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六月二十九日星期三,萨尔司柏瑞,南丁格尔疗养所——下午两点四十五分 尊贵的小公爵,布莱尔想着,用来形容迈尔斯·康思立倒也贴切,他的脸型端 正干净,一双蓝眼睛分得很开。虽然不是吸引她的那种类型——她比较喜欢略为狂 野又强壮坚韧的男人——但是她可以了解芙娄西为什么会觉得这类人有吸引力。 “她是名妓女,康思立先生。二十二日晚上,她被人残暴地攻击。她已经指认你就 是攻击者。沙蔓珊·盖瑞森,另一名妓女,在三月二十三日也受到类似的殴打,她 也指认出你来了。” 他生气地横眉竖眼。“她们在瞎扯。我长这么大从来就没有碰过任何妓女。” 他靠向珍。“发生了什么事? 这是爹布下的陷阱吗? ” “别傻了,”她利落地说。她看着这名女警。“她们指认出他来的? 那个攻击 者自报家门了吗? ” 布莱尔没有理会她。“我想我们到警察局去把事情讨论清楚比较妥当。康思立 先生,我要求你随同我——” “听着,你这酸臭的母牛,”迈尔斯说,气势汹汹地跳了起来,“我不知道你 在玩什么把戏——” “坐下,迈尔斯,”珍咬着牙朝他嘘了一声,抓住他手臂强迫他坐回椅子上, “把你的嘴巴闭紧。”她深深吸了口气。“你说你有理由相信我弟弟对你的案件有 所协助,那么,请你解释你的理由是什么。特别是,那两个女人是如何确认攻击她 们的人就是我弟弟。” 布莱尔皱起眉头。“我没有责任解释任何事情,我已经说了,我们有来自两位 女子的指认,她们指认是他殴打她们致伤。我们要他回答一些相关问题,因此他得 跟我们回局里一趟。你有疑问吗,康思立小姐,请注意,这两次殴打严重到两名女 子需要送医急救。” “我知道,”她直率地说,“我认为迈尔斯应该拒绝。你显然除了那番神秘的 指认之外,提不出任何证据,否则你就会带着拘捕令。”她看了莫道克一眼。“我 猜你们试图把我们一个个分开,侦讯有关梅格和里奥的死。我甚至怀疑那些妓女是 不是存在。” 迈尔斯发出嘘声。“就是这样,珍。把他们送到地狱去。” 年轻的女警好奇地看着他,然后转向他姐姐。“康思立小姐,我来自威尔特警 察局,花了整个上星期的时间调查芙娄西·海尔的被殴事件。 她四十六岁,头、脸以及手臂受到严重的伤害,如果不是她勇敢地把自己送到 医院,可能已经死在了自己的床上。她已经指认出你弟弟就是伤害她的人。我必须 承认,媒体关于你未婚夫还有你最好的朋友之死的讨论问接导致了她对他的指认, 但那是唯一的关联。我对你本身或你跟汉普郡警方的关系没有兴趣。我只是要防止 再有任何女子受到芙娄西那样的伤害和攻击。“ “好吧,”迈尔斯趾高气扬地说,往后靠坐在椅背上,把腿伸长,“逮捕我, 否则你带不走我。你知不知道我父亲对这件事会有什么反应? 一旦他的律师开始在 这件事上下功夫,你就吃不完兜着走。” 珍用力以手指掐住抽痛着的脑袋。“闭嘴,迈尔斯。” “不,我偏不,”他尖声叫着,迅速转头看着她。“你让我烦死了,珍,你真 是的。你可以说任何你要说的话,因为你是他妈的聪明,但是蠢笨的迈尔斯就不行。 他必须坐在这里,把嘴巴闭紧。”他握拳的手重重塞进另一只手的掌心里。“老天, 二十二日我甚至不在萨尔司柏瑞,我还可以证明。” “上个礼拜三晚上九点钟,你来这里探望你姐姐,康思立先生,”莫道克粗鲁 地说。“上星期三就是六月二十二日,南丁格尔疗养所就在萨尔司柏瑞。你姐姐和 所里值班职员都可以作证。海尔太太在八点十五分时遭到殴打,那足够让你有充分 的时间在你来到这里以前,把自己整理好。” 他的脸突然像是被人重重拧了一把。“好吧,就算我忘了,也没什么大不了。 我从佛定桥开车直接来到这里。我母亲和弟弟可以证明我在黑灵顿一直待到八点半 才出门。” 布莱尔看着珍。“他到这里时是这样告诉你的吗? ” 她没有回答。 迈尔斯害怕地扫了她一眼。“告诉他们我告诉过你。” “我怎么能? 我不记得你说过。” “护士带我进来的时候说了。你弟弟从佛定桥来了。你一定记得。” “我不记得。”她只记得他说他那个晚上赌博去了。然而,是真的吗? “呸,狗屎,珍,”他乞求着,“你一定得帮我。我向上帝发誓我从没有伤害 过任何人。” 他伸出一只手,死死掐住她的手臂。“求求你,珍,帮帮我。” 梅格是个婊子……求求你……求求你……求求你……帮帮我,珍……如此恐惧 ……喔,上帝,那么强烈的恐惧……“我会跟亚当说,要他把肯尼迪找来,”她语 音颤抖着说。“记住,在他到达前什么都不要说。 你能做到吗,迈尔斯? “ 他点头,站起来。“只要你不让我失望。” 布莱尔坚定地伸出手来抓住他的手臂,把他带往落地窗的方向。 “往这边走,康思立先生。我们有一辆车在外头等着。” “我的保时捷怎么办? ” 她举起手。“如果你把钥匙给我,我会让其中一位警官帮你开走。” 她朝另外两名萨尔司柏瑞警官点头。“他会跟在我们后面。” 迈尔斯从口袋掏出钥匙,粗鲁地把它们丢到她的手掌上。她看着钥匙的缀饰— —一个黑色圆盘镶着金色字母——然后领着他离开。 珍伸出颤抖的手拿起放在椅子扶手上的烟盒,慢慢走到梳妆台边,靠着它粗厚 坚实的边缘。她眼光短暂地掠过亚伦·坡司罗,他正倚身靠在门旁的墙壁上。接着 她把注意力转向法兰克·区佛。“我在电视上看过你,”她告诉他,困难地点燃烟。 “前些天你们召开了个记者会,但是很抱歉我不记得你的名字。” “区佛督察长。”他告诉她。 她瞥了莫道克一眼。“那么你是来这里谈里奥和梅格喽? ” 法兰克点点头。 “你认为迈尔斯有可能是嫌犯,因为发生在那些可怜女人身上的事? ” “是有可能。” 她点点头。“换成是我,我大概也会这样说。” “如果角色对调,换了我是你,那么我会说什么呢? ” 她很奇怪地看了他一会。“我想你会太过劳神于压抑你心里那股想要尖叫的冲 动,没有力气说任何话。” 法兰克观察着她。“你有精神跟我们说话吗,康思立小姐? ” “有的。” “你不一定要答应,”亚伦突然出声。“我相信督察长愿意给你些时间恢复过 来。”那让她觉得有些好笑。“罗素死时,他们就一直不断告诉我。那表示我会有 十分钟的时间让自己冷静下来,他们就可以再开始。” 她抽了口烟。“问题是,你永远无法从那样的震惊中恢复过来,所以十分钟简 直就是浪费时间,而我只是要打电话给我父亲。我宁愿尽快把这件事解决掉。” “请,”法兰克说,对电话机欠了欠身。“我们会在外面等你打完。” 她摇着头。“我宁愿等你们都走了以后再打。” “为什么? ”莫道克问。“帮你弟弟找个律师,越快越好,你不觉得吗? ” “奇怪的是,巡官,我比较喜欢先想想我该怎么说。我父亲听到他儿子被指控 进行凶暴的性攻击,那会毁掉他的。你难道不会吗? 或者你期望那是发生在他身上 的事? ”她突然再次转向督察长。“迈尔斯没有杀害罗素,所以如果是同一个人杀 了里奥和梅格,绝对不会是迈尔斯。” “介不介意我们坐下来? ”他问。 “请便。” 两名警官走到房间另一头的椅子旁,亚伦待在原地没有移动。“你为什么肯定 他没有杀害罗素? ” 她沉思了好几秒钟才迂回地回答,“说起来非常讽刺,真的,我居然告诉他在 律师到达之前要保持缄默。我对律师提出的职业忠告并不总是信服的。罗素被谋杀 后,我咨询过一位律师的意见,”她告诉他们,“因为我开始意识到我已经是嫌犯 名单上的前几名。他说服我在回答警方问题时要非常小心,不要自愿提供信息,尽 量把回答精简到最低限度,避免推测臆想,只告诉他们你知道的事实。”她叹了口 气。“但是现在,我想把我心里想到的每一件事说出来会比较好,因为我当时那样 做的后果。 只是引起外界对我父亲的更大猜忌。“她止住话音,沉默下来。 “这跟我的问题几乎扯不上关系,康思立小姐。” 她瞪着地板,迅速地,略带慌张地吸了口烟。“你们进来之前,我们正在讨论 有关罗素的死,”她突然说。“迈尔斯说,他一直就认为我父亲该对这件事负责, 那表示他和佛格斯毫不犹豫地沉迷于低下的小奸小诈小骗小偷。在园丁身上偷二十 块,伪造他们母亲签名开具支票,这些跟谋杀比起来简直只是小巫见大巫。”她抬 起眼睛。“但是迈尔斯所认为的事——事实上每个人都这么想——完全受限于他自 己既有的成见。就这一点,你必须要了解,我弟弟急着想证明他比他父亲还要优越。” “他可有任何证据证明你父亲在你丈夫的谋杀事件中,扮演共谋的角色? ” “没有,他当然没有,因为亚当并没有牵涉进去。” “但是,你跟你弟弟一样无法提出证据。”他不带敌意地微笑着。 “真相是一种摇摆不定、令人困惑且难以捉摸的现象。作为一个警察,我所能 做的,只是把所有的事实累积起来,衡量它们的重量。最后,我也只能希望真相承 载的重量比较明显。” “那么,为什么有那么多的警方人员只听见他们想要听的声音? ” “因为我们都是人。而且,就像你自己刚才说的,我们都受限于既有成见的框 框,”他朝莫道克点了点头。“但是我想我们两个人都够专业,足以让自己保持客 观的态度聆听你的说法,所以我希望那会让你有信心说出你想说的话。” 她吸了口烟,持续地盯住莫道克。“你也持这样的看法吗,巡官? ” “当然,”他说,“但是,如果你期待我们因此相信你说的任何话,你就是在 要求奇迹发生了。比方说,麻烦你对我解释一下。你为什么就没有拿小偷小抢来跟 你父亲抗衡? 无疑的,我想你一定也相信他对兰迪的死该负些责任? 你报复的方式 是什么呢,康思立小姐? ” “对你来讲,恐怕这种方式太机智了,以至于你无法理解,”她简慢地说道, 再回到她先前的重点。“如果你愿意保持客观,为什么对我昨天告诉你的一切都那 么排斥? ” 他嘴笑眼不笑。“我不记得什么排斥。我记得的是反驳你所做的一些陈述。然 而,你同时也是这个案子里的嫌犯,”他指出,“你说的任何事情都得进一步查证, 那并非不合理,不是吗? ” “是没有不合理,但是我想要知道,你是不是对我提出的建议进行了任何查证 的工作。比方说,你去找过那三件谋杀案里其他可能的关联吗? 你有没有探查我发 生车祸的那天,有人试图杀我的可能性呢? ” “查证需要花时间,”他说。“除非奇迹出现,康思立小姐? ” “但是,你有没有至少试一下,巡官? ”她转向区佛。“或任何人? ” 督察长对双方的争议完全没有头绪,因为他还没有得到消息,便实言相告。 “就我所知,没有,但是如果你能说服我那些争议点值得花时间追查,我一定进行。 你为什么认为有人试图杀你? ” 她朝坡司罗瞥了一眼,寻找支持,但他只是盯着地板看。“因为有一连串的不,” 她无力地说。“我不是会用自杀解决问题的人,我并不想嫁给里奥,我从来不喝醉, 我没有杀罗素,所以也无法想象我会杀了里奥和梅格。那桩车祸显然并不是个意外。 我想不出还有什么其他因素,可以解释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跟企图谋杀无关。我还 一直不停地想,万一我真死了呢? 你还会不会针对里奥和梅格的死寻找任何其他的 线索? 你们会不会自己告诉自己:那解释了所有的问题,应该是她谋杀了罗素? ” “你记得有关那场车祸的任何事吗,康思立小姐? ” 她往别处看去。“没有,”她说,全无表情。 他观察着她过了好一阵子,不确定他是不是相信她。“嗯,我很愿意再重新过 滤所有的相关文件,看看我们是不是漏掉了任何线索,但是我得提醒你,我并不乐 观。即使你没有错,我也不知道我们能够怎样证明。” “我了解,重要的是你没把那点可能性排除在外。你应该看得到整个事件能导 引出许多不同的方向。我的脑子不停地转了又转。如果有人试图谋杀我,那表示我” ——她双手按住胸口——“肯定知道谁谋杀了里奥和梅格,尽管我记不起来。同时 也意味着存在着这么一条尚未找到的关联线索,因为不管这人是谁,都有可能就是 谋杀他们三人的凶手。” 她焦虑地看着他。“你听懂了吗? ” “喔,是的,”他说,“我完全懂。这是个值得推敲的假设,但是帮不了我们 多少忙,除非你能给我们一个名字。” 而即使我能给一个名字,接下去又怎样? 你有任何证据吗,康思立小姐? “如 果我不能提供你任何证据,一个名字有什么用呢? ” 督察长耸了耸肩。“那可以给我们一个起始点。” 但是她关心的是结局,她怀疑警方到底能不能找到结果。真相是一种摇摆不定, 令人困惑难以捉摸的现象……让我们这样推测,你跟你弟弟一样无法提出证据…… 警察只是把所有的事实累积起来,衡量它们的重量……你的报复方式是什么呢,康 思立小姐? “昨天,”莫道克提醒她,“你争辩说梅格是这三件谋杀案的关联点。” “我仍然相信那没有错,”她说,从一个通向死角的长廊回过神来。 “你瞧,我昨晚整个晚上都在想它。”她吸了一口烟,把剩下的摁掐在烟灰缸 里。“我一直睡不好,”她解释。“我对你们把事情的焦点聚集在我和罗素以及里 奥上,并没有责难的意思,但是梅格跟他们两人的关系也一样很深。昨天晚上,我 不断回到罗素被杀的那段日子。大家的想法,就是我父亲杀了他,因为他不喜欢他。 我记得当时有一位警察告诉我:不管是谁杀了他,都恨他到了极点,因为下手极为 狂暴。我开始怀疑那种狂暴,是不是属于嫉妒的狂暴。”她满脸疑惑地扯动嘴角。 “但不是对我的嫉妒,”她说。“是对梅格的嫉妒。” 大家陷入短暂的沉默。 “我们读过她的日记,”法兰克·区佛说,“初步粗略统计,她在过去十年间 大概跟五十个男人发生过性关系。即使就今天的标准来说,仍可以被视为滥交。” “因为她对性采取放纵享乐的态度。如果双方都愿意,为什么要拒绝? 在某种 层面来看,她对生命抱着相当阳刚的态度。她可以爱他们,离开他们,而在来去之 间,并不损伤一根毛发。” “但是,无疑的,你可以发现自己的论点站不住脚,不是吗? 如果有人因为嫉 妒而杀了她的情人,那么我们应该会有五十具以上的尸体,而不是只有两个。” 这回亚伦·坡司罗接口回答。他一直站在一旁,低垂着头,专心倾听珍的理由。 现在,他抬起了头。“罗素和里奥是她唯一真正关心的两个人,”他指出。“其他 男人根本不算什么。珍告诉我梅格写给罗素的信非常动人,报上提到她和里奥的关 系维持了十一年之久。如果另外有人深爱着她,那么最具威胁性的就只有那两个男 人,而不是其他五十个来来去去出现又离开的男人。” “为什么梅格也被杀害了呢? ” “有些丈夫发现他们的妻子跟其他男人亲热时,就一并杀了他们的妻子。表面 看来,那似乎不合逻辑。如果你爱一个女人爱到心生嫉妒,又从何处引发杀害她的 仇恨? 但是人类的情绪从来就无法用逻辑解释清楚。” “那么,在罗素被杀时,她为什么没有被杀? 又为什么因为里奥而遇害? ” 亚伦耸肩。“我可以立即想出二十个不同理由。一个想给她第二次机会的欲望。 或者相信罗素是斯文加利(英国小说家乔治·杜穆里埃的作品中的人物,此人是个 音乐家,用催眠术控制女主人公使其唯命是从)让她违背了自己的意愿。他被杀那 天,她跟他并不在一起。我本人认为斯文加利的说法更可信,因为这可以解释她这 次为什么必须死。如果她真的已经认识里奥达十一年,对任何认识他们两个的人来 说,她本身对他们两人的关系有自主权,他们两人处于平等的地位。你必须找出还 有谁知道她跟罗素之间的恋情。这不是个关键吗? ” 莫道克清了清喉咙。“我几乎要被你的理论说服了,但这里还有一个小小的障 碍。就像区佛督察长说的,我们读过了她的日记或札记什么的,没有提到任何维持 三四个月以上关系的男人。所以,这位神秘情人到底是谁? 你比任何人都要了解她, 康思立小姐。你知道是谁吗? ” “不,”她说,“我不知道。” 莫道克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她。“那么给我们一些可能的猜测,让我们看看能查 到什么。” “问问贾西,”她说,闪避着不愿直接面对那个问题。“他比我还清楚她那些 男朋友们。” “我们会问他。他同时也可能比较清楚她有哪些女性朋友吗? ” “也许。” “她有很多朋友吗? ” 珍皱起眉头,不确定他问题的用意是什么。“有一些亲密的朋友,比如我。” “那正是我想的。” 她困惑地朝他看一眼。“这为什么重要? ” 他引述她自己的用词回敬她。“‘如果双方都愿意,为什么要拒绝? 梅格对生 命抱着相当阳刚的态度。”’他视线迎向她。“我只猜疑这个嫉妒心重的爱人会不 会是名女子,康思立小姐? ” 萨尔司柏瑞,康宁路警局——下午两点四十五分 布莱尔把迈尔斯带到一间侦讯室。“你可以在这里等着,直到你的律师到达。 如果有其他的人要使用这个房间的话,我得把你带开。” “你计划把我留在这里多久? ” “那要看情形。我们得先等你的律师来,然后我们问你一些问题。 可能必须花上几个钟头。“ “我没有几个钟头的时间,”他喃喃抱怨,瞥了一眼他的手表。“我必须离开 这里,最晚五点钟以前。” “你是说你不用等到你的律师吗,康思立先生? ” 他快速地想了一会儿。“是的,那正是我要说的。现在就开始吧。” 萨尔司柏瑞,南丁格尔疗养所——下午三点半 “往哪个方向? ”莫道克问着,他正驶离疗养所的铁门。“萨尔司柏瑞警局, 还是回到温彻斯特? ” “史托尼·巴塞机场,”督察长叽里咕噜地哼着。“年轻的布莱尔会把迈尔斯 吓得提心吊胆地关在那里直到我们回去。说实话,他不可能太快离开那里的。” 汉普郡佛定桥,黑灵顿——下午三点半 贝蒂放下她卧室的分机,把自己拖到梳妆台前的凳子上。她手臂下的汗水迅速 集结成小水塘,湿透了背上的紧身衣。她把她圆滚滚的脸颊凑向镜子,拚命往脸上 扑粉,企图修复因岁月以及丈夫的忽略造成的蹂躏。她听到他踏在阶梯上的脚步声, 知道什么都完了。这次他不会再对她或男孩们暂缓惩罚了。跟平常一样,她把她的 愤慨一古脑儿推给第一任康思立太太,她的鬼魂无时无刻不在蔑视她所做的一切努 力。实在太不公平了,她告诉自己。好吧,的确没有人向她承诺一个满是玫瑰的花 园,也没有人警告过她,嫁给亚当的岁月会像一张铺满荆棘的床。“嗨,孩子他爹,” 当房门被推开时,她带着极力装出的轻松语调说,“今天的运气实在差到极点,对 不对? ” 汉普郡新森林区,史托尼·巴塞机场——下午四点十五分 他们站在荒凉破损的原是飞机柏油跑道、现在却成了布满石楠属植物和野草的 平地上。那是战争时期应时而建的机场所留下来的遗迹。 “我们要找什么? ”莫道克问,维持他语气里的中立。他心中其实很想一脚把 他上司从这里踢到很远的地方。就跟费哲昨天一样,几个聪明的字眼和一抹迷惘的 微笑让他开始怀疑那女孩到底有罪无罪,莫道克穷其一生大概都弄不清楚她是怎么 办到的。 法兰克从他们所站之地,指着矗立在几码远、像根破损的牙齿般孤零零站立在 荒野中的那根混凝土支柱。“我们从那里开始,”他说。“那就是她撞上的东西。 你想有多大? ” “九平方英尺,”莫道克猜。 “很有趣,你不觉得吗? ”法兰克喃喃低语。 “为什么? ” 我以为它应该小很多。你看过照片。撞毁的车子像是个铁制拳头般缠绕着它。 “他左右摆动着头,从不同角度研究着。”车子必定是撞上其中一个角落,而弧形 灯光让其他的部分缩到阴影里去了。“他往前移动,绕着那支柱徘徊。 “尺寸大小有什么关系? ”莫道克一边问,一边跟随着他。 督察长蹲下来审视混凝土支柱一角两边被凿压出的区域和严重的伤痕。“如果 你打算开着车撞向一堵九英尺宽的墙柱,意图把车子撞得粉碎,你难道不会直接开 往中间地带吗? 干嘛对准一个角落? ” 地面上仍然散着挡风玻璃破裂的碎片,断断续续的轮胎痕迹一直延伸约五十米 远的地方,显然是那辆车当时的停放点。然后,当引擎以最高转速转动时,她松开 煞车扳手,把自己和车子朝着混凝土支柱高速冲去。法兰克花了十分钟的时间,来 来回回地在围绕支柱周围的宽阔区域走动,然后他走回来站定,瞪着车子吃进支柱 前在地上造成的焚烧轮胎的痕迹。他屈膝蹲下,眼光跟着汽车原来行进的方向。 “当她开动时,是完完全全朝墙的中间驶去的,”他说,“那么,最后是怎么变成 缠绕在右边的转角上呢? ” “压到路上的坑洞而失去控制? ”莫道克提出。 “这范围内没有足够大的坑洞。我方才察看过。她原本可以把车开向三个平面 的任何一面,然而她选择了最容易的途径。如果她真想要自杀,那么直接驶向死亡 线之间,没有任何东西阻止她呀。” “她在最后一刻改变了主意,”莫道克说。“当她看到一堵墙迎面而来时,突 然不愿意撞上去,努力试图转开。” “是的,是有可能。”他转过来,背对着墙,丈量着当时应该是汽车后方的区 域。“她当时为什么没有把车停在比较远的地方,用长一点的距离来累积冲力? 为 什么坐在这里,提高引擎转速? ” “因为天色暗,她得看得到墙柱。” “那是一年里日照时间最长的几天中的一个十点。她可以在两三百码远的地方 清楚地看到那个东西。” “好吧,她把车连同她自己都停在这里,坐在这里瞪着那面墙,把自己灌得糊 里糊涂,然后一时兴起决定动手。瞧,长官,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认为意图谋杀 不是不可能。有人把她灌醉——虽然我认为那本身就是一个谜团——选择最佳场所 把车停放在直线上,距离则是刚好在撞上石柱前不会从轨迹上偏离太多的地方,再 把她敲得神志不清,放在驾驶座上,自排挡放在D 挡上,用一只空酒瓶压死油门, 然后松开手煞车。这时,勇敢的康思立小姐从酒醉昏睡中醒来,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事,试图转动方向盘,她知道自己没有多少时间这么做,便把自己从开着的车门弹 掷出去。”他乖戾地笑着。“有个事实却是,俯身到一辆引擎高速转动的车子里松 开手煞车,很有可能让自己受到很大伤害。撇开这个事实不说,为什么他不在她把 自己丢出来时,赶上去进一步结果她? ” “你不会用手煞车的,”法兰克说,“你会在脚煞车上放一些夹板什么的压住 ——也许是块木板——甚至是长柄大锤,”他揶揄地扬起一道眉毛,“在座椅下的 金属框架和煞车踏板之间固定好,用楔子垫在轮胎下卡住轮胎,就根本不需要用到 煞车了。”他朝着地面摆了摆姿势。“但是我想如果楔子真用来卡住轮胎,地上会 有明显的痕迹。” “那么他没有追过来宰她的事实作何解释呢? ”莫道克讥讽地喃喃抱怨着。 “也许他以为他已经完成了,”督察长温和地说,“或者也许他没有时间等到 一切结束。”他静默一会。“你能向我解释一下,为什么这简单的演练让你那样生 气? ” “因为,长官,她就跟魔鬼一样充满罪恶。整件事情只是个圈套,是设计好了 来赢得她老头子的同情的。我就看不出来她用了什么方法会有什么见鬼的不同,还 有她从多远的地方开始,是不是用楔子卡住车轮或者她什么时候被找到。她从启动 引擎的那一刻起直到最后,车子都完全在她的控制之下。” 法兰克拖着脚在破损的柏油路面上来回摩擦着。“从一辆如此高速行驶的汽车 里弹出来,有可能把她脸上的皮肤剥一层下来。为什么不选择比较简单的方法呢? ” “因为她喜欢戏剧性,”莫道克轻蔑地说。“不管怎样,她并没有让脸上的皮 肤受到损害。一旦她的头发长出来,瘀青消退,她就不会再像现在一样楚楚可怜了。 所有事情都考虑到了,她受到的伤害很有限。对谋杀未遂或是意图自杀来说都太轻 微了,你不觉得吗? ” 萨尔司柏瑞,康宁路警局——下午四点四十五分 “听着,”迈尔斯生气地对着两名警员说。他们就坐在他的对面,“我还要告 诉你们多少遍? 我这一辈子当中从来没有找过任何妓女。我怎么会需要呢? 老天, 我的第一次是我十五岁的时候。”他握紧拳头敲打桌面。“我不知道叫什么芙娄西 ·海尔的,我也不知道什么沙蔓珊·盖瑞森,而且如果我真想要跟一个四十六岁— —他妈的要真是这样可见鬼了——我可以跟爹地的管家做爱,免费。我要真问她要, 她也许还会给我钱。她迷我已经迷了好几年了。” “迈尔斯,你对自己倒是有很高的评价啊,”警官说。 “为什么不? ” “没啥理由,只是说大话的男人,通常只在理论上行得通,实际上无能。” “那你要我怎样? 进出眼泪说我他妈的性无能,需要付钱给一些老女人才能有 所享受? 拜托。” “那就是你在觉得你没有能力时会做的事情吗? ”布莱尔问。 迈尔斯耸耸肩,点燃一支烟。 她转向桌上的录音机。“康思立先生的回答是个耸肩动作。” “见你的大头鬼,”迈尔斯狂暴地说。“康思立先生的回答是,我没有他妈的 性无能,所以我他妈的不会知道如果我是,会他妈的怎么做。” 他对着麦克风吼叫。“你他妈的听清楚了没? ” “冷静下来,迈尔斯,”那警官厌倦地说。“如果你再继续对着机器吼,会把 它弄坏的。你为什么不简单告诉我们二十二日晚上你在哪里,做了什么呢? ” “你已经问了我同样见鬼的问题一百遍了,我也给你同样见鬼的答案一百遍。 我在家里待到八点半,然后我离开去看珍。” “我们不相信。告诉我,那个好色的管家会为你撒谎吗,跟你母亲和弟弟一样 为你这么做? ” “我从来就没有要他们说谎。”他看了看他的手表。“喔,上帝! 听着,我必 须离开这里。你要控告我,还是怎样? 因为如果你不准备这么做,我要走了。” “为什么? 五点钟有什么事情那么重要? ” “我欠人钱,你这蠢猪,”迈尔斯咬牙切齿地说,“而我需要多争取些时间。 那就是五点钟会发生的事情。你在想我到底为什么要去找珍? 好吧.我们是互相吼 叫.但是i 寸去她总会回心转意。” 门上传来敲门声,一名女警探头进来。“警官,外头有个肯尼迪先生。他说康 思立先生是他的当事人。” “带他进来。停止录音,下午四点五十一分。” 肯尼迪嫌恶地看着迈尔斯,拒绝了要他坐下的邀请,把两张照片放到桌子上。 第一张是迈尔斯走进一家旅馆大厅,第二张是他进他的保时捷。“我当事人的姐姐 通知我,你们正针对萨尔司柏瑞兰新路上发生在一名妓女身上的殴打事件进行调查, 时间是六月二十二日,星期三,大约晚上八点。正确吗? ” “是的,”布莱尔点头。 肯尼迪敲了敲那些照片,指着印在右下角的时间和日期。“我的客户,迈尔斯 ·康思立,六月二十二日,星期三,下午五点半时进入帝王饭店。同一天晚上八点 四十五分,他回到他的车子,然后开到南丁格尔疗养所去看他姐姐。在‘帝王’, 他在四三一号房待了三小时又十五分钟,中间只离开一次到大厅跟一个男人会面。” 他把另一张照片放到桌上,只见迈尔斯,低垂着头,跟一个背向照相镜头的男人说 话。“那是七点钟。 他跟这名男子谈了三分钟,然后到大厅的男厕所。七点十五分,他回到四三一 号房。六月二十二日中午到午夜,他一直被一位名叫保罗.迪肯的男子跟踪、照相 和观察,这是他的电话号码和住址。“他把一张卡片放在照片旁边。”我想这应该 已经把我当事人跟兰新路殴打事件的相关嫌疑洗清了。“ 布莱尔看着那些照片,把视线移回迈尔斯已经毫无血色的脸上。 “无疑的,是这样了,”她同意。 肯尼迪冷酷地朝他当事人笑。“你父亲在外面,迈尔斯。我建议我们不要让他 等得太久。” 迈尔斯蜷缩在他座椅上。“我不去,”他说。“他会杀了我。” “你母亲和佛格斯跟他一块来的。我相信他们俩会很高兴见到你。” 他朝着房门比了个手势。“你父亲对这整件事相当烦恼,迈尔斯,就像你知道 的,当他烦恼时,会变得非常愤怒。你不会希望你母亲和弟弟去承受他爆发的怒气 吧,对不? ” 迈尔斯看起来受到了惊吓。“不,”他说,此时他已东倒西歪,蹒跚着站起来。 “那是我的主意。妈和佛格斯只是想要帮忙。我以为,如果我们把所有股份聚起来 做担保,我们就能永远翻身。所以他应该要责罚的是我,不是他们。” 布莱尔看着这个年轻人努力拾起他残剩的勇气,心想,他倒是比她预计的要勇 敢些。但是,亚当·康思立到底是个怎样的人,竟然能在他二十六岁大的儿子的心 里产生这样的恐惧? -------- 亦凡扫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