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难以企及的宝藏 一架荷兰皇家航空公司的空中客车把爱德·梅尔纳和我送到了喀土穆。我们下 了飞机,投入非洲之夜的湿润怀抱。我们没有签证,只有伦敦的TPLF给我们的参照 代号,但接待我们的当地移民官员却显然很熟悉这种代号,只是我们去取行李的时 候,他留下了我们的护照。 爱德有个可爱的妻子,还有两个漂亮的孩子。我结婚的时候,他做过我的男演 相。他是我最老的朋友之一。他身材不高,但非常壮实,一头深色的头发,面部棱 角分明。他是位非常敬业的专业电视人,独自一个人承担摄制组的全部工作,集制 片、导演、摄像师和录音师于一身。这些特殊技能和他在第四频道的签约颇为不同, 使他成了与我同行的最理想人选,因为我虽然不得不为TPLF提供新闻故事,但我还 是不想带领一个庞大的电影摄制组出现在阿克苏姆,因为我不想使我在那里的考察 工作复杂化。 爱德的全名是约翰·爱德华·道格拉斯·梅尔纳。因此,我们一到喀土穆机场 的大厅,听见扩音喇叭里传出了这个名字,自然就竖起了耳朵:“约翰·爱德华, 约翰·爱德华。请约翰·爱德华先生马上到移民办公室报到。”爱德听见了,便立 即照办,消失在人群里。半个小时以后,我已经收拾好我们的所有行李,还让移民 局在护照上盖了印。又过了半个小时,然后又过了一个小时,再过了一个半小时。 午夜刚过的时候,其他旅客全都通过了海关检查,机场大厅里已经没有其他的 人,我这位同事才终于露了面。他脸上的表情虽然显得很尴尬,却依然很愉快。他 解释说:“不知道为什么,约翰·爱德华这个名字出现在了警察的通缉犯名单上。 我一直在想让他们相信我是约翰·爱德华·梅尔纳,可是看来他们没懂我的意思。 他们扣了我的护照。我明天早上必须再来一趟,才能把它取回来。” TPLF派了一辆车到机场接我们。司机不会说英语,开车拉着我们穿过喀土穆的 一条条沓无人迹的街道。每过几分钟,车子就会被路障挡住,接受停车检查,路障 是由带着重武器的粗野士兵构筑的,他们仔仔细细地查看我们这位司机带着的通行 证。 我以前来过苏丹。在1981年和1986年,我照例都要来苏丹几次。然而,我现在 却立即意识到:从那以后,苏丹的形势已经发生了巨变。首先,根据这些路障判断, 这里显然是在严格实行宵禁,而在过去的日子里,这是没有听说过的事情。同样, 尽管我不知道为什么,我还是感觉到了异样的气氛。路边的楼里漆黑一片,小巷弥 漫着垃圾气味,一群群无家可归的狗在四处闲逛,这一切都使人感到惶惶不安。喀 土穆虽然一向都是乱糟糟的,但今夜它却使我感到格外丑陋,格外凌乱,与以前迥 然不同。 我们来到了市中心,车向右拐,到了“沙拉·埃尔一尼尔”大街上。这条大街 就在那座宏伟的维多利亚时代皇宫的北面。1885年,查尔斯·戈登将军(1833—18 85,英国将领,曾镇压我国太平天国起义,后在苏丹的喀土穆被马赫迪起义者杀死 ——译者注)就在那里被马赫迪的僧人们杀死。 “沙拉·埃尔一尼尔”的意思是“尼罗河大街”或“尼罗河路”,而我们现在 也的确正沿着尼罗河开车。我们头上是一道栋树搭起来的凉篷,从枝叶间露出点点 星光。我们的右边,在栎树的粗大树干和下垂的枝条后面,我可以看见尼罗河正静 静地流向远方的埃及。 在我们的左边,那座大饭店的空旷阳台从我们身边掠过——那饭店当年是个幽 雅的会议中心,但现在却显得十分破旧衰败。过了片刻,我们在街道转弯的地方碰 上了最后一道检查岗,司机又不得不拿出了通行证。接着,我们又向青尼罗河与白 尼罗河交汇的那个崖角上驶去,喀土穆的希尔顿饭店就坐落在那里。从我们走进饭 店前的明亮庭院,我就想要两杯双料伏特加、苏打水和一筒冰块。然而,我后来叫 人把这些东西送到我房间的时候,却忽然想起了一个被我忘掉的重要事实:自从80 年代中期苏丹采用了伊斯兰法律以后,酒精饮料已经在苏丹被禁止了。 第二天是1月10日,星期二。早晨,爱德和我乘出租车来到了“提格雷救援协会” (简称REST),因为伦敦的TPLF要我们去那里报到,以便对我们的旅行做出最后安 排。 我们注意到,我们两人的名字已经被用粉笔写在了楼上一间屋子的黑板上。可 是,屋子里却似乎没有人知道我们的其他情况。我们也无法立即见到海尔·基罗斯, 他是TPLF驻喀土穆使团的首脑。这个城市的电话系统总是靠不住,那天上午,电话 网就像是彻底崩溃了一样。 “我们能不能直接开车去TPLF的办公室?”我向REST的一个成员问道。 “不行。你们最好留在这儿。我们去给你们找海尔·基罗斯。” 一直到了上午10点多钟,还是毫无消息。我们决定让我留下继续等海尔·基罗 斯,而爱德则必须坐出租车去机场,取回他的护照。他去了,但两个小时以后还没 有回来。TPLF的官员也依然没有露面的迹象。或者可以说,那里的任何人都没有对 我去阿克苏姆的计划表现出半点兴趣。 我想,这失望中毕竟还有一线希望:他们这种不闻不问的态度,倒让我感到自 己那个挥之不去的幻想是多余的了,因为我一直认为我可能在提格雷省被杀掉。其 实,我已经看到眼前逐渐呈现出了一个更为现实的前景,那就是:一切有关的人都 昏昏欲睡,慢慢腾腾,因此不能指望他们带我去提格雷省。 我看了看手表,发现已经过了下午1点。我想到:再过不到一个小时,喀土穆的 所有办公室都要下班关门,或许其中也包括REST和TPLF的办公室。明天是星期五, 是伊斯兰的安息日。因此很清楚:1月12日星期六以前不会发生什么太重要的事情。 可是,爱德在哪儿呢?也许他直接回饭店去了。我给饭店打电话,但当然是打 不通。我越来越恼火,便给海尔’基罗斯留了一张便条,把我饭店房间的号码写在 上面,请他和我联系。我把便条交给REST办公室里那些友好的年轻人里的一个,然 后来到大街上,去叫出租车。 我先回到了希尔顿饭店,可是爱德不在那里。后来,我想他可能回REST办公室 去了,便又返回了那里,可他还是不在。最后,我让司机把我送到了飞机场。我在 机场经过非常耐心的询问,才终于得知我这位同事被拒绝人境,正在接受警察的 “谈话”。 “我可以进去看看他吗?” “不行。” “我可以了解一下详细情况吗?” “不行。” “我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他?” “今天,明天,也可能是星期六,”一位帮助我的、会说英语的好心商人解释 说,“谁都不知道。谁都说不清。抓他的是国家安全警察局,他们坏透了。你大概 什么也做不了。” 我现在真的急了,连忙跑出机场,来到了问讯处。它居然开着,这实在令人惊 讶。我在那里不太困难地就查到了英国大使馆的电话号码。接着,我又找到了一部 真正能打通的电话;不但能打通,而且是免费的。但不幸的是,使馆的电话没人接。 两分钟以后,我又回到了出租车里。司机不知道英国大使馆在什么地方(尽管 他说知道),但经过一番不同寻常的反复搜寻,他终于找到了。这大概用了一个小 时多一点。那天下午剩下的时间,我始终和两名英国外交官在机场交涉。我是在使 馆俱乐部里找到这两位外交官的,当时他们正在喝非法的饮料。这两名官员力图弄 清爱德被扣留的原因,但他们的努力并不比我成功。 不仅如此,有件事情还使他们的这番努力更复杂化了:巴勒斯坦解放组织主席 亚西尔·阿拉法特乘坐一架黎巴嫩飞机刚到喀土穆,和苏丹军事独裁者奥马尔·埃 尔一巴希尔讨论海湾危机。一排排手持自动步枪的士兵在机场四处巡逻,宣泄着反 西方的爱国情绪,并使所有人都对生活感到不快。 我的两位外交官的情绪也不太好。其中一个提醒我说:“我们已经警告过所有 英国公民离开这个血腥的国家。”他的语气里带着几分责难,“现在你知道这是为 什么了吧?” 那天晚上9点左右我才回到希尔顿饭店吃晚餐,而爱德依然没有被营救出来。后 来,10点刚过,爱德忽然出现在了饭店的大堂里,我总算放心了。他的神态显得有 些抑郁和疲惫,但衣着还算整洁。 他坐在我的桌子前面,举起了双手。他手上全是黑墨水的痕迹。“他们留下了 我的指纹。”他解释说。接着,他想要一大杯金酒加苏打水,却没能如愿。最后, 他只喝了一杯不带酒精的温啤酒,但他对此却仅仅表现出了一丁点儿不快。 在路上 后来我才知道,扣留爱德的不是令人畏惧的国家安全警察局,而是国际刑警组 织的苏丹分部。“约翰·爱德华”这个名字,据说是一个被国际通缉的贩毒分子使 用的十几个化名之一。调查官注意到爱德的护照上有哥伦比亚的人境签证盖章,爱 德的命运便注定了,因为哥伦比亚是世界的可卡因之都。 他曾在哥伦比亚为英国电视第四频道拍摄新闻故事,但探警们根本不相信这个 事实。他的相貌和国际刑警得到的传真照片上的通缉犯毫不相像,这也丝毫没能使 他摆脱麻烦。幸好那个通缉犯的指纹资料也被传真了过来,只是国际刑警得到它的 时候,已经是将近傍晚了。有个人还算聪明,提出把爱德的指纹和这些指纹比较一 下。爱德很快便被释放了。 第二天,我们把这番经历讲给TPLF的代表海尔·基罗斯听,他是下午3点的时候 来到希尔顿饭店大堂的。我们这些经历虽然当时很令人担忧,但回想起来却很滑稽, 我们三个人对此笑个不停。接着,我们开始讨论阿克苏姆之行的具体部署。这时, 我一直在仔细观察海尔·基罗斯。不过,我并没有从他的举止里看出任何想伤害我 的迹象。相反,他态度和蔼,人也随和,很有修养,并显然把全身心都投入了推翻 埃塞俄比亚现政府的事业,除此以外,他本来丝毫没有恶意。 在谈话中,我渐渐明白了前几个月我若是来苏丹,事情将会弄得多么不可收拾。 面对海尔·基罗斯的真诚和友善,我以前的全部恐惧和担忧都显得毫无来由了,因 为我一直担心会把自己交到反政府分子手里。同样,我以前对这段旅程的一切消极 想象,此时也显得十分荒唐了。 1月12日,星期六上午,我们见到了TPLF的一位官员,我以前只知道他名叫“哈 戈斯”。他又高又瘦,脸上还有小时候患天花留下的小疤痕。他说,TPLF派他陪我 们去阿克苏姆(他就生于阿克苏姆),等我们完成工作后再和我们一起回来。目前, 他要在喀土穆为我们办理出境通行证,还要为我们租一辆汽车,供这次旅行使用。 中午的时候,我们已经办好了一切手续。下午两点钟,我们又和一个住在苏丹 的厄立特里亚生意人做了一笔交易。他同意为我们提供一辆结实的“丰田”越野车, 外加一个更结实的司机,名叫泰斯法耶,还有6桶五加仑的备用燃油。虽然我每天要 付给他200美元租金,但我认为这笔交易很值得,因为我知道:我们的旅程将是在危 险崎岖的山路上夜行,这样才不会引起埃塞俄比亚政府飞机那种令人讨厌的注意。 当时,政府的飞机白天还在被叛军控制的提格雷省上空巡逻。 第二天是1月13日,星期日;我们在黎明前离开了喀土穆。前面是绵延数百公里 的苏丹沙漠,我们的汽车正朝它飞快地驶去。我们的司机泰斯法耶的外表像个海盗, 头发卷曲,牙齿被烟草熏成了黄褐色,目光烁烁。他信心十足地驾驶着越野车,显 然对道路很熟悉。他身旁坐着他的顾问哈戈斯。爱德和我坐在后座上,彼此很少说 话。炎热的太阳渐渐升了起来,迎接着我们。 我们的车开往边境小镇卡萨拉。当天晚上,“提格雷救援协会”的一队卡车将 要从那里开往边境。我们打算加入这个车队,跟着它朝阿克苏姆方向前进。“跟着 大批汽车走会更安全些,”哈戈斯解释说,“这样可以避免出麻烦。” 从喀土穆到卡萨拉的旅程,使我认识到了苏丹的景观究竟有多么沉闷空洞。四 周都是干旱贫瘠的平原,一直延伸到远方的地平线上,使我第一次看到了无情的荒 野。 快到中午的时候,我们的车外开始出现一堆堆动物干尸,有绵羊,有山羊,有 牛,而使我震惊的是,其中还有骆驼。它们都是大饥荒造成的结果,而过不了多久, 人也将在这场饥荒中饿毙。然而,苏丹政府目前甚至不让外界知道这个情况,更不 用说采取赈灾措施了。我想,这种做法本身就反映了一种致人死命的傲慢态度,反 映了非洲这个独裁政权的冷漠和愚蠢,这个政府只追求自身的特殊地位和权力,其 代价却是无数人的苦难。 但是,我过去却支持过这样的独裁政府,难道不是么?即使现在,我也几乎不 能说已经彻底割断了和它们的联系。因此,我是谁?有什么资格去做评判?我是谁? 有什么资格感到懊悔?我现在有什么权利去同情那些流离失所、贫困无告的人呢? 卡萨拉镇 当天下午刚过两点,我们渡过了泥沙俱下的阿特巴拉河,地点就在这条河与特 克泽河交汇处附近。我和阿克苏姆城之间的距离原先是那么遥远,而现在却正在不 断地迅速缩小。想到这一点,我的确感到了几分震撼。仅仅一个月前,这段距离还 似乎是无法跨越的——它像一道既深且宽的鸿沟,充满了不可名状的恐怖。而此刻 我居然到了这里,并且被获准亲眼目睹这些河流,这简直就是个奇迹。 我确实感到,当年那些带着约柜的希伯来移民正是沿着这些河流进入埃塞俄比 亚的。这些就是冲刷着那片蝗虫翅膀阴影下的国土的大河,就是向苏丹的干旱沙漠 倾泻而下的大河,就是与尼罗河交汇的大河,就是一路流经埃勒法坦和卢克索、流 经阿比道斯和开罗、最后汇入地中海的大河。 下午3点刚过,我们就到了卡萨拉镇。它建在一片长满古老棕榈的绿洲上,其主 要地貌特征是一块花岗岩巨石,它从地面突起,形态怪异,高出周围的平原2500多 英尺。我知道,这块风蚀的红色小山虽然看上去孑然孤立,其实是埃塞俄比亚广阔 高原的第一个露头。 我得知边境线已经很近了——就在几公里之外,不由激动地战栗着,满怀新鲜 的兴趣环顾着这个骚乱的边境小镇。我们的车正穿过小镇。显然是由于酷热,成群 的人在四处乱转,使尘土飞扬的街道上充满了明亮的颜色和嘈杂的人声。这里有一 群行动敏捷、头脑精明的高原人,来自阿比西尼亚,正在用山区的货物交换沙漠的 货物,和店铺的老板讨价还价;那边有个头发篷乱的牧民正骑在他的骆驼上(它在 不住地打着喷鼻),用傲慢的目光脱视着这个世界;这里有个衣衫褴楼的穆斯林圣 徒,正朝每一个向他施舍的人引躬祝福,咒骂着那些不肯施舍的人;那边有个孩子, 一边兴高采烈地尖叫,一边用一根长竿推着一个权当玩具的铁环…… 哈戈斯为司机泰斯法耶指路,把我们拉到了镇子外围的一座平顶小屋前。“你 们必须留在这里,”他说,“一直要等到我们能越过边境的时候。此刻你不知道苏 丹当局会怎么做,所以你们最好是藏起来,就呆在屋子里。这样才能万无一失。” “谁住在这儿?”我一边下车一边问。 “这是TPLF的房子。”哈戈斯说着,把我们领进了一个干净的院子里。院子四 周有几间屋子。“休息吧。你们如果能睡着的话,最好是睡上一会儿。我们夜里还 要长时间赶路呢。” 越过边境 那天下午5点钟,我们开车来到了一片尘土飞扬的宽敞空地上。地面上散落着被 宰杀的四蹄动物的残骸。一群群绿头苍蝇嗡嗡作响,四处乱飞。在腐烂的蔬菜和发 臭的动物肩胛骨之间的地面上,还有许多臭烘烘的小堆人粪。我的右边,太阳已经 落到了卡萨拉镇那块孤立的花岗岩巨石和镇子之间的天际上,如同一幅用橘红色和 青色绘成的荒诞油画。我想,这幅拼图就好像存在主义者对众生末日的幻觉。 “咱们究竟在什么地方?”我问哈戈斯。 “哦……那些卡车越过边境以前要在这里集合,”这位TPLF军官解释说,“咱 们可能要等上半个小时,或许一个小时,然后就可以走了。” 爱德马上下了越野车,带着三脚架和摄像机去寻找有利角度,以便拍摄卡车到 达的场面。他为电视第四频道拍摄的影片,不仅要像我对TPLF说的那样去报道宗教 问题,而且要报道提格雷省正在迅速蔓延的饥荒。 在他做准备工作的时候,我便一边思索,一边四处走着,不停地赶开苍蝇,想 找个能坐的地方,好写下当天的笔记。然而,这里停尸房般的气氛却使我根本无法 集中起精神。何况太阳已经落到了地平线上,光线暗了下来,因而我已经无法写笔 记了。 空气里充满了凉意。炎热的下午过后,天气竟出人意料地寒冷。一阵强风,在 这块集合地四周被遗弃的建筑之间呼呼地吹过。人们来来往往,男男女女的身影都 仿佛来时无踪,去时无影。这时还有一群群穿着破衣烂衫的儿童,正聚在一起,在 垃圾和骨头堆之间嬉戏,尖声地咯咯笑着,笑声里还夹杂着牛群经过这里时发出的 低呜。 后来我听见了越来越近的卡车轰鸣声,还伴随着刹车的声音。我朝发出声音的 方向回头望去,看见了卡车前灯的微光,然后是令人目眩的光束。最后,黑暗中终 于出现了梅塞迪斯大卡车的庞然身影,大约有20辆。卡车从我眼前隆隆驶过,我看 见每辆车上都装着几百袋粮食,显得异常沉重,压得卡车悬架下垂,底盘吱嘎作响。 卡车纷纷停在了空场中央,排成了几行,每行两辆或三辆。它们的数量被某些 逃出镇子的人夸大了。夜晚的空气里很快就尘烟滚滚,响彻了发动机加速时的轰鸣 声。后来,卡车队仿佛得到了信号一样(尽管没有任何信号),开始移动起来。 我连忙跑回了越野车,爱德正在那里匆忙地收抬着他的摄像器材,哈戈斯在帮 助他。接着,我们都跳上了汽车,跟在卡车尾灯后面向前开。我看到我们车轮下的 这条路上有很深的车辙;多少年来,不知曾有多少车队载着为饥民提供的粮食从这 条路上经过。而使人们忍饥挨饿的,却正是他们那个愚蠢而邪恶的政府。 我们的越野车开得很快,不久便超过了前面最后一辆卡车,接着又超过了大约 十几辆卡车。泰斯法耶显然很乐于扮演这个汽车拉力赛车手的角色。此刻他已经把 我们的车开到了车队中间。现在,我们周围全是汽车扬起的尘土和沙砾,它们形成 了一股猛烈的气团,上下翻卷着,有时会把能见度降到仅有几英尺。 我使劲瞪着眼睛,望着车窗外飞速掠过的黑夜,体验到了一种沉重而庄严的感 觉,其中还伴随着一种对命运的臣服感。我就在这条路上,去我想去的任何地方, 去领受命运送给我的一切。我想到:这就是我想去的地方,这就是我想做的事情。 快到7点钟的时候,我们的车开到了边境线,在苏丹军队的一个检查哨前停下来。 那里只有几间泥巴草舍,坐落在沟壑纵横的荒野上。几个身穿军装的人提着风灯, 从黑暗中冒了出来,开始核对我们的文件和身份。接着,他们挥着手,让我们前面 的卡车一辆辆地开过了边境。 轮到我们的时候,一个军官命令哈戈斯下车,然后仔细地盘问他,还不断朝我 们汽车的后座这边打手势,而此刻爱德和我正在尽最大努力,不使我们的样子引起 怀疑。 我们交出了护照,那军官用手电筒把它们仔仔细细地查看了一番。突然,那军 官好像一下子对我们失去了兴趣,走到下一辆车前,去找司机的麻烦。 哈戈斯回到了越野车里,“砰”的一声关上了车门。 “有什么问题吗?”我神经质地问了一句。 “没有,根本没有。”这位TPLF军官回答说。他转身笑着对我说:“别担心, 他们不会再把爱德抓起来了。一切都顺利。咱们可以走了。” 他用提格雷语对泰斯法耶说了句什么,后者高兴地松开手问,发动了引擎。后 来,我们进入了埃塞俄比亚境内——不过还没有进入提格雷省。我知道,我们先要 穿过“厄立特里亚人民解放阵线”(EPLF)控制的地区。EPLF也是反政府游击队, 成立的时间比TPLF还要早,已经为争取厄立特里亚的独立战斗了将近30年,现在 (即1991年),他们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接近达到这个目标了。我坐在车上,问哈 戈斯这两个反政府组织之间的关系如何。 “我们密切合作,”他解释说,“不过,EPLF是为创造一个独立的厄立特里亚 国而战斗,而我们TPLF却并不寻求脱离埃塞俄比亚,只想在国内寻求建立民选的民 主政府的可能性。” “为此你们就必须推翻门格斯图吗?” “当然,他和他的工人党是在我们国家实现自由的主要障碍。” 我们的车子开了大约半个小时,其间我们根本没看见后面的车队。我们前方卡 车的尾灯突然亮了,我们赶紧刹住了车,和车队一起停在了一个像是个宽阔山谷的 地方,它四周都是低矮的小山。 “我们为什么停车?”我问哈戈斯。 “我们在等后面的车队赶上来。我们还要去接ThLF的几个士兵,他们将和我们 一起走,保卫车队。” 哈戈斯没做更多解释便下了越野车,消失在黑暗里。爱德拿起照相机和手提闪 光灯,也下了车。 过了一会儿,我也想到:最好还是下车去伸伸腿,观察一下四周。 我下了车,外面夜间的空气像天鹅绒一样,也很凉爽。我在离汽车很近的地方 站了一会儿,仰望夜空。我看见了密布在天上的星星闪烁着微光,头顶上还有一弯 新月。我只能隐约看见附近卡车的剪影,它们的前灯现在已经关掉了。我右边是一 大片洋槐林,几乎消失在了幽暗的夜影里。再远一点的小山顶上有一块白色岩石, 反射着微弱的白光。 我的眼睛逐渐适应了暗夜。此刻,我已经能越来越多地看到身旁发生的事情了。 一群群的人面带凶相,全副武装,或者四处站着,或者蹲在地上低声交谈。我们在 苏丹境内虽然没见他们有枪,可他们现在却好像全都带着自动武器。 我对此还算有几分理解。我在停着的卡车中间穿行,不一会儿就碰到了哈戈斯, 他正和几名身穿迷彩服的TPLF士兵谈话。我走过去,吃惊地听到了AK47冲锋枪扳机 发出的金属撞击声。我心想,我要被枪毙了,现在就要被枪毙了。 可是,哈戈斯却招呼我过去,还把我介绍给其他几个人。就连刚才的声音我也 判断错了:原来,那是一个正在熟练地拆枪。擦枪的士兵发出的声响。我再次为自 己心中那些自寻烦恼的恐惧感到羞愧。在动身做这次旅行以前的几个月里,这种恐 惧感始终萦绕在我心头。我决心从此相信这些叛军——他们毕竟也奉命相信我。 我们过了好一阵才回到了公路上:我们后面的一辆卡车越过边境时轮胎被扎了, 而我们认为保持车队完整是明智的,因此耽误了一些时间。但我们最终还是出发了, 又向前开了大约两个小时。 后来(我想当时不会超过夜里11点钟),我们又停了下来。虽然我不能肯定, 但我们似乎正在一块开阔地上。所有的车都排成了一队,并且都关闭了前灯。 “今天夜里我们不往前走了!”哈戈斯沉默了片刻,宣布说。 “为什么不?”我问。 “附近有个可以隐蔽的地方,我们明天必须在那里呆一整天。下一个安全点离 我们太远了,天亮以前赶不到。” 说完,这位TPLF军官便抱着一支AK47冲锋枪,睡了。 在特瑟内吃早餐 我也睡了,但睡得很不安稳。我把脚和小腿伸到越野车敞开的侧窗外面。梦一 直纠缠着我,我不停地辗转反侧。我就这样睡了几个小时,后来被一阵阵发动引擎 的声音和柴油的烟雾唤醒了。 我们没有开出多远。车开了不到1000米,我们就见到了一片树林,其中的树木 很高大,树叶茂密。整个车队都开进了这片树林,隐蔽起来。我饶有兴趣地看着人 们拿出帆布防水布,搭在每一辆汽车上,包括我们的车。哈戈斯解释说:“这是为 了阻断反光,从天上几乎看不见我们,除非有什么闪亮的金属引起了那些米格飞机 的注意。”他又补充说,即使最仔细的伪装也不能完全确保我们的安全,“有时候, 飞行员会对这样的树林盲目轰炸扫射,以防万一树林里隐藏着救援卡车。” 车队隐蔽的时候,太阳已经升了起来。在清晨的灰白光线里,我可以看见三辆 梅塞迪斯大卡车被熏黑和烧毁的残骸,像是给我们上了有益的一课。哈戈斯说: “它们是几个星期以前被打中的。真是太不走运了。”说完,他折断了一枝长满叶 子的树枝,走到了我们身后的沙土平原上。在那里,泰斯法耶和另外几个司机正按 照常规,清除地上纵横交错的轮胎印。 早上8点左右,全部隐蔽工作都完成了。哈戈斯向我们提议,到附近的厄立特里 亚小镇特瑟内去。 “那里有多远?”我问道。 “不远,要走大约一个小时吧。咱们会很安全,米格飞机只对价值高的目标感 兴趣,例如卡车。他们通常不对开阔地上的小群人扫射。” “他们空袭镇子吗?” “有时他们看见镇子上有卡车或者有大群人聚集,就会对镇子发动空袭。特瑟 内镇遭到过好几次轰炸。” 我们沿着一条土路走,一路上很愉快。路两边是一丛丛低矮的灌木,颜色漂亮 的小鸟在其中欢快地穿梭飞翔。我朝四周看去,发现我们正走在起伏的乡间野地上, 我想我还看到了远方高山的朦胧轮廓。 特瑟内镇周围有一圈风化的花岗石小山,镇子就坐落在散落着石块的山谷里。 它的街道大部分都没有铺石板,街上一辆车都没有,但到处都是人:这里有玩耍的 孩子们;那边有个牵驴老妇,驴背上驮着沉重的东西;三个很吸引人的蒙脸少女, 我们过去的时候,她们笑着跑开了;还有一大群带着武器的男人,他们微笑着,愉 快地挥着手,向我们打招呼。 说实话,这小镇上非常混乱。大多数破烂的平顶房都残留着巷战的痕迹——墙 上的弹孔张着嘴,房屋正面布满了机枪子弹的弹坑,石屋也坍塌了。我们右前方是 个医院,已经完全被摧毁了。我们脚下到处都是数不清的弹壳,形成了一层闪闪发 亮、叮当作响的地毯。 我问哈戈斯:“这里出了什么事?” “几年以前,政府好像打赢了战争,特瑟内是EPLF最后一批据点之一。其实, 埃塞俄比亚政府军曾几次攻占了这个镇,可是EPLF总能把它夺回去。这里发生过许 多许多次激战,非常残酷,非常血腥。不过,现在前线离这里已经很远了,这里很 安宁——只是有时会遭到轰炸。” 几分钟以后,哈戈斯把我们带进了一个小饭店,它大概只有排列在一个方形上 院子四周的20个房间。一个用伪装同支起来的凉篷底下,有几群厄立特里亚人正坐 在桌旁,一边喝咖啡,一边轻松地交谈着。一个女招待正来回穿梭,空气中充满了 饭菜将熟的香味。 我感到这个小小的场景中有一种轻松自在的、林荫路般的气氛,和外面的破败 形成了鲜明对照。显然,人总是能适应环境,无论环境何等严酷,人都能找到使生 活变得可以忍受的办法。 哈戈斯似乎看出了我在想什么。我们在桌边坐下来的时候,他对我说:“他们 不太富裕,但至少现在是自由自在的。情况也一天比一天好转了。” 不久,哈戈斯的这句话便得到了证实:女招待为我们端来了早餐,包括煎蛋和 六筒罐装荷兰啤酒。 “他们到底是从哪儿弄到这些的呢?”我急匆匆地问道,打开了第一罐啤酒。 “EPLF去年从政府手中夺回马萨瓦港以后,厄立特里亚就有了啤酒。”哈戈斯 笑着解释说。他为自己开了一罐啤酒,然后一饮而尽,又说道:“离开喀土穆以后, 这要算是一种很大的奢侈了吧?” 我们用这样的方式,和特瑟内镇的半数人口(他们目前都是聚到饭店里来看我 们这些外国人的)一起喝啤酒、聊天,消磨了那天上午的大部分时光。中午,我们 打开了爱德的短波收音机,收听来自海湾的日益使人忧心的消息。现在是1月14日, 星期一,联合国规定伊拉克从科威特撤军的最后期限将在15日午夜到期。 后来我们睡了几个小时,在下午4点钟醒来。走到了外面,及时回到了车队,因 为按照原定的时间,车队将在6点钟出发。 魔法与奇迹 当晚的旅途似乎没完没了,但实际上只走了11个小时。我们离开特瑟内镇时, 天已经彻底黑了。泰斯法耶设法把我们的车开到了他喜欢的那个位置,即车队的中 部。然后,在我们已经熟悉的那种烟尘里,我们便开始了那段历史性的旅行,穿过 埃塞俄比亚中央大断层西面的丘陵,然后开上前面的高原。 凌晨1点左右,我们停车给越野车加油。车上带的油桶散发着难闻的气味。车在 路面的辙沟里一路颠簸,使我浑身僵直痉挛;我还被擦伤了几处。我下了车,一边 等着加完油,一边看着我们后面的卡车一辆辆地从面前开过,它们都开着前灯,不 断发出踩刹车的噬噬声。 最后一辆卡车开过去并消失了,我深吸了一口气,仰望夜空,心里感激自己还 算不错的运气,因为它已经把我带到了这里。后来我们又回到了公路上,在坑洼不 平、布满辙沟的路面上继续艰难地前进,追赶前面的车队。 不久我才第一次意识到:我们的车正沿着一条U字形弯道爬上一个陡坡,那弯道 仿佛悬在半空,穿过荒凉险峻的高原,然后再向上爬。我感到已经走过了很长的距 离,并且地貌也在不断变换。 我知道,在刚刚过去的几个小时当中的某一刻,我们已经从厄立特里亚进入了 提格雷省。虽然我的身体被撞得很疼,且一时无法恢复,但我还是不知不觉地进入 了一种睡梦般的状态。在这种状态下,我在过去两年中遇到的所有事情,我在探寻 中经历的奇特曲折,那些死巷绝路,那些发现的瞬间,仿佛融合成了一串完整的画 面,依次出现在我眼前。 我马上就无比清晰地看到了一点:如果我仅仅是出于贪婪和野心才从事这项使 我如此长期迷恋的研究,那它就只能算是一次毫无意义的可怜冒险。上帝的约柜被 放在它那座幽暗的礼拜堂里。可能闪烁着古代黄金的光芒,但它的真正价值却井不 在此。约柜是一件无价的考古珍宝,但这也不是它的真正价值。实际上,约柜上一 切可以度量、计算、品评和估价的东西,其意义都最为微末。我的眼睛如果盯在这 些东西上(而我心里知道我曾经如此),那么,我所犯下的大错便接近亵渎神圣了 ——不是亵渎这件正被我寻找的圣物,而是亵渎寻觅者;不是亵渎神圣的约柜,而 是亵渎我自己。 既然这件圣物的真正价值并不在物质世界里,那它又在哪里呢?约柜神秘莫测, 当然也令人痴迷,它支配了众多漫长世纪以来不同国家人们的想象,这是为什么呢? 魔法和奇迹,灵感与希望——这些才是不朽的。因此,最好是牢牢抓住这些东西, 而不去看重那些转瞬即逝的价值。即使是因追求某种高尚而一无所获,也强似暂时 获得成功却日后感到羞愧。 孤独之路 黎明之前,我们来到了一个小镇上,那里没有一丝灯光,更沓无人迹。我们从 头到脚都蒙着一层来自路上的尘垢微粒。 哈戈斯毫不怜惜地拍打着一扇关闭的屋门,终于把它打开了。接着,我们从越 野车上卸下爱德的摄像器材和其他一些白天可能有用的行李,然后进了屋子。泰斯 法耶则把越野车开到一个隐蔽的地方去了。 我们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半遮蔽、半敞开的农舍里,里面的人正在简陋的床铺 上睡觉。幸好其中一些床铺是空的,爱德、哈戈斯和我很快就占上了三个铺位。于 是,我把自己裹在一条毯子里,闭上眼睛,立刻就睡着了。 几个小时以后我醒了,外面天已大亮。我的两个伙伴已经不见了,十几个提格 雷人正围坐在我旁边,满怀兴趣地盯着我。我向他们问了好,尽量体面地起了床, 到一个滴水的龙头前洗脸,那水龙头接在一个铁桶上。然后,我坐下来写笔记。 过了一会儿,爱德和哈戈斯回来了。方才车队给这里的人分发食品,他们去拍 摄了这个场面。我问我们在什么地方。 “这儿是切雷罗,”哈戈斯回答说,“是提格雷省这部分地区的一个重镇。它 也是车队的目的地。所有的卡车都在这里卸了车。” “这儿离阿克苏姆还有多远?” “还要开车走一夜。不过,我们如果独自走,可能不大安全。咱们最好在这里 等着,等下一个车队到来。” 我看了看手表上的日历:今天是1月15日,星期二,离主显节开始只有三天了。 “你看咱们会等很久吗?”我问。 “大概要等上两三天吧。咱们要是走运,也许今晚就能动身。” “你为什么说咱们单独走不大安全呢?” “因为政府从他们的阿斯马拉要塞向提格雷省派来了破坏分子。他们派了破坏 小组,炸毁公路上的汽车。像我们这样坐着几个人的越野车,是他们的理想目标。” “那么,车队呢?它们不也是袭击目标么?” “不。车队几乎从来没遭到过袭击。卡车太多,卫兵也太多了。” 白天过得很慢,既漫长炎热,又令人厌烦。将近傍晚的时候,已经出去了几个 小时的哈戈斯回来了。他宣布当天夜里没有车队离开这个镇子。“我建议,”他说, “咱们至少要等到明天再说。” 听了他这番话,我们脸上马上露出了焦灼的神色。哈戈斯见了,便补充说: ‘当然,这还是由你们决定。” 爱德和我已经决心做出自己的决定了,因为我们已经在下午为此讨论了很长时 间。因此,我们告诉这位TPLF军官:我们打算抓紧赶路——除非他认为我们这个决 定愚蠢已极。 “不,就按你们的意见办好了。我知道你们想在主显节以前到达阿克苏姆。危 险并不太大。不过,我要设法再找一个TPLF战士跟咱们一起去,以防万一。” 傍晚我们又出发了。哈戈斯坐在前座上,身边还有一个新找来的卫兵,是个十 几岁的男孩,牙齿白得惊人,典型的非洲人,手持一把AK47冲锋枪,还有四个备用 弹夹。他生性乐天,笑个不停。夜间行车时,他一直要我们把越野车立体声录音机 播放的提格雷人战歌开到最大音量。但我还是不禁感到:如果有人决定开枪把我们 打死,例如从那边的角落里、从那个树丛里、甚至从那块巨石后面朝我们射击,那 么,这个年轻人的精力和勇气并不足以挡住子弹。 像我们现在这样单独夜行,没有护送,前后都没有轰隆作响的大卡车,其困难 程度的确使我吃惊。以前,我们好像是在跟随着一支不可战胜的强大军队前进,勇 猛无畏地冲破夜间的道道障碍,用车灯光束的弹幕驱散重重黑暗。现在,我们却变 得易受攻击、势单力孤了。越野车在山坡上凋敝的树林里穿行时,我领略了这片荒 凉的土地是何等广阔,它们的凄凉和毫不宽容的敌意又是何等巨大。 我们的汽车向上爬了几个小时,发动机吃力地运转着,车外的气温在不断下降。 我们来到一条山顶小道上的时候,突然有几个武装分子截住了我们的去路。 我不禁骂了一句“见鬼”,可是哈戈斯却让我放心:“没有什么值得担心的, 这儿有个TPLF营地,他们是保卫这条路的,都是我们的人。”他打开车门,和叛军 士兵交谈了几句,还和他们握手,后者正围着我们的越野车。接着,我们就被示意 通过了一个临时路障,不久后便来到了一个暴露在风中的高原上,那里的一座座木 屋之间闪烁着黄火。 我们在这个营地停留了大约半个小时,喝了咖啡,然后又上了路,在暗夜中继 续独自前行。营地的灯光一个一个地在我们身后消失,被黑暗取代了。 时间流逝。我打了个盹,醒来以后发现我们的车正沿着一个巨大山谷的边缘行 驶。我们左边是很近的石头山沿,右边是个可怕的深渊,而我们脚下这条崎岖小路 就在深渊边上。后来,一个耀眼的光团突然从漆黑的谷底朝我们飞过来,好像一个 由纯能量构成的东西,拖曳着一条鬼火般的荧光尾迹。几秒钟之内,这团发光的鬼 火就飞到了我们的车前。它从我们前面的小路上划了过去,几乎击中汽车的前挡风 玻璃,然后撞在山岩上熄灭了。 此刻,泰斯法耶立即刹住了车,关掉了车灯。与此同时,哈戈斯和我们从切雷 罗镇带来的那个卫兵也跳出车外,端着AK47冲锋枪,冲到了崖边。 我看这两个人动作敏捷,咄咄逼人,像例行公事那样无所畏惧。他们的协同动 作就像在完成一次演习,而他们对这种演习早已训练有素了。 “到底出了什么事?”爱德问道。他一直在沉睡,而车子的突然刹车刚把他惊 醒。 “不清楚,”我回答说,“不过,我看是咱们刚刚遭到了射击。” 我正要说下车可能对我们有利,哈戈斯和他那个同伴便朝我们跑了过来。他们 上车坐在前排座位上,用力关上身后的车门,命令泰斯法耶继续开车。 “我猜刚才我们看见的是曳光弹,”我过了一会儿才说。 “不错,”哈戈斯老实地说,“下面的山谷里有人朝咱们发射了好几发曳光弹。” “可是刚才只有一发。” “不,不对。虽然我们刚才只看见了一发,但肯定还有几发,只是很快就灭了。 通常的做法是每个弹仓上装一发或者两发曳光弹,好让枪手校准目标。其余的都是 普通子弹。” “这真有意思!”爱德说。 我们沉默地继续行驶了一会儿,然后我问哈戈斯:“你看谁会向咱们开枪呢?” “肯定是政府的特务。我跟你们说过,他们经常把这些人派到提格雷省来制造 麻烦。他们在夜里无法从空中轰炸我们,所以就用了这些破坏小队,企图搅乱公路 交通。他们有时候能得逞……” 我又想到了一个问题:“他们为什么不继续射击呢?我们刚才很容易被打中啊。” “这对他们太危险了。他们第一次没有打中我们,又离我们很近,所以他们要 是继续射击,那会很不聪明。这个地区有很多TPLF战士。长时间交火会引起这些战 士的注意。” “哦……我明白了。” 我感到很累,把头靠在了越野车的侧窗上,想着生命是多么容易被一颗无意的 子弹夺走,我们每个人的威严与自负下面又是多么脆弱。 凌晨3点左右,我们的车在一段碎石路上加快了速度。车旁是个空场,上面有一 辆废弃的坦克车,它的炮塔被打歪了,炮筒也无力地垂了下来。在我们左边,我看 见一座古老建筑的庞大废墟出现在星光下。我立即被一阵强烈的刺痛压倒了,心中 产生了一种已经看到了的感觉。我问:“咱们在哪儿?” “咱们正在进入阿克苏姆,”哈戈斯回答说,“咱们刚刚路过的是示巴女王宫。” 几分钟以后,我们便开车进了这座小城,在狭窄的街道上左拐右拐,然后停在 一道围墙前面,墙上垂着蔓延的藤蔓和热带的鲜花。其他人去敲围墙的大门,我悄 悄绕过越野车身,跪在了地上,亲吻着这块土地。我虽然知道这是个夸张而多情的 姿势,但不知为什么,我却感到应当如此。 对策 早晨,从窗外射进来的明亮阳光把我唤醒了。我住的房间没有拉窗帘。我们昨 天深夜到达这里时,一切都漆黑一团,因为阿克苏姆没有电。但现在,当我走出房 间的时候,我却看见了我们原来下榻在一个舒适的小宾馆里,它周围是一片碧绿的 草坪。 我慢慢地走到了阳台上,那里摆着几把椅子。角落里的一只水壶里的水快要开 了,水壶坐在一个用大油桶做成的炉子上。近旁有个厨房,里面有两个女人正在切 莱,我猜她们是母女。 她们笑着和我打招呼,并且几乎马上就给我端来了一杯香喷喷的甜茶。我坐了 下来,一边整理思绪,一边等其他人醒来。 今天是1991年1月16日,星期三。就在我刚刚度过的那个夜晚,联合国规定伊拉 克从科威特撤军的最后期限已经过了。我相当抽象地猜想着会不会爆发第三次世界 大战。同时,阿克苏姆的主显节庆典仪式即将在两天后准时举行。在此之前我必须 想出一个对策来。 我发现自己很不愿意马上就去锡安山圣玛利教堂和那个礼拜堂。真奇怪,走过 了这么漫长曲折的路,这最后几步路却似乎最难走。个中原因,一部分是我天性缺 乏自信,另一部分是出于一种迷信的畏惧,还有一部分是因为我认为,过早去锡安 山圣玛利教堂,这会使那里的神甫们警觉到我的出现,因而可能决定不在这次主显 节游行中抬出真约柜。所以我有理由克制自己,保持低姿态,直到庆典开始。我知 道届时众人将会有一场疯狂的舞蹈,因此我可能有机会接近约柜,从近处仔细观看 它。 可是,这个对策也有个缺点。甚至早在我和法拉沙人的那位长者拉斐尔·哈达 尼在耶路撒冷讨论时,我就意识到了一点:主显节仪式上永远不会使用真的约柜。 届时将使用一个复制品,而真约柜依然平安地放在礼拜堂里。如果真是如此,那就 很显然:我越是尽早去结识阿克苏姆的那些神甫就越好。我这样等下去将一无所获, 而公开露面也毫无损失。其实恰恰相反,只有下很大工夫去和神甫们对话,我才可 能有机会使他们相信:我对约柜并不是个威胁,我是诚心实意的,我值得让他们带 我去看看真约柜。 出于这些理由,面对我必须立即做出的不可更改的决定,l月16日早晨我坐在那 里喝咖啡的时候,的确感到进退两难。 过了一会儿,睡眼惺松的爱德从他的房间出来了,还把一个短波收音机紧贴在 耳朵上。 “战争开始了吗?”我大声问。 “没有,还没有。还没开战。最后期限已经过了,可是没有任何关于战斗的报 告。现在喝点茶怎么样?或者咖啡?喝咖啡就行。再来点儿早餐。这儿有早餐吗?” 爱德吃早餐的时候,哈戈斯来了,不过不是从他房间里来的。他显然已经去过 城里了,因为他身后紧跟着一位令人尊敬的长者,留着长髯,法衣飘洒。 “这是我父亲,”这位TPLF军官说着,彬彬有礼地向所有在场的人做了介绍, “他是锡安山圣玛利教堂的神甫。我对他讲了你们对约柜的兴趣,他说想见见你们。” 荣誉和负担 在从喀土穆动身后的长途旅行中,我当然和哈戈斯讲了我的追寻与考察。我们 出发前,我就得知哈戈斯是阿克苏姆本地人,但我却一刻也没有想到他和那座教堂 会有什么瓜葛,更没有想到他的父亲竟是一位神甫,当时我如果知道这一点,我发 表见解时也许会更谨慎一些——但也许不会。我从一开始就喜欢哈戈斯,因此不想 向他隐瞒什么。 这样一来,我本来打算保留的意外因素便统统被去除了,这并非由于任何一方 的心计或者恶意,而完全是纯粹的侥幸使然。因此我决定,对我的来意再遮遮掩掩, 故弄玄虚,这已经没有必要了。目前最好的办法就是把我的牌全都摊在桌面上,接 受由此造成的后果,无论它是积极的还是消极的。 我和哈戈斯的父亲做了一番长谈。对于一个外国人为了看到约柜而费了如此周 折,他似乎很感兴趣。 “我会见到它吗?”我问道,“在主显节仪式上,他们是使用真约柜还是使用 复制品呢?” 哈戈斯翻译了我的问话。接下来停顿了好一阵,老者才终于开了口:“我的身 份无法回答这样的问题。你必须去和我的上司去谈。” “你知道答案,对吗?” “以我的身份,那不能说出来。那不归我管。” “它归谁管呢?” “你首先必须去见我们的高级神甫,他是阿克苏姆所有的神甫中地位最高的。 没有得到他的祝福,你什么都做不成。如果他同意了你的请求,你还必须去找约柜 的那位护卫去谈……” “我以前到过这儿,”我插嘴说,“在1983年。当时我见到了那位护卫。你知 道他还活着吗?是不是有人继承了他的职责呢?” “很不幸,那位护卫已经去世了,在四年以前。他去世的时候已经很老了。他 提名一个继任人接替他。此人就是现在的护卫僧。” “他总是呆在放约柜的礼拜堂里吗?” “他绝不能离开约柜,这是他的职责。他的前任,就是你当年见过的那位,他 被指定为护卫僧的时候还曾经想逃走呢。你知道吗?” “不知道,”我回答说,“我不知道这个情况。” “不错。他逃出了阿克苏姆城,逃进了山里。其他的僧人奉命去捉拿他。他们 把他带回来以后,他还是想逃跑。他被用铁链拴在礼拜堂里,拴了好几个月,他才 接受了这个职责。” “你是说,用铁链拴住他吗?” “正是。拴在礼拜堂里。” “我很吃惊。” “为什么?” “因为听上去他好像并不想当护卫僧。我本来以为,被指定为约柜的护卫是一 个巨大的荣誉。” “荣誉?不错,当然是荣誉。可那也是个沉重的负担。被选定为护卫僧的人一 旦上岗,他也就只能以约柜为生命了。他活着就是为了伺候约柜,给它上香,时时 守卫在它前面。” “如果约柜被抬出礼拜堂,例如在主显节上,那会怎么样呢?护卫僧会跟着它 吗?” “他必须时刻不离约柜。不过,你应当和其他人去谈这个问题,我的地位不能……” 我又问了另外几个和约柜密切相关的问题,但这位老者的回答却全都一样:这 类事情不关他的事,他不能回答,我应当去找某位更高级的神甫去谈。然而有趣的 是,他告诉我说,TPLF占领阿克苏姆前不久,政府的一些官员的确曾经来过这个城, 打算把约柜转移出去。 我问:“怎么转移?我是说,他们当时都做了什么?他们是否想到那个礼拜堂 里面去?” “最初并没有那个打算。他们想说服我们,让我们相信约柜应当跟他们去亚的 斯亚贝巴。他们说,战斗正日益接近阿克苏姆,而约柜在亚的斯亚贝巴会更安全些。” “后来呢?” “他们后来的态度很强硬,咄咄逼人,我们就拒绝了他们的提议。他们叫来了 士兵,但我们还是抵抗住了他们。整个城镇的人都听说了他们那个打算,于是人们 就到街上示威游行。最后,他们两手空空地回亚的斯亚贝巴去了。不久以后,感谢 上帝,阿克苏姆城就被解放了。” 我当时就感到,这位游击队战士的父亲很可能怀着某种支持TPLF的偏见。尽管 如此,我还是问道:“政府军撤走以后,这里教徒的境况是改善了还是恶化了呢?” “境况绝对是大有改善了。说实话,各个教堂的情况都非常好。我们想去教堂 祈祷的时候,随时都可以去——随心所欲,白天,夜间,晚上,什么时候想去就去。 以前在政府的统治下,由于他们实行宵禁,我们既不能在夜间去教堂,也不能在夜 间从教堂回家。如果我们夜间走出教堂,哪怕是为了呼吸一下新鲜空气,他们就会 把我们抓去坐牢。可是我们现在不必害怕了。我们可以像普通人那样,安安稳稳地 在家睡觉,每天都去教堂,心里感到很安全。我们不再因为害怕夜间从教堂回家遭 逮捕、而不得不在教堂过夜了。政府统治时期,我们做圣事的时候从来就没有过安 全感。我们那时总是提心吊胆,不知道自己或者教堂会遇到什么麻烦。现在,我们 能在和平安宁中做祈祷了。” 交叉十字架 哈戈斯的父亲离开的时候,答应安排我与那位高级神甫(即锡安山圣玛利教堂 的主祭神甫)见面。他提醒我与这位高级神甫见面之前,不要去接触约柜护卫僧: “那会造成不好的影响,办事应当守规矩。” 我虽然看到这个策略中布满了潜在的陷阱,但也知道自己没有多少选择,只能 照此行动。因此,我决定一边等待和那位高级神甫见面,一边去参观那些考古遗迹 (因为我在1983年参观它们的时间太短),还有一些我以前没参观过的遗迹。 我记得,那个采石场附近一块岩石的表面有个古代浮雕,是一头母狮,阿克苏 姆那些著名的石碑就是前基督教时代在那个采石场雕凿出来的。1983年我没有看到 这块浮雕,因为当时它还在反政府游击队控制区以外。不过,现在我可以去参观这 块浮雕了。 爱德已经和TPLF的另一名军官去拍摄各种影片素材,供制作电视第四频道的新 闻故事使用。我说服了哈戈斯,请他用那辆越野车送我去采石场。这么做要冒些风 险,因为我们有可能遭到空袭。不过,我们只需要开不到五公里的路,到那儿以后 还可以把汽车隐蔽起来。 我们开车出城,路过了所谓的“示巴女王宫”,很快就来到了一个布满岩石的 小脚下。我们把车停在山谷里,用伪装帆布盖上了越野车,然后开始踩着山坡碎石 上山。 我一边走,一边问哈戈斯:“你看我有可能说服那些神甫让我进那个礼拜堂去 看约柜么?” “啊……他们是不会同意你那么做的,”哈戈斯很有把握地回答说,“你的惟 一机会就是主显节。” “可是,你认为他们真会把约柜抬到主显节仪式上去么?你不认为他们会使用 一个复制品吗?” 他耸了耸肩膀:“我不知道。我小时候相信主显节上的是真约柜而不是复制品, 我的朋友们也相信。我们从来没有怀疑过这个事实。它甚至不是该我们过问的事情。 但现在我可说不准了……” “为什么?” “因为这似乎不合逻辑。” 哈戈斯不愿意再谈这个话题了。此后的15分钟左右,我们都一声不响,费力地 朝山上爬。后来,哈戈斯指着山脊上一块巨大的岩石说:“你要看的母狮子就在那 儿。” 我已经注意到他走路稍微有点跛,于是问道:“你的小腿怎么了?是扭伤了么?” “不是。是子弹打的。” “哦,我明白了。” “那是几年以前,在与政府军的一次战斗中。子弹穿过了胫骨,把骨头打碎了。 从那以后我的身体就一直不好,因此不适合参加战斗了。” 我们来到那块巨石前,哈戈斯领我围着它绕了一圈。我相当清晰地看到了那上 面用薄浮雕做的一头母狮的巨大轮廓:只是它的一部分被笼罩在阴影里。它被风雨 日晒侵蚀得很严重。尽管如此,它还是表现出了栩栩如生的威猛感和含蓄的美感。 我知道,英国旅行家、考古学爱好者西奥多·奔特曾在19世纪参观过阿克苏姆 城,当时他也见过这块浮雕。后来他对它做了描述,说这是“一件充满灵气的艺术 作品,从狮鼻到狮尾长10英尺8英寸。母狮跑动的姿态得到了出色的表现,其后腿的 形态说明艺术家完全驾驭了自己表现的题材”。他还说:“母狮鼻子上方几英寸处, 还有个放光的圆盘,这大概是代表太阳”(见西奥多·奔特:《埃塞俄比亚人的圣 城:1893年在阿比西尼亚的旅行考察》,朗曼书局1896年伦敦版,第196页)。 我现在仔细查看这个“放光的圆盘”,发现它放出的“光”是岩石上的两圈椭 圆型阴刻线。如果把这些刻痕放在表盘上,那么,上面的一组将分别指向10点和2点, 下面的一组将分别指向4点和8点。因此我发现很容易理解奔特为什么说它可能表示 太阳了:乍看上去它的确很像一连串的辐条(或者说光芒),从一个圆盘状的中心 向四外放射。 但是,它实际上远远不是如此,当年那位旅行家所说的这个“圆盘”其实是个 假象。如果他当时肯下些工夫,仔细观察那些椭圆阴刻线圈出的整体形状,便会发 现它根本不是太阳的代表,而是一个交叉十字架,其架臂从中心点伸向四外。换句 话说,这是个完整的圣殿骑士教“交叉十字架”图案。 “哈戈斯,”我说,“我看见的是不是个十字架?” 我一边问,一边用手指在浮雕上沿着那个十字划,它一下子就显得非常清晰了。 “是个十字架。”这位TPLF军官证实了我的看法。 “可它不应该在这儿。这头母狮子浮雕分明是前基督教时代的。它旁边怎么会 出现这个基督教的象征呢?” “谁知道呢?也许是有人后来加上去的。还有几个十字图案,和这个一模一样, 在卡列布国王皇宫的遗址那里。” “你不介意的话,”我说,“我很想到那里去看看那些十字。” 天使的作品 1983年我参观过卡列布皇帝宫,所以知道这个废墟的年代是公元6世纪,即阿克 苏姆的早期基督教时期。我记得那宫殿是个坐落在小山顶上的堡垒,有很深的地窖 和地下室。可是我不记得在那里看见过十字架图案。 我们开车回城的时候,我急切地盼着再到这个宫殿去探查。1983年,我还不知 道圣殿骑士教在我考察中的重要性。但是,我近来的研究却已经使我想到了一种可 能性:在拉利贝拉国王在位时期(公元1185—1211年),可能有一队圣殿骑士从耶 路撒冷来到了埃塞俄比亚,其目的是寻找约柜,尔后他们可能做了抬约柜的人。读 者可能还记得,我在1983年已经发现了似乎能有力地支持这个理论的证据,即13世 纪亚美尼亚地理学家阿布·萨利赫的目击证词。他说,他在阿克苏姆看到的那些抬 约柜的男人“脸色粉红,头发为红色”(见本书第七章)。 如果这些男人像我强烈怀疑的那样,真的就是圣殿骑士,那就可以做出一个合 理的推断:他们可能在阿克苏姆留下了自己教派的某些纪念物。因此我认为,刻在 母狮浮雕旁边岩石上的这个交叉十字架图案,虽然和整块浮雕毫不搭界,却很可能 是圣殿骑士教艺术家当年的作品。 我很清楚,这种特定形式的十字图案,和埃塞俄比亚那些普通十字图案不同。 实际上,我在埃塞俄比亚的多年旅行中,惟二看到过这种十字架图案的地方,是拉 利贝拉镇的“贝塔·米里亚姆”教堂的天顶。这个镇曾经是拉利贝拉国王的都城, 而我认为把圣殿骑士们带进埃塞俄比亚的,只有这位国王(参见本书第五章)。现 在,我在阿克苏姆城郊又发现了另一个交叉十字架图案。如果哈戈斯的话是真的, 那么,我还将会在卡列布皇帝的王宫看到更多的交叉十字架图案。那座皇宫在13世 纪时完全可能还矗立着,并且有人住在里面。 我们的汽车开过了那片放有阿克苏姆那些伟大石碑的草地,沿着那个被称为 “麦·沙姆”的古代大水池的边上行驶。 我记得:在当地的传说中,这个大水池当年是示巴女王和所罗门王一同洗浴的 地方。然而,基督教进入之后,这个水池却被用于主显节上那种奇特的洗礼仪式。 两天以后举行的主显节仪式上,据说人们将把约柜抬到这里来,而我将目睹那个场 面。 我们离开“麦·沙姆”,在通往卡列布王宫的那条陡峭残缺的路上开了一半, 然后下了车,先把越野车伪装起来,接着开始步行。 哈戈斯把我领到了王宫的废墟中间,又在碎石堆当中四处寻找了好一阵,最后 才兴奋地大叫了一声:“在这儿!就在这儿啦!我想这就是你想看的东西。” 我连忙跑到他那里,看见他已经抹去了一块沙黄色石板上的浮土。这块石头大 约2英尺见方,厚约6英寸,上面凿了4个椭圆形的洞,其形状和排列和那块母狮浮雕 附近的椭圆形阴刻线一模一样。不过,由于这几个洞穿透了石板,石板上所剩的那 个形状就非常明显了:它们又形成了一个圣殿骑士教的交叉十字架图案。 哈戈斯沉吟道:“我小时候常和朋友在这里玩。当时这里还放着好多这样的石 板。我想从那以后,其他的石板都被从这里弄走了。” “它们会被抬到哪儿去呢?” “镇上的人一直在用这些废墟的石头盖自己的房子,或者修理自己的房子。所 以说,咱们见到这块完好无损的石板,这实在是走运……可是还有其他的十字图案 呢,形状都和这个一样,就在这座皇宫的天顶上。” 我们沿着一段通向地下的台阶,来到了我1983年参观过的那个地窖里。借着手 电筒的光,我看到里面有几个空石棺,阿克苏姆人认为它们里面曾装有大量的黄金 珠宝。哈戈斯划着一根火柴,让我看一个圣殿骑士教十字图案,它刻在其中一个石 棺的顶端。 “你怎么知道那儿有个十字?”我赞赏地问。 “阿克苏姆所有的人都知道。我说过,我小时候常和朋友在这儿玩。” 接着,他领我走进了另一个地下室,点起一根火柴,让我看另外两个圣殿骑士 十字架图案:其中一个相当粗糙,刻在远处的墙上;另一个则非常精致,刻在一侧 比较长的墙壁上部。 在火柴的火苗熄灭之前,我一直站在那里,一边抬头凝视这些十字架图案,一 边思索着。 我知道自己永远无法证实我的假说,使考古学家和历史学家们完全满意;但此 刻我心中却确实感到那些圣殿骑士当年曾到过这里。交叉十字架是他们的典型标志, 出现在他们的盾牌和坎肩上。一些圣殿骑士当年曾来到这个地下室里,来到这些幽 暗的地窖里,为的就是把这个标志留在墙壁上,这个推断完全符合我了解到的有关 他们的全部情况。也许这仅仅是个谜,是个标记,供后世的人们去揣摩。 我问哈戈斯:“有什么传说提到过这些十字图案的作者吗?” “镇上一些人说,它们是天使的作品,”这位TPLF军官说,“不过,那当然是 无稽之谈。” 带来坏消息的人 那天直到夜幕降临,我才得到哈戈斯父亲给我的消息,可那是个坏消息。晚上 7点刚过,我们正在那个小宾馆的房间里,哈戈斯的父亲就到了。他告诉我们,那位 高级神甫不在阿克苏姆。 我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在一年里的这个时候,锡安山圣玛利教堂的这位高级神 甫极不可能不在城里(我没有把这个想法说出来)。主显节马上就要到了,还要做 许多准备工作,他绝对需要留在阿克苏姆城里。 “真不走运,”我说,“他上哪儿去了呢?” “他去了阿斯马拉……那里有个咨询会。” “可是,阿斯马拉还在政府手里。他怎么能去那儿呢?” “高级神甫什么地方都可以去。” “主显节以前他会回来吗?” “我听说他几天以后才回来。他的助理神甫将代表他参加主显节仪式。” “那么,这对我的考察工作意味着什么呢?比如,我能去和约柜护卫谈谈吗? 我有好多问题不得不问。” “没有这位高级神甫的批准,你什么都做不成。”哈戈斯的父亲显然是个不知 情的传信人,因此我既没有权利对他发火,也没有理由对他发火。尽管如此,有一 点还是十分明显:他刚刚送来的消息其实是一个计策的步骤之一,那个计策的目的 就是防止我了解约柜的更多情况。 他们作为个人,虽然也许会对我很客气,态度也很友好,但无情的事实却是: 没有那位高级神甫的批准,阿克苏姆城的修士和神甫们根本不会协助我的考察。不 幸的是,那位高级神甫不在城里。所以,我没有办法得到他的许可。所以,我既不 能从任何人那里获得具有任何意义的任何消息,也不能做我跑到这么遥远的地方想 做的任何事情。 这是典型的阿比西尼亚人的办事方式,我将被它弄得一事无成,而实际上他们 谁都没拒绝过我提出的任何要求。那些神职人员不必蛮横粗野地拒绝我;相反,他 们只需耸耸肩膀,满怀遗憾地告诉我:没有那位高级神甫的准许,这件或者那件事 就办不成,而他们自己也没有资格谈论这个或者那个问题。 我问:“还有没有办法听到那位高级神甫的意见——他对我在这里的考察工作 的意见呢?” “他在阿斯马拉的时候吗?”哈戈斯的父亲笑了,“不可能。” “那么,好吧。我能和他的助理神甫谈谈么?难道他就不能批准我的要求么?” “我看不能。他必须得到高级神甫的批准,才能给你批准。” “这么说,他要给我批准,自己就必须先得到批准了?” “一点不错。” “但是,我难道不能至少去试试吗?去见这位助理神甫,向他说明我为什么要 来,难道这也不行吗?他也许会愿意帮助我。” “也许吧,”哈戈斯的父亲说道,“无论怎么样,我今天晚上也要去对助理神 甫说说,明天我再把他的答复告诉你。” 约柜的圣所 第二天是1991年1月17日,星期四。我们所有人都在黎明前起了床。爱德想去拍 摄日出的全过程;哈戈斯说,最理想的拍摄地点是镇子后面一座小石山的山顶上。 于是,我们在凌晨4点30分就把我们的司机泰斯法耶从床上叫了起来。我们一到 阿克苏姆,他马上就去找到当地的一个妓女,并一直和她住在一起。我们不到5点钟 就上了路。我们把爱德那个带拉杆天线的短波收音机伸到了车窗外面。收音效果很 差,有静电干扰,声音模糊不清。尽管如此,我们总算还是整理出了足够的广播消 息,知道海湾战争终于爆发,美国当夜出动几百架次的轰炸机轰炸巴格达,造成了 巨大的破坏。伊拉克空军的飞机显然连一架也没能起飞迎战。 “看样子全完了。”爱德用颇为满意的语气说。 “我不这么看,”哈戈斯说,“咱们必须等等看。” 我们沉默了一会儿,聆听着战争的连续报道,泰斯法耶把车开到通向那个小山 顶的陡坡小道上,朝山顶开。天仍然几乎完全是黑的,泰斯法耶似乎还在梦里回味 着他最近刚享受的性爱之乐——无论怎样,他好歹控制住了翻掉一半的汽车,总算 没让它从一个小山崖上翻下去。 爱德、哈戈斯和我以此为借口,都下了车。等泰斯法耶用伪装帆布把越野车隐 蔽好,我们就徒步走完通向山顶剩下的路。 一路上遍地都是以前一次战斗留下的垃圾。哈戈斯解释说:“我们从埃塞俄比 亚政府军手里夺取阿克苏姆的时候,这里是他们失去的最后一个据点。他们打得很 顽强,是17师的。我们用了8个小时才打垮他们。” 我们周围都是被摧毁的军用卡车、被烧毁的装甲运兵车和被打开花的坦克。太 阳开始升上天空,这时我才看见自己脚下还散放着大量的军需品。大部分残片都是 子弹壳和炮弹壳。这里还有几枚sl毫米迫击炮弹,上面锈迹斑斑,但没有爆炸,谁 也没想过把它们弄走。 我们终于到了山顶。山顶上那个临时兵营已经七扭八歪,被炮火熏黑了,残破 不堪。我站在山顶,头上是早晨一片深红色的天空。我心情抑郁地望着山下的阿克 苏姆城。 我们身后是一个建筑物的废墟。它的一部分瓦楞铝板屋顶还残留着,在黎明的 微风中发出怪异的吱嘎声和呻吟声。我前边的地面上有个士兵的钢盔,前面被流弹 打开了一条口子。再远一点有个弹坑,里面有一只已经腐烂的军靴。 现在天色更亮了,我望见了山下远方阿克苏姆城中心的那块绿地,那些巨大的 石碑大多都立在那块草坪上。再远一点是个空无一人的广场,广场那边就是锡安山 圣玛利教堂的垛墙和尖塔,它们处在一个被隔离开的建筑区里。这座宏伟大厦旁边 有座不大的灰色花岗石礼拜堂,周围有一圈铁蒺藜栅栏,没有窗户,紧闭着大门, 还有个生了绿锈的铜圆顶。 这就是约柜的圣所,它既离我很近,又离我很远;既可以接近,又无法接近。 它里面有我全部问题的答案,有我全部探寻考察工作的证据或者反证。因此,我望 着山下远处这座礼拜堂的时候,心里自然对它怀着渴望和尊重,怀着希望和激动, 怀着想走进它里面去的迫切,但也怀着忐忑,因为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如愿以偿。 稻草人 我们回到了小宾馆,去吃早餐。我们在那里一直坐到上午10点左右,周围是一 群格外阴郁、满脸愁容的提格雷人——他们都是来听爱德的那台短波收音机的新闻 广播的。那收音机一直在嗡嗡作响,不断发出僻啪的声音。哈戈斯为这些人做翻译。 我环顾周围人的脸:年轻的和年老的,英俊漂亮的和相貌平平的,这些人对发 生在遥远地方的一场战争竟会产生如此强烈的兴趣,这实在使我震惊。这样也许能 转移他们的注意力,使他们暂时忘记自己身边的这场激烈冲突,它已经使这个小城 的许多许多人丧生或者变成了残废。也许他们的这种兴趣来自于同情心,因为想到 了其他人正在遭受野蛮的轰炸。 我品味着眼前这个场景的含义,于是想到:在埃塞俄比亚政府统治阿克苏姆的 时期,这些百姓个个心惊胆战,生活在恐怖中,因此根本没有做以上这些联想的自 由。在我看来,虽然这里的人异常贫困,虽然这里的学校都关闭了,虽然人们因为 害怕空袭而不能公开活动,虽然农民几乎无法耕种他们的田地,虽然人们正在受到 饥荒的威胁,这里的情况还是比从前改善了,并且是大大改善了。 上午11点左右,爱德已经排好了当天拍摄的时间表。哈戈斯和我去了城里,朝 那个“石碑苑”的方向走去。半路上我们看见了TPLF的一张手绘宣传画,上面把门 格斯图总统画成一个张着血盆大口的恶魔,帽子上有个血淋淋的纳粹符号,一队队 士兵正从他的嘴里开出来。他头上的天空里盘旋着7架米格式飞机,他身边都是坦克 和大炮。画面上还有一句用提格雷文写的口号:“我们绝不在独裁者门格斯图面前 下跪。” 我们走在阿克苏姆弹坑遍地的大街上,经过了一个个残破的小货摊和空空如也 的店铺,在简陋的房屋中间穿行,还遇见了一股步行者的人流——僧侣、修女、神 甫、顽童、尊敬的长者以及农民,他们来自乡下和村镇。一个女人抱着一只装着水 的大陶罐;几群十几岁的男孩子也像其他地方的男孩子一样,竭力想使自己显得很 帅。我想到,要是在几年以前,我可能会相当愉快地站在一边,而政府却会把这些 人统统送走,送到那些搬迁营地去。 我说:“哈戈斯,你们打败了政府军以后,阿克苏姆的情况真是大不一样了。 我虽然说不出到底怎么不同,可还是感到这里的气氛完全变了。” “这是因为谁都不再害怕了。”过了一会儿,这位TPLF军官回答说。 “连轰炸和空袭也不怕了吗?” “我们当然怕那些事情。不过,与其说它们令人恐惧,还不如说它们令人厌烦, 何况我们已经找到了对付它们的办法。过去政府在这里的时候,我们躲避不了集中 营、拷打和胡乱抓人的暴行。那些才是长期压在我们身上的恐怖。可是,当我们开 始反抗的时候,你知道发生了什么吗?” “不,不太清楚。” “我们发现那些恐怖全都是稻草人散布的,自由始终紧握在我们手里。” 我们来到了“石碑苑”。我在这些伟大的独石巨碑中间走着。我感到它们的做 工是个奇迹,那个设计出它们的、被遗忘的文化,其惊人技巧也使我惊诧。我记得, 1983年那位护卫僧曾告诉我,这些石碑是借助约柜才竖立起来的,是借助“约柜和 天火”竖立起来的。 当时我还不知道如何理解那位老僧人的这句话。现在,根据我了解到的一切, 我知道他说的那句话可能是真的。在约柜的历史上,它曾经创造过许多奇迹:竖立 几百吨重的石碑当然不会超出它的能力范围。 奇迹成真 那天下午4点,哈戈斯的父亲来到了小宾馆,告诉我们说那位助理神甫答应见我 们。他说,按照礼法的规矩他不能陪我们一起去,但他还是详细地告诉我们去见助 理神甫该怎么走。 于是,哈戈斯和我便去锡安山圣玛利教堂。我们走到了教堂建筑群后面一片拥 挤的小屋那里,然后穿过一个不高的门廊,来到一个过道里。我们敲开门,进入了 一个院子。院子里一只凳子上坐着一位身穿黑色长袍的老者。 他见我们朝他走过去,便轻声吩咐了一句。哈戈斯转身对我说:“你必须站在 这儿,我代表你去和他说话。” 接着,哈戈斯便和这位老者认真地交谈起来。我从远处看着他们谈话,感到…… 感到自己很无能,像瘫痪了一样,像不存在和被取消了一样。我曾想冲过去,恳求 那老者同意我的请求,但我知道,我的乞求无论多么诚恳,都将落进只能听懂当地 传统语言的耳朵里。 哈戈斯终于回来了。他说:“我已经把一切都告诉了助理神甫。他说他不能和 你说话。他说,像约柜这么重要的事情,只有高级神甫和护卫僧有资格说话。” “我想,那位高级神甫还没有回来吧?” “对了,还没有。不过我有个好消息。助理神甫同意你去和护卫僧谈谈。” 我们走过几条满是灰尘的、迷宫般的小路,几分钟后便来到了锡安山圣玛利教 堂。我们走过教堂前部的建筑,来到围在圣堂礼拜堂外面的金属栅栏前。我站了一 会儿,朝栅栏里面望去。我计算了一下,我用不了十秒钟就能越过栅栏,跑到礼拜 堂紧闭的大门前。 我半开玩笑地把这个想法告诉给了哈戈斯。他听了,脸上露出一种深深的恐惧 神色。 “千万别那么想!”他提醒我说。他朝我们身后的锡安山圣玛利教堂那边指了 指,十几个身材高大的青年执事正在那里徘徊。“作为外国人,你理应得到尊敬, 可你要是做出这么读神的举动,那就肯定会被杀掉。” “你看那位护卫僧在哪儿?”我问。 “在里面。他准备好了就会来见我们。” 我们耐心地等到了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后来,当天色越来越暗时,那护卫僧 终于露面了。他身材高大魁梧,大概比他的前任年轻20岁。像他的前任一样,他的 眼睛也有白内障;像他的前任一样,他身上的长袍也散发着焚香的芬芳。 他没有请我们进去的意思,而是朝我们走过来,从栅栏另一侧伸出双手,和我 们握了握手。 我请教他的姓名。 他声音庄重地回答说:“杰伯拉·米凯里。” 我对哈戈斯说:“告诉他,我叫葛瑞姆·汉卡克,多年以来我一直在研究约柜 的历史和传说。请告诉他我是从英国来的,英国在七千多公里以外,我希望能被允 许看看约柜。” 哈戈斯翻译了我这番话。那护卫僧说:“我知道,我已经知道这些情况了。” “你能让我进礼拜堂去吗?”我问道。 哈戈斯翻译了我这个问题。护卫僧半晌没有说话,然后才做出了我意料之中的 答复:“不。我不能这么做。” 我无力地争辩说:“不过,我到这儿来,为的就是看约柜。” “那你恐怕是白来了。因为你不会见到约柜。你若像你自己说的那样,研究过 我们的传统,你本来应当懂得这一点。” “我懂。可我还是希望看看约柜。” “很多人也都这么希望。但是除我以外谁都不能见到那只圣柜。连高级神甫也 不能。连教会长老也不能。那是被禁止的。” “这太使我失望了。” “生活里还有比失望更糟糕的事。” 我问:“至少你可以给我说说约柜是什么样子吧?我想,如果你给我讲了约柜 的样子,我也会满意地离开了。” “我相信《圣经》上已经描述得很详细了。你可以去读《圣经》。” “但是我想请你用自己的话说说约柜的样子。我是说,被放在这个礼拜堂里的 约柜。它是一个用金子和木头做的箱子么?飞的盖子。是不是有两个带翅膀的雕像?” “我不谈这类事情……” “人们是怎样抬约柜的呢?”我继续问,“是用杠子,还是用其他什么方法? 约柜是轻还是重呢?” “我已经说过了,我不谈这类事情,因此我不会说的。” “约柜能行奇迹吗?”我坚持着问,“《圣经》里说约柜创造过许多奇迹。因 此,它在阿克苏姆也创造过奇迹吗?” “它能创造奇迹。它本身……就是个奇迹。它是奇迹成真。我只能说这么多。” 护卫僧又从栅栏里面伸出手来,把我的手紧紧地握了一会儿,像是在告别。 “我还有一个问题,”我还是不甘心,“只有一个问题……” 他轻轻地点了点头。 “明天晚上,”我接着说,“主显节就开始了。到时候真约柜会被抬出来,让 游行的人抬到麦·沙姆大水池去吗?会不会用一个复制品呢?” 哈戈斯把这个问题翻译成了提格雷语。 护卫僧听完,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最后,他回答说:“我已经说得够多了。 你若像你说的那样研究过,那么,我想你能知道你这个问题的答案。” 说完,他转过身子,悄然地回到了阴影里,走了。 标志背后的秘密 1991年1月18日,星期五傍晚,主显节开始了。 人们抬到“麦·沙姆”大水池的那个物品是一只长方形大箱子,上面盖着厚蓝 布,布上绣着一只鸽子。我想起沃尔夫拉姆的《帕西法尔》里的圣杯上也有个鸽子 的标志,但我知道,我看见的既不是圣杯也不是约柜,这没有半点疑问。可以说, 它本身就是个标志和象征,是个标记和符号。 正如那位法拉沙本堂神甫拉斐尔·哈达尼几个月前告诉我的那样,放在礼拜堂 里的那件圣物还在那里,就在内殿里面,被严格守护着。因此,被抬出来用于群众 游行的,只是它的复制品而已。然而,这个复制品却和我所熟悉的那些“塔波特” 平板大为不同。去年我在贡德尔城主显节的游行里见过那些塔波特。而眼前的这个 复制品却和《圣经》对约柜的描述完全一致。 那么,我又为什么确认它是复制品呢?答案很简单。在主显节的两天时间里, 约柜护卫僧杰伯拉·米凯里一刻也没有离开过圣堂礼拜堂。18日傍晚,游行者们抬 着那只盖着蓝布的箱子朝“麦·沙姆”大水池走去时,我看见他还坐在铁栅栏后面, 身子靠在礼拜堂的灰色花岗石上,似乎陷入了沉思。那些神甫离开的时候,他甚至 连头都没有抬。他们抬走的那件东西显然对他并不十分重要。 神甫们走后,他就回到礼拜堂里面去了。不一会儿我便听到了他那低沉的、没 有节奏的唱祷声。如果我能被允许再走近一些,我肯定会闻见乳香那种美妙的芬芳。 这是因为,在幽暗的礼拜堂里,杰伯拉·米凯里如果不是在上帝的约柜前向主 进香,还能做什么呢?他被从自己的所有侪辈中选定,去完成一项为人们所珍视的 嘱托;他牺牲了自己的自由,护卫着那件神圣不可冒犯的圣物。如果那件圣物不是 在礼拜堂里和他在一起,还会是什么呢? 因此,我相信自己至少已经窥见了这个象征背后的秘密。这个象征是一个光荣 的奥秘,它由如此众多的奇特标志宣示出来——虽然宣示出来,却并没有泄露出来。 这是因为埃塞俄比亚人懂得:你若想藏起一棵树,就必须把它放进树林里。人们在 两万多个教堂里供奉的约柜复制品,如果不是真正的标志的树林,又是什么呢? 那片树林中央,安放着真正的约柜,那只在西奈山麓制造的包金约柜。它曾经 被抬过荒野,曾经被抬着渡过约旦河,曾经在以色列人夺取恩许之地的战斗中为他 们带来胜利,曾经被大卫王带到耶路撒冷,公元前955年前后,它曾经被所罗门王放 置在第一圣殿的内殿里。 大约300年之后,它从那里被忠实的祭司们安全地送到了远方埃及的埃勒法坦岛, 以免在玛拿西国王手中遭到玷污。埃勒法坦岛上建起了一座新的神庙来安放它。那 座神庙存在了两个世纪。 然而,那座神庙被毁掉以后,它又重新开始了一系列的流浪。它被带到了南方 的埃塞俄比亚,进入了那片蝗虫翅膀阴影下的国土,那片诸河纵横交错的国土。它 被从一个岛送往另一个岛,被送到了碧绿苍翠的塔纳·奇克斯岛上。在那里,它被 放置在一个简单的帐篷里,接受那些质朴的人们的崇拜。此后的800年间,它成了一 群与众不同的犹太人崇拜的核心,那群人就是今天所有埃塞俄比亚犹太人的祖先。 后来,基督教徒进入了埃塞俄比亚。他们传播这种新的宗教。在使国王皈依之 后,他们又占领了阿克苏姆。他们把约柜送到了阿克苏姆,放进他们在那里建造的 那座宏伟教堂——那座教堂是献给圣母玛利亚的。 又过了许多许多年,经过几个世纪的漫长时光,对约柜如何来到埃塞俄比亚的 记忆便渐渐模糊了。传说开始流行,说现在出现了一件神秘而无法解释的怪事:遥 远的提格雷省高原上的一座小城,被选作了这件《旧约》时代最珍贵、最崇高的圣 物的最后安放地(据说这是上帝亲自选定的)。这些传说最终被用文字记载了下来, 被写成了《国王的光荣》。这部文献里有许多舛讹、时间错误和前后矛盾,使后世 的学者们一直未能看清其中古老而隐秘的历史真相,因为它被隐藏在重重神话和魔 法下面。 然而,圣殿骑士们却勘破了真相。他们理解了约柜那种震撼大地的威力,他们 到埃塞俄比亚去寻找约柜。不仅如此,他们的那番探寻还被沃尔夫拉姆·冯·埃森 巴赫写成了《帕西法尔》这部传奇故事,其中的圣杯被当作了约柜的神秘代码。 沃尔夫拉姆在这部传奇里写道:异教徒弗列杰塔尼斯洞悉了星座隐含的奥秘, 便敬畏地宣布说,世界上的确存在着“一个名叫圣杯的东西”。他还宣布:一群基 督教后裔在守护着这只完美的圣杯,这只无形的圣杯;那些后裔过着纯洁的生活。 他最后还说出了一个预言:“那些被召唤到圣杯前的人们将永远是值得尊敬的。” 因此,那些被召唤到约柜前的人们也永远是值得尊敬的——因为约柜和圣杯本 来就是同一个圣物。然而,至于我自己,我却永远不配获得这样的尊敬。我甚至在 踏上这片荒野的时候就知道了这一点,我在朝那座礼拜堂走去的时候就知道了这一 点。 我现在依然知道这一点,可是……可是……“我的心是快乐的,我的灵魂是欣 悦的,我的肉体也将在希望中安歇。”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