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六月二十八日星期二,萨尔司柏瑞,南丁格尔疗养所——中午十二点五十分 亚伦·坡司罗疲倦地举起一只手抹了抹脸,努力把自己从椅子上拉起来,朝着 窗户不安地踱着步。他能对自己说他相信珍告诉他的一切吗? 尤其当她宣称记起什 么事情的时刻,总是那么凑巧,像是她蓄意挑选某个时段记起什么似的。存活下来 的人,无人可以指出她说词的矛盾之处。到现在,已经有三个人死掉了,每一个都 跟这名女子有过相当密切的关系。逻辑上,她至少应该知道有关他们死亡的内幕, 同时她父亲也应该知道什么,否则他为什么要把她放到这里来,对她的休养方式有 如此精确的指示呢? 看来,亚当跟她有相同的焦虑,希望她的记忆能够继续蛰伏。 “我不敢确定我相信你说的话,”他背对着她说。“两天前,你对我说罗素是 一个占有欲强、忌妒心重的人。你还说你的婚姻几乎令人窒息。现在你告诉我他跟 你最好的朋友有过婚外情。听起来实在无法让人信服,对不对? ” “罗素一向有双重标准,”珍理所当然地说。“如果他有能力诈骗海关,你又 怎么知道他不会有相同的能力去欺瞒他的妻子呢? ” “那不能算是答案,知道吗?!对一个女人过度迷恋的人通常不可能对其他女人 再起逢场作戏的兴趣,这两者毫无疑问是互相排斥的,不是吗? ” “那要看你说的是种怎么样的迷恋。罗素对自己的迷恋程度远超过对我的。我 顶多扮演一个比奖牌好不了多少的东西,让他可以拿去在他中年朋友圈里炫耀,说 这个娃娃新娘是如何爱他,以至于她放弃财富和名声嫁给他。梅格是另一种奖牌, 证明他即使四十多岁仍保持性感魅力,对异性充满吸引力。不过,我们在他眼中的 价值不过就像他搜集的好些画作一样。他喜欢拥有东西。” 他转过身来。“我的问题在于,我只能听你一面之言。对罗素来说,悲哀的是, 死者无法为自己辩护。” “有什么理由你不应该听我一面之言呢? ”她不带敌意地说着,但是一股怒意 已经闪现在她双眸里。“你突然间变成一个警察,十分钟前你还声称想要帮我。” 她欠欠身准备起来。 “对你来说这一切只是个专业训练,而我却饿了。我要吃午餐去了。” 他不想被激怒。“别孩子气,”他冷酷地说。“坦承自己的疑惑和想帮助你, 这两件事并不互相排斥,珍。按理说,它们彼此间还能相辅相成。赢得一个多疑之 人的信服,你就为自己多赢得了一个盟友。如果你面对警方时,能在这点上稍微改 变你原先的既定态度,也许你就可以从多疑惶恐的焦虑中脱壳而出,给予警方积极 的帮助,找到杀害梅格和里奥的凶手。或者,你对那点就像你对提供罗素凶手的名 字一样不情不愿? ” 她厌恶地看着他。“我会打电话给克蓝西上校,要他把罗素的日记和信寄来给 你。那些放在我家的书橱里。为了证明我先前所说的话,日记里对我们结婚那天的 记载开头是这样写的:‘感觉很棒,看上去也很体面。黑色天鹅绒西装配白色丝缎 衬衫。随后的演说充满着睿智和欢欣。 多可惜只有寥寥几个客人参与聆听。‘我对那番话的解释是他太过于自恋。但 是当时,我得承认,自己是个高傲专横的女人,我气的是他竟然根本没有提到他的 新娘。“ “我很讶异你之前却没有提及那段外遇。那有点怪,你不觉得吗,梅格竟然跟 罗素和里奥都发生过关系。她难道有抢你男友的习惯吗? ” “如果你硬是要用那种狭义的字眼的话,那么是我从她那里把他们抢过来的。 她跟罗素以前已经有了六个月的关系,然后因为对他烦了,就把他介绍给我。她对 里奥做了同样的事,对我说他是她因为工作关系认识的人,还说他和我会像干柴烈 火般热恋起来。直到后来我才了解所谓工作上认识的人,指的是暧昧关系。” “你难道不会因为接受了被她丢弃的人而感到沮丧吗? ” “每一个人都是被别人丢弃的。某种程度上来说,知道在你之前的人是谁会让 你比较轻松,因为这样子你会知道你不是跟一个女超人竞争。” 他回到他座位上。“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你沮丧吗? ” “事后回想时会沮丧。梅格比我有魅力,对别人的感受完全无动于衷,尤其是 男人。她能够随便挑选一个人,然后两三个月之后为另一个人抛弃这个人,整个过 程中不存有一丝一毫的罪恶感,也不受到任何良心的谴责。我却太过笨拙生涩,所 以我总是在适合的时机接受一些浑球,再被那些浑球绊住。” “但是稍后,她想要的时候,又会回头挑逗他们。”他摇着头,毫不掩饰地表 示他的不解。“如果这是真的,珍,我不懂你为什么说她是你唯一的朋友。” “我看来没有把事情讲清楚,”她说,对他的不可置信有着意外的乐观。“你 会喜欢梅格的。”她整理着她的思绪。“你瞧,当我说我被他们绊住时,并不表示 我认为她应该要对后来发生的事情负责。她不停告诉我不要跟罗素结婚,说我在二 十一岁就把自己绑死太过愚蠢,但那时已经太迟了。在亚当对他做了那些事后,我 无法丢下他径自离开,那不是梅格的错。” 亚伦怀疑他会喜欢像梅格·哈利斯那样的女人。如果珍所说的所有事情中有一 件是真的话,那就是她承认她没有能力对她个人生活做出理智的决定,特别是在选 择朋友上。她似乎对他们个性上的缺陷完全视而不见,而他也怀疑,她是不是了解, 越是那种以自我为中心的人格特质,就越深深吸引她,而成为她朋友? 这是不是因 为她无法区分以自我为中心和自信的不同? 她对她那个作威作福的父亲怀有那么多 复杂的感情,无怪乎她会觉得弄懂人们的想法根本就是件不可能的事。“我猜梅格 在罗素结婚之后还跟他藕断丝连,也不是她的错喽? ” 她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不全是,不。罗素应该也做了什么。”她耸耸肩。 “不管怎样,他们非常小心。我一直到他死后才发现这件事,而那时,发生的事情 已经发生,无法更改,也犯不上去烦恼了。” “谁告诉你的? ” “没有人。她写了几封信给他,他把它们藏在一堆旧考试卷里,存放在里其蒙 的阁楼。内容非常亲昵,”她一边说,一边回忆着。“令人伤心的是,我认为她真 的爱他,但是她无法忍受跟别人厮守一辈子。她害怕有一天她会跟她母亲一样住到 穷乡僻壤,最后变成一个只能履行妻子义务的玩偶。” “你跟她谈过罗素吗? ” “没有。” “为什么不呢? ” “我看不出那样做会有什么好处。” “警方知道这件事吗? ” “如果他们知道,也从来没有跟我提起过。” “你为什么不提呢? ” “因为我在事发一年后才找到那些信件,那时候,整个案子已经结案了。”她 揪住下唇。“我想你不了解因谋杀案被警方侦讯是什么感觉。那是种教人很不舒服 的经历。我得掌握比一两封褪色的情书还要确凿的证据,才有必要让我们所有人再 经历一次那种恐怖的碾压。” 他往前倾身。“所以在此后九年,你装着什么也没有发生,然后你知道了她和 里奥的事,而你担心历史会再重演。” 她什么也没有说。也许她了解那种话听起来多么肤浅,而她自己的行为在这种 情况底下看来十分怪异,让人无法理解。 “所以你做了什么,珍? ” “我认为还是不要让别人知道比较好,所以当我们回到伦敦,我要里奥打电话 告诉他的父母,确定他们不会向任何人透露,直到他通知他们可以。我说我得先跟 我父亲谈谈。”她下巴埋进双掌里,可怜兮兮地瞪着地毯。“但是我不记得我到底 跟亚当说了没有,所以我无法肯定我是否——”她突然噤声。 “你无法肯定你是否给了他一个杀掉他们的借口。” 威尔特郡萨尔司柏瑞,兰新路五十三号——下午一点十五分 布莱尔女警一只脚跨进芙娄西·海尔的大门,拒绝移开。“除非你跟我谈,不 然我是不会离开的,”她坚定地说,“所以你还是让我进去吧。” 一两秒钟后,压在她脚上的力道减轻了,门也被拉开了。芙娄西无精打采地对 她打招呼,脸上逐渐痊愈的瘀青堆叠着彩虹般的色调。她上满石膏的手臂紧紧抓过 穿在身上的旧浴袍,盖住她宽大的胸部,看起来比她实际年龄四十六还要老上二十 年。“你要什么? ” “只是来聊聊。你现在觉得怎样? ” “不好不坏。”她苦涩地笑了笑。“坐着的时候还是有些痛,但我活得下去。” 她领头向一个窄小的客厅走,里头摆满了体积过大的家具。 “坐下吧,”她粗鲁地说,把一只圆胖的手臂放在电视上,斜靠着它站着。 “我现在应该要躺在我的床上,但是我目前可不太喜欢那个主意。我试过跟医 院力争让我在那里住得久一点,但是他们为了一个有痔疮的老男人把我赶走了。” 她愁闷地瞅着眼前年轻的女警员。“我猜这些日子大家的生活都不太好。” 布莱尔点点头。“看来正是如此。我只听到倒楣的故事。” “如果我没有缴税的话,是不会在意这么多的。但你若是把钱缴了出去,你就 应该有权利要求什么。” 私底下,布莱尔警员认为芙娄西这一生不可能申报过综合所得税,但是她这时 候只会意地点了点头。“我同意,那就是我为什么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在一个文明 社会里,你应该有权利要求生活安全和免于恐惧的自由,然而我们一天不找到那个 攻击你的男子,我恐怕你一天都无法享有那种自由。”她没有理会芙娄西脸上表露 出来的顽固,径自从手提袋里拿出一本记事簿。“你不是唯一被他殴打的妓女。三 个月前有另一个人,他对她做了同样凶残的攻击。她说他给了她四十英镑。他也给 你这个数目吗? ” “或许,”芙娄西勉强说。 “她也说她认为他想要的是一个年轻有魅力的女人,却没有想到他遇到的是年 纪大到可以当他母亲的。那也是你的经历吗? ” 她耸耸肩。“或许,”她又说。 “她在电话亭以及杂货店玻璃上张贴广告。我想那也是你招徕顾客的方法,对 不对? ” “或许。” “过去两天我走访了一些地方,询问用同样方式张贴广告的女郎,然而似乎没 有人像你和另一个女人那样受到如此严重的伤害,其中有三个人向我提供了一段描 述:一个谈吐优雅,长得很体面的年轻人,在达到高潮时变得很暴力。”她查了查 记事簿。“有人描述说他拉扯她的头发,几乎要硬生生拔出来。另一个说他用她的 梳子猛烈击打她的脸,第三个说他把她的假发扯下来之后,变得非常生气,硬是把 假发往她嘴里塞。她说他后来道了歉,然后多付了她十英镑补偿她的损失。”她抬 头。“三名女子都只二十多岁,但是她们都同意他对头发和梳子有病态的爱好。这 个听起来是不是很耳孰.芙娄西? ” 她叹口气,“听起来你在加班工作,甜心。继续吧,那段描述是怎么说的? ” 布莱尔念出来。“高度约五英尺十一英寸。瘦长,体格强壮有力,胸部中间有 体毛。面貌英俊但有些稚气,头发深棕色,微微卷曲,两鬓更为明显。眼睛是蓝色 或灰色。脸上没有毛发。一个女子说他眉毛曾经修过,因为线条十分优雅,很有型。 服饰有变化,有时是黑西装白衬衫,有时是白色短袖T 恤套李维牛仔裤。她们全都 说他很干净,谈吐得体,也许是私立学校毕业的。你觉得听起来对不对? ” “他看起来老老实实的,但是,老天,他是个残暴野蛮的小畜生。”她伸手摸 了摸她瘀青的地方。“我告诉你,他根本持续不了半秒钟。那些喊叫、辱骂和殴打 都只是为了掩饰他挺不住而故意装出来的。第一次我根本没有注意到——说得明白 点,若你像我一样在这行于得太久了,你根本就不会有太多感觉。但是第二次,他 还没插进来就泄气了。他为了这个把我揍得半死。绝不会是因为我老到可以当他的 妈——好吧,就算有点关系——大部分是因为他没有能力胜任。” “你能为这段描述做点补充吗? ” 她摇摇头。“抱歉。他长得很好看,事实上是很漂亮,让我联想起年轻时的保 罗·纽曼。那对你也许没有什么意义。你太年轻了,不会记得的。”她停顿了一会 儿。“但是他说过一些很奇怪的话。‘不是我的错,是我父亲让我变成魔鬼。’那 是其中之一。然后当他要离开时,他说:‘我以前从来就不会想杀掉一个女人。”’ “什么以前? ” 芙娄西愁眉苦脸地回应她。“我猜他是指他殴打过那么多女人,但是没有一个 人死掉。”她突然颤抖起来。“老天爷,他是个疯子,精神分裂的疯子。他到达高 潮的时候,看起来就像一个小天使,可是从他硬起来的那一刻起,就成了张着火红 大眼的僵尸。如果你问我,我会说他到现在居然还没有杀死任何人,真是个奇迹。” 布莱尔同意。“你知道他是怎么来的吗? 开车? 还是走路? ” “我不知道。我只是坐在家里等门铃响,然后让客人进来。”她皱着眉头。 “不过,他倒是带着几把汽车钥匙。我记得他离开时,从上衣口袋里把它们掏出来。 他有一件非常好的夹克,贴身,有垫肩,然后他把钥匙拉出来,放在手掌上,叫我 不要声张。”她皱拢额头,专注地回想。“钥匙环上有个黑色的圆盘,从他指间露 出来悬吊着。我记得我当时盯着它看,因为我不想让他以为我在盯着他。”她的眼 睛突然闪着光。“它上面有金色的字母F 和H ,跟我名字的缩写一样,所以我才注 意到。你知道吗? 我猜F .H .是那龟儿子名字的缩写! ” 萨尔司柏瑞,南丁格尔疗养所——下午一点半 门上传来轻叩声,希尔达探头进来。“很抱歉来打扰你,坡司罗医生,但是有 一位莫道克巡官和一位费哲巡佐在这里。我已经告诉他们你很忙,但是他们说事情 很重要,宁愿等着。” “五分钟,”亚伦说。 在希尔达来得及说什么之前,门就被大大地推开,莫道克硬是擦过她进到办公 室来。“这很重要,先生,否则,我就不会这样坚持。”当他看到珍时,停顿下来。 “康思立小姐。” 亚伦生气地皱起眉头。“打什么时候开始,警察有权擅自闯入医生的诊疗室的 ? ” “我道歉,先生,”莫道克说,“但是我们已经等了十五分钟,而且我们真的 需要跟你谈,很紧急。” 珍站起来。“没有关系,坡司罗医生。我等会儿再过来。” “我宁愿你留下来,”他说,抬头看着她,眼神传递着清楚明确的信息。“我 没有办法不去想这会是场很糟糕的心理战。” “对谁而言? ”她问他,眼睛里淘气地闪着光。“Iili intus aut illi ex— tra?” 他挖掘着脑海里的拉丁语字典以寻找译文。“里面的人还是外来者,”他决定 了。“喔,当然是illi extra( 外来者) ,”他一边说着,一边不着痕迹地朝莫道 克点了点头。“Caput odiosus iam maximus est .”——“我那颗令人厌恶的脑 袋已经快爆炸了”,他希望自己刚才说的是这个意思。 珍对他微笑着。“如果你能领会,坡司罗医生,那么我就看不出这场心理战有 多糟了。那反而表示你占了优势。不管怎样,我真的饿了,所以,请原谅我丢盔卸 甲,逃之天天,我想我要去帮自己找些午餐了。”她对他微微颔首,然后从站在门 口犹豫不决的费哲和希尔达身边滑过去。 “好吧,希尔达,非常谢谢你。”他对着沙发欠了欠身。“请坐,先生们。” “我能不能请教康思立小姐跟你说了什么? ”莫道克一面坐下,一面质问。 “很抱歉,我也不了解,”亚伦和蔼可亲地说。“对我而言,她在说远古的希 腊话。” “你却回答了她,先生。” “我还可以把那些东西倒背如流呢,”他说。“Vos mensa puellarum dixerunt habebat :nune nemo con —duxit 。我对这句话的意思完全不解,但是听起来很 有学问。我可以帮上什么忙吗? ” 莫道克暗自承认被打败了,随眼看到放在茶几上叠得整整齐齐的《泰晤士报》。 “想来你读过那篇报道了? ” “是的。” “所以,你知道里奥·沃尔德先生和梅格·哈利斯小姐已经死了。” “是的。” 莫道克严密地观察他的表情。“康思立小姐知道吗? ” 亚伦点头。“我读完后告诉了她。” “她的反应怎样,先生? ” 他回瞪着巡官,直到他不敢对视下去。“她非常震惊。” “你是不是也告诉了她,那个昨晚攻击你的男子也挥舞着一把长柄大锤? ” 亚伦想了想。“我不记得,”他诚实地说。“今天早上我对我所有的病人提到 那场骚乱,但我真的不记得是不是提到过细节。”他好奇地瞪着莫道克。“为什么 ? ”他问。“你从攻击我的事件上,及发生在沃尔德先生、哈利斯小姐身上的死亡 之间,看到了什么关联吗? ” 莫道克耸耸肩。“就已经发生的三个谋杀案件以及一桩残酷的攻击行为里,都 不约而同出现康思立小姐和一把长柄大锤,我们无疑的对这个事实相当关切,”他 率直地说。 “你提到的第三件谋杀案,是指康思立小姐的第一任丈夫。” “是的。” “喔,我很抱歉我被你的逻辑弄混了。让我们纯粹就引起问题的争议点来说吧。 罗素·兰迪的谋杀案和沃尔德先生的谋杀案之间有所关联,而且联系正是康思立小 姐。前者有婚姻关系,后者有着婚姻计划。 然后,因为沃尔德先生改变主意决定改娶哈利斯小姐,于是有人觉得她也应该 死。发生在我身上的攻击事件跟这个假设到底有何干系? 我和恢复清醒的康思立小 姐不过才认识一个星期。我们之间的关系是医生和病人。我既没有娶她,也没有立 过要娶她的承诺。我跟她没有发生关系,我也没有这个计划。我不认识她任何一个 朋友,她也不认识我任何一个朋友。她是我疗养所一名付费的客户,有权在任何时 候离开。“他的眼睛因臆测眯成一条线。”对这样一个充满谬误的关联假设,我可 漏掉了什么? “ “是的,先生,”莫道克简短地说。“巧合不是身为警方的工作人员可以轻易 忽略的因素。经验告诉我们,无风不起浪。”他微笑着。“或者,用另一种方式来 说,有康思立小姐在的地方,就同时会出现一把长柄大锤。” “你在暗示是她自己抡起那见鬼的东西? ” “就现在阶段,我什么也没暗示,先生。我只是单纯的要你注意这个巧合。如 果你假装巧合不存在,就太愚蠢了。” “喔,昨天晚上,我确定不是珍下的手。她身材不够高大,也不够强壮。而且, 就体格和高度来说,那是一个男人。” “我们知道昨天她父亲的律师来看过你。” “也不是他,巡官。他是一个矮小的家伙,有双优雅细致的手脚。要是再看到 他我会立刻认出他来的,不管他有没有戴上滑雪面罩。” 莫道克微笑。“我想的是,康思立先生本人。也许你对那个律师说了什么他老 板不喜欢听的话? ” “我不会知道。我从来没有见过康思立先生,所以我对他长什么样子没有一点 概念。”他仔细想了一会。“不管怎么说,我确定那是个年轻男人,而康思立先生 已经六十六岁了。” “那么佛格斯·康思立呢? 他也出现在你的谈话名单中。” 亚伦点头。“是的,他的体型大约相符。但是晚餐席上我的男服务员也是同样 的身材,而我跟这两个人的对话都颇友善,我无法想象他们之间有谁会那么不辞辛 劳地在疗养所附近徘徊,等着袭击我。”可这是真的吗? 到目前为止他已经跟佛格 斯打过两次照面,两次都让他不舒服。 莫道克没有忽略坡司罗突然陷入深思的表情。“告诉我你跟佛格斯·康思立的 谈话内容,”他提议。 “没有谈多少。我走出去的时候,他在我车子旁等着我。就我所记得的,他表 示有兴趣买那辆车,然后要我等他哥哥。我解释我正忙着,建议下次再谈。然后我 就离开了。” 费哲皱着眉,抬起头来。“但是你并没有要赶赴约会呀,先生。根据我们看到 的报告,你开车出去兜风,享用一顿丰盛的晚餐,因为距离你上回给自己放的假已 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了。” 亚伦再次和蔼可亲地笑道。“没错,我假造了个有礼貌的借口离开。 很奇怪吗? 我已经花了很长的时间跟他父亲的律师谈话,我肚子饿了,而且我 早答应自己要吃顿美食。听起来也许很无礼,而我实在不怎么想再花上三十分钟跟 一个陌生人闲扯淡。“ “你从来就没见过迈尔斯·康思立喽? ” “没有。” “但是那两兄弟都来这里探望过他们的姐姐。”这句话是以陈述语气说的,而 不是个疑问句,亚伦怀疑莫道克是怎么知道的。 “就我所知,迈尔斯是上星期三,大约九点来的,当时我下了班,正休息着, 佛格斯县星期六来的。” “所以他们俩都熟悉这个地方。”又是一个陈述句。 亚伦皱眉。“佛格斯在花园跟珍说话,所以他应该知道怎么走到他们当时谈话 的那棵树,迈尔斯直接到她房间去,有可能已经知道她房间的位置。这样是不是可 以推出他们对这个地方十分熟悉的结论呢? 我倒不这么认为。” “我说的是车道的设计,先生。” “喔,看在老天分上! ”亚伦不耐烦地喊。“任何一个白痴都可以轻易在铁门 旁边的灌木丛里埋伏,等着谁开车进来。你不需要事先对地形略有了解,才能跟踪 一辆时速只有五英里的车子,那正是我当时的车速,因为我不想让车轮碾过砂砾车 道吵醒病人。”他沉重地叹了口气。“听着,除非你们有什么比较实在的理由,我 实在看不出我们有继续谈话的必要。我个人的看法是,你们应该把你们的疑虑直接 向康思立小姐说明,还有她的父亲以及她弟弟们。”他朝《泰晤士报》点了点头。 “事实上,如你先前暗示的,倘若这三桩谋杀案件真有什么关联的话,我倒同意安 东尼爵士和哈利斯太太的讶异与不解,何以你们到现在什么都没做? ” “你在护着这一家人,先生。这样做有什么特别理由吗? ” “比如什么? ” “也许你比你外表装得还在乎康思立小姐,或者这就是为什么有人认为你也该 尝尝被长柄大锤袭击的滋味。” 亚伦抚平下颏。“但是,难道不该是我先告诉谁我对她有兴趣,才会导致那种 下场吗? ” “倒不一定,先生。当你们滔滔不绝用别人无法理解的希腊话交谈时,看起来 相当亲密呢。也许别人也发现了你的感觉并不像你声称的那样无动于衷。” 亚伦骤然大笑,让费哲嘴唇不自觉地抽动。“我很抱歉,巡官,我是在开你玩 笑。”他站起来。“Ipso facto,我对你们做结论所依据的基础不太信任。现在, 如果你们不介意,我得去巡视我的病人了。” 屋外,莫道克满面怒容、蹙额攒眉地走到汽车旁,伸手到车里拉出电话听筒。 “帮我接区佛督察长,”他鼻息哼哼地冲着话筒,“告诉他这很紧急,小妞,我是 莫道克巡官,在萨尔司柏瑞的南丁格尔疗养所。”他不耐烦地在车顶上弹弄手指。 “是的,长官。不,我们这里遇到了些困难。那医生很难缠,整个过程让人很不愉 快。我们到达时,他和那个女人正在安逸舒适地闲聊,我们的看法是,他知道的比 他说出来的还要多。是的,费哲跟我有相同的意见。”他怒视着巡佐,寻求支持。 “不,我认为我们应该现在跟她谈。我们在现场,她已经看到我们了,而且她知道 沃尔德和哈利斯死了。如果我们再拖,她可能就会有位律师保护她所谓的权利了。 老实说,我很惊讶她老子还没有雇个律师进驻到这里来,虽然他可能已经把那个医 生变成一条看门狗了。”他的眼睛隐约闪现着耀武扬威的亮光。“照办,长官。” 他听了一阵子。“是的,听到了。来自兰迪的信……一九八四年堕胎……父亲是沃 尔德或兰迪。” 他放回听筒,对着费哲咬牙切齿地表态。“得到指示了,伙伴,先发制人的机 会来了,所以,让我们用双手紧紧握住。不管发生什么事,我这回都不会让那个骄 横的混账医生近身。所以没有什么‘请见谅’的鬼程序,听到了吗? ”他对着那条 绕过建筑物通向花园的小径点点头。“我们从这里走。” 珍坐在单人扶手椅上,看着电视上的本区新闻,没有注意到那两名男子的到来。 直到他们静悄悄地跨过她敞开的落地窗的门槛,她才发觉到有人挡住阳光,影子映 在她剃了发的头上,她马上就猜出来人是谁。 她接着不慌不忙地拿起遥控器把电视关上,不疾不徐地转过身来看着他们。 “这里有个规定,访客探望病人之前必须先取得同意。我猜你们并没有经过那道程 序,对不对,警官? ” 莫道克踱着步进来,像以前一样把自己安置在床边上。“没有,”他粗率地说。 “这么说你对协助警方有异议哕? ” “是有好几点,”她说,“但是我想有也没用。”她冷冷笑着。“尤其是对你。” 她转而对费哲投以询问的眼光。“但是对你的伙伴也许会有些不同。”她审视着那 个年轻、表情较让人愉快的脸。“没有吗? 喔,好吧,我猜,不是每个人都有原则 的。这毕竟是个愚蠢平凡的世界。” “你虽然失去记忆,表现却相当敏锐,”莫道克说。 “是吗? ” “你明知道是这样。” “我不知道,”她说。“我是我见到的第一个有失忆症的人,所以我没有任何 可以用来对比的标准。不过,如果你有兴趣的话,我可以告诉你,失去你生命中的 几天,不会让你变成行尸走肉的。”她对他投以有趣的微笑。“我猜,警官,你自 己也记不得跟你有过一手的每个女人,特别是你喝醉时遇上的,但是那对你一点害 处也没有,是不是? ”她伸手拿烟。 “或者,是有害处,所以你才指控我太敏锐。” “没错,就是这样,”他友好地说。 她轻轻弹开打火机点燃香烟,然后透过烟幕瞅着他。“弗洛伊德会很乐于参与 这样的谈话,”她懒懒地下了评论。 他皱眉。“什么? ” 她低低笑了起来。“你不得体的言词紧接在我对你习性的描述之后。弗洛伊德 会猜那正是你的女性朋友在跟你性交时对你说的话。”她听到费哲压抑着窃笑的鼻 息。“这不重要,警探。”她陷入静默。 莫道克一点也不觉得好笑。“我们有些问题要问你,康思立小姐。” 她看着他,但是没有说话。 “有关里奥和梅格。”他等着。“坡司罗医生已经告诉你他们死了。” 她点头。 “你一定很震惊。” 她再点头。 “嗯,请原谅我这么说,康思立小姐,显然震惊没有持续太久,是不是? 你的 未婚夫和你最好的朋友被铁锤殴打致死,他们的脸就跟你丈夫一样被打得粉碎,无 法辨识,而你却坐在这里安安静静的,抽着烟,说笑话。这是我见过的最不可思议 的哀悼方式。” “我很抱歉,警探。如果我稍稍表演一些女人的小动作,为你流下几滴眼泪, 会不会让你觉得比较好过一些呢? ” 他没有理会这句话。“老实说,这些都跟你的失忆症一样,教人无法置信。” “很抱歉? ”她用嘴唇挤压出一个野蛮的笑容。“我恐怕忘了我们到底在谈论 些什么。” 莫道克瞥了费哲一眼,他正对着他露齿而笑。“我们是在谈三个人的死亡,康 思立小姐,他们全跟你有密切的关系,也全都被蛮横的干掉了。罗素·兰迪、里奥 ·沃尔德,还有梅格·哈利斯。另外,我们还要谈到昨晚发生在坡司罗医生身上的 攻击行为.如果不是他闪得快.很可能会跟你的丈夫、未婚夫还有你最好的朋友一 样被捶打致死。他应该告诉过你,他也遭到一把长柄大锤的攻击吧? ”他把问题丢 回给她,等着反应。 “他没有,”她静静地说。 “你对这一点有什么感想? ” “没有感觉,”她说。“我并没有希望坡司罗医生告诉我所有的事。” “难道长柄大锤被用来当凶器的事实,没有令你感到一丝忧心吗,康思立小姐 ? ” “是的。” “那么,现在你告诉我,你觉得这整个情况有其他含意吗? 我绝对认为糟到了 极点,更别提那两个心碎的母亲,她们的孩子上个星期二才从壕沟里挖出来,全身 爬满了蛆。” 她深深吸了口烟,眼光越过他,投注在茫茫空气中。“我会告诉你任何你想听 的话,警官,”她的语气里含着一股令人不解的委屈,“反正结果都一样。”她把 视线转向他。“你会曲解我说的每一句话。” “胡说八道,康思立小姐。” “Experto credite 。相信有经验的人。”她向他展现一个虚弱的微笑。 “你跟上回那批人没什么不同。他们也想要证明我父亲就是杀人凶手。” -------- 亦凡扫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