婴儿治国与老人治国 历史学家汤恩比把中国称作“隐士王国”。他认为中国处于一个静态性的农业 社会中,富有一种自足的系统,而在世界秩序中,享有一种自觉不自觉的“光荣的 孤立’”。维护这种“光荣的孤立”的核心便是--皇帝。令人遗憾的是,中国的 帝王中,明君实在少得可怜。退一万步说,即便称得上昏君的也不多,因为有半数 以上的皇帝不是婴儿就是老朽,他们根本就不具备治国的能力,因此用明君/昏君 的模式来评判他们是毫无意义的。 东汉的14任皇帝中,只有光武帝刘秀和明帝刘应是成年人,其他的不是弱冠登 基,就是在襁褓孩提中拉来充数。其中有4个皇帝即殇帝、少帝、冲帝、质帝都没有 机会庆祝他们10岁的生日。据柏杨《中国人史纲》统计,东汉第三任到第十四任皇 帝即位的年龄分别是:刘旦,18岁;刘肇,10岁;刘隆,3个月;刘柏,13岁;刘懿, 8个月;刘保,11岁;刘炳,2岁;刘缵,8岁;刘志,15岁;刘宏,13岁;刘辩,1 7岁;刘协,9岁。按照现代法律的观点来看,18岁以下的公民都不是完整意义上的 “法律人’,即不能完全对自己的行为负责。而东汉一朝,居然90%的皇帝都是这样 无法主宰自己言行的皇帝,有的甚至只能在奶娘的怀里吃奶--除了吃奶,什么也 干不了,能要求一个仅仅3个月或8个月的婴孩独立统治一个庞大的帝国吗?于是, 外戚与宦官专政便开始交替进行。外戚当权的先后有窦氏、邓氏、梁氏,分别形成 盘根错节的政客集团。这自然引起士大夫的不满,大臣杜根曾要求邓太后归政于皇 帝。杜根当然是出于耿耿忠心,但他的“忠”显然也很荒谬:婴儿能够运用权力吗? 而杜根的下场也颇为惨烈:邓太后下令将他装到布袋里,当场乱棒打死。传奇式的, 杜根居然还剩一口气,他假装死亡,僵卧3天,眼中都生出虫蛆,才骗走监视的人, 得以逃生。外戚的辉煌也只是昙花一现,因为出现了更为可怕的宦官集团。某一外 戚势力达到顶峰时,宦官便发动攻击,结果是外戚被整族戮灭。这样的场景像单调 的循环数一样不断地重演着。 婴儿治国,婴儿是没有罪过的。老人治国,老人却会干无数的荒唐事。中国历 史上,治国的老人虽不如婴儿多,却也不乏其人,如清代的乾隆帝弘历,掌权一直 到80多岁。年轻时代,乾隆确有不少文治武功,可是到了自封为“十全老人”的时 候,他就成为不可雕的朽木,将国事搞得一塌糊徐。 燕园据说曾是和砷的私家花园。和砷是中国历史上最大的贪污犯,却能将“十 全老人”玩弄于股掌之上。和砷加速了全国官僚机构腐化的过程,当时文官从建设 工程和司法冤狱中发财,武官则从土兵粮饷甚至军事行动中直接抢劫百姓而发财。 发财最多的当然是和砷了。他在乾隆末期当权20年,敛私产九亿两,是足等于全国 国库12年的总收人。老朽的弘历,对这样骇人听闻的贪污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 许他是想把财富留给儿子,所以他死后,嘉庆处死和砷,清算其财产,有“倒了和 砷,饱了嘉庆”之说。 文字狱就更可怕了。老人的心理是阴暗的,多疑的,尤其是大权在握的老人。 他的思维已经停滞,不可能作出任何正确的判断;他的心灵已经枯涸,不可能拥有 任何温暖的感情。可以设想,整日与一大群小太监为伍的八旬老人,缩在阴森森的 大殿的尽头,日子长了,不成为偏执狂才怪呢。看到年轻貌美的嫔妃,却再无当年 风流快活的功能,同样令老人焦心如焚。于是,弘历大兴文字狱了,他晚年所兴的 文字狱是他在位前40年的几倍。弘历的变态心理,从他对沈德潜的态度上就可看出。 沈德潜是当时的大诗人,乾隆还是皇子时就很欣赏他的诗作,即位后不久,他不断 提拔沈德潜,待其极为优厚,多次赐诗、唱和,如“朋友重然诺,况在君臣间。我 命德潜来,岂宜遽引年。泷冈表轩罢,白驹来贲然。即此至性纯,令我愈以怜”。 将这段君臣的诗文之交写得颇为感人。乾隆的诗稿12本,均由沈改定,甚至不少由 沈代作,后编成《清高宗御制诗初集》。乾隆因此赐诗:“清时旧寒士,吴下老诗 翁。近稿经商榷,相知见始终”。然后,“友谊”并未善始善终。晚年乾隆发现沈 有“夺朱非正色,异种也称王”的咏黑牡丹诗,又听说沈好像透露过替皇上代笔的 秘密,终于大发雷霆。是时,沈早已去世,弘历犹不解恨,大骂其“卑污无耻,尤 为玷辱晋绅”,命令开棺戮尸、夺其谥号、撤出贤良祠、仆其墓碑。这样的举动, 难道是心理健全的人的所作所为么?可见,老人治国比婴儿治国更加可怕,破坏力 也更加巨大。老人时不时会有疯狂举措,而婴儿却不能主动干坏事。 婴儿治国与老人治国都已成为历史,不然的话,作为古老帝国的国民,每天起 床都得摸摸颈项,证实脑袋是否真的没有抛家。然而,即使是历史,阅读时也令我 心惊胆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