。但认识论对“本质”的性质并不怎么了解,往往在性质上把它与质混淆。质 就是“质的规定”,是一种直接确定的东西;而本质则在规定的同时又超越这一规 定,本质规定它是这样,但它又潜在地否定这一规定,潜在地过渡到另一规定,因 为任何规定都是有局限性的。因此,本质具有一种捉摸不定的性质,从而让寻求它 的思维付出无限活动的代价。如果本质也像质那样是一种直接的单纯确定性而不是 在确定的同时又包含着不确定,则它将被思维完全把握,这样,认识活动就完结了。 认识活动为什么是无限的?无非就是认识的对象——本质的存在状况的不确定,本 质的存在和表现具有无限的性质。认识论之所以不了解本质的这一重要性质,主要 是它不了解在现象与本质之间还存在着一个环节——质。质对于认识论来说几乎是 完全生疏的,认识论把现象与本质之间的联系看成是直接的,而没有意识到实际上 现象与本质之间有着无限的中介。我们从现象出发而去寻求本质,但我们永远也未 能完全实现这个愿望。前面说过,本质存在于质的关系中,而质又表现为无数,这 样,本质就随着这些质的关系和组合而越加神秘了。本质就是这样,它具有一种无 限的性质而显得十分神秘。认识论认为“绝对真理”具有无限的性质,我们永远也 不能完全达到绝对真理。这“绝对真理”的现实基础是什么?如果没有实在世界的 无限性,怎么会有这“绝对真理”的无限性?显然,“绝对真理”的现实基础就是 实在世界的这种无限性,也就是实在世界中那最深刻的内在性——本质,世界上除 了本质[44]就再也没有更深刻的东西了。因此,绝对真理的无限性与现实中的本质 的无限性正相对应,后者是前者的现实基础。但认识论只看到绝对真理的无限性而 没有注意到本质的无限性,只看到思维和认识活动的无限性而不知道思维和认识活 动为什么是无限的[45]. 与上述这种性质相联系,本质还有一重要性质:事物的本质只有在事物与事物 之间的关系中才表现出来。一个事物的本质只有在它与另一些事物的关系中才能表 现出来,而在它自身的关系中则不表现。这样,我们对事物本质的寻求必须在事物 之间的关系中进行。这样,事物的开放便成为我们寻求事物本质的先决条件,只有 在事物的开放状态中,事物的本质才表现出来,从而才可能为我们所把握。人们不 难体会,如果只是在事物的封闭状态中寻求事物的内在原因,就总是遇到无穷无尽 的复杂性,因为事物的本质在事物的这种状态中并未表现出来,人们在这种状态中 只是感到事物的本质是捉摸不定、不可把握的;相反,在开放状态中,事物的本质 就确定了,就得到了确定的把握。 人也是一种事物,也遵循着这样的规律。我们思考一个人的本质[46],就要把 他放到人们当中,放到社会中,这样,他的本质才表现。由于人的本质只有在社会 中才能实现出来,因此人的价值和意义也只有在社会中才能实现。一个人,要是没 有别人、没有社会,他怎能生存、怎能表现他的才能、表达他的思想和情感呢?因 此,人具有很强的社会性,人摆脱动物性越远,人就越文明,社会性也就越强。人 的生活与社会文明进步的程度成正比,一个人的电器化、电子化的生活与社会步入 电器化、电子化时代紧密联系在一起。 由于本质的上述性质,理性也具有同样的性质。理性思维的最大性质就是无限 性,它无限地进行,无限地发展下去。因理性得出一个结果,这个结果是有限的, 它没有完全掌握本质本身。因此,理性对它的每一结果都抱着既肯定又否定的态度。 按通常的认识论语言,理性思维的每一结果都只是一相对真理而不是绝对真理,理 性不能永远在它的某个结果那里停留下来,它虽然产生了无数的成果,但仍然不断 地向前发展,追求那永远处在理性前面的事物和世界本质。由于事物的本质存在于 事物的开放状态中,存在于事物之间的关系中,事物本质很快便发展到“世界本质”, 因为世界正是这事物之间的关系。这样,理性就从追求一个事物的本质发展到追求 多个事物的本质,直至追求无数事物的本质、追求绝对本质本身。事物的本质之间 是相通的,我们对一个事物得出了本质的解释,而这种解释也肯定会涉及到另一些 事物。比如,我们对自然的本质解释肯定会涉及到精神,因为不涉及到精神[47], 我们就不能掌握自然的本质。自然的本质就是自然与精神之间的本质差异,也是自 然与精神之间的本质同一。 理性的最高和最终产物是思想,思想是本质的反映和精神存在。在这里,思想 是理性的思想,是思想家的思想,而不是一般人所说的那种思想。一般人的那种思 想往往只是一些肤浅的冲动,甚至只是一种感性的念头,连理智的成份都少。这里 所说的理性的思想不仅是理智的,而且超越了理智,因为理智是僵硬固执的,而理 性的思想则是灵活的。另外,思想不仅是本质的反映和精神存在,而且还是本质本 身,思想是理论体系和精神界的本质。在这里,作为本质之反映的东西变成了本质 本身,这种变化是客观世界转化为主观世界的根本点,因此是十分重要的。通常的 哲学和认识论坚持着客观性与主观性的对立而不知主观性正是从客观性那里转化而 来的[48],一个事物的客观性越强,它所引起的主观性也越强,因为客观性越强的 事物就越引起人类思维的克服,从而使它转化为相应的主观性。通常的哲学和认识 论只认为意识是对外界实在的单纯反映而不是一种建立,因而它不了解人类意识所 建立起来的庞大而无形的精神世界。实际上,意识是对外界实在的建立起来的反映。 比如,我建立一种理论来反映相应的外界实在,这反映就是一种建立,一种建立起 来的反映。作为建立起来的反映,它就作为一种具有独立性的存在而与所有外界事 物并列存在。 到这里,理性和整个思维运动便转化为思想运动。思想运动是思维运动的高级 形式,是理性程度的思维运动,它完全在本质的领域内进行。 我们知道,本质存在着事物本质和世界本质。那么,事物本质是怎样进展到世 界本质的?它反映在思维中又是怎样的呢? 思想运动是阐述本质从事物本质向世界本质的进展的思维运动。开始,思想运 动只是把握了某一个事物的本质;然后,随着思想运动的进行,思想运动便把握了 越来越多的事物本质,并把它们联结到一起而成为一个更深刻的本质。世界无非是 无数事物的有机集合,因此,这更深刻的本质是世界本质本身。按这种进展趋向, 思想运动首先采取“个体思想”的形态,这只是某一个事物的本质的思想。一个事 物对应着一个个体思想,于是,许多个事物就有许多个个体思想。这样,随着思想 运动的进行,肯定会产生出越来越多的个体思想,这些个体思想聚合在一起,便产 生了各种各样的互相作用,有的同一,有的差异和对立,有的又并列着。总之,在 这里,思想运动处于一种互相作用的混沌状态中,形成通常所谓的“思潮”。思想 运动从个体思想的形态肯定会发展到“思潮”,而思潮也会得出一个肯定的结果, 这个结果是比个体思想高级的思维运动形态,称为“社会思想”。社会思想反映的 是处于事物本质与世界本质之间的那部分本质层次,社会思想反映和把握着这部分 本质,为思想运动最终把握世界本质开辟道路。 所谓社会思想,就像现在的“马克思主义”思想形态,它通过一定的思潮而产 生,因而它是一定社会运动的产物,而不单是某个人、某个思想家的思想产物。社 会思想中包含许多思想成份,这些思想经过某种思潮而互相融合到一起。因此, “社会思想”强调思想是一定社会运动的结果,而不是某个人的思想结果。由于这 样,社会思想是比个体思想更高层次的思想形态。由于社会思想是一定社会运动的 结果,社会思想就具有一种时代性,一定的社会思想是从一定的社会形态中产生的, 这社会形态是这社会思想的现实基础:当这现实基础消失时,这社会思想迟早都会 随之消失;当这现实基础再出现时,这社会思想又会随之复兴。因此,社会思想的 时代性对社会思想本身至关重要,前者是后者的决定因素。由于任何一个时代都有 局限,因此,任何一个社会思想也都是有局限的。这样,思想运动仍然会扬弃这 “社会思想”的形态而采取一种更高的形态,这个更高的形态直接把握了世界本质 本身。这更高的思想运动形态称为“绝对思想”。 绝对思想是思想运动通过扬弃社会思想而产生的,它对每一社会思想都采取既 肯定又否定的态度。对于一个社会思想,在一定社会条件下被肯定,而在另外的社 会条件下又被否定。与社会思想不同,绝对思想只表现为各个社会思想的历史集合 和对每一社会思想的扬弃,而不可把绝对思想理解成太阳那样的一个实际存在着的 东西,它只是对所有社会思想的一种历史概括,它存在于各个社会思想的存在系列 中,存在于“思想史”中。绝对思想存在于人类无限的思想史中,同时,它也只能 由这无限的思想史来体现。这种情况意味着对绝对本质的追求和把握只能在整个人 类思想史中进行,而这个思想史是无穷无尽的。人类认识活动的目标[49]就这样实 现了,这实现了的形态是绝对思想,它存在于无限的人类思想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