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囚徒的回忆 “麦子! 你不能这样哩,你听见我说什么了吗? 我知道你生气、难过,可是… …”美蒂一声声诉说、规劝,屋门还是一直紧闭。这是车库旁的那问屋子,廖麦已 经连续两天在里面过夜了。开始他像过去那样穿了工作服、提了水和吃的东西在车 库里干活,累了就在隔壁休息,后来夜间也宿在里面了。 “你让我做什么啊麦子? 你听见了吗? ” “我让你先闭上嘴、走开! ” 美蒂眼里的泪水倏然停息。她看着锈迹斑斑的铁门,正在敲门的手一下停在了 半空。“你不该这样糟蹋自己的身子啊,麦子,你在跟谁怄气啊……”她的声音越 来越小,最后望望西边的天色,只好走开了。 天快黑的时候小蓓蓓回家了,她和母亲呆了一会儿,去父亲紧闭的门口喊着, 一下下拍门。廖麦把门打开说:“回去吧孩子,你看爸爸正忙呢,要抓紧时间修好 机器,再就是——想一个人安静一会儿。你妈妈太吵了;她也该安静几天……走吧 孩子,我这儿什么事也没有。” 小蓓蓓疑惑的眼睛看了屋里几遍,只好噘着嘴离去了。 门重新关上。屋里瞬间变得漆黑。没有开灯。床板旁是一张放了书、纸和一些 零散机器部件的长条木桌,桌旁有手电和桅灯。又呆了一会儿,他点起了桅灯。这 种光色比天花板上的白炽灯更让人觉得惬意。他开始抽一支烟。 许久都没有这样静谧的夜晚了,而安宁从来都是一些人的奢侈品。对他们而言, 人生失去安宁是可悲的,有时真像自戕、自绝和流放。“我连到处游荡逃窜的日子 都比现在清静! 那时我孤单一人,有心事能尽情地想,直到翻来覆去想个明白。如 今却不行了,成了家,反而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他捏起一块面饼咬了一口, 细细咀嚼,待香味在口腔中漾开时再饮一口煎茶,“只要女人跟在身边就是这样, 脑子里全搅成了团。嗯,一切都该从头理一遍、仔仔细细理一遍,让我揪住时间的 绠吧。” 从那个逃窜之夜——不,从更早,从父亲弥留之际的目光开始;从那次惊人的 巷遇,一直到无边的莽野,到南国,到省城,到现在——这令人诅咒的现在……这 么长的时间,好像只是一闪,混混沌沌的一大块生命就过去了,最最宝贵的东西就 花掉了,如今竟然这么大年纪了! 我周身积聚和涨满的愤怒如何流泄、我此刻的悲 凄焦灼又向谁言说? 当然,这几十年的经历绝不是一部悔过史,虽然也无可夸耀。 廖麦啊,你喝过了多少枪药味儿的黄鳞大扁,结局也不过如此,你还是挣不破 自造的囚笼啊! ”他咕哝,饮煎茶,趴在小小的窗前遥望。湖中的湿气吸进鼻子里, 工棚那儿的烧蛤味又飘过来。 他曾在美蒂那声放肆的呼叫中震惊不已,而后对湖中的丑鱼憎恨到了极点。他 多次全力剿杀这种鱼,想尽了办法却无济于事。关键是这种鱼有一种可怕的繁殖力 :水草上到处缠绕了它黑色的子粒,只需阳光照几次就生出一串串小鱼来。其他的 鱼遇到丑鱼产的子儿竟然不吃,有时甚至把它们像项链一样挂在脖子上。但这种鱼 实在是美蒂的最爱,她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吃它一次,然后鼻尖上很快渗出汗粒,两 颊和腋窝处常要生出红红的疱疹,呼吸变得急促。有几次他判断她已经严重中毒: 憋气、眼睛斜刺,正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她却拒绝就医,并且在一阵艰难的忍受之 后大舒一口,接着目光变得又陌生又贪婪。 今夜,在阵阵烧蛤的气味中,他又想起了毛哈,想起那一天美蒂急急把他召唤 过去的情景:毛哈浑身湖泥睡在树阴下,胸脯是密密的棕色毛发,生蹼的脚大伸着, 从扯破的裤子中露出奇大的睾丸。那时美蒂刚从园子外边回来,身上散发出一股奇 特难闻的味道,连烧蛤的气味都掩不住它。他以前好像从她身上也嗅过这种气味。 她时不时就给人一种惊异的感觉。最难忘的是房屋改建时,美蒂雄心勃勃的装 修计划。那一次可真把他吓了一跳,因为他像突然发现柔弱的妻子已经从外形到内 心彻底改变了:肩部浑圆,腰身开始发胖,臀部毫无掩饰地膨胀起来;伴随这形体 改变而来的是果决的声音,有力的手势,还有难以动摇的当家人的主见。他们一起 讨论一些建筑和室内修饰的细节时,她则表现了出人意料的见识,眼界超人。一起 去宾馆的那一次,大堂副理对她礼遇有加;女领班从一个木格拉门拐出,两人碰面 时一怔,然后脸上出现了一副奇怪的表情:对方来不及合上的大嘴巴、还有最后凝 在脸上的莫名笑容……这一切他都未曾忽略,并在归来的那个夜晚好好地回味了一 遍,临睡前在脑海里一一闪过。 那个总是失眠的秋天里,他渐渐开始正视一个可怕的现实,即自己已经无法与 天童集团割断联系:女儿就业的那个公司属于天童;湖塘里的大部分出产要由天童 旗下的公司收购;更为致命的还有其他,如周边田地、道路、成片的建筑,正被天 童逐步蚕食,自己的农场实际上已成孤岛。 他想像一个人怎样固守孤岛,孤注一掷。眼下是一个念想之夜,书写之夜。入 睡照例来得很晚,他需要在纸上记录半天:许多话,许多往事,只要是牵挂的、难 以忘怀的,都要记下。他曾对妻子夸下海口:自己最理想的生活就是晴耕雨读,就 是凭劳动吃饭,一生干净、清醒、无欺;他特别强调要在闲暇里干好一件事情—— 写一部“丛林秘史”。这是必要做好的,在这座孤岛尚未完全沉沦的珍贵光阴里, 他愈加意识到事情的紧迫,一切都需要加紧去做。 他甚至羞于回忆刚刚归来的日日夜夜,那时的兴奋忘情、如野马狂奔般的自由 无羁,当然,幸福难言! 自己的土地自己的家,家里有一个确凿无疑的美人,一个 历尽艰辛却又不悔不倦的女人! 这一切宛如梦想初降,大喜过望,他常常手捧她的 脸庞久久不放,两人面对面喜泪涌流。那时他悄悄发下的誓言就是:记住,记住你 们是九死一生的一对,如果在未来的日子里有任何背叛的行为,我就自己去死吧! 因为罪有应得! 他们用大辛苦去抵消大欣悦,简直是忘我劳作,在太阳底下一口气 忙上一天,割草翻地,把织成网的律草连根揪起,卷席筒一样滚到田边。两人脸上 身上全是划伤,如果刺痒难受,就彼此用口水抹一下。一天夜晚,小蓓蓓来回亲热 爸爸妈妈,两人商量着为孩子表演一个节目——后来这节目孩子不在时也演过,两 人表演得那么认真、、专注,难言的挚爱与亲昵尽在其中。 万万想不到的是,这些情与境倒成为今天极不情愿的回忆,它让人有点难为情、 不快,甚至是悔疚和怜惜自己。那是冷酷年代传下的一个保留节目,内容是乡村里 一对老头老太太夜间学习宝书的场景……他和美蒂在小蓓蓓笑眯眯的注视下各自往 头上包了一块白毛巾,然后从角落里一边一个上场,捧着书,像老人那样颤抖着, 边走边唱道:“收了工啊,吃罢了饭呀,老两口儿坐在了床呀前,咱们两个,学呀 ——宝选! ”然后是对视、一笑,边叫边唱下去:“老婆子——哎! 老头子——哎 ! 你看咱们学哪篇? 我看就学这篇……”他至今记得接下去的高音部分让小蓓蓓怎 样稍稍吃惊地盯过来:“咱那个二小子啊,他干活有点懒! ”再后来是她亲呢而认 真的批评:“你这个老头子——就是有点主观,不爱接受意见。”节目的结尾是一 家三口搂在一起,他和美蒂一齐唱道:“团结起来打垮敌人,革命的意志坚! ”两 人同时握拳,用力往下一挥。 这就是那些夜晚,一切如在眼前。他这时觉得脸上火辣辣的。是的,那会儿只 能套用一个俗词儿概括两人:如胶似漆。 但是且慢,他今夜必须提醒自己的是:那时的湖塘中已经出现了那种丑鱼,它 们伏在水边,瞪着一双如豆的小眼盯视岸上…… 一封信 又是万物静默的时刻,我像过去一样伏在了桌上。烟,煎茶,男人的恶习。没 有办法,海边的男人嘛。 因为有烈酒,我年年都能站在北风中。当然,想念你。 不过浪漫起伏的心已经收束,仅以一颗知天命之心在想在念,享受着浑茫温和 的夜色。关于你,你沉积在我心中血中的一切,才是真正的烈酒,我用它抵挡人生 的北风。 凡是珍宝都要压上心底,秘不示人。因为它是不可言传的隐秘。 你真实的生命确实太短暂了,它竟然出人预料地凋谢。可是,你的芬芳已经毁 掉了我的嗅觉,你口腔里的醇浆早就杀伤了我的味蕾。一种类似于憎恨的深爱让我 不能自拔,让我于简洁明了的生活中受尽摧折。没有任何希望,像盲人一样张望, 像痴士一! 样行止。我的生了黑色斑点的手,是你施放蛊毒的标记。从此这双手一 伸出来就要打颤,还要颤颤抖抖捧住你的脸、抚弄你粗浓的头发,把一张脸深深地 埋进去。你二十多岁的血液如水莲汁液注入了我,它今夜、今年、今生都在体内发 酵。它让我培育起牙龈发痒的憎恨,一口一口咬死自己的心爱。 你那经得起面对面的、一万次挑剔的脸庞上,目光星烁,把宝石撒满我紫蓝色 的心空。那令人惊讶和叹息的、稚巧顽皮的鼻梁,从额头那儿划出一道漫弯,曲可 中规,洋溢出某种非人之美:我不由得追忆起所有引起爱恋的生灵,它们的鼻头, 被一个粉红小舌卷来舔去的鼻头。这之下当然是鼻中沟,是唇,是含而不露的威慑 和诱惑。我只看一会儿,渴念之丝就被目光拧成一束,缠上你的颈部,让你窒息、 晕厥,然后像对付一只折翅蜂鸟一样,稳稳地收入我的囊中。 可惜你从春天一步跨入了霜晨,来不及结下黑黝黝的籽粒,咱们就要一起迎接 冷酷的季节了。我这里磨刀霍霍,却无处砍杀。我虚虚的怀抱里永远有一个绝色美 人,我如同一个古代武士那样,纵马长驰,去看不到尽头的虚幻国。我从此不见了, 只留下一个虚荣的口碑。 真实的你死了。死亡的绝对悲凉中,我连夜记下这许多潜声。 在桅灯的暧昧之光下,我又翻开了另一页。它同样无可回避。没有你即没有尺 度,没有方位,没有倾诉的光阴。我在你塔吉克人一样的眼睛下,在你微黑的面容 里,温习着最幸运的憧憬。你的十指藏在卑微的黑夜里,让我想像。从此你让一切 都变得粗俗不堪,让我失去韧忍和恒心,因为你过早地杀死了希望、希望。 我的迷狂与自尊同生共长,我苦难的昨天让我懂得缄口注视,宁可以死守秘, 也不愿轻浮虚掷。我至爱之中的至爱,我虚妄和颓唐的分别,就那样来临了。 记忆中我们只像陌路人一样对答过一次,那是声音的交织和紧握。声音踏着各 自的荆棘路走过十年、二十年,来到一个险峻的隘口,来此相见。静电的弧光里, 那时我脸色煞白微微转身,蹲下,消失。 从此我永远地仰望你,倾听你,绕开你。我将永生背离,直到迎来自己的末日。 我不会吐露一个字,一个音节。这是我心中最后的金砂,我不愿岁月的水把它淘走。 正像生命一定要一而再、再而三地证明肉体的卑贱一样,我却要顽强地证明它 的倔强。我迎来了不可思议的忠贞和胜利。我在那些日子极像一个身穿长袍的修士, 沉默,节欲,清苦,阴郁。不幸的是这种苦修使我这样一个处于盛年的男子变得怪 模怪样,我目光闪烁似有另一种蛊惑,漆黑的浓发因禁欲而弯曲,发梢像古罗马人 那样紧贴在额头和颈部。我的手白皙、有力、硕大,指甲晶莹有光,一切都显示了 过人的茁旺和健康。 也正是在这样的日子里,我被你的钟情和善意、你的欲念之光,被你松弛的休 闲装下的丰腴所笼罩和攫取。没有悬念,没有所能想像的任何情愫,没有所谓的物 质侵入,即刻而突兀地站在了悬崖边,临渊而立,腾腾白雾将我吞没。我在无人能 视的朦胧中泪流满面。我说过,我同样有一副卑贱的肉体,或者说更为沉重的躯壳。 我在你双手捧起玉兰花瓣的一刻,体验了一种巅峰状态的震悚。我在不可忍受的轻 轻一呼中,转身走开。你手上的花瓣脱落一空,惊讶地看着我。 这就是我洁白的一页尚未洇透的历史。在这个深夜,我为自己双倍的忠贞祈祷 时,也在挣扎和羞愧。我一旦失去了这样的状态,也就真的来到了一个放逐的险境。 今天,今夜,在这个欲望之潮淹没了整个世界的辰光,我致命的爱人啊,我仍然愿 做一个孤岛。我爱你们,爱我的寸寸清晰的昨天。那才是人的记忆啊,那才是我。 我愿将自己的爱人分为白天和黑夜,分为活着的和死去的、象征的和现实的、 云端的和地上的。只是我不能自欺欺人,不能。是的,这座孤岛还没有被淹掉,它 屹立着,在震耳欲聋的包围和拍击中,没有剥落和坍塌。 这就驶到了你的身边,如同一条风雨之舟来到一条熟悉的岸。你为我落下帆, 解下缆绳,指点港口泊位。这是我第一次进入异乡的港湾。南国的芬芳宛如丁香, 不可抗拒。我一无所碍。我或许有些迟了。我沉醉和犹疑于这个港湾。 此刻不知该怎样回眸。令我再一次生长的命运,我惟一不能躲闪和自艾的关口, 让它长驱直入吧。记得归来的第一个早晨,当太阳把一地绿色照亮之时,我从开启 的窗户望向了大地,突然有一种浓浓涌来的感激。我的幸福和悲悯交融一起,一瞬 间惊讶无语。我想到了你,想到了那个夜晚。我们彼此交付,走得比想像更加遥远。 我们是有旅途有明天的人。 你指责我的残酷。是的,拱桥上,猝不及防的电光让我战栗。因为我知道新生 命要面临什么。好了,往前走吧。我们谁也不会停止和退缩。这样的午夜,我更多 的在念想你、祝福你、仰望你。你为什么才做了母亲,只有我知道。一如你所期待 的,我仍然是一个屹立的孤岛。我在愈加猛烈的拍击中仰望你。因为我爱你,我非 常爱你。 鱼戏 廖麦总算走出了小屋。美蒂发现男人并没有自己担心的那样憔悴,只是胡子拉 碴的。她赶紧为他熬黄鳞大扁,她挽起衣袖的样子终于让他有了一丝笑容。“我在 心里念叨,说老天保佑吧,别让我的棒小伙儿在这个秋天发火,别让他再发疯、再 生病。让咱俩高高兴兴吧,什么坏事儿也别来招惹咱……”美蒂一边收拾碗筷一边 咕哝,直眼看着他。“棒小伙儿胡子一长更好看了! ”她为他盛上满满一碗鱼汤。 整个一天他都和工人们在一起做活。天快黑了有人议论去镇上,说:“那儿是 最后一场鱼戏了,听说岛上的鱼戏团要回去了。”他听了一怔,赶紧问清了是怎么 一回事,马上回屋找到美蒂说:“我们在园子里什么都不知道! 原来鱼戏团来了好 多天了,就是戚金说的那种鱼戏! 咱们今晚什么也不要做了,咱们去镇上看戏……” 虽然已经连续上演了几天,剧场里仍然座无虚席。廖麦两口子坐在前三排的位 子上,这是美蒂找剧院经理要来的。廖麦从锣鼓响起的那一刻就在捕捉什么,脑海 里全是戚金的描述,心里只盼着小沙鹃快些上场。果然是怪异的声音,从打击乐到 弦乐,真是闻所未闻! 一种用大鱼骨做成的吹管呜呜哇哇,让人想起阴雨天气中的 浪涌;还有鱼皮鼓、琴,有敲船板和拉帆似的铿锵和呼号,有水族嘶鸣……廖麦真 希望旁边坐的人就是那个鱼戏收集者戚金,这家伙熟悉三叉岛上的每一出戏。今夜 的戏是老剧目了,戏名用幻灯映在边幕上:红鲷女。 扮红鲷女的就是小沙鹃,原来她如此娇小! 从前三排的距离望去一切清晰,即 便是浓妆也掩不去她的一张俏脸、她细溜溜宛如童男的身姿。一身红,两手像鳍一 样游动,枕水倚澜之态惹人疼怜。水草蓬蓬,群鱼穿梭,大乌贼和她顽皮逗趣,老 鲨鱼让她当马骑。 【红鲷女】谁不羡俺红鲷女,模样活赛那美人鱼,东游西逛把花儿采呀,大蚌 张嘴吐珍珠。老龟三春戴凉帽,玉螺洒下了杏花雨。珊瑚宝,不老草,刀鱼郎偷偷 把俺瞧。手拿扇子扇不停,那边过来了大扁鳐。 【大扁鳐】刀鱼郎迫来鲶鱼瞟,甜言蜜语上赶着瞧。这边厢羞坏了红鲷女,骑 上海马快快逃。驮上她一阵西风凉,出水的燕鱼射箭忙。射箭忙,武艺强,最强的 要数小鲛郎。鲛郎他通身闪亮好衣装,大眼儿忽闪赛月亮,红鲷女呀看一眼,低头 不语相思长。 【红鲷女】日日思啊夜夜想,想那鲛郎好身量,白衫衫又罩大礼袍,圆圆的脑 壳聪明相,长嘴儿一伸嘤嘤叫,让咱心里疼得慌。啊呀呀都是痴女说梦话,红鲷女 羞得嘴难张,野草林里把身藏。 【鲛郎】鲛郎青春英气长,帅男儿如今美名扬,谁、个不把鲛郎夸,说咱英俊 更善良。东海上咱救过落难女,西洋里送那海盗见阎王。只不觉光阴似箭梭,想寻 个宝贝心上藏。别等那银丝两鬓挂,别等那地老天又荒。( 白) 鲛郎呀! 你大眼扑 闪胡思量,耽误了年华空惆怅,到头来想嚼块大肉吧,又成了老牙帮! 急得你,泪 汪汪,一头一头撞南墙。 【红鲷女】好鲛郎是个闷头犟,天大心事不声张,你爹妈不管不问抽水烟,烟 袋杆儿棒槌长,东家西家瞎溜达,真是两块老干姜。红鲷女呀针线好,手帕上面绣 鸳鸯,手帕里包着水晶石,赠与鲛郎心亮堂。 【鲛郎】俺鲛郎前年才十八,如今二十把零挂,听说她赛过天仙女,一张小脸 美如画,皮儿好似嫩海蜇,长了一口小白牙,呼儿呼儿喘香气,见人就往水里扎。 三把两把没揪住,变成红鲷扭扎扎。扭扎扎,头戴花,梦中的新娘火辣辣,鲛郎喜 泪连成串,从此不怕闯天涯。 【大扁鳐】鲨鱼乐,鲅鱼喜,乌贼大笑拍肚皮。老乌龟理须把喜歌唱,唱了个 俊郎俏女结连理。海燕银鸥满天叫,老鹰恨得直憋气,一叹铁爪无处抓,二叹娇娃 乐哈哈,小红鲷肥嫩可口桌上菜,如今一跃飞爪哇。又嫉又恨直跺脚,脏龙府下放 毒话:只道她绝色天姿百年罕,可惜沦落出偏差,待等一声洞房开,要想再啃没有 牙。脏龙是个腌躜货,好吃好喝又好色,权势大得没法说,蛮劲上来抢又掠。一声 令下虾兵出,吆吆喝喝把人捉,大粗绳子绑鲛郎,又戴脚镣又上锁,有罪无罪三鞭 子,打过了胸背再把裤子脱,一棍一棍难腾挪。这边厢再捉红鲷女,一顶大轿抬进 水晶国。 【脏龙】我脏龙人粗心活络,夜夜与鲷女来梦合,咱力大能举千斤鼎,咱功高 自把东海平。虾兵蟹将十里站,腥呲呲的妃子端宝瓶,象牙做了欢喜床,玳瑁镶墙 缀金星。夜明珠排排连成串,大黑五更咱不点灯。只要你小手摸上咱老胡子脸,珍 珠玛瑙咱往前扔。只要你对咱笑出俩酒窝,咱送你一对金玲珑。只要你百依又百顺, 咱手托你小腰出门庭。谁要敢胆大胡言语,一辈子扎口莫再放粗声。咱让你夜夜盖 着莲花被,樱桃小嘴喜盈盈。 【红鲷女】红鲷女只有一条命,付与鲛郎过一生。 鲛郎受伤我滴血,鲛郎先亡我后行。你有金银填东海,难买鲷女一声应。你有 钢刀飞飞快,难斩鲷女鲛郎情。 【脏龙】吾龙本是坐当朝,小小鲛郎算个鸟。英雄一怒胡须穸,斩妖何须费木 桃。待我饮酒三更起,鲛郎头上撒一泡。撒一泡来又一泡,壮汉赤身背大刀,兴头 上来一挥手,杀他个叛贼血滔滔。别说你个小妖女,火了敢砍土地佬。放下罚酒吃 敬酒,白头偕老乐逍遥。 【红鲷女】脏龙妄言休得意,粗话连篇你个刀杀地,我红袄素心走一遭,今朝 怎得受你欺。脏龙鳞里生蛆虫,毒心包上了花蛇皮,臭气熏透三江水,雾遮平原无 颗粒。( 白) 俺今生啊! 咒你世世不得好,浑身生疮拉痢疾,出门遇见三眼枪,枪 枪打进脑门里。叫一声鲛郎等着我,咱海枯石烂都跟上你。 【大扁鳐】脏龙一怒海水暗,黑沙滚滚起波澜,高叫三声刀斧手,扭住鲛郎要 问斩。珊瑚泪流海马咽,老乌龟个个跪向前。燕鱼尖号豚鲸跳,老扁鳐我哭得海水 咸。 【脏龙】只要你心回意又转,与俺一夜共缠绵,咱保他穿金戴银得自由,打马 一吼奔南山。思前想后你扳指算,算错了账码哭也晚,只待这日落西山下,我一声 令出血斑斑,管什么年少皮滑大双眼,管什么男欢女爱喜连连,咱独吃硬拿是老本 分,话说不迭他命归天。 【红鲷女】将身来在水晶厅堂,看一眼那恶魔端坐一旁。我今夜生不如死含污 垢,只为了生还我的郎。待天明风平浪无声,红鲷女眼含泪重梳残妆。雾重重夜漫 漫烛泪长长,鲛郎你似万箭穿在心上。好也似天倾地又陷,烛光灭幔帐落腥气扑面。 【大扁鳐】鲛郎他骑马多徘徊,去十里返十里油煎难挨。尊一声妈祖神佑我娇 妻,念一遍慈悲佛西天观音。风萧萧云楚楚鬼哭神号,山也摇地也摇凶多吉少。 【红鲷女】曙色遍地是血光,脏龙身边一夜长。老虾精抬我出宫去,喊破了嗓 子叫我郎。鲛郎鲛郎快转来,看看娇妻泪汪汪,滴滴珠泪都是血,从今不穿红衣裳。 鲛郎扶我上白马,一夜欺凌遍体伤。东海洗去浑身垢,一生一世做新娘。、【鲛郎 】我愿雷火轰天地,双双成灰在一起。我愿二人成兄妹,从此不再做夫妻。爱恨交 织梦一场;血肉相连鬼神知。好妹随兄走天涯,梧桐树下把身栖。 哥哥独身苦耕耘,妹妹绣花把布织。天晴总有大喜日,妹与他人结连理。花轿 一走哥再归,弯腰锄地戴斗笠。 【大扁鳐】红鲷女一听如雷击,天旋地转难站立。 哗啦啦降下瓢泼雨,鲛郎下马呼声急。红鲷女睁眼声声泣:不做妹妹只做妻。 鲛郎有志一身洁,鲷女忠贞死有期。唤一声我郎多珍重,纵身跳进深崖底。大雨漫 天生灵号,天公一怒起霹雳。潮涨海涌都是冤,从今夜夜红鲷啼。 二义岛之仃 虽然谈不上千央万求,但也颇费口舌,戚金总算答应了陪廖麦去三叉岛。因为 观看鱼戏的原因,也因为其他,廖麦觉得非要尽快去岛上一趟不可。奇特的唱腔作 念让人入迷甚至瞠目结舌:这是怎样的风习和传统才能孕育的一种艺术! 他担心随 着天童集团的野蛮开发,岛上的许多东西都将丧失殆尽。连日来,一种难言的急切 不安、淤愤和焦灼在积聚,廖麦只盼着让大海深处的凉风把自己吹透。 廖麦知道戚金拒绝去岛上的所有理由只是借,口,这个脸色沉沉的家伙啊,在 岛上有挚爱,有迷茫,有禁忌,有致命的东西。所以他在犹豫,所以他最终还是去 了——三叉岛今后永远都会是一块磁石,而他只是一点点铁屑。 廖麦亲眼目睹了这黝黑的屑末怎样在刚刚接近海岛时,被紧紧吸附的模样:船 还未进港湾,他已经有些坐立不安了,频频挪动双脚,咂嘴,探头观望,背包提起 又放下;进岛后他的脚步不由自主地有些急促,往前一路闯荡,几乎全然不顾同行 的伙伴;宿下的第一夜他辗转难眠,几次爬起来趴在窗上看——天一亮索性扔下同 伴出门去了。 廖麦有许多时间一个人慢慢溜达。他并不想过早地被戚金介绍给当地人,也不 想马上就找毛哈。他想把相隔不远的三个小岛先粗粗看一遍,这是非常方便的:旅 游区建了相互往来的小码头,有大致定时的交通船。当然这主要还是为岛上的旅游 项目服务的,岛上居民却因此不再需要自己划小舢板出门了。 如今令人难以想像当年的三个岛是怎样连在一起的,那该是一个多大的岛;更 不相信岛上有那么大的广场、繁华的街巷,还有一个古老的鱼戏台。 如今物是人非或者一切全变,除了个别老人,已经没人再去追究往昔。刚出生 十几年的岛上孩子早不再驾船弄桨,他们更愿到天童集团的旅游区去挣那几个小钱。 谈到将三个小岛通连一体的平地广场,年轻人就蹙鼻子撇嘴:吹吧! 他们只承认旅 游区里的白艇、小姐、酒吧、角子机,还有染了头发的异地游客或外国人。他们盼 望那艘大楼船每个月开到岛前港湾里,它那亮闪闪金灿灿的迷人形貌简直是一个复 活的神话。它泊在那儿,证明了自己,也证明了三叉岛。据说船上就有大老板本人 或其他各色贵人,他们谁也见不着,因为这些人大多害怕岛上强烈的紫外线,只在 天黑以后甚至半夜三更才登岸游玩。据说这个时代的上层人物正在把时间反过来使 用:白天大睡,午夜到来即分外精神,女的开始擦口红描眼,男的结上领带且拄上 文明棍,一改迷迷瞪瞪的模样,双眼瞪得像牛眼。 廖麦发现三个岛的面积比想像中的还要小。他以前从戚金的转述中得知这是海 水上涨的结果:实际上只留下了三个小小的山头而已。令他奇怪的是原先岛上那么 多人,还有开发旅游之后涌入的大量人口,他们现在都挤向了哪里? 问了一下才知 道,原来最初的岛民有许多流失到周围其他岛上,剩下的只有两部分人:一是爱新 奇的年轻人,二是格外恋旧、至死不能抛开渔船的老人。 说到打鱼就有人叹气,说看看吧,连找个像样的地方泊船都难了! 原来最好的 水湾都改做了小码头,那儿不让渔船靠边儿。“一下来了那么多馋嘴的家伙,张着 大嘴要鱼吃,鱼就涨价了,一倍两倍地涨,咱哪,用钩子钓,用网围,冒死也要驾 船出海! ”一个脸上生了黑斑的老人喊着,露出口中仅有的两颗牙齿。 他问廖麦是哪里人? 廖麦说是对岸的,老人立刻大骂:“天童的? 那里的人全 是畜生! ”廖麦否认是集团的人,老人这才大舒一口,低声咕哝:“那些人不干人 事儿……” 廖麦在海边蛲岩下看到一个穿了胶皮裤子的人爬上来,筐中有一些海螺之类, 就问起了毛哈。那人说:“毛哈? 呀嘿这家伙要干咱这活儿就容易了,因为他根本 就不是人,他是鱼精! 他进海里躺着睡觉都不碍事儿,想捉条鱼捡个螺什么的,那 是手到擒来呀! 可人家不干,懒嘛。如今他要想成个大富翁,半年准成! 怪了,他 懒,一天到晚蔫不拉叽的,胯里的毛蛋越长越大,许是得了怪病……” 廖麦始终放心不下。这天他放下一切去找毛哈——这家伙果真不太精神,一见 廖麦的面大叫了一声,嘴巴咧开了一会儿,接着很快又耷拉眉毛了。 芋芋不在家,廖麦其实最想见的人倒是她。他没有问,只是与毛哈交谈:“多 久没见了,常常想起你! 瞧你还是邋邋遢遢,不出海打鱼、不干活吗? ” 毛哈一直蔫着,模样有些苍老。他生气一样鼓着嘴说:“有人想杀我哩,有人 ……” “杀你? 为什么? ” “我也不知道。就是从楼船上来的窄脸人,跟在我妈珊婆身边的……现在那些 人没有了,我妈不来他们也不来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 该不是你的错觉吧? ” 毛哈冷笑,不再回答。后来他突然嘴巴一瘪,哭起来:“我想我妈,可她就是 不认我这个儿子……我也不知这是怎么了……” 廖麦怎么劝也没用,知道这家伙鬼迷心窍了。他问:“你还想出岛找她? ” “我不,时候不到。我得盯在岛上,哪儿也不去了。”毛哈擦擦眼睛,歪头去看窗 外。廖麦又问:“听说你病了? 你到底怎么了? 能让我看看胯部? ” 毛哈毫无为难,马上解了裤子。廖麦于是看到了比常人大许多倍的阴囊,它显 然肿胀得厉害。“天,这要看医生啊! 是它在折磨你啊,毛哈弟! ” 毛哈摇头:“不碍事。下雨阴天不舒服,平时日头好我在窗前晒晒就好了。” 谈到鱼戏团在镇上的表演,毛哈一下精神起来,大眼圆睁:“啊,我是跟了去 的! 我就一直帮着剧团拉大幕,后来……后来我见了珊婆妈那些干儿子蹿来蹿去的, 就回岛了。” 廖麦听了有些吃惊,不过他知道毛哈不会撒谎的。 太阳光线从窗外强烈地透入,毛哈习惯地移近了身子,晒起了胯部。廖麦痛惜 地看着他。“这个人正被一场毫无希望的爱情折磨着,而且他自己也未必不知道结 果……”廖麦在心里叹息,抚摸着他的肩膀,小声说:“戚金和我一起来了。” “知道。” “你见他了? ” “不,芋芋姐慌了嘛,我看看她的脸,就明白谁来了! ” 廖麦长时间一声不吭,呆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问:“芋芋去哪了? ” “一早就出去了。她这会儿大概和戚金在‘水牢’那儿拉呱儿呢! ”、廖麦想 呆在这儿等人。他问起毛哈的病,对方说这两三年才加重了,接着告诉了中西医结 合的老弯肚治疗失败的原因:“他医术才高哩! 是假药害了他,把他的名声糟蹋了 ! ”说到假药之类,毛哈就说起了岛上最古老的习俗、一个百发百中的验方:打鱼 人只要在海里被土鱼蜇了,那就必死无疑! 这时要赶快回岛——“随便翻开哪家门 前的石头,下边都有一个纸包,用里面的毛发烧成灰,敷在伤处准好! ”廖麦问那 是什么毛发? 毛哈说是出嫁前岛上姑娘的体毛…… 他说到这儿大怒:“自从天童集团来了,石头下的东西就被人换走了,纸包里 的还不知是什么哩! 结果一年里死了三个人,他们都是被石头底下的假东西害死了 ……” “这恐怕是一种愚昧的乡间陋习吧? ” “愚昧的是你! 那是人命关天的事儿,这验方儿几百年了,谁敢胡闹啊! 如今 有人暗中高价收购那种东西哩,私下里串通……” “还有这样的怪事? ” 毛哈调整着身子:“就有。新道观里的老道就做这事儿……” 新道观 廖麦终于见到了那个传奇式的女人:芋芋。就像她的女儿小沙鹞一样,她的身 材也偏向娇小,但那神情一下就吸引了廖麦:年纪已近五十或更多一点,脸庞稍窄, 没有皱纹,头发中掺了不少银丝。她有一副让人看一眼即不再忘记的目光:警觉, 犀利,然而极其美丽。这目光在廖麦脸上停留了一瞬,渐渐变得温暖起来,仿佛在 说:是的,你是戚金的朋友。戚金站在一旁,两手有些不安地搓动。 廖麦是在往回走的路上遇到二人的。芋芋邀请他一起回家吃饭,廖麦谢绝了, 说:“我见过毛哈弟了,改日再来打扰吧。” 戚金没有跟上芋芋回家,而是与廖麦一起回到了住处。关于芋芋,廖麦没有问 少言寡语的戚金,对方也不愿说什么。其实廖麦心里一直在惊叹,甚至觉得这声音 戚金都会听到——“原来是这样一个女人! 是啊戚金,你这个家伙,结了婚又离异、 从高原跑回南部大山的浪荡子、苦行僧,如今算是遇到了对手! ” 显而易见:她饱经风霜,颇有来历,性格刚毅,完全算得上一个冷面美人;一 种特异的力量正从她身上弥散出来,这是廖麦一见面就感受得到的……戚金这个坚 硬得几近于冷漠的男人,绝不会轻易喜欢上什么人的。 事情格外令人感到麻烦以至于尴尬的是,她的独生女儿正苦苦恋着戚金:整个 事情颇像一出拙劣的言情剧。’“她比你大吗? ”廖麦终于开口问了一句。 “大三岁。” “你该与毛哈多谈一谈……还有小沙鸥。” 戚金摇头:“也许最糟糕的就是解释。等等看吧。” 他们休息了一会儿就走出来了。本来极想去鱼戏团排练场看一看,戚金却绕开 了那儿。廖麦想看的有传说中的“水牢”旧址、戏台,还有新建的那个道观。戚金 说:“天童集团开发到哪里就要把庙和道观建到哪里,以为这样既受神灵保佑,又 增加了旅游景点,无论是中国人外国人,最愿去的还是这种地方。 瞧咱俩也不例外。”廖麦没说什么,他心里只是对那个老道好奇。 廖麦注意到:每一户门前真的有一块石头。他忍不住上前搬开看了看,每块石 头下果真都压了一个纸包。他将其重新放回原处。戚金知道那是怎么一回事,与毛 哈说的完全一样。 岛的顶部树木葱茏,那儿闪动着一座青砖建筑,是一处中等大小的道观,新簇 簇的。他们一走进去马上闻到了刺鼻的烧纸味儿,是十分熟悉的气味。不出所料, 一切如同别处所见:不甚精致的仿古建筑,粗劣的泥塑和彩绘,镏金大香炉,香案 上有一束束香一沓沓纸,还有一个必不可少的供善男信女投钱的箱子。 一个小道士在清扫边厢前面的砖道,见到他们并未停止干活。 从边厢通往后殿有一条甬道,他们两人从正殿出来正要穿过去,小道士就伸手 拦住,说只能看正殿。 “道长在吗? ”廖麦问。 小道士未答,抬头端详了一会儿,扔下扫把去后殿了。 只一会儿,一个六十左右的老道出来了。簇新的冠和袍衬着一张油脸,留了疏 长的胡须。道长让客于西边厢,问他们话。廖麦刚刚说了来自南岸,道长就手捋长 须一阵哈哈:“唐大老板是吾朋友! 朋友! ”廖麦看看戚金,说:“请问道长从哪 里来啊? ”道长微笑,对所提问题避而不答、只说:“吾还俗八年,今又出山了。 唉,没有办法,唐老板说话了嘛! 吾居家修道研习,从王重阳全真始祖到丘处机七 子之首,莫不熟稔。吾出生地离丘处机之栖霞滨都里仅三里之遥,实为天意造化。 吾先后拜栖霞太虚宫及莱州寒同山大基山威海铁槎山,更有崂山太清上清白龙! 吾 今生足矣! ” “吾第一次来见道长。”廖麦说。 “风水宝地! 风水宝地! ”道长高兴起来,一扬手唤小道士上茶。他揉揉鼻子 :“莫看观小人稀,待明年、后年,旅游发达起来就好了! 做人没有信仰还行? 不 瞒二位,我这人自小就……” “吾也信! ”廖麦说。 正说着突然有吵嚷声,接着小道士急急进门:“道长,她又踢门了,说出来散 心的时候到了! ” 道长叹气,一挥手:“放出来吧! 累赘物件! ,,然后转过脸:“唐老板那儿 的女人,被精灵附了身,撒泼胡闹,送到这里贬着呢。其实附身精灵不止一个,吾 看有十二个呢,正好一打儿! ” 正说着有女人嚎了一声,一下蹿到了正殿前面,小道士怕她跑出,嗵一声关了 山门。廖麦和戚金赶紧出了边厢,一眼看到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 女人转脸看到了廖麦,一下怔住了。廖麦也辨认出对面的人——她就是天童集 团的女领班,是他和美蒂都见过的那个人……女领班盯着他看,然后往前闯了一步, 手掩嘴巴大笑,跳着叫着:“认识刺猬精? ” 廖麦觉得对方的目光刺得脸上发疼。 “我是狐狸精,她是刺猬精……俺俩是一对儿! 我可是刺猬精的知己——你是 她家男人,快救我出去吧! 我要去找知己! 别让死老道夜夜缠住我啊……” 这时道长不知从哪儿蹦到跟前,伸出一支桃木剑指着她大喊:“呔! ” 女领班随即浑身战栗,眼里的光亮很快熄却,盯了廖麦最后一眼,蹲下了。 廖麦往前走了一步,想拉她起来,她却抖动得越来越厉害,牙齿发出磕打声。 “呔! ”道长的桃木剑又往她脸前伸了一下。 她缩成一团,抖个不停。 戚金和廖麦惊讶对视,再喊,她像没有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