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六月二十五日星期六,温彻斯特,罗门赛路警局——中午十二点半 莫道克巡官和他的手下已在仅有的短短时间里,搜集到许多关于珍·康思立的 资料,但对梅格·哈利斯或她父母的消息却仍然付之阙如。“康思立小姐发生车祸 时,有两位警员曾去拜访她的父母,”他告诉区佛。“继母伊丽莎白·康思立太太 处于酒醉状况,并且对里奥和梅格做了刻薄的批评:两个浑球;但梅格是条隐伏在 草丛里的蛇,随时准备跳出来掠夺珍的男友,从她们一起在牛津时就这样。”他往 上看。“电话公司帮不了忙。粗略估计,威尔特郡大概就有超过五千家姓哈利斯的。 如果我们有她父亲的名字或许会有些帮助,即使是他的职业也好,但你说 安东尼爵士不知道她父亲叫什么。“ “没错,”法兰克·区佛带着比平常更强烈的讽刺说。“虽说他对她就要成为 他的媳妇感到兴奋,但对她的了解却少得可怜。” 莫道克好奇地看了看他。啧啧啧,他想,时间真能改变些什么。“我已经派了 两个人到梅格就渎的大学去询问有关她亲属的消息,”他继续道,“但是这里可能 有其他的问题,哈利斯可能不是她的本姓。最快最方便的方法就是从她在翰默司密 的住处下手,费哲和我今天下午就过去。” “知道了。珍·康思立那边呢? ” “好,首先来说兰迪谋杀案。”他指指放在督察长桌上的纸张。“这是我们针 对那件案子所能得到的资料。看起来很容易了解,这儿还有个电话号码可以询问最 新发展。我猜你之所以当时没有想到康思立,是因为那时她称自己为珍·兰迪。后 来,她从治疗抑郁症的医院出来后的那几个星期内,高价把他的画廊卖掉,用那笔 钱在平立寇投资一家摄影工作室。她把它买下来,包括所有的库存、店面、设备和 信誉。在那之前,她是个兼差的摄影师,只在固定人员缺席时才由她补位。”他的 语气尽管不情愿,仍带了些激赏。“她似乎把工作室带向了成功。原来的经营平平 无奇,只拍些地区的大人物家庭、朋友、宠物等的肖像照。在康思立小姐的管理下, 它变成传播媒体最喜欢的摄影室——演员、流行歌手、时装模特儿、杂志等。她在 那个专业领域里赢得了很好的名声。” “现在是谁在管理? ” 莫道克看看他的笔记。“一个叫迪恩·佳瑞得的家伙。他打一开始就跟着她。 她是登报纸广告,要求携带作品,经应征挑选而录用他的。 当时超过一千人争取,她面谈了五十个,选了一个。他在专业领域里享有才华 洋溢、敬业苦干的名气。我要缦娣·巴瑞打电话过去询问是否还能跟住院的康思立 小姐预约时间,总机小姐叫安姬莉卡,她非常乐观地表示工作室会继续经营下去。 缦娣说,她对老板的效忠是发自内心的。“ 区佛点头。“还有呢? ” “里其蒙的房子是兰迪在一九八一年买的,三万英镑的贷款。他一死,贷款即 刻付清,房子于是变成康思立小姐所有。没有迹象显示她想要卖掉房子。她跟住隔 壁的克蓝西上校和克蓝西太太处得很好。同一条街上的邻居们心目中,她是个好女 人。她平实无华地住在那里,不让她父亲醒目的劳斯莱斯驶近,她不想引人注意。 有趣的是,当康思立小姐发生车祸时,没有人提起过兰迪,起码应该有些人会记得 他的。不过,他们倒是很愿意谈谈里奥·沃尔德。大家一致的看法是不太喜欢他, 他行为举止颇遭人非议。然而,里其蒙区的警察却有个印象,她的邻居对黑灵顿的 婚礼被取消感到非常激动,比对里奥恶劣行为的反应还强烈。” “她在兰迪和沃尔德之间还有其他男朋友吗? ” “只有那些我们在八卦新闻杂志专栏上看到的。似乎有那么两三位,但没有一 个维持到六个月。我要提醒你,她跟沃尔德在一起也不到六个月。她二月遇见他, 而他在六月就死了。想想,婚礼预定在七月举行,整个过程就像是旋风式的罗曼史。” “他们何以互相吸引? ” 莫道克耸耸肩。“不清楚。克蓝西上校说,对他和他太太来说,虽然取消婚礼 的是里奥,但是珍对这个婚礼早已失去信心而裹足不前。他说他实在不了解她为什 么要因为他的离去而想结束自己的生命。” “有什么想法呢? ” “显然——她亲手杀了他们或目睹杀戮过程,然后受到跟她以前看到兰迪的死 同样的打击。她表现得相当怪异,这点毋庸置疑。我是说,根据我们目前搜集到的 资料,她最喜欢的摄影背景是墓地、废弃船厂和地铁里胡乱涂鸦的墙。”他从口袋 里拿出一张折叠的纸,是杂志上撕下来的摄影作品。“如果你有兴趣,这是她目前 最知名的作品。一个超级名模站在一道脏脏的墙面前,墙上涂满了你能想象的猥亵 的字眼。” 区佛把照片摊在他办公桌上,研究着。“很吸引人,”他说。“她倒满像个艺 术家的。” “喔,我认为这很低级,长官。为什么把一个漂亮的女人放在这种乱七八糟的 背景前呢? ” “如果是你,会把她放在哪里呢,加瑞? ”对方锋利地问。“床上? ” “为什么不呢? 至少是一个有吸引力的地方。” 督察长皱皱眉头。“那是一种主张。我想它是要表明真正的美丽是不会因外在 环境而受到腐蚀,不管是置放在如何污秽如何丑陋的地方都一样。”他捏了捏他的 鼻子。“难道你不认为对照着兰迪死时的丑陋,这张摄影照片很有趣吗? 我怀疑她 是什么时候开始采用这样的背景。这张照片里显现出完美却脆弱的人类躯体,依旧 胜过荒地上愚蠢污秽的信息。在某种程度上实在让人感动。” 莫道克心底却嘀咕着这个老人的心神已经开始衰弱不振了。这张照片只是皱巴 巴的时装照罢了,又不是什么蒙娜丽莎。 汉普郡佛定桥,黑灵顿——中午十二点半 迈尔斯·康思立生气地摇撼着他的母亲,把她推向沙发。“我实在不敢相信。 老天爷,你这愚蠢的猪。你为什么就不能把你那张见鬼的嘴巴给闭紧? 你还告诉了 谁? ”他愤怒的眼神横扫远远躲在客厅一角的弟弟,他正假装读着父亲在他们刚搬 到这幢大宅时买的皮革精装书。“你也该掉脑袋,你这狗屎。我建议你收起脸上那 种得意的冷笑,否则我会把它打掉。” “滚开,迈尔斯,”佛格斯说。“如果我有一点点大脑,一开始就不应该听你 的。”他对着昂贵的沙发踢了一脚。“那是你的主意,看在老天分上。你那时说, 错不了的。有什么可能出错的呢? ” “什么也没有出错。你会看到的,只要再多一点时间,我们就会自由,外加一 大笔财富。” “你上一次就这么说过了。” 温彻斯特,罗门赛路警局——中午十二点四十五分 法兰克读着放在他办公桌上有关兰迪谋杀案的资料,接着拨了莫道克留给他的 电话号码。安德鲁巡官从一开始就介入了那件案子。 “该案在一九八五年底时就已经完全结案了,”他的声音从苏格兰场总部那端 传来,“也就是杰森·非普斯因为达哈迪家谋杀案而入狱那时候。记得他吗? 因为 达哈迪侄子的教唆,以二万英镑的代价把全家人都棒打致死。他们俩都被判了四个 终身监禁。我们曾试着说服非普斯承认犯下谋杀兰迪的罪状,那跟达哈迪家的谋杀 案同出一辙,但我们一直没有得到结果。是他做的,这点倒没有疑问,如果我们能 让他开口,我们就有可能抓到康思立。他才是我们要的。” “告诉我有关他女儿的事,”法兰克提出。“她是个怎么样的人? ” “说实话,我是站在她那边的。她是个好孩子,受到不小的惊吓,那是当然。 在那之后,精神就崩溃了。她一直说那是她的错,但是我们从来就不相信她跟谋杀 有任何关联。梅瑞迪问她是不是怀疑她父亲涉案,但她回答没有。一两天后她就流 产了。” “她有没有对谁可能犯下这案子提出看法? ” “一个不知名的艺术家,兰迪曾拒绝其作品。她说他在表达看法时有时非常严 厉、不留情面。她强调他在谋杀发生前几天告诉她,他被一些曾到过画廊的痞子盯 上了。她当时没有多加注意,因为他把它当笑话讲,但之后那确实在她脑子里萦绕。 我们对此做过调查,但没有找到实质性证据。我们认为,如果真有那么一个监视者 存在过,与其说是个怀恨在心的艺术家,倒不如说是康思立雇的杀手。” 区佛沉思了一会儿。“这似乎仍是个地雷区。我跟康思立唯一的接触是在好些 年前,他把他未来的妹夫打个半死,只为警告他不要妄想举行婚礼。现在你告诉我 他后来把他的女婿做掉了? 他为什么不在婚礼前就这么做呢? ” “那正是他女儿的论调。她声称康思立想尽办法在那之前的三年让他丢了工作, 想要借此摆脱他,但从那时候开始就承认失败了。我们认为是后来珍的怀孕改变了 状况。她承认她和兰迪之间曾有过低潮期,但她怀了孕,对婴儿的期待再一次让他 们和好,我们不认为她在告诉她父母怀孕的消息一个星期后,那个可怜的男人就被 谋杀,纯粹只是时间上的巧合。我们猜测康思立私下希望那个婚姻会自己崩溃,而 当他知道不可能时,就亲自签署了兰迪的死亡证书。” 区佛弹了弹放在身前的纸张。“根据你传真过来的备忘录,你和梅瑞迪相信康 思立极为宠爱他的女儿。然而,我们应该说的是比宠爱更恶心些的情况,对不对? 我可以理解如果兰迪待她极坏,康思立会想要他好看。但是从你告诉我的种种来看, 他的愤怒似乎是出于嫉妒。这样的行为通常伴随在非常强烈的性动机之后才会产生。” “简而言之,那正是我们当时所做的猜测,听着,那个男人的性欲很强,每星 期都会到牧羊人市场找妓女。他的第二桩婚姻非常失败,因为他娶的那名可怜女人 比不上他第一任妻子千分之一,两年内就沉醉到酒精里去了。她的儿子也根本不能 跟前妻的女儿比,他的女儿几乎是死去母亲的翻版。没有证据显示康思立曾虐待那 孩子。但他再婚前,他们共同居住了五年,我们估计他侵害孩子的可能性相当高。 我们曾以对他的了解为基础,进行他心理状况的分析,揭露了许多事情。他强烈倾 向于运用粗暴手段来操纵人和事,我们认为他的女儿没有受到侵害的可能性很小。” “你这么告诉过她吗? ” “是的,”他迟疑着,“后来证明我们错了,我们拿那份分析报告给她看,接 下来我们知道的是,她因严重的厌食症以及自杀倾向的抑郁症接受心理治疗。说实 话,我们对这个结果感到非常沮丧。” “我得提醒你,”法兰克若有所思地嘟囔着,“那是遭受性侵害的孩子突然被 迫面对埋藏在过去的记忆时,最典型的反应。” 翰默司密,秀柏利路四十三号之一——下午三点半 那天下午,莫道克和费哲来到梅格在翰默司密的公寓。他们在门口跟两名伦敦 警察和一名锁匠会合,但稍后他们并不需要锁匠的服务,因为一个圆胖的中年邻居 从她的窗户看到他们聚在那里,上前询问他们所为何来时,拿出一把备用钥匙。 “但梅格在法国呀,”她说,反驳他们用同情的口吻坚持说他们相信哈利斯小姐已 经死了。“我看着她离开的。”她不解地拧着双手。“我一直在帮她照顾她的猫。” 男人们严肃地点点头。“你记得她什么时候离开的吗? ”莫道克问。 “喔,老天,你问我。两三个星期以前吧。某个星期一,也许。” 费哲查了查他的记事簿。“星期一,六月十三日? ”他问。 “听起来没有错,但是我不能确定。” “从那时候起,你有她任何消息吗? ” “没有,”她承认,“但是我并不这么期待。”她看起来有些生气。“我真不 能相信她死了。是车祸吗? ” 莫道克巡官故意避开这个问题。“我们目前所获得的资料还不是很清楚,你是 ……” “我姓海姆兹,”那女人热心地说。 “海姆兹太太。你对哈利斯小姐的男友知道多少? ” “你是说里奥,他不太像是男友。梅格说,年纪差太多了。她老是称他为她的 伙伴。” “他曾经住在这里吗? ” “偶尔。我想他已经结婚了,只有老婆不在时才来找梅格。”她突然间注意到 莫道克问的时候用的是过去式。“曾经? ”她问他。“里奥也死了吗? ” 他点点头。“恐怕是的,海姆兹太太。你有没有哈利斯小姐父母的联络地址或 电话什么的? 我们很想跟他们谈谈。” 她摇摇头。“她去年给过我兽医的电话,以防猫咪生病,就那么多了。就我记 得的,她的家人好像住在威尔特郡的什么地方。她每年大概回去个两三次,在那里 度周末。但是,这多可怕呀! ”她看起来很是震惊。 “你是说她死了,而她父母亲还不知道? ” “我相信我们可以在房里找到帮得上忙的东西。”莫道克谢过她拿来的钥匙, 然后走下阶梯来到位于地下室的公寓,门牌标明着四十三号A 座,门口散置着陶土 花瓶。他把钥匙插入锁孔时,心中不禁嘀咕着梅格家人的难以捉摸。安东尼·沃尔 德爵士声称知道哈利斯家,却对他们到底是住在威尔特的哪个区域或是梅格父亲从 事什么工作一点概念也没有。“你必须去问问珍·康思立,”他告诉他们。“她是 仅存的知情者。” 但是,在眼前这种状况下,汉普郡警察倒宁愿拐弯抹角,取道翰默司密,抵达 威尔特。 一只龟甲色的猫在他们开门进入狭窄的玄关时,带着毫不隐藏的喜悦欢迎着他 们,用它光滑的头和耳朵磨蹭着他们的腿,喉间兴奋得咕噜咕噜叫,以为是食物来 了。费哲温和地用鞋头把它推开。“我很不愿意当那个转达坏消息的人,小家伙, 但你从现在开始就是孤儿了。妈咪已经死了。” “老天,费哲,”莫道克执拗地说,“只是只猫罢了,看在耶稣基督的分上。” 他打开一扇显然是通往客厅的门,跨了进去,看到壁炉前,打过蜡的地板上铺着一 张织有淡蓝、粉红色花纹的米白色中国厚毯。“一只猫和一张米白色的地毯,”他 咕哝一声。“这下子,科学家要更嚣张了。”他走到一边,从夹克口袋里掏出笔来, 在答录机上按了几下。 “嗨,亲爱的,”一个轻快的女性声音。“我猜你会在外面听答录机留言,所 以你一有空就打电话给我。我看到今天的报纸,珍出了车祸。我实在不知道该做些 什么。我应该试着打电话给她吗? 我是很想。你们毕竞曾是那么好的朋友,而且如 果我们不理她,会很没礼貌,只因为……喔,说得够多了……不再跟你辩论了,我 们说好的……你一听到留言就赶快打电话给我吧,我们可以好好谈谈。 再见,亲爱的。“ “嗨,梅格,你他妈的到底在哪里? ”一个充满愤怒的男子声音。 “你发誓在你离开之前会先来办公室的。去死吧,现在是星期三了,这里有山 一样高的鬼留言,而我连是头是尾都搞不清楚。比尔·莱利是什么鬼? 大部分的留 言是他留的。你在回电话前,最好先打给我。这很紧急。” “梅格。”相同的男子声音。“回我电话。立刻。混账,我实在很生气,气得 想要揍你一顿。你知不知道珍企图自杀? 你可怜的父母每天都打电话来问我有关你 的消息。他们对这件事感到非常沮丧,我也是。请速回电,看在老天的分上。现在 是星期五,六月十七日,八点半。没吃早餐,整晚没睡。我就知道沃尔德除了会带 来麻烦之外,什么都不会。” “我是赛门。”一个完全不同、较冷静的男子声音。“听着,妈和 爸爸已经六神无主了。你不能像只鸵鸟似的把头埋在沙堆里,假装什么事也没 发生。我相信你已经知道珍企图自杀的消息,报上都登了。妈说你拒绝回复留言, 但如果你不想打给她,那么至少打给我。 我要去探望珍,看看她怎么样了。我们必须要有人表示关心。“ “亲爱的,又是你妈咪。请你,请你,打电话来。我真的对珍非常非常抱歉。 他们说她试图自杀。我实在无法忍受她这么难过都是因为你和里奥的关系。应该有 人去跟她谈谈。别忘记罗素被杀时她的情况。请你一定打电话来。我实在好担心。 我希望你很好。 你一向都会回电话的。“ “只是要让你知道,比尔·莱利打算要控告我们。他声称我们违约。如果你并 不准备负责到底的话,你他妈的为什么要答应跟他签约? 留言时间是六月二十三日 星期四,晚上九点半。如果你不在二十四小时之内跟我联络,我们的合伙关系就终 止吧。我实在对你火气很大,梅格,我是说真的。” “哈罗,梅格。”一个低沉的女子嗓音。“是我,珍。听着,我知道这太突兀,” 低低的笑声,“我应该要把你辛苦收集的首版书都撕毁或什么的——但是我真的只 想跟你好好谈一谈。事情似乎变得有些复杂了——嗯,你也许已经听说过了……” 停顿。“他们说我开着车子撞上混凝土石柱——蓄意的。你能相信吗? 最要命的是 我丧失了记忆,记不得星期六以后发生的事,所以每个人都妄下结论说我是为你和 里奥的事感到伤心。”另一阵笑声,只不过这回比较勉强。“那是个陷阱,老戏重 演,所以我需要跟你们两人谈谈。你也许不相信我,但我向老天发誓我没有丝毫恨 意,所以如果你可以不顾难堪,打个电话给我,号码是,萨尔司柏瑞221420。这是 间疯人院.而我在这里见鬼的不敢到处乱闯。请回电。” 答录机剩下的带子是空白的。 莫道克扬起眉毛,看着费哲。“她是说真的吗? ”他问。“或者她是在警察发 现尸体后故意打来说给警察听? ” “你是指她的留言? ”费哲耸耸肩。“我猜是真的。那个生气的合伙人在两天 前打了他最后的电话,所以她的电话应该是最近才打的。” “那跟这通电话真的是她打的有什么关系? ” “因为她不知道尸体什么时候会被发现。如果只是个诡计,她应该会较早打来, 以确定我们能听到这留言。” 莫道克仍维持怀疑的态度。“除非她看了报纸。”他转头往靠着墙的书架上随 便拉出一本书。“这些倒是真的。看看这个。格兰·格林签名的书。”他顺着手指 读着架上书背的字。“达夫妮·杜穆里埃、多萝西·塞耶斯、露丝·兰道尔、柯林 ·德克斯特、P ·D ·詹姆士、约翰·勒卡雷。 她甚至有伊安·弗莱明的。我在想她会把这些书留给谁。“ “也许是她的朋友珍·康思立,”费哲说,打开壁炉右边的一道门,里头是间 整齐的白色厨房,有深蓝灰色的工作台和淡灰色的橱柜。他转向两名伦敦警察。 “你们能不能搜搜这里? 抽屉里也许找得到文件什么的。我去搜卧室。” 他跨过玄关来到另一边的门,打开来检查那个房间。跟这公寓其他地方一样, 很干净,却是过分整齐。事实上,因为太过整齐了,他觉得那应该是客房,再走向 另一扇他还没有打开过的门,却找到了浴室。里面除了两条松软的浴巾整齐地放在 架上之外,整间浴室不像是有人用过,没有海绵刷,没有香皂,没有牙膏。他把洗 手槽上面的储物柜打开,瞪着简朴的内容物陷人沉思。一瓶漱口水,一盒牙线和一 个干净的漱口杯。 梅格·哈利斯是如此不真实,他想着。没有人会把家整理得这么整齐的,即使 他们离开去度假也一样。里奥在这间屋子出入的迹象呢? 应该有什么痕迹可以看出 有个男人偶尔住在这里吧。他打开洗衣篮盖子,空的。 他再次回到玄关,注意到一个小型暖气机下有个猫窝,不懂梅格这个看来非常 在乎不在家时都要维持整齐清洁的女子,为什么要给自己招麻烦养只猫呢。她似乎 有很严重的洁癖。回到卧室,他打开衣橱,翻动吊在里面的几件衣服。只有女人穿 的,他注意到,没有男人的。所有的抽屉也是这样。他继续搜寻可以让他对这名女 子有所了解的任何东西,却越来越觉得这像是旅馆房间,只供客人睡一晚而已。她 的衣服都整齐地叠好放好,饰品等小东西和化妆品也分门别类排在梳妆台的抽屉里, 床头柜上的一碟干燥香花散放着清淡的香味。即使这个房间曾有过她私人的物品, 也全被带走了。 费哲回到莫道克旁边,莫道克正在翻阅一本书。“去年的日记,”他说,“但 是里面没有半个电话或住址。你那边进行得顺利吗? ” 费哲摇头。“什么也没有。只是几件衣服。看来她把所有跟她有关的东西都带 走了,实在是太奇怪了,她应该只计划离开几个礼拜而已。 我也没有找到任何行李箱。“ 莫道克放下那本日记,环顾客厅,深皱着眉头。“我实在弄不懂。这里实在太 简单也太干净了。你注意到没有,这里没有照片? 我到处找,看看有没有照相簿, 结果一本也找不到。这里至少应该有一张全家福什么的,对不对? ” “文件呢? ”费哲提示。“房屋保险、贷款细节、遗嘱? 这些东西都放在哪里 了? ” 莫道克朝着角落的一个松木柜探了探头。“应该放在那里面,但是没有遗嘱, 只有一个文件夹,上面横写着‘房屋保险,。里面甚至连封信也没有,根本看不出 她交往的朋友是谁或家里住在哪儿。这实在让人摸不着头脑。大部分的人都会有几 封信随手乱扔的。”他移向厨房。“你们两个找的结果如何? 你们有任何发现吗? ” 年长的男子摇摇头。“告诉你,长官,这让我想起夏天出租的那些小房舍。这 里有刀叉锅碗瓢盆什么的,全都很干净,但是到处找不到食物,冰箱是空的,洗碗 机是空的,垃圾箱里的塑胶袋是新放进去的。她不是打算把房子租给别人,就是要 搬出去让别人住进来。”他朝墙上挂的一张留言板弯弯身。“她的留言板上什么都 没有。你去度假时是不会那么做的。我敢说她已经搬到别的地方去了。” 费哲表示同意。“一定是这样,长官。不然实在说不通。你曾看过哪个屋子像 这样没有一点个人色彩? ” “她为什么把那些首版书留下来呢? ” “也许是因为这里的保险项目特别指明投保这批收藏,于是这里就理所当然的 是最稳当的置放处。有没有可能她在离开度假前,把所有私人物品全都搬走了,只 留下猫,因为有邻居帮忙照顾,然后回来时把书搬走,再将剩下的衣服及猫带走? 她有可能搬去跟里奥住了——这是最合理的解释。” “混账,”莫道克生气地说,“之前所有的资料都显示是他搬去跟她住。如果 他有自己的地方,他手嘛到那个格雷凡园跟那个叫康思立的女人住在一起? 法兰克 会气疯的。我猜现在就只有珍·康思立知道所有的事情了。” 萨尔司柏瑞,南丁格尔疗养所——下午三点半 卸下了眼睛绷带的珍,穿着黑色毛衣和长裤,坐在山毛榉树阴下的长椅上,盯 着疗养所正门前一片砾石区来来去去的人们。她很舒适地隐藏在一副太阳眼镜下, 感觉到多Et以来第一次能够让自己疲倦的身躯放松下来。 复苏的记忆如细针般刺痛着她的脑子,她早就知道里奥和梅格的事了。老天爷 ! 里奥自己告诉她的,就在他父母家的客厅里,安东尼和妃丽芭沉默着坐在一边, 惊异地目睹一切。她曾对着他们尖叫——她为什么要尖叫? 一一然后里奥说:我要 娶梅格——而她那么那么的惊讶。梅格和里奥……梅格和罗素……但,是什么时候 的事呢? 里奥什么时候告诉她的? 她跟记忆纠缠着,急切地想要抓牢什么,却像一个梦,先是片段的画面,然后 消失,渐行渐远。疑虑中,她凭着直觉拿起一束放在她膝上的鲜花,接着听到贾西 ·汉尼斯在说:“珍,亲爱的,你还好吗? ” 她已经忘了他会来访,抬起眼睛看着他焦虑的脸,机械似的微笑着,收起她铺 陈开来的下意识,让记忆隐没。“我很好,”她听到自己的回答。 “抱歉,我在发呆。你怎样? ”但是,喔,老天,她曾经那样的愤怒……她记 得她的愤怒…… 他在她面前蹲了下来,双手轻柔地放在她的膝上,眼神专注地审视她脸上的每 一丝表情。“让我老实告诉你,我最近相当凄惨。你呢? ”他似乎想看到一些反应, 却失望了——感到意外? ——因为他什么也没看到。 她抬起一只可怜兮兮的手按住狂烈跳动的心。有什么别的事发毕了。这认知像 是一吨重的重物压着她。有别的事情发生了……恐怖的事情发生了,而她却太过惧 怕而不敢在记忆里搜寻……“我形容自己正处于一种静止的、悬宕未决的动画里,” 她说,猛烈急促地吸气呼气着。 “我思故我在,但是因为我无法让思绪变得有条理,所以这种存在对我而言实 在没有意义。”她觉得他看起来很没吸引力,鼻子和嘴巴全皱在一块,写满害怕和 担忧。“我猜你很沮丧,那表示你还没有找到梅格。” 他摇摇头,她灰心地看到他眼里含着泪水。 “我很抱歉。”她手指拨弄着腿上的花束,然后把它们放到身旁。 “谢谢你带这些过来。” 他蹲低一些,把手从她膝上收回。“我觉得这一切糟透了。你难道就不能打电 话来,告诉我你有麻烦? 你知道我会来的。” “你听起来就跟赛门一个样,”她轻松地说。 他搔搔头,把视线从她憔悴消瘦仍带瘀青的面容及剃光了发的头上转开。“赛 门几乎每天都打电话来。他的父母完全崩溃了,除了互相指责对方外,也指责梅格, 更想做些什么来弥补……喔,我相信你可以想象他们现在的感受。赛门试过打电话 到黑灵顿,打听你的所在,却被攻击得体无完肤。那很可以理解,当然了,但那并 没有让事情变得容易些。” “对不起,”她再一次抱歉,“但,奇怪的是,贾西,那也没有让我觉得好过 些。就因为我把车开向一堵墙柱,搞得大家不断地相互指责。” 他快速地瞥了她一眼,没有说什么。 “我不是故意要那样做,”她从齿缝间挤出这些字眼。“我花了很大一笔钱在 那辆车子上,而且我可以想出几百种方式自杀,每一种都比撞毁一辆好车要好得多。” 他拔起草地上的一片叶子。“我昨晚跟迪恩说过话,”他不太自在地说。“那 可怜的家伙哽咽着说,如果我跟你联络上,要转告你工作室一切正常,若是你能的 话,请你打个电话给他。我给他这里的电话,但是他怕你不高兴,所以不敢自己主 动打来。” 真是没希望了。“我不会不高兴的,”她逼出笑容说。“我很好。我很期待回 家的日子。”为什么别人施予的同情这么让人难以忍受? “我们把这些花放到房间 去,然后出去走走。”愚蠢的女人! 五十码后她就会不支倒地。 “你确定你可以? ”他问,说着站了起来。 “喔.是的,”她精神奕奕地说。“我不是一直告诉你,我很好。”她起步走 在他前面,这样他就看不到她的脸。“相信我,我没有打算在这里停留太久。他们 已经说过,我的精神状况已经康复到可以回家了,现在我只需要证明我的体力也可 以胜任。”她到底以为她在骗谁呀? “这里还不错,”她说,奋力举起自己不太稳 定的脚跨过落地门的门槛,再把自己往椅子的方向拖拉。 那束花从她指间滑落到地板上。她感觉到贾西的手臂环抱着她,感觉看到漂浮 在她溃堤似的记忆之河上朦胧的影像。 伦敦,翰默司密,秀柏利路四十三号——下午四点 费哲按了按四十三号的门铃,询问海姆兹太太,梅格是不是曾提到她度假回来 后要搬出她的屋子。 “没有说这么多,”身躯硕大的女人想了一下说,“但是,你倒提醒了我,他 们离开之前不久,是有一阵忙碌的进进出出。我记得我还跟我的亨瑞说,如果真要 有新房客住进来,我也不会惊讶。然后她要求我照顾麻玛公爵,我就把那事给忘了, 她坚持那可怜的小动物不准到其他的房间去,只让它待在玄关。海姆兹太太,她一 边说,一边丢给我一个猫罐头。现在该怎么处理它呢? 亨瑞不喜欢它靠近,你要知 道,他身体不太好。” “我们会尽力把事情弄清楚,”费哲说,“也许你可以继续喂那只猫? ” “我不会让它挨饿,”她颇为勉强地说,“但是得快点想个解决的办法。不通 风的玄关不是个养动物的好地方。” 他同意。“你会不会刚好知道哈利斯小姐从事什么工作呢,海姆兹太太? ” “在我看来你似乎对她知道的并不多,警官。你确定你找对人了? ” 他点点头。“她的工作? ”他问。 “她称自己是猎头公司的。她曾经在市中心的一家很大的顾问公司工作,大约 五年前成立了自己的公司。”她张开双手,前后微微摆动。“从我知道的蛛丝马迹 看来,公司不是运作得很好。人们因为不景气害怕离职,而你却不能在没有工作缺 额时去猎人头。” “知道她公司叫什么吗? ” “不知道。我们偶尔谈麻玛公爵,淡送牛奶的人,除了那些——”她耸耸肩, “我们只是邻居。没什么特别交情,不怎么来往。不过,我倒是对她的死有些难过。 她从来没给我们带来任何麻烦。” 费哲朝巡官停车的地方走了几码后,发现自己咀嚼着那最后一句话。“她从来 没给我们带来任何麻烦。”是他听过最令人沮丧的墓志铭了。 萨尔司柏瑞,南丁格尔疗养所——下午四点 “出了什么事? ”亚伦·坡司罗问着,伸手抓住珍的手腕,检查她的脉搏。他 不知道眼前这个男人是谁,也疑惑着他何以听到身后有声响时这么吃惊。 “喔,看在老天的分上你快看看她,”贾西焦急万分地说,同时把她没有反应 的头放到枕头上,再轻轻地把她身体放到床上。“我想她要死了。” “不会。这个人的身体就跟战车一样。”他放开手腕。“她只是睡着了。”他 看着男人皱缩的鼻孔和满是惊骇的双眼。“倒是你,看起来比她还糟。” “我以为她要死了。”他双手支在床缘撑着自己。“现在我想吐。老天,我不 确定我能再忍受多久。我已经有好几天没有睡了,自从赛门.- 哈利斯打电话来说 珍死了之后。” “他为什么这么说? ” “因为贝蒂·康思立疯了似的打电话给梅格的母亲,对那可怜的女人尖叫着说 她的女儿是杀人凶手。” 亚伦转身朝向落地门后的花园庭院。“让我们到外面坐坐。我是坡司罗医生。” 他握住了那男人的手臂,扶着他出去。 “贾西·汉尼斯。”他让亚伦领着他来到窗外。“前一分钟她说她很好,下一 分钟她的眼睛往上吊,然后——轰! ”他砰的一声坐在木制长椅上,低下头把脸埋 在手掌问。“我真见鬼的希望她不要一直假装没事,事实上她一点也不好。罗素被 杀后,她就是这个样子。不停地说:我很好,然后就被送进医院。” “你认识她有很长时间了? ” 他点头。“十二年。跟我认识梅格的时间一样长。我是梅格·哈利斯的事业合 伙人,”他解释。“我们合伙开了一家人力顾问公司。”他生气地抡起拳头。“或 者该说我们曾经共组公司,直到她跑掉,让我陷入困境,一个银行经理吸血鬼似的 追着我,还和一堆我听都没听过的人合作。” 亚伦可以感觉到在生气和紧张的浪潮中,他的压力逐渐减缓。 “我懂。” “真的吗? 我看不见得。也许你知道梅格抢走了珍的未婚夫? 我是说,你知不 知道对梅格的父母造成怎样的打击? 首先他们接到这个晴天霹雳的电话,说里奥为 了她而抛弃珍。接着,他们听到珍企图自杀。老天爷! 除了那些之外,我还该死的 隐入水深火热之中,一个人面对整个办公室。而梅格呢,不当回事似的跟刚抢过来 的浑球在法国晒太阳。”他的语声乍然停顿。“我真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 揉揉眼睛。“我真他妈的累坏了。” 亚伦同情地看着他。“我想你太过担心珍的状况了,希望这么说能减轻你的压 力。我们已经考虑了所有的情形,证明她的确在好转当中。” “赛门警告过我说她看起来不太好,但我没有想到会这样。”他向她的房间偏 了偏头。“她比我想象的还要糟糕。” “她也许没有那样糟的,你知道。她头部受到重击,记不起她生命中的两个星 期,此外一切正常。她是个坚强的女人。给她一两个礼拜的时间,她就会康复过来。 现在只是时间问题了。” 贾西瞪着他的双手。“你也许从来没有见过她留头发的样子。引人注目,颇有 意大利美女的风情。”他一只手攀上自己的肩膀。“浓密的黑色长发到这里,一双 黑色的眼睛。我常想,她以隐身在相机之后作为职业太过浪费了,她实在应该站到 镜头前摆姿态。”他顿住,沉默下来。 “听起来你很喜欢她。” “是这样,但我永远掌握不好时间。当我恢复单身时,她结婚。而当她自由时, 我已婚。”他眼光转向圈着草坪的群树。“然后我离婚,里奥却挤上舞台。你想她 还爱着他吗? ” “她自己说没有。” 贾西扭过头来研究着那名年长男子的脸。“你相信她吗? ” “是的,我相信。” “为什么? ” 亚伦耸耸肩。“她对梅格的所作所为反应不够激烈。”但你却非常生气,他在 心里对眼前的男子说。 威尔特郡小顿玛丽,教区牧师居所——下午四点 查尔斯·哈利斯放下笔,把双手叠放在他正在准备的讲道内容上。 “必须有个结尾,卡洛琳。你正在为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把自己弄得歇斯底里。 当梅格准备好时,她自然会打电话来。而且,让我们回到现实,” 他苦涩地加了一句,…当梅格准备好时‘是个关键词,那是根据她以往打电话 及回家来的次数做的判断,哪怕你我到地狱去走一遭,她也会浑然不觉。她一直就 对紧跟在她身后的男人照单全收,本来就不太理会我们。“ 卡洛琳嫌恶地看着他。“那就是你恨她讨厌她的原因,对不对? 那些男人。” “别闹了,”他斥责着。有很多次,他得努力控制自己才能不出手打她。“我 们还要再进行那样的讨论吗? ”他说,拿起他的笔,回到他的讲词上。“我有工作 要做。”他在纸张边缘上做附注。 “你很惊讶听到她和罗素的事,对不对? ”她怀着恶意说。 “是的,没错。” “你那小梅格躺在一个老得可以做她父亲的男人手臂上。她爱过他,你知道。” 他努力把眼神定在纸上,但发现他无法写下任何东西,因为他的手在发着抖。 “你女儿宁愿跟一个老男人发生性关系,也不能忍受跟你待在同一个屋檐下, 是不是很让你生气呀? ” “没有,”他静静地说,“真正让我生气的是,她对待她最好朋友的无耻行径。 我们两个,卡洛琳,你和我生出了一个怪物。” -------- 亦凡扫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