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又是一枪,完全打碎了挡风玻璃。惊恐万状的阿曼达,本能地猛踩刹车,举手 蒙住脸。她能感到玻璃碎片正刺痛皮肤,接着是片热烘烘潮乎乎的东西,不用看她 也知道,那是血。她的胃里翻江倒海。 显然,她的脚已从刹车踏板滑到加速踏板上,因为她知道,接下来车子开动了, 跌跌撞撞向前走。手没有扶着方向盘,车子疯狂地向路边滑去。眼前只见模模糊糊 的树影一闪而过。满脑子只有松树的气味。她使足全力蹬住刹车,一把抓住方向盘, 猛地向左一打,刚好防止汽车翻滚到路堤上,车刹住了,整个车身像在打哆嗦。 她颤抖着手关掉了点火装置,瘫倒在座位上,等着第三枪,更致命的一枪。冷 汗顺着她的肩胛骨中间直流。心脏咚咚狂跳。已经开了两枪,那是早已下定决心再 开一枪的。 阿曼达不清楚在那儿坐了多久。她完全惊呆了,等着下一粒子弹射来,周身麻 木,无法撤往安全的地方。她的脉搏终于放慢到正常的频率,许久,她意识到暂时 获得了缓刑。她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在纽约听到汽车爆炸时的那种感觉——对侥幸 地死里逃生感到不知所措,如释重负。上帝啊,她从来没有这样地如释重负——不 管是那时还是现在。满眼饱含的泪水刺痛了她的眼睛。 趁新一轮歇斯底里还没有发作,她咬了一下嘴唇,尽力去回想事故的每一个细 节。她几乎什么也记不得。她惊呆了。她的观察力肯定是因恐惧而减弱了。脑子里 没有一点车停在她旁边的印象,没有任何迹象表明有狙击手藏在路边。 “该死!该死!该死!”她喃喃地说,继续诅咒自己作为一个目击者多么不合 格,诅咒那个朝她开枪不仅危害她也危害别人的白痴。 但是这儿没有别的任何人。她现在很清楚地记得这一点。这也是为什么枪击者 如此骇人的原因之一。它无处可来。她从后视镜里没有看到任何汽车,在这婉蜒的 乡间公路上也没有任何车立即超过她。这位神枪手精心挑选了一段僻静的公路,一 个交通特别清淡的钟点,一个和她每天的时间表一致的时间。意识到某个人曾多么 认真地计划了这次袭击,她不禁浑身一阵发抖,随后是强烈的气愤复苏了。 当她终于觉到情绪稳定得足以开车,便驱车踏上剩下的一半归程。 在汽车道上,危险意识又揪住了她的心,简直不敢进家门。她对搬到这儿懊悔 不已,而她一直很喜欢这幢可爱的房子,有弯弯曲曲的门廊,开阔欢快的厨房。这 与纽约那又黑又窄的公寓形成明显的对照,她和迈克曾为那公寓付了三倍的租金。 现在这幢老房子,在暮色的阴影中不吉利地忽隐忽现。这是她的避风港,天知道又 有怎样的恐怖在等着呢。 最后,她大为生气,狙击手怎么能控制了她呢。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横冲直 撞地进了房子,厨房的门在身后呼呼作响。响亮的撞击声既是对任何闯入者的警告, 也是向她保证,她的控制力正在恢复。 她一刻也没停下。来不及去擦脸上和手臂上的一条条血痕,只本能地拿起电话, 拨通了唐奈利。她没有礼节上浪费一点时间。 “我是阿曼达,你能马上到我家来吗?” 或许他以为今晚是他的幸运之夜,或许听出她声音的十万火急。 不管怎么样,他什么问题都没问。 “我十分钟内到。” 当他突然出现在门口时,她正坐在餐桌旁边,他还没来得及就她门没锁这件事 训斥一番,她劈头就问:“来的路上你有幸注意到我的汽车了吗?” 他突然注意到她两手紧握着一只高脚杯,里面的苏格兰威士忌只剩下一半。她 脸色苍白,脸上、手臂上血迹斑斑,音音中的歇斯底里濒于发作。 他顿时脸色发白,声音降低,温柔而又平静,她以前从来没有听到过。“出了 什么事?” “你去看看吧。” 他迟疑了一下,眼中充满了关心和焦虑。“你没事吧?” “没有你来陪我,我应该还能再幸存五分钟。” 他去了没到三分钟。她掐着手表的秒针给他算时间。 他进来时,眼睛冒着火花,唇边有几丝熟悉的紧张的纹路,好象内心正进行着 一场可怕的战争。这无疑不是他的固有的状态。遏制不住的气愤还是从他的语调中 跑出来,他改变了先前问话的措辞。 “究竟出了什么事?” “你是侦探,你说过使枪不是我们凶手的风格。” “不要和我装腔作势,直接说说细节,你好些了吗?”他在洗涤槽上找到一块 纸巾,便打湿了,跪在她旁边,轻轻地擦着已经凝集的血迹。 “玻璃割伤的。”她说,声音突然发抖。她看着他疑惑的眼神,努力挤了一个 笑容,“就这些,我发誓。不过细节有点不足,唐奈利。大约半小时前我正开车回 家,有人拿我的挡风玻璃作打靶练习。这可能是个无辜的错误。仅仅是某个家伙为 狩鹿季节作练习,或许是一些孩子狂欢作乐,也许它甚至不是子弹。 也许他们只是扔了些石头。我听说这种事在大城市常发生。“ 他不理会这挖苦的语调,一针见血地反问道:“你真的认为就发生了这些?” 突然间她感到精疲力竭,懒得再做出勇敢、坚强的样子,她放下杯子,有点忧 心忡忡地承认:“这是我所愿意相信的。” “这不是石头,阿曼达。”他的声音非常柔和,他拿出一粒子弹,立在他粗糙 的手掌上。它看上去小得不可思议,又是那么干净,谁会想到曾如此致命呢。“我 从后座的垫子里挖出来,我打算马上给博比。雷打电话,叫他把这东西送到亚特兰 大作弹道分析。” “不要。”阿曼达盯着子弹,颤抖着。她吸了一口气,不知道为什么,她很坚 定地觉得把博比。雷牵扯进去会是个错误。如果他知道了,那么奥斯卡就会发现这 一切。并且他会告诉拉利,接下来,她知道,每一个人都会在她身边转来转去,为 她的每一个行动担心。 唐奈利站起来,开始踱着步子,她看见他眼中的同情和关心,尽管她尽了最大 努力,泪水还是沿脸颊淌下来。他马上回到她身边,把她从椅子上拉起来,拥入怀 中。她发现自己抽泣得如此厉害,以致把他的衬衣都浸透了。他用两臂紧紧地围着 她,低声说着安慰宽解的话。她仔细地听着,只是为了确信他没在低声诅咒。看来 他毕竟是个绅士,没有说他告诉过她会这样的。 “哦,阿曼达,不要哭了,看见女人哭会让我发疯的。” “我不想哭,唐奈利,”她打着呃说,“我只是心乱如麻。” “并且吓坏了。” “我没有……”她又打个呃,“没有吓坏。” “好了,好了,”他抚慰道,“那就尽量确切地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子弹打 来时,你在什么地方?” 这个问题又引起了一阵泪水泛滥,唐奈利两手托起她抱进起居室,在一张厚厚 的扶手椅上坐下,把她放在大腿上,她想这完全不是警方讯问的方式,但是,她发 现自己非常喜欢这样。在迈克以后,她还没有打算喜欢某个时候会到来的男人。在 和唐奈利打交通这几天后,她尤其没有打算喜欢他,也许这仅仅是神经紧张,也许 任何有力的臂膀都会这样做的。 然而,让她糊涂的是,唐奈利的某些东西已明显地对她产生影响,她对枪击的 反应本能地给他打电话——而不是奥斯卡,不是拉利,甚至不是迈克,他在紧要关 头的应变能力在纽约已有充分体现。打这个电话也并不完全是由于唐奈利有专业能 力,尽管通过那么多次争吵和竞争,她已经开始把他当作侦探尊敬了。 他具有所有适当的、调查实情的本能。他问的问题都很适当。但是在他身上也 有一定的体贴和同情心,她一直以为纽约警察只有冷酷无情。到现在为止,她才花 时间来检查他的优点,可显而易见的是她的潜意识——或者说是她的激素——在起 作用。 对一个身强力壮的侦探来说,唐奈利不会太糟。 “现在你愿意配合吗?”他耐心地问。 “你还是指那个案子吗?”她反问道。 他露齿一笑。“眼前是,阿曼达。” 她迅速改变了话题。“我猜你现在相信我的理论了。” “更重要的是,我猜你相信我的理论,这不是某个小孩的游戏。” 绅士风度也就到此为止。他又要触到她的痛处。“好了,唐奈利,我承认,你 是对的,部分对的。甚至就萨拉。罗宾斯杀了莫里斯厨师,然而又杀了自己的争论, 我们可以不再作假设。如果她干的,整件事就应该结束了。”她重新活跃起来,送 给他一个洒脱的笑容。“除非,你要我相信,她死而复生又来抓我。 如此,这个故事就太恐怖了。“ “不。我承认那一点。” “谢谢。” “不用谢。只是有一件事。” “什么事?” “自我们昨天离开亚特兰大以来,你一直在干些什么?” “洗衣服,上班,中途买了一些食品杂货。”她轻快说。“就这些。” “我不相信你说的,还有什么,阿曼达?” “我打了几个电话。”她靠着他的肩头含糊不清地说。 “我没有完全听清楚。” “我打了几个电话。” “还有呢?”他盘问道。 十二分的不情愿,她给他讲了琼。克劳德。“我往四处打电话时,弄清了其他 一些事。显然,莫里斯厨师确实有家庭,有一个兄弟。但是,看起来没人知道去哪 儿找到他。难道你不认为有些奇怪,他至今没有露面认领尸体或某些东西?他肯定 知道死亡的消息,电视和广播以及每家报纸都报道过。” “让我们在琼。克劳德这件事上停一会儿,我们可以日后努力查找到他的兄弟, 你有把握这位琼。克劳德那天在人群中?” 她对他皱起眉头。 “看来,他在那儿。你是说莫里斯厨师现在到处受欢迎,逼得他发疯,于是他 决定把自己也从这场竞争中一笔勾销?” “唉,这样说得通,不是吗?直到莫里斯厨师出现,在一次电视表演中获胜, 轰动一时,琼。克劳德一直是这个国家最主要的法式烹饪专家。现在琼。克劳德正 越来越不吃香。勃良第炖牛肉归勃良第炖牛肉,但琼。克劳德就是竞争不过莫里斯 厨师和蔼可亲的好长相。” “你对厨师很有兴趣?” 阿曼达鄙夷地看了他一眼。“不是我,但其他数百万妇女,乔纳森。韦伯斯特 告诉过你那么多。” “也许琼。克劳德也有。” “不要太粗鲁。” “这只是个想法。” “如果那就是你的想法,那你离开布鲁克林是件好事。” “在布鲁克林,它可能会已成真的了。” “让我们暂且把琼。克劳德放在一边,你查以蒂纳。怀特黑德的线索吗?” “喔,我着实查到她了。”他厌恶地说,“她正在长岛的某个房子内恢复创伤 呢?” “那又什么的奇怪的?听起来你好象不以为然。很多高级行政人员在长岛都有 房产。” “绝大多数人都在他们的密友死后几天内大肆寻欢作乐吗?” “你怎么知道她在寻欢作乐?” “你的意思是,除非我在幕后听到喧笑声和水晶玻璃杯碰撞声?” “那得看情况而定。”阿曼达很理智地回答道。“它可能是一盘录像带。” “什么样的录像带?四轮马车在奔驰赛跑也没产生那么大的喧闹。” “也许这是警察学院。” 唐奈利看来并不欣赏这句评论的幽默。“好吧,”她深表悔恨地说,“那么你 的观点呢?” “那位蒂纳。怀特黑德的难过看来和她与厨师的非法个人关系并不相称。” “也许那种关系只是个公关骗局。” “不,我倾向于相信韦伯斯特的看法。实际上,我会更进一步地看它,我认为 她雇佣他专门保护她个人——而不是她的生意——在莫里斯厨师身上的利益。” “因此现在你认为,当她发现厨师曾从他的看护人那里逃跑过就杀了他?杀死 韦伯斯特不是更合理吗?至少只要厨师活着,她将赚更多的钱。” “有些事情比钱更重要,你应该明白,阿曼达,不就是那个东西把你带到乔治 亚来的吗?” “找宁愿不讨论是什么把我带到乔治亚来的。非常感谢。如果那被看作是谋杀 有效的动机,那么迈克为什么还活着?并且在阿森斯活得好好的。” 唐奈利给了她一个心照不宣的假笑。“我想要让你给自己解答这个问题。阿曼 达。” 阿曼达想朝他肚子上捅一肘,但还是忍住,转过脸问道:“那么,现在干什么, 大人物?” “你是说你没有一个计划?”他装出一副震惊的样子。 “是的,实际上我认为要把它留给你决定。”她带着恰如其分的谦恭说。 他会心一笑,“是时候了。” 阿曼达在唐奈利的大腿上变换着位置,突然她感觉到他肩头的肌肉绷紧了。 “噢,阿曼达。”他的声音中分明有几分醉意。 她平静地迎着他凝视的眼神,向下瞥了一眼他嘴唇的曲线,然后又看着他的眼 睛,等着。他努力地咽了一口气。 “哦,天啊。”他低声说。 他的手指在她的头发中慢慢地游来游去,以致产生了越来越浓烈的渴望,他把 她的头拉得更低,嘴唇像绸缎一样轻轻地吻着,而后随着激情的迸发燃烧起来,一 次又一次地吻她的唇,直到她呼吸越来越短促,轻轻地喘气。一会儿是轻柔、试探 的吻,一会是猛烈、如饥似渴的占有。她的心脏咚咚直跳,各种感觉狂热地纠缠着。 他们两人突然觉醒,这来得是那样紧急,无可否认,然而他俩之间除了接吻并没有 发生什么。他的手没有抚摸她的双乳,尽管它们渴望着他的抚摸,她的手指没有离 开他的脸颊,尽管她想要探索。 最后当他把她从大腿上抱起来,重新安放在椅子上,她感到莫名其妙的失落。 他的眼神在她的唇间流连一只是几分钟前,那双唇曾兴奋地燃烧过。 他的大拇指轻轻地划过她吻肿的嘴上的轮廓,一个宽厚的微笑闪烁在他的脸庞。 “晚安,天使,”他说了一句就扬长而去。 阿曼达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的背影,仍然心神不宁。她摸着他吻后的嘴唇, 又感到一阵阵甜蜜的快感在回荡,使她又惊又心醉。 “噢,天哪!”她喃喃自语。 ------- 铁血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