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了一个葛朗台 丁记 丁记:女,现年58岁,大学,办公室职员。丧偶三年后再婚,现已再婚六年。 老林:男,现年63岁,某单位党委书记。丧偶两年与丁记结婚。 再婚时我们没添一件新家具,连夜里用的便盆都是多年前满是污垢的 旧货。我发现撕下伪装的他只是一个可怜的吝啬鬼。三次闹离婚都以新的 协约建立而和平解决。透过钱袋看男人太重要了。我不会轻易离婚,毕竟 面对命运难题的女人不只我一个。 我的生活好不好 当我出现在一般人面前的时候,我的生活状况看上去挺不错的。我有一份儿稳 定的工作,丈夫是大企业的头头。党委书记,儿子在外企工作,收入颇丰。我有两 套住房,都是三室一厅的。我还缺什么?什么也不缺。我应该过得很快乐。 可是我快乐吗?我可以回答:“不,我过得不快乐。”只不过我不愿意说。 问题的根源在于我的家庭是一个再婚的家庭,再婚的家庭意味着什么?对我来 说,意味着重新学习怎样接受人生。 我的第一次婚姻 我的第一次婚姻是很美满的。丈夫是一个高级工程师,在城乡建设部工作,是 我们国家顶尖的混凝土工程专家。他性情温和,为人诚恳大度,相貌堂堂,在上大 学的时候,是一个令女生们瞩目的白马王子。我们有过情深意长的恋爱,有过相敬 如宾、和睦恩爱的夫妇生活。他是个地道的书生,不谙家务,当然更不计较钱。我 们还有一个聪明、能干,同样有事业心的儿子。我在工作上从不甘人后,但在家中 遵循着相夫教子的为人妻、为人母的原则,包揽了主要的家务,心甘情愿地侍候着 丈夫和儿子。 丈夫曾爱抚又不无担忧地这样评价我:“你呀,是个永远也长不大的孩子。” 我笑了,依偎着他毫不介意地想,“长不大就长不大,反正有你呵护我,怕什么呢?” 然而,命运的突然转折使那温馨的一切成为令人痛心的遗憾与怀念。 五年前,刚刚进入4月中旬,突然出现气温高达32℃的极特殊的天气,这一天是 我一生特别的转折。晚上,丈夫回到家中和我商量,广州有个大公司请他到那里去, 每月薪金高达上万元,同时还给他一套有170多平方米的高级住房,6月份就可住进 去,并且当月就交给他房子的钥匙。我说:“那不是很好吗?如果你过去,我也跟 着过去。反正儿子在读研究生,也有了女朋友,不用我们操心,我只要照顾好你就 行了。”丈夫说:“现在年纪还不老,身体也好,在那里干几年,就有了足够的积 累,我们老了真干不动的时候,也就不愁吃穿了。”说说笑笑吃过晚饭,他很晚都 没有睡觉,在看一场著名的世界级足球赛。当天午夜两点半,一位从上海来的朋友 还打电话给他,说自己刚刚到北京,约定明天到宾馆见面。 清晨,丈夫起来上厕所,突发脑溢血抢救无效去世了。 一个欢蹦乱跳的大活人,在不到半个小时的时间里突然离世,只有亲历过这种 事件的人才能懂得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我完全懵了。上午,当那位上海来的朋 友打电话找他,想与他商定见面时间的时候,我告诉他,先生已经去世了,他当时 没有听懂,反复说:“这怎么可能,这是真的吗?”我向他描述事情的经过时,心 里感到是处在梦游的状况,或者是在读某个文学刊物上的故事,反正是在说一件与 自己相隔很远的事。 很长时间,我处在恍恍惚惚的状态中。然而亲人们却力图让我清醒过来,他们 常常婉转地询问我对于自己今后的生活作什么打算,并且开始给我介绍男朋友,但 我从来没有接受过这种安排。我不知道、也没有刻意打算过另选配偶的事情。也许 正是处于这种情况,我才和现在的这位老公走到一起了。 他走进我的生活 他是我们单位的党委书记,复转军人。原先我们就在一起工作,并且因为工作 上的需要一起出过差,那时彼此很不了解。我是后调到他们那个单位的,又是非党 群众,与这位党的领导干部接触不多。那时他给我的印象很好,因为他说话非常斯 文、和蔼,口才好,但又不咄咄逼人。他长相显得很年轻,虽然50多岁了,一头乌 亮的头发,身材笔直,干净利落。 丧偶后的一段时间里,我感到非常孤独痛苦,他很关心我,渐渐地,开始明确 地向我表示好感。他表达感情的方式我很欣赏,他讲话口气缠绵委婉,态度十分恳 切。就这样不知不觉地,他走进了我的生活。 经过了命运那样突然的打击,我又遇到了这样一位知己,当时心里真是无比欣 慰。然而,问题也接踵而来,我的儿子知道我与他的交往可能走向婚姻的时候,明 确地表示他不赞同这件事,并不仅仅是由于这伤害了他对父亲的怀念,而更重要的 是,他认为这位先生与我在各方面都不般配。他对我说:“你们根本不是一类人, 两个家庭不在一个层次上。”始终自认为了解儿子的我,总认为他读古典小说读得 太多,虽是年轻人,却有很重的传统观念。另外,我认为他是因为崇敬父亲,不容 易承认别的男人才这样看问题的,因此心里很理解他,但却不接受他的看法。当我 与老林(我现在的老公)感情很深的时候,我俩的接触进入了地下状态。 地下恋情别有滋味 由于我的儿子始终不同意我的选择,同时由于我们俩是同一个单位,老林又是 领导,我们的相恋不便公开。每次我到他家见他,都是戴着大口罩,低着头尽量不 被人注意,简直像做贼一样。但是由于心里充满了希望,反倒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我的许多近亲都在海外,他们知道我的处境,都为我物色合适的对象,他们所 介绍的人选在知识层次和经济条件上都很不错,但那时我在心里已经答应了老林, 对于其他一切人选都不曾动心。我们的见面都是在一些公共场合,没有到饭馆吃过 饭,没有到娱乐场所去过,我不但没感到委屈,反而确信这是一种纯粹的情感关系。 已经80岁的老母亲提醒我,在再婚的事情上一定要慎重。我回答她说:“妈,我不 是年轻人了,我相信自己的判断力。”当时我特自信。 新婚之夜无浪漫 我们俩终于商量好了婚事,决定悄悄地办理登记,不举行任何仪式,不通知任 何亲友。我想,结婚之后过一段时间,等儿子看到我们确实过得很好,他也就自然 而然地接受这个事实了。然而,就在我们刚刚办理完结婚登记手续、回家的路上, 老林就对我说:“你有一套三居室的房子,我也有一套三居室的房子,你有一个儿 子,我有三个子女,为了避免今后发生麻烦,我俩应该去办理一个婚前财产公证手 续。” 他的话就像冬季中的一盆凉水,兜头没到我身上,结婚手续刚刚办完,怎么就 说这种话?明摆着是事先预谋好了,单等着手续办完就摊牌。我感到自己是上了一 当。不是对于婚前财产公证这种形式接受不了,而是他这种既成事实之后的公布政 策方法使我接受不了。 “对于结婚的事情,我们事先是仔细地商量过了,为什么那时候你只字不露? 刚刚办完手续马上就宣布这么重要的决定,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你的决定我不同 意。结婚,对于一个中年女人是一件大事,我不图任何实际利益,没有举办任何铺 张的仪式,已经充分表明我决不是那种重视实际利益的世俗女人。我推一追求的就 是两个人的情感,为什么还要对我防不胜防地使心机、耍手腕?你的这种做法是对 我人格的侮辱。”我气愤地哭着说。他见我不同意,就大发脾气,从办完登记到深 夜一直连劝带威胁地说服我同意与他一起去办理婚前财产公证。 到第二天早上,我离开他那套房子回到自己家中,痛哭了一场。难道这就是付 出很大代价,期盼了很久的第二次婚姻的第一天吗? 并不是清贫而是出奇吝啬的生活 其实,他有什么财产可登记的?他准备与我结婚之后,可以说没有添置一样新 家具,甚至连最普通的生活用品,比如做饭的锅都没有买一只新的。说件不怕人笑 话的事儿,我们第一天同住的时候,连夜里用的便盆都是一只不知用过多久、满是 污溃的旧货。我看后心中一阵恶心,气愤地把它扔掉了。1995年我们结婚时,他家 别说连电冰箱、洗衣机、电风扇、电饭堡这些最普通的家用电器都没有,就连高压 锅这样比较过时的日常用品也没有,烧开水用的是一只古老的钢精锅,这只锅还兼 做其他用途,比如炖肉。煮饭。你想,烧出的开水会是什么味? 直到这时,我才发现他有两点是对我刻意隐瞒的:其一,他这个人极其吝啬; 其二,他的脾气非常暴躁。 漫长的经济协约谈判 说起他的抠门儿,故事就太多了。结婚后,他提出两个人的收入由他统一管理, 我这个人花钱不会算计,他要管就让他管吧。每月发了工资我就尽数交给他,然后 说:“你给我随身带点零用钱吧。”没想到他从一沓钱中抽出一张10元的递给我, 剩下的与他发的工资一起包好,转身就上银行去存钱了。我非常不理解,就问他: “刚发的工资,这个月还要用呢,你存那么多干吗?”他说:“存到银行有利息, 等用时再到银行取。”我没说什么,心里觉得他真是多此一举。由于他每次只给我 10元,很快就会用光,我再向他要时,他往往会很不情愿,批评我说:“你怎么花 了那么多钱?”其实,自从与他结婚后,我的手头相当桔据,我花的钱大部分都用 在买菜、买必要的日用品上了。 后来因为他每天上班,就交给我一部分钱,让我买菜。做饭,但是,必须对每 一笔开支都记账。这可真是不胜其烦的事情,“按他的要求,一棵白菜、一瓶醋都 要记账。我说,换一种方法,比如就记上青菜多少多少、调料多少多少、杂品多少 多少行不行?他不同意,说那样记账就没意义了。不仅如此,他还像检查工作似的 批评我说,这个月光是青菜就用了十几元,怎么这么多?在家里看电视不许开灯, 他认为开灯是浪费。我受不了,就花一块三毛钱买了一只15W的灯泡。我说:“节能 可以,眼睛要保护。”他就冲我大发雷霆,说是我购置东西不和他商量。为了一块 三毛钱,还商量,我觉得不可思议。其实我心里非常明白,他就是嫌买了灯泡要多 点灯,费钱。 我自小喜欢吃鱼虾,但是与老林共同生活之后的半年多时间,一次也没吃过。 他不让买鱼,买虾更是奢望。我一提出要吃鱼,他总是说:“我不爱吃鱼。”我说: “我最爱吃鱼。”他说:“鱼太贵了。”对我抠儿,他对自己也一样抠儿。有一天 他说想吃饺子,就出去买肉馅,呆会儿回来了,买了一堆“咯窝”鸡蛋和韭菜,他 说想了想,还是吃鸡蛋馅的便宜。我挑出一些好的,打开冰箱往里放,但是一会儿 他又发开脾气了,我知道,发脾气的真正原因就是嫌我开冰箱的时间长了,不是又 费电了吗? 我做饭,他就坐在屋里看电视、干点别的,等着热饭上桌不是挺好的吗?不, 他非要站在厨房门外盯着我。干什么?监视我,看看煤气是不是开得太大了。每次 开煤气灶,他都要替我开,我们用的是罐装煤气,他将煤气罐的总闸门拧开很小的 一点,认为这样可以节省煤气。你说每天做饭都在这种状态下,心里别扭不别扭? 还有打电话也要受限制。我跟他合不来,当然就更想朋友,跟朋友一聊天心里 就痛快多了。他总是催促:“快点吧,说得太多了,得花多少电话费?”那么多年, 他总是用一部分机电话,很不方便,我80多岁的老父母常常要用很长时间才能接通 给我的电话。我提了很多次想装一部直通电话,他坚决不同意。直到分机取消,自 然改成直通电话,我才算重新用上了一打就通的电话。 我每个月都要给父母100元钱,平时一有时间就去看他们,当然还要买些他们爱 吃的东西,老林为此同我吵了许多次,说是给了钱,就不能再买东西了;如果买东 西,就应扣掉一部分赡养费。别的事情我可以对他让步,在孝敬父母的事情上,我 是决不让步的。 有一次我问他:“咱们过得这么措据,你一定存了很多钱吧?”他否认说: “哪有存钱?结婚前我有7000元,现在结了婚,也不到10万元。”我一听就知道他 是说谎,怎么可能?但问题是,他对我撒这样的谎,显然还有更深的私心。 我开始反击 结婚半年后,我实在受不了他的这种吝啬,向他提出离婚。他坚决不同意,表 示可以改变自己。谈判开始,我说如果过下去,我们俩的收入不能再由他管理,如 果他管,所有的储蓄就要公开,用两个人的名义每人的名下各存一半。他不同意。 最后,我们商定每月每个人拿出一部分公用金作为共同费用的开支,然后个人管理 个人的钱。 就是这样,我仍然经常感受到他的抠门对我精神上的刺激。比如,起先他提出 两个人每月共同开支总共300元,这笔钱的开支包括每天两份儿酸奶,两个人的地铁 月票,还有一个月的菜金。一个月光是酸奶的费用就将近100元,地铁月票将近100 元,这是用简单的算术就可以计算出来的,剩下的钱连半个月的开支都不够。一看 手里没钱了,想到张嘴向他要钱,我心里就难受得不得了。他见我痛哭,问明原因 后说:“实在不够我会再给你嘛,干吗难过?”我说:“我就是受不了像个受气的 小媳妇似的整天跟你要钱,况且这钱还不在你身上,每次都要到银行去取。现在利 息也没什么了,为什么非要把所有的钱都存起来用一点取一点呢?你不嫌麻烦吗?” 他说:“麻烦什么?利息再少,也还有利息。” 他那副样子,真像个农村的守财奴。我不知道,当初他那副国营大企业的党委 领导的风度、气质到底是怎么装出来的。我这样椰榆他的时候,他还很得意地说: “没那两下子,凭我一个农村出来当兵的傻小子,能有那样的社会地位吗?没有那 样的地位,你能嫁给我吗?” 他这样一说,我才明白相恋时我对他的敬重、爱戴,其实只是由于这么多年来, 在组织系统的教育下,我对处于党政领导位置上的人有一种盲目的人格信任和服从, 我跳不出历史观念的支配投影到他身上所产生的错觉。他在家里,失去了那个位置, 撕下那层伪装,他只是一个非常可怜的吝啬鬼,一个心胸狭隘、活得十分猥琐的小 人。可是,现在认识到这一点已经晚了。 我第二次向他提出离婚,是因为他粗暴的脾气。原来作为他单位中的一名员工, 我很欣赏他说话时的声音,从容、斯文、和蔼,显得非常有修养。但是,当我开始 与他共同生活时,他却常常因为一点小事就暴跳如雷地大发脾气,嗓音变得非常可 怕,说话不讲道理到了不可理喻的程度。听到这种声音,看到他那副样子,我的心 跳都改变了。我不习惯吵嚷,从前也从未与家人用这样的态度发生争执。所以,他 发火时,我什么也不说。后来他说我能够保持冷静,比他脾气好,我还击他:“我 不跟你吵,是因为我明白,我们俩不可能对话,我们没在一个层次上。” 尽管如此,我却做不到在他发火时无动于衷,那种可怕的声音对我的刺激非常 之大。头两年,他动不动就来一通,我尽量忍着。去年春天,有一回,他找几个什 么小塑料袋,找不着就开始发作,忽然冲我大声吼叫:“春节孩子们都来的时候, 你干什么了?” 他是指他的三个儿女,过年时,是我邀请他们到家里来聚会的。他们来之前我 已买好了东西,收拾好,然后由他们下厨做出来。当时一家人高高兴兴,并没有什 么。这会儿找不到东西突然翻出这笔老账,显然是找碴儿发泄。因为他常常为找不 到东西而大发雷霆,以至后来我一听他说什么东西没有了,或者一看他沉下脸,似 乎要找什么东西,我的心里就非常紧张,准备好承受他那不知要怎样发泄的一肚子 气。 我觉得必须制止这种状况。等他发完脾气,我们开始谈判,谈话的核心不是某 一件具体的小事,而是他那种可怕的乱发脾气的方式。我心里的底牌是谈不成就离 婚,所以我的态度非常坚决,而他是决不愿意离婚的,他再次答应改正自己的毛病。 我说,不仅不能随便骂人,就是那种峻颜厉色也不成,他都答应了。从那时到现在, 他倒确实没有再那样发作过。 我们已共同生活将近五年,共有三次我向他提出离婚,但都以新的协约的建立 而和平解决。说真的,我并不是拿离婚当王牌压他,我是真对自己的婚姻失望极了。 但是,如果真是离婚,我确实也没下定决心。 为什么? 按我这个人的本性,是顺从天命、软弱无争的,如果不是前夫意外早逝,我不 可能从家庭中走出来。真要离婚,我想我可能都不知道应该怎样处理。 我也常常想,我的问题出在哪里?我选这个人选错了。为什么会选错?我常常 想起先夫说我的那句话,我这个人永远长不大。我生长在一个知识分子家庭,初恋 就认识了我的前夫,顺利地结了婚,我没有多少社会经验,不知道一个大家看起来 特别不好的人是怎样生活的,我不知道其他男人是怎样的,我不能理解不会善待女 人的男人。与老林谈恋爱时,我为什么没发现他的毛病?因为在当时的条件下几乎 没有可能。他从未给我买过任何东西。但那有什么?我不重视物质,我考虑的只是 感情,我认为有感情就行。所以背着那么多朋友、亲人,听不进任何反对意见,无 声无息地就办了婚姻大事,好像多具有与社会风气对立的精神似的。其实,我只是 希望表示自己对感情追求的纯洁性。 可是如今,我们的感情到底在哪儿?我的日子过得多尴尬!我终于懂了透过钱 袋看男人的重要性。 然而我不会轻易离婚,和一切事物一样,婚姻也是有惯性的。我能想像,离婚 这个动作所需要付出的精力得有多大。你过得不好,那么这只关系到你自己;但是 如果离婚,不可避免就要引起社会影响。 我需要对社会宣布我生活中一切糟糕的状况,我得忍受一个在许多理解和许多 不理解的混乱状况下的漫长过程。我要解释很多事,讲很多只关系到自己的事。我 要面对许多可能永远也不会了解我的人来为我办理各种必要的手续。还有,当我的 儿子、亲人们知道了我这个人生阶段的曲折反复而对我产生那种保护意识时,我难 免在心里处于长久的内疚与惭愧。 我不敢想我要面对多少沉重的东西。 我知道,由于这种错误的选择,我已进退两难了,怎样走都要面临巨大的压力。 我生活得不好,但是至少我已经知道怎样应付这种生活了。而那看不见的未来, 同样使我感到恐怖。 日子就这样过下来了。 每天他回家,我总是做出高兴的样子。给他做好饭,同他随便说些什么。当然, 他仍旧总是监视着我用一切东西,而且在我们家,最常用的10种调料诸如食用油、 盐。糖、酱油、醋、味精、淀粉等等,都要等用到一点都不剩才能去买,因为老林 说,买早了,就占用了资金。你说,这是多么麻烦的事,商店不可能永远开着门, 而且,人也不能总是做着半截饭发现没调料了,再出去买。可是,我不再为此与他 争什么,我忍了。 为了省钱,家里什么都不吃,什么都不买。但是我的亲人们从海外给我带回的 各种稀奇食品他却非常贪婪地吃着,那种占了便宜、扬扬得意的样子,让我从心里 感到轻蔑,我忍了。 我有一个很要好的朋友,到我家里来跟我商量她自己的一些事情。第二次她刚 刚离开我家,他就对我说:“下次不要让她来了,这人真不懂事,到人家来都不知 道买点东西。”我用厌烦的眼光悄悄地看了他一下,没说什么,忍了。 在刚刚开始供暖的时候,我们家的暖气不热。他一看,不由分说拿起电话就打 到房管所,没头没脑地冲接电话的人发脾气,说是暖气不热,如果明天早上以前再 这样延续下去,他就要投诉。我对他遇到问题丝毫不冷静考虑,更不让别人解释、 胡乱指责的办法非常不以为然,其实,后来查明那并不是房管所的过失。他这样只 能使我感到他是一个没有修养,甚至有些胡搅蛮缠的人。但是,我把要说的话咽了 下去,忍了。 我心里要哭的时候,面对着他还可以做出笑的样子。因为我已经习惯将自己正 在扮演的角色继续扮演下去。 要说他一点没改,那也不公正。 问题总算有所扭转 自从第一次为经济问题正式与他谈判之后,他在用钱上稍许放宽了一点,竟然 偶尔也给我买过鱼。我说:“我要吃的是活鱼,你不会买。”但是他怕我买的鱼太 贵,坚持要由他来买。果然,鱼买回来了,我一看,是死鱼,是那种论盆卖的处理 死鱼。他不承认,说买的时候还是活的,因为让卖主收拾好,才将鱼宰了。我知道 他说了谎,但念他是怕我又说他小气才撒了谎,也忍了。只是以后再也不让他去买 鱼了。原来他的被子都没有被罩,我提出需要买被罩,他不买。后来为了表示他的 改变,他去买了被罩。我一看,竟然是一种最便宜的尼龙被罩。他重新买了一个纯 棉被罩给我,自己用那种尼龙被罩,这也就算一种他的让步吧。 我知道,就他那种本性来说,这些许的改变已是天大的恩惠了。他是在千方百 计地想取得我的好感。我并不是一点不在乎他对我的态度,虽然我对他在感情上早 已无所谓,但是我承认他对我比我对他要在乎得多。他总是尽量将稍好一些的东西 留给我吃。他也很依恋我,离不开我。但这些怎么能改变他在我心里的形象呢?他 甚至不能认识到我对他真正的厌恶在什么地方。改变他是不可能的了,改变什么都 不可能,我们之间真正起作用的是靠一种游戏规则。 我不吵不闹,平时以忍让为上,我等待机会,在合适的时候才出招。我不在乎 过程,我要的是结果。我所采用的办法是技巧,而不是吵闹。你和他吵,说明你对 他还有感情,还抱幻想;而我已不抱丝毫幻想了,所以能做到不吵。我的技巧是通 过协约来调整彼此的关系。我可以不让他过分扰乱我。通过争取,现在我的行动已 在很大程度上摆脱了他的干扰。他这个人睡觉打鼾,鼾声如雷,连楼上的邻居都听 得见。楼里的人说他打鼾是国际标准的,所以我们很早就分室而居了,这样倒是可 以各不相扰。我在经济上有了很大的自主,花钱买什么不用再向他交代,由他查账。 与朋友交往也避免和他接触,我自己装了一部电话在房间里,所有费用自理,他也 不再干涉。日子过得总算平静。有时候我甚至想,对于这个政治斗争经验丰富的前 政工人员来说,我这个没当过什么领导者的弱女子跟他斗,也就算赢了,让他服了。 然而,想想未来,我心里却仍无法轻松。我的双亲都85岁以上了,他们不可能 在同一天“走”,先走一个,剩下的就要有人陪伴服侍。那时怎么办?我自己虽然 也有一套三居室的住房,但现在由儿子住着,儿子当然要成家,他早有了女朋友。 他知道我再婚后,采取默认态度,但是他直到现在也不愿见老林,不想理他。了解 老林的为人后,我也不打算让他们相见。我儿子生性慷慨、热心,花钱大手大脚, 心软得不得了,特爱管闲事。这是两个性格截然相反的人,不可能相容纳,见了不 知会有多少矛盾。所以我也不能将父亲或母亲接到自己家去住,只能住到父母那里 去。那时,他会不会同意?现在,他每天早上五点出门,晚上五点才回家,我们相 处时间不长,很多矛盾可以避免;假如他完全退了休,我整天面对他,那将是无法 忍受的事情。如果他那时身体很好,就会同意我到父母家住,似乎这样也是一种办 法。谁知道到时候会什么样呢? 我儿子与女朋友相处好多年了,仍未正式举行婚札,我很赞同他们的做法。通 过自己的经历,我深知婚姻看似只有一张纸的约束,这张纸的魔力可是太大了。有 了它,你的头上就有了一张巨大的无形的网。如果没有这张纸,两个相爱的人并不 会因此而隔膜;但如果两个人并不真正合适,你却有了这张纸,那么其苦无涯。我 感到现在的环境是比我年轻的时候开放宽松多了,人活得也舒展多了,我要早明白 这点,也不会像今天这样进退维谷了。说到底,我的再婚是一种命,好与不好不由 人。 说实话,我对婚姻本身似乎都发生了怀疑。我再婚过得不好,那么,我的父母 可是原配夫妻,而且他们也都是念书人,两个人是自由恋爱缔结良缘的,但是他们 到了中年以后却战争不断,经常为了一些很不起眼的日常琐事就吵闹不休。我看他 们之间的矛盾比我和老林之间的矛盾还要尖锐,尤其进入老年,当产生矛盾的时候, 彼此厌烦,用语激烈,总在极力中伤对方,好像他们之间从未有过什么深刻的感情 似的。一想到他们曾那么相爱,都会有现在的状况,我真是心寒。所以说,我的悲 剧并不仅仅在于再婚。 我不再想过去,不再沉溺于委屈中。或者,由于这种命运,我才成熟了? 我想我并不是惟一面对命运难题的女人。两年前,我甚至到妇女热线去工作过 一段。在那里,完全是义务服务,没有报酬的。但我干得很热心,在妇女热线,我 每天都能听到生活中有各种各样问题的女性打来的电话,我对于那种表面上看很完 整,说不出什么严重问题,但内心却堆积很多问题的女性很理解,她们不把心里话 说给丈夫,反而向我们这些素不相识的人来倾诉。她们说,虽然天天生活在一起, 但丈夫并不了解她们心理上的问题,甚至不认为她们还会有什么心理问题。 她们的话又使我联想到自己,其实,是不是原配夫妻,都不能真正解决女人心 理上的问题。如果没有这方面的问题,或许还会有另外方面的问题。只有一方突然 离去,像我前夫那种情况,才会使另一个人觉得过去的生活是最好的,一切都是值 得留恋的。或许这样想,只是我聊以自慰的一种阿Q式想法。但不管怎么说,从整个 社会角度去看我自己的问题,我不再那样经常陷入苦恼之中。 我不再打算什么。我知道,未来对我来说,仍是三个字:难、难、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