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徵明及其他 这是去年的事了。在我下榻的阊门附近,有一处过去不曾知道的名迹,是闲谈 中从当地的父老口中听到的。马上就去访问,访问的结果却是满怀惆怅。 那是在一个有着“文衙弄”名字的小弄里。苏州“某衙前”这样的地名似乎不 只一两处,可见过去这里的“文风”之盛,也就是说有许多封建官吏曾经住在这个 地方。这里的“文”指的是文徵明。他并非显宦,不过是一位著名的书画家,他的 子孙也大抵都是“白衣”,真不懂何以会有这样一个阔气的名色。 明代著名画家、“吴门四家”之一的文徵明的故居,现在是一家什么工厂的仓 库,要进去参观还得熟人引进。进去一看,有一个几将干涸了的污秽不堪的池塘, 北面的一排临水的水阁,一望就知道是明代的旧筑,宛如一条彩虹。窗槛都是细巧 的木雕,窗上糊着破报纸。因为是作仓库使用的,水阁中间的一节已经被压得几乎 坍下来,彩虹则变成显示经济危机的曲线了。南面的假山上部,有一个乳鱼亭,只 有一半露在外面,也是明时旧物。本来这是赏荷的所在,但那池中却没有半点荷花 的影子。我当时只是匆匆一望,就走了出来,没有也不可能细看。据说,这里还有 博雅堂、梁涧和当年文徵明读书作画的三间古屋,这些都是明代的建筑。 据说,文徵明的这个故园叫做“敬亭山房”。后来归了姜氏,改名“艺圃”。 再后来就一直是绸商的商会,改名“七襄公所”。苏州的丝织业是有名的,因 此这里还一直保存得不坏。拿来作仓库,不用说,那又是“四人帮”之流的“德政” 了。 这样一个大半保存了明代建筑的旧迹,也许由于规模小,也许因为被绸业商人 霸占了,过去几乎没有人知道,连撰写《江南园林志》的童患建筑师也不加著录。 想来苏州类似的遗址必不只此,现在都还在“若存若亡”之间,可真是已经到 了非立即采取紧急措施不可的时候了。 号称苏州三大名迹之一的“文衡山手植藤”,本来是在拙政园里的,过去每过 此园一定要去看看。后来不知怎样一来,古藤“失踪”了,找来找去也不见。这次 是偶然到拙政园侧的博物馆去看看“出土文物展览”,才偶然在出口的地方重新 “发现”了它,荒秽不堪。要不是那块端午桥立的小小的石碑,我还不敢相信这就 是那有名的古藤。如果发现了一件文徵明的书画,那总是会被珍重地藏在博物馆里 的吧?但他的故居、他手植的花木,却不屑一顾,这确是奇怪的逻辑。我看这就是 “四人帮”的流毒,应该彻底加以消灭的。 也是在去年,也是从朋友那里得到的线索,说是狮子山上发现了晋墓。我就一 个人跑了去采访。狮子山确是像一头伏在那里的狮子,也并不十分高大。可是要找 这晋墓,却颇费了些手脚,好容易从后山爬到前山,最后还是得到在田里劳动的社 员的指引,才在“狮子”的腹部发现了墓穴。还是发掘以后的原状,墓里还残存了 砖扩,墓外则是大量的散堆着的完整的、断碎的墓砖,砖上都有字的,每块十斤上 下,上面的铭文是“元康三年四月六日庐江太守黄明亭侯主簿高口口”,这是西晋 惠帝时的砖,距今一千六百八十五年了。这次在苏州博物馆的“出土文物展览”中 看到了狮子山出土的青瓷器,“说明”中标明的时代却是“东晋”,至于有字的晋 砖,也一块都不陈列。 我们伟大的祖国有着悠久灿烂的古代文化,苏州是一个著名的古城,这确实都 是值得骄傲的。但也确实出现了“四人帮”那样不肖的子孙,一千六百多年前的古 砖、带文字的古砖、带有显示晋代典型的隶书风格的铭文的古砖,就这样散落在地 上,无人过问。这是说明古国的文化遗产的丰富呢,还是“四人帮”的流毒,应该 是易于辨别的。 苏州作为一座名城,是国内外旅游者所十分向往的地方。我们确实已经做了大 量的很好的工作,但也应该看到,潜力还大得很,方面还多得很。不该年年月月总 是那些老花样,就是老花样也该不断地丰富、提高,使游览者有更新更大的收获。 真是大有可为。应该把工作做得更好,“四人帮”的流毒还得花大力气加以肃 清。 如果认真这样做了,很自然,那好处必不只表现在旅游方面而已。 一九七八年十一月三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