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女作家申力雯对话录 作者:谢星文 《北京晚报》刊登了女作家申力雯的《女人,你输不起》在读者中引起了强烈 的反响,北京人民广播电台《生生热线》于六月十七日特邀女作家申力雯去直播间 就此问题与读者听众进行直接的对话。《北京晚报》文学与社会主持人谢星文就读 者所关心的问题走访了女作家申力雯,现将对话录整理如下,以飨读者。 谢星文:《女人,你输不起》见报后所引起的轰动确是一个令人深思的社会问 题,文章中你谈到女人在感情上输不起,我觉得这个问题不仅仅限于婚外情,可以 跳出这个限定,延伸到其他方面。我想,男人看女人有些像原来评“百花奖”(观 众投票),女人看女人则像评“金鸡奖”(专家投票),你是否可从专家的角度谈 谈,女人为什么输不起? 申力雯:女人受传统文化积淀的影响,女人对男人、家庭依赖性太强,她们期 望过一种精神寄托似的生活。她们在精神上依赖他人,来衬托自己的价值,即通过 丈夫事业的成功,孩子学业有成,来折射自己。当然这样的所谓自我实现是省劲的, 但却是飘忽的。对于“我是谁”这个问题很少思索。既然生命的支撑点不是自己, 是外在的东西,外在的东西是瞬息万变的,随时都可以垮,不垮的是自身的精神与 意志,女人没有自己,就不能建设自己,发展自己的潜能,个性就萎缩了,这是输 不起的根本原因。 谢:你在本刊发表的《寻找丢失的自我》中提到“爱的秘密一不断地提高自己、 优化自己、强大自己”。得到读者的共识,一定有更丰富的内涵。 申:作为一个人以自己的权利对自己的存在和潜力作出肯定,人有一种独特的 能力即超越自己,超越现在,面对未来,有目的的生活,不是靠外在怜悯和施舍去 生活,而是作为这个世界主体的建设者和创造者,这才是一种真正意义的生活,在 这里会找到自尊自重,会给女人带来勇气、美丽和快乐。 谢:输不起,是由于忽略了自我,失去了生命的支撑点,有了支撑点还是不够 的,必须有超越挫折的能力。你是一位医师又是一位作家,横跨两个学科,知道你 患有严重的疾病,维持正常的生命活力已经不易了,请问你是怎样超越挫折的。 申:这是一个很深的对生命感悟的历程。在所有的苦难中,最沉重的苦难就是 疾病。我认为疾病就是一所学校,当疾病把人逼到绝境的时候,人就得到了新生, 对生命有一种既执著又超脱的认识。记得,我很年轻的时候,由于肾衰住进了中医 研究院东直门医院,我感到我生命的日子不多了。有一天早晨醒来,病友们还在沉 睡,周围是一片白色的世界,我轻轻走到窗前掀开窗帘的一角,看见天空那么高, 那么蓝,几只小鸟在天上飞翔。我一下子冲出了病房,跑到中医研究院的草坪上。 看见草绿极了,上面浸着晶莹的露水,我脱掉了鞋把它挂在树上,赤着脚在草地上 跑来跑去。这时,从我身后突然传来长笛的声音,噢!那声音美极了,一下子把我 震慑了。我屏住了呼吸,当我再去寻找它的时候,这声音消失了。我很怅然,但突 然悟得,这不就像生命吗,生命就是一种稍不注意就从指间滑落的东西。这时,从 我的心里涌出了一首诗,于是从那个时候起我便开始写些东西,感到它也许比生命 会长久一些。 我是个医生,能更深地接触生活本身,知道生命是一个既脆弱又坚强的东西。 有更多的机会接触死亡,老人的无奈,疾病的折磨,婴儿充满生命力的哭声,我深 深体会到生命不过是一个自然的流程,对人的生、老、病、死有特殊的感受。从那 个时候起,或者更早一些,时间的流逝一直是我最敏感的问题,深感生命的时间性, 生命是一个有终点的历程。当一个人意识到生命的终点并且认真反思过这个结局的 人,与一个完全没有意识这个问题的人,对生命的设计和体验会是全然不同的。死 亡意识加强了人对生的渴望和珍惜,使人会超越日常的、短暂的和琐屑的此岸世界 而开向永恒。人类文化的种种创造都是为了超越死亡,如埃及法老的金字塔,艺术 家不朽的杰作都是为了超越死亡,在这个过程中人会变得更勇敢、坚强和充满活力。 既然我已经超越了死亡,其他的都显得太平淡了。 谢:在你的作品中有对大自然的汇歌,对女性、家庭的关注,这当然出于你对 生命的热爱,你能不能说说大自然给予了你什么,或说说你从大自然中得到了什么。 申:在大自然里我找到了生命的永恒和力量。在北方的冬日,在冰封雪锁的一 片银白的山谷里,听到小溪奔流的声响,内心迸发的喜悦一春天是锁不住的,春天 是一定要来到人间的。我喜欢旅游,我一生中最难忘的旅行是“九寨沟”、“黄龙 寺”之行,汽车沿着崇山峻岭行驶着,川北的自然景色气魄雄浑,充满了灵性,我 会对冷硬的岩石和暗绿的森林,读出它其中蕴藏的诗意,每片树叶小草都会把秘密 悄悄告诉我,我体会到自然一人类的父亲。人与自然的交流,靠的是一双纯真的孩 子的眼睛和一颗赤诚的感悟之。心。九寨沟的情像一股浸润色彩的风,刹那间奇异 地吹奏出古老的情歌,弥漫着一阵又一阵既无始又无终的远古的气息,站在这片土 地上,任何有感知的人,灵魂都会受到震动和新生。九寨沟给我的生命注入一种厚 重、强劲、明亮的活力。大自然有包容一切的人格力量,与自然的对话和思考使人 深化和升华。 您刚才谈到的作品中的母性和女人,这也是令我激动的形象。我对生活中任何 活性的美与善的东西都有一种本能的冲动。有一次我看见一位母亲宁静地推着车, 车上坐着一个可爱的孩子,母亲哼着歌碎步走在街上,那样悠闲满足。荡着风筝的 天空是那样空旷而宁静,这时,我的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我突然感到生活的河流 是从她那里发源的,是她们创造着世界,创造着男人和女人,我喜欢母亲,喜欢具 有东方神韵的女性。 我创作的时候首先是一个形象的引发,当我还是一个孩子的时候,经常喜欢到 别人家串门,我很奇怪,一个门里就有一个男人和女人或者还有孩子,家到底是什 么呢?又有什么不同?有一次我闯进了一个家庭,看见丈夫一边看书一边看电视, 妻子在灯光下安详地坐着,身上放着一团毛线,手指灵巧地在里面穿梭,那毛线是 驼色的。他们两人有一搭无一搭地说着话,我睁着圆眼睛看着他们,同时嗑着榛子, 他们笑着说我像一只小松鼠。妻子细细的指尖动起来真美,一针一针地把家庭的爱 织进了毛衣。妻子的身旁还有一个用碎布拼成的书包,那颜色暖暖的,像洒下了一 抹阳光,于是我便觉得家庭一定很神秘,一定有许多好的故事。 谢:你的《希望热线》、《牙买加灯火》等中篇都是写家庭的,你喜欢一种什 么样的写作状态? 申:我从不追求写作状态,只喜欢一个简单、朴素、安详的日子。生命是一笔 上帝给每个人放在银行里的储蓄,究竟它有多少?没有人在生前知道。但有一点是 真实的,我们都在一天天地消费它,直到有一天生命出现了赤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