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61.背煤的人 有人提议,搭乡里的一辆漆成白色的北京吉普车,去看附近山上一所废弃了的 小学校。走了十几分钟,土路泥泞得没法走了。我们下车,站在草里,几乎陷在稀 泥浆里的车勉强靠着山崖倒车。 迎面从坡下走过一个背煤的人,穿件军装上衣。埋着头,脊背躬成弯的,顶住 装煤的背篓。 背煤的人跟双目失明者一样,直直地迎着我,正从我旁边走过。我看见他的脸 是半黑的,眼睛里出现了笔直向前的两条单调无味的光。后面,又出现两个背煤人, 都有50岁以上的年纪。每个背煤人之间好像有意保持着距离,这使他们每一个都像 是孤独无援者。 我知道猪狗羊都非常讨厌负重,不想背任何一点东西。牛和马的功夫是百世千 代给驯出来的。人就愿意那么沉重的东西压在自己的背上吗?第一个背煤人离我很 近的时候,我正举着照相机,本可以抓拍到一张全无神情的流汗的黑脸,但是,我 没有动。我觉得我要真诚地尊重这个因为过度的劳动而麻木的人。 这样背煤,从早到晚可以得到17元人民币。许多织金学生的家长都做这个,一 些失学的中学生也做,有一个学生给他的老师写纸条,说他的妈妈去小煤窑背煤了, 等赚了钱,再请老师吃饭。看见这背煤的场面,那饭实在不容易下咽。 第二个背煤的人也走近了,有意绕开拿照相机的我,踩着亮晶晶如同水银般的 稀泥走。 远处有一片山坡,三个背煤人分别靠住坡度,把煤篓顶在石头上休息。谁和谁 也不说话,空望着对面山上不高的松林。通常我们听到的说法是艺术来自于劳动。 起码背煤这项劳动难以产生艺术。劳动强度大的时候,艺术早给压抑回去。 织金这里赶马车运煤的人威风凛凛。马是南方品种的小马,车也不大。煤块硕 大而乌亮,堆得像小山丘那样。远远的就看见运煤车,赶车人倚着煤块,双腿跨在 马屁股后面直挺挺地耸立着,勒紧缰绳飞奔。那才叫真正的“火的战车”。 没有买马买车的本钱,人才用到脊梁。脊梁是自产的,没有损耗,不费分文, 立等可用。北方的农民说,没有累死人的活儿。所以,在织金的山间总会见到背煤 行路的人。 如果真研究背煤的人,应当跟随他们去看那些小煤窑。在我们重上北京吉普原 路退回的时候,崖下几百米就有一座,不知道什么原因,煤窑口正腾起一团青白的 烟,能看到走动的人和撑井口的木头。 -------- 深圳商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