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75.贫瘠山脉中的语言 我没见到绮结河有高山,山脉多,主要是石头多。在一片开阔的坡地上布满了 墓碑般的碎石块,谁给它们分配得那么均匀,外来人看它有气势,还以为是一种美。 这种地没办法种粮食,它是给粮食们立了墓碑的巨大坟场。 我们走过田埂,村上的人还给我们讲陈克森老师,说有学生踩了农家的秧苗, 被扣了书包,陈老师要亲自跑到农民家里去赔罪道歉,才讨得回书包来。一棵秧苗 生在贵州的山里必然多灾难。 在田埂间走,迎面看见一个抽烟袋的老农民,11月中旬了,他居然穿一件黄褚 色的短袖衬衣,还敞开着紫黑的胸膛。乡里人说,这老汉家里很穷。我去和老人讲 话,他只是笑,不回答,乡里人告诉我,他聋了,听不到的,活儿能干,什么都能 干,只是耳朵不行了。 老人叫付得金,70岁,苗族,抽长的烟袋,身上的衬衫是外边人捐来的。付得 金的老太婆穿得相当多,扎了布在头上,扎了围裙在腰上,穿了厚的棉衣。说她是 一个男性一定没人怀疑,眉目间没见婉和的东西,横眉立目。她没招呼我们,也没 招呼付得金,只顾了低头唤猪,呼呼地叫着,顾不上我们了。 付得金这名字给眼前这老人叫了一生,怕没带给他什么金。他的屋是黄泥垒的, 有一面墙已经开裂了,黑猪正从屋里跑出来,撞向付得金的老伴。付得金一直眯眯 的笑,喷云吐雾。 离开村子的时候,我注意到路边一棵小树,树枝上吊了几只空酒瓶,上下错落 有序,还有几朵比手还大的多瓣纸花,已经有点褪色了。我想到1983年在桂黔两省 交界的瑶寨见过类似用结绳挂某种花草来表意的一种村民间的语言,比如崖壁上有 几条棉线,从寨子里牵出来,线的尽头吊着一个树枝扎成的圆圈,上面缠了褪色的 布条纸条,有的还加一把麦穗。据说其中的含义是:请赐给我一个孩子,不必很聪 明,也不要太笨,男的或女的都好,总之我们这个家里要一个孩子。 我马上停下来问村里人,他们印证了我的联想,瓶子纸花吊在树上,在这里表 示的是源源不断平平安安,估计哪个苗人家里孩子生了病,把他们的喃喃自语挂上 这棵小树,想向上苍祈福祈平安呢。我曾经从云南丽江背回了一本东巴条形文字字 典,而苗瑶等民族的这种实物语言还没见人专门研究。陕北人对着黄土就是嚎唱, 到了黔人,他们把心里话默默放置在山野之间。这是南人和北人的不同,也是汉人 和少数民族的不同。 到了路边,那辆不敢出本乡地界的旧北京吉普车还卧在那儿等着呢。 -------- 深圳商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