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妮早产了(2)
新生儿加护病房在产房附近,是一套狭窄而忙碌的房间。当一个不健全的婴儿
出生以后,他或她就会通过一道门被直接推到这里,那扇门不会被探视者和病人看
见,毫无标记。走进新生儿加护病房,我就像那些边远城镇的居民来到纽约一样大
开眼界。千奇百怪的景象和声音迎面袭来。早产婴儿保育箱,一种齐胸高的监视婴
儿身体功能的密封小床,如同随意分布的小岛一样到处摆放,在每个保育箱的上方
都有巨大的方形监视器闪动着灯光。参差不齐的婴儿心率和呼吸频率的曲线带着脉
冲声在屏幕上跳跃着,好似一只受了惊吓的羚羊。整洁的静脉注射液塑料袋吊在不
锈钢挂钩上。泰迪熊之类的玩偶在早产婴儿保育箱上面来回摆动,仁慈的奶妈们好
像在孤注一掷地努力营造一种正常的氛围。哭泣婴儿的呜咽声怪诞诡异又令人茫然
不知所措。
一些婴儿戴着氧气面罩。一些处在生死关头的婴儿则仍然呆在开放的保温箱中。
还有一些得了黄疸病,由于他们的肝脏功能不健全,皮肤呈现灰黄色。大多数婴儿
被纱布和胶带裹得密不透风,我们只能看见他们那小鸟一样的头和他们瘦成皮包骨
的双脚。我跟着护理师走进了这个明亮的空间,新奇地看到了男婴X将要经历的一
切,他刚刚出生,小到不能再小。
他刚一到,护士和医生们便有条不紊地来到他身边。他们对这种情况至少排练
过上百次。每个人都各司其职,每个人都明确地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对我而言,
它看上去就如同复杂而又精彩的舞蹈场面。
好一阵,这群人为婴儿忙碌地做检查,挡住了我的视线,正好给我留出了一段
时间来观察这个奇怪的空间。这儿还有其他三个婴儿,都在早产婴儿保育箱里。护
士们称它们“房子”。“现在把弗雷迪放回他的房子里。”一个护士可能会这样说,
或者说 “我可要把艾丽西亚从她的公寓里抱出来了”。
我看到两个受到惊吓的人站在其中的一个小房子旁。我猜想他们是仍然想留在
宝宝身边的父母。当我们赶到时,他们正在为自己孩子的命运伤心彷徨,所以没有
抬头看我们,他们孩子的是蛙型腹,全身裸露着,仅仅包了一大块尿片。婴儿的背
部覆盖了一层纤细的黑色毛发,这是胎毛,它的生长是暂时的,可以在羊水环境中保
护未出生婴儿的皮肤,使其避免干燥。一个足月婴儿的胎毛在三十二周时开始退化,
在他出生前,胎毛基本上就会完全消失。因为所处位置的局限,我无法看清婴儿出
生卡片上的全部内容,但是婴儿的最初体重却十分醒目,一千克。只比两磅多一点
点。
“这个还算是重的。”洛蕾塔走过来对我说,她是新生儿加护病房的一名护士。
我们两个已经有多年的交情了。我第一次遇到洛蕾塔大约是在二十五年前,那时,
我们刚刚毕业,强烈渴望照顾最严重的病人,处理最复杂的病症。洛蕾塔现在仍然
是深受孩子父母喜爱的护士。她利用晚上和周末为她的病人义诊,有时,即使婴儿
已经抱回家了,他们的父母仍然恳求洛蕾塔过去帮忙照料孩子,哪怕仅仅是把婴儿
挪一挪地方这样的小事。“毕竟,”他们对她说,“假如没有你的帮助,我们永远
不可能把汤姆领回家了。” 洛蕾塔知道这是真心话,她有这本事。她有农夫一样
粗壮的胳膊,有让早产儿感到温暖舒适的宽大胸膛。
“他叫雷,”她指着一个像长了毛的青蛙似的婴儿继续对我说道,“他出生时
心脏有个洞,没有肺组织,并且有腐烂的趋势。但是你现在再看看他。”
我们观察着雷那种急促且不规律的呼吸,但是我无法想像他竟有如此大的改善。
“那他的个头儿长得怎么样?”我问洛蕾塔。
“他太大了,这个房子眼看就要装不下了。等他有四磅重的时候,他就得‘辞
职’,用不了多久他就会长得很可爱的。”紧挨着主加护病房还有一个房间,那些
“栽培”出来的婴儿们就像南瓜一样被藏匿在这里,好在回家之前再长上几磅。
洛蕾塔领着我四处参观了一下。安妮和罗莎在这里,另外加上雷和我们新来的
宝宝X:两个男孩,两个女孩。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我们这里的女孩子身体更棒一些,” 洛蕾塔说,“每
当有今天这样的小家伙进来时,我们就会变得很紧张。”
围着婴儿X的人群已经逐渐散开,于是洛蕾塔和我走了过去。在这个地狱般的
世界中,洛蕾塔是我的向导。即使我有几年重症护理的经验,尽管我在手术室和癌
症治疗中心工作几年,哪怕所有的一切我都见过都做过,但是这个地方仍让我感到
渺小和力不从心。
婴儿X看上去像棉花糖一样的脆弱和易于夭折。他被安置到保温箱里,这更易
于使护士们在接下来的生死攸关的几个小时内观察他。一个金色的心形磁盘粘到他
的胸前,以监测他的体温变化,一顶蓝色的针织帽很舒适地戴在他的小脑袋上,用
来帮助保持体温。他的双脚也用白纱布包了起来,在这层纱布下面可以看见红色血
管的跳动,一个小小的装置接在他脚趾头上,用以查看他的血液含氧量。一根叫做
UAC的静脉注射管插进了两条脐动脉的一条。这条导管用来抽血输液及注射药物,
还可以用来测血压。另外一条叫UVA,它通过脐静脉到达婴儿的肝脏,是另一个
液体传输和监测血压的大门。
婴儿X重一磅十五盎司。他的皮肤呈凝胶状,看上去几乎是透明的。皮肤下面
是像蛛网一样密布的微小的血管网。
她们已经抽了这个婴儿的血,并把插入他细小喉咙中的管子接到了人工呼吸器
上。她们还细心地给这个婴儿的呼吸管道中注射了四剂天然界面活性剂,希望这种
奶昔状的液体取代表面活性剂,那是一种滑溜油腻的物质,它可以包裹在导氧管四
壁,使其在呼吸之间保持畅通,以此促进肺部发育。四十八小时内,他将接受第一
次输血——某人的四立方厘米的血液。此后的几天里,无论他在那些血检中被抽出
多少血,都必须补偿回去。除了极其瘦小,被感染和忍受着各种各样的医生们能够
发现的病痛折磨以外,婴儿X还在一出生时就患上了可卡因毒瘾。
他承受多少痛苦,不但取决于瑞妮吸食了多少可卡因,而且还取决于她吸食了
多久。四十八小时内,婴儿X可能会逐渐产生发烧、腹泻、痉挛。医生和护士会缓
和他身体的颤抖,并试图用复方樟脑酊,一种含樟脑的鸦片酊剂,保护其免受戒除
毒瘾的痛苦,然后再努力地帮助他完全戒除这些药物。即使是这样,他也因为海洛
因的生长环境而长时间受到影响。当他长到四岁的时候,男婴X要比同龄人的平均
身高低一些,比他们瘦,并且还很难集中注意力。
“吸毒,”洛蕾塔说,“如果你想让你的孩子活蹦乱跳,那你就别去招惹毒品。”
他的四肢在痉挛和抽搐,他布满蓝色静脉的眼帘在不规则地悸动。偶尔他看上
去想要哭,但是喉咙里的软管堵塞了一切声音。他轻轻地痉挛着,就像一个熟睡的
小狗在无意识地抽动它的腿,我想知道婴儿X是否在做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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