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章 连环杀手 1 几乎所有人都以为他们是出来蜜月旅行的小俩口,当他们的车子停下或车速慢下 来时,所有的人都会将艳羡的目光投向他们俊美的脸庞。 他们开着一辆崭新的黑色本田雅阁从星都市出发,向东川县驶去。从早上到现在, 已经走了两、三个小时了。星都市到东川县还没有通高速,所以他们走的一直是省级公 路。天有点热——但又没热到非开空调不可的程度——加上路上又堵了几次车,女孩显 得有些疲惫,昏昏欲睡地靠在车窗上不想说话。 意气风发的男孩关切地瞥了女孩一眼,视线落在仪表盘上,油表的指针已经落到了 红色警戒线上。他挪动了一下身子,伸长脖子朝前方看去,他记得前边不远处应该有个 加油站,于是踩了一脚油门,稍微加快了车速。 几分钟之后,一个红白相间的小加油站出现在道路的右边,“中国石化加油站”几 个红色的大字在若隐若现的阳光下熠熠发光。男孩打了右转向灯,渐渐放慢了车速: “雪凝,我得给车子加点油,你待会儿也下车活动活动。” “嗯。”殷雪凝将头转向车内,嫣然一笑。 车子在标着“93# ”的加油泵前稳稳地停了下来,殷雪凝打开车门,抚平白色连衣 裙上的褶皱,钻出车子,姿势优雅地伸了个懒腰,右手中指上一道眩目的光亮刺得她眯 起了眼睛。她收回双手,用白皙、修长的左手指抚摸着右手中指上那枚漂亮的钻戒,情 不自禁地露出幸福、迷人的微笑。 昨天,齐子健捧着一束鲜艳的红玫瑰,当着殷雪凝家人的面拿出这枚钻戒向她求婚。 在大家欢快的祝福声中,她欣喜地答应了他。来东川的一路上,她一直压抑着心中的喜 悦,她想过,要在跟杜雅君他们见面之后,再将自己的兴奋之情一下子喷发出来,让那 几个儿时最要好的朋友一起分享他们俩的快乐。 他们一定会像我们一样高兴。 一定会给我们最美好、最诚挚的祝福。 殷雪凝被幸福的巨浪冲击得一阵阵地眩晕。给车子加好油的齐子健微笑着走了过来 :“雪凝,想什么呢?” “我……不告诉你。”殷雪凝灿烂地笑着,一旋身,轻盈地跑向车子。 齐子健愣了一下,马上又笑着追了过来:“你不告诉我,我也猜得到你在想什么。” “那你说啊,我想什么了?”殷雪凝拉开车门,钻进车里,趴在车窗上,含笑的大 眼睛忽闪忽闪地盯着齐子健。 齐子健绕到车子另一边,坐在驾驶座上,发动了车子:“我也不告诉你。” “哟!”殷雪凝转过身子,嗔笑着撅起了嘴,“好重的报复心啊!不告诉我算了。” 齐子健怜爱地伸出右手食指,在殷雪凝撅起的嘴唇上轻轻点了一下,拿出一瓶矿泉 水和一摞报纸、杂志:“你呀!来,喝点水吧,我刚买了些杂志,你一路上就不会闷了。” “谢谢你,子健。”殷雪凝接过水和杂志,伸长脖子,在齐子健脸上轻吻了一下。 车子轻巧地开出了加油站,平稳地行进在灰蒙蒙的公路上。齐子健将一张CD盘插进 CD机,一阵舒缓的轻音乐顿时充盈了小小的车厢。殷雪凝随着音乐的节拍晃动着身子, 认真地翻看起了一本杂志。又过了大概半个小时,车子向右拐了个弯,驶上了一条绿树 掩映的简易公路。 “雪凝,再有一个多小时就到东川了。”齐子健双眼一直看着车前的路,“咱们先 在县城里吃过午饭,再上山吧。” 殷雪凝头也没抬地回答道:“好啊。” “咱们也真是的,要不是宏伟组织这次活动,估计我们谁都不记得小时候的誓言了。 咱们经常跟李品和卓鸣一起聚会,也没听他们提起过。” “嗯,大家那时候都小嘛,那事也就当它是一个玩笑了。” “哎,雪凝,你说,会是谁第一个到山上呢?” “那还用问,想都不用想一定是雅君。” “很有可能,从小到大,我们这些人中就数她最勤快了。” “是啊。对了,李品和卓鸣干吗不跟我们一块儿过来呀?” “卓鸣单位上刚给他配了辆车子,他要自己开车来。至于李品嘛,那小子说是不想 打搅我们俩,要坐卓鸣的车来。” 殷雪凝歪起头,瞟了齐子健一眼,将被风吹乱的长发往脑后拢了拢:“嘁!李品一 向都油嘴滑舌的,真讨厌!他又不知道我们俩……” “呵呵!那小子精着呢。”齐子健有点无奈地笑笑,“说不定他早就察觉到了,只 是不说而已。” “也是啊,不说他了。”殷雪凝掏出一张带着香味的纸巾,轻柔地帮齐子健擦去了 额上的汗珠,“你专心开车吧。” 齐子健感激地回报殷雪凝一个微笑:“你如果累了就到后座上去躺会儿。” 殷雪凝点点头,在杂志堆里翻出一份《东川日报》看了起来。报纸头版头条“悬赏 10万通缉连环杀人嫌凶”几个大字紧紧地牵住了她的目光,看完全文的她,心不由得颤 了一下。 2 悬赏10万通缉连环杀人嫌凶 因爱生恨男青年连续残杀年轻男女 双尸惊现山间 2003年2 月18日清晨,东川县公安局刑警大队接到报案称:“长河村发现一男一女 两具尸体!”刑警大队迅速派员赶赴现场。尸体是在长河村后山的半山腰处被发现的, 第一个看到尸体的人是该村的牛和德。牛和德说:“我一大早上山放羊,没曾想刚到这 儿,一眼就看到这两个死人,吓得我连滚带爬地就跑下山来。” 在简单地了解了报案经过后,刑警队员们进行了有条不紊的现场勘察。两具尸体是 二十多岁的年轻人,都被开膛破肚,两颗捣碎的心脏散落在草丛中,尸身旁边大量的血 迹还没有完全凝固。现场没有明显的打斗痕迹,从尸体的衣着和所携带的物品来看,不 像是本地人。 “从现场的情况来分析,属于他杀。”刑警队长苏云峰推断道。刑警队员们很快对 现场做了大范围的搜索,现场没有发现凶器,且其他一些痕迹已经被凌乱的羊蹄印破坏。 通过刑侦技术人员的进一步调查发现,男性死者系被钝器击打后脑,导致颅骨粉碎性骨 折致死;女性死者系被锐器割破颈动脉,致失血过多死亡。两死者都系死后被凶手剖开 胸膛,取出心脏,用锐器捣烂后丢弃。 由于从两死者身上都找不到有效的身份证件,所以一时之间难以确定死者身份。两 个死者到底是什么人?他们生前又有着怎样的关系群?尸源的确定,成为侦破此案的关 键。 又是一具尸体 警方经过地毯式的查找,终于确定了男性死者叫李辛,二十六岁;女性死者叫胡玲 玲,二十三岁。两名死者都是东川县美术中专的教师,两人是恋爱关系。2 月17日那天, 两人曾跟家人说是去长河村一带写生,由于他们平时写生都要出去个一两天,所以,他 们当晚没有回家,家人也并不在意,直到报纸上登出“认尸启事”,他们的家人才知道 两人已遇害。 尸源已经确定,刑警队员们正要展开更进一步的调查,2 月24日上午,东川县刑警 队又接到一则报案称:“长河村旁的小溪边发现了一具男尸!”这次发现尸体的是长河 村一个到溪边洗衣服的女村民,据那个女村民说:“我上午忙完家里的活计,就端了一 盆衣服到了山前的小溪边,当时我就觉得溪水的颜色有点不对,没想到,扒开溪边的芦 苇一看,就发现了这个死人,我扔了衣服就跑回了村子里。” 刑警队长苏云峰听完女村民的叙述,把目光投到了尸体身上。死者是一个二十多岁 的年轻人,仰躺在芦苇从中的浅水里,肚腹被剖开,捣碎的心脏被丢弃在一边,已经被 水泡得有些发白了。从尸体的衣着判断,他应该就是这附近的人。通过现场勘察,发现 死者是在溪边的小路上被人杀死,再移尸到芦苇丛中的。但是由于昨晚下了一场小雨, 泥泞的小路上的犯罪痕迹,早已被过往村民的脚印彻底破坏掉了。 “从作案手法上看,凶手应该与杀死前两名死者的是同一个人。”刑警队长苏云峰 当场推断道。随后的验尸报告确定死者是被人用锐器从后边刺破肾脏,导致大出血死亡 后,再被剖腹挖心,作案手法果然与前一起案件如出一辙,且从尸身上的伤口来判断, 两起案件的凶手所使用的凶器基本一致。 死者的身份很快被确认,他叫贾利顺,二十二岁,是附近龙溪村的村民。死者身份 虽已被确定,但经详细排查,前一起案件中的两名死者李辛、胡玲玲和后一起案件中的 死者贾利顺之间没有任何联系。 三名死者死状如此相似,通过缜密调查,这两起案件既不是劫杀,又不是情杀,难 道是仇杀?可是三名死者又并没有共同的社会关系,案子的侦察顿时进入胶着状态。 第三起案件 连续发生两起案件之后,长河村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警方的调查还在继续, 可所有的排查都没有任何进展,案情就像陷入烂泥的车轮般在原地打着空转。 3 月15日凌晨五点多钟,正当人们以为凶手就此罢手之时,尖利的警笛声再次划破 了长河村的宁静,在长河村的后山上又发现了一男一女两具尸体。死者的死状与前两起 案件一样,这次死者的身份被长河村的村民当场确认,男性死者叫张扬,二十三岁;女 性死者叫李小翠,也是二十三岁。两名死者是恋人,都是长河村人。 据警方了解,两名死者于3 月14日晚相约去村上的打谷场看露天电影,电影散场时, 还有人看到两名死者并肩向村里走去,之后就再也没人见过两名死者。由于两人过了午 夜十二点还没回家,于是两家人便发动全村人一起出外寻找,直到凌晨四点左右,才有 人在后山的一片老坟地里发现了两名死者的尸体。随后,村民们便报了警。 经尸检确定,两名死者均系被钝器多次击打头部,导致颅骨粉碎性骨折,颅内大出 血而死,死后同样被用锐器开膛剜心。 记者在采访刑警队长苏云峰后得知,此案已经惊动了省公安厅,省公安厅派了几名 有经验的刑警进驻东川县公安局协助破案。据警方分析,这三起案件在很大程度上确定 为同一凶手所为,目前暂定为仇杀。而且,警方已经加派警力对长河村以及周围村县进 行二十四小时监控,长河村和附近村子里的村民们也自发组织起了巡逻队,希望能在凶 手再次作案时一举将其抓获。 柳暗花明 在警方和村民们提高了警惕之后,凶手似乎也嗅到了危险,一直到4 月中旬,都没 再有新的行动。就在警方一愁莫展之际,案情居然在无意之间来了个峰回路转。 4 月18日,东川县公安局刑警大队又接到了来自长河村发现一男一女两具尸体的报 案,刑警队长苏云峰率领刑侦人员于第一时间赶到长河村,封锁了发现尸体的一座民房。 两具尸体是在那座民房的一间卧室床下发现的,已呈高度腐败状态,经附近村民从 衣着上辨认,得知男性死者系二十五岁的房主鲍新阳,女性死者系鲍新阳二十三岁的新 婚妻子张美佳。 据报案者称,他是死者的邻居,从前几天开始,他一直闻到从鲍新阳家中传出隐隐 的臭味。一开始他并没在意,可是接下来几天,臭味一天比一天浓,他们全家人实在是 受不了了,加上鲍家又总是没有人在。于是,他一早便邀了附近几个邻居一起翻院墙进 了鲍家,循着臭味来到鲍新阳的卧室,这才发现了床下的尸体。 警方通过现场勘察,发现现场的床上、地上有大量干涸的血迹,墙面上也有不少喷 溅血点,证实发现尸体的卧室既为第一案发现场。尸检得出的结论是,此次发现的两名 死者已死亡两个月以上,两具尸体的死状与前三起案件的十分相似,由于案发现场没有 打斗及挣扎的痕迹,因此两名死者极有可能是在睡梦中被钝器击打头部致死,死后再被 人用锐器剖腹剜心。 在现场勘察过程中,刑警队长苏云峰了解到一个十分重要的情况,这一情况成为了 案件侦破的重大突破口。 缘起婚变 警方在调查过程中得知,鲍新阳从小失去父母,一直与比他大五岁的哥哥鲍新宏相 依为命。几年前,村子里的年轻人都时新到沿海一些城市打工,鲍新宏也于去年加入了 南下深圳打工的队伍,留下鲍新阳在家务农。 去年年底,鲍新宏从深圳返回长河村,并带回一个他在打工期间认识的广西女孩, 她就是张美佳。本来,鲍新宏是带张美佳回来结婚的,没想到竟然在结婚前检查出他身 患顽疾,至于具体是什么病,鲍家人一直缄口不提。 但是,在鲍新宏检查出有病之后,张美佳还一直住在鲍家。就在2 月1 日大年初一 那天,张美佳仍然结婚了,却是嫁给了鲍新宏的弟弟鲍新阳。 鲍新阳和张美佳结婚那天,去参加婚礼的人们都能感觉到鲍新宏的情绪非常低落。 过了2 月10日,大家就再没看见过鲍新阳和张美佳,曾有人问过鲍新宏,他只淡淡地说, 他们俩南下打工去了。于是,所有人都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又过了一两天,鲍家突然大门紧锁,连鲍新宏也不见了踪影。当时大家猜测,鲍新 宏可能也提前去南方打工去了。谁也没料到,原来鲍新阳和张美佳早已遇害身亡。 在知悉上述情况之后,刑警队长苏云峰果断地得出结论:“鲍新宏有重大作案嫌疑。” 警方马上对鲍新宏的行踪展开了紧密追查,同时也没有放松对长河村的监视力度。 一击失手,暴露行藏 就在警方加紧追查鲍新宏的下落时,4 月21日,东川县公安局110 处警队接到报案 称,有一对青年男女遭歹徒袭击,由于二人奋力反抗、呼救,引来附近居民,歹徒才撇 下二人,落荒而逃。 刑警队长苏云峰敏锐地感觉到,这起案件似乎与前段时间发生的连续杀人案有密切 联系,于是带员迅速赶到了东川县人民医院。 据男性伤者张瑞说,他与女朋友陈妍看完晚场电影,又去吃了点夜宵,直到十二点 多钟,他才送陈妍回家。当他们走到距陈妍家两百多米远的小路上时,路边的草丛里突 然窜出一个身高一米七左右,体态瘦小的男子,他当时一声也不吭,举起手中的物件就 朝他当头砸过来。由于他身材高大,在负痛的情况下,依然紧抓住了那个男子的手腕, 与他搏斗了起来。同时,陈妍冲到自己居住的小区,大声呼救,在人们赶来救援的过程 中,那个男子挣脱了他的胳膊,冲进了黑暗中,但却遗留下了一把带有血迹的铁锤。 刑警队长苏云峰留下一个技侦人员,在张瑞的协助下做了一张歹徒的容貌拼图,拼 图显示出来的歹徒虽然头发比较长,又留了胡须,但是与鲍新宏的照片一对照,两者却 有些相似。过了几天,对歹徒留下的铁锤的检验报告显示,铁锤上新鲜的血液为伤者张 瑞所留,在其他干涸的血迹中检验出了前几案死者的DNA ,并且通过对铁锤柄上取得的 几枚指纹进行比对,证实了打伤张瑞的歹徒就是鲍新宏。 最后,警方通过对鲍新宏4 月21日晚的逃跑路线分析,确定了鲍新宏极有可能已经 逃往东川县和星都市方向。在国家公安部的批示下,东川县公安局正式在各个媒体以及 网上下达了对鲍新宏的通缉令。 通缉令 鲍新宏,曾用名鲍新宏,男,1973年3 月4 日出生,汉族,小学文化,东川县人, 家住东川县长河村六组,身高1.70米左右,留分头,有胡须,体态消瘦,南方口音,逃 跑时身穿较大新深灰色西服,脚穿黑色皮鞋。 居民身份证号码:4*****730304*** 。该人疑于2003年2 月9 日至2003年4 月21日 晚12时许,在长河村以及东川县郊将其弟鲍新阳等七人杀死,重伤一人后逃逸。 各地公安机关接此通缉令后,立即部署查缉工作,发现该人即予拘留,并速告公安 部刑事侦查局。 对发现线索的举报人、缉捕有功的单位和个人将给予十万元奖励。发现线索举报的 公民,请拨打110 报警电话。 3 从报纸上那张不甚清晰的照片上可以看出,鲍新宏是个瘦消、阴郁的人,黑黄色的 尖脸上,由于生活的沧桑,过早地刻下了一道道深深的皱纹,特别是那双闪着寒星的小 眼睛,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仿佛总是盯着你,给人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殷雪凝定定地看着鲍新宏的照片,一股寒意从她心底缓缓升起,沿着体表千万根汗 毛浸润出来,似乎渐渐驱散了周遭的暑热。 一辆农用车迎面开过来,“突突”地轰响着,在空气中留下一串长长的黑烟,浓烈 的柴油味顿时充斥了本田车小小的车厢,殷雪凝不由得皱起眉头,捂着鼻子轻轻地呛咳 起来。 齐子健憋上一口气,略略加快了车速,冲出黑烟的范围,这才深吸了一口新鲜空气 :“雪凝,不要紧吧?” “没事,一会儿就好了。”殷雪凝将手中的报纸扔到后座上,迅速做了几个深呼吸。 齐子健抽出CD机里弹出的那张CD盘,换上了一张英文经典名曲,从头上的后窥镜里 看了殷雪凝一眼:“雪凝,你的脸色好难看啊,怎么了?不舒服吗?” “我……”殷雪凝刚说了一个字,一个巴掌大的黑影闪电般划着一道弧线掠过车窗, 在殷雪凝和齐子健耳边发出“哇——”的一声惊叫。殷雪凝猛的一震,脸色瞬间变得煞 白,身子瑟缩着蜷成一团,“乌鸦?!是乌鸦啊!” 齐子健赶紧打了右转向灯,将车子慢慢地停在了路边:“怎么了?雪凝,一只乌鸦 怎么把你吓成这样?” “子健,我们这里很少能看到乌鸦的,我……我有种……不好的预感。”殷雪凝低 着头,声音有些颤抖。 齐子健微微一笑,抬起右胳膊揽住了殷雪凝的肩膀:“哈哈,雪凝,一只乌鸦嘛, 哪有那么可怕?” “不是的,子健……”殷雪凝反手将后座上的报纸拿过来,举到齐子健眼前,“你 看看这个,我担心……担心……” 齐子健接过报纸,一目十行地看完了关于鲍新宏的那篇报导,嘴角挂上一丝轻蔑的 笑容,随手把报纸丢出了车窗:“嗨!你就是害怕这个啊?没什么好怕的,报纸上啦、 网上啦,每天这种通缉令都不知有多少呢,要真那么容易让人碰上,大家不都发财了?” “子健,人家不是在跟你开玩笑。”殷雪凝担忧地看着齐子健,“以前我看这样的 报导也不觉得怎么样,可今天……也不知怎么了,心里就是不太塌实。” 齐子健讪笑着曲起右手食指,在殷雪凝皱起的鼻子上轻轻刮了一下:“好了,雪凝, 不要再庸人自扰了。更何况咱们待会儿聚在一起就有七个人了,还怕他不成?” “可……”殷雪凝十指紧紧地绞在一起,呼吸也开始急促起来。 齐子健安抚般地拍拍殷雪凝的后背,重新发动了车子:“我看你啊,是得了那个什 么……对了,叫‘婚前恐惧症’,尽在这儿杞人忧天。” “这……也许吧。”殷雪凝小得像蚊子一样的声音,很快淹没在汽车发动机的轰响 声中,她忧虑地转过头,朝刚才那只乌鸦飞去的方向看过去。阳光从厚厚的云层缝隙中 倾泻下来,在摇曳的树影间跳跃着,灰黑、发亮的柏油马路上映下了点点碎金似的光斑。 接下来的路程,殷雪凝一声也不吭,凝神望着车窗外一成不变的田园风光。齐子健 几次欲打破殷雪凝的缄默,可他从头顶的后窥镜里看着殷雪凝的脸色,又只好把已经攀 升到舌尖的话语硬生生咽了回去。 兴许待会儿见到他们几个,她就会开心起来的。 齐子健默默地开着车,心中不由自主地多了几分担忧,也不知是因为报纸上那篇报 导,还是受到殷雪凝情绪的感染。他甩了甩头,决定不再胡思乱想,潇洒地撮起嘴唇跟 着音乐吹起了口哨。 又前进了一二十分钟,车窗外的景色开始有了些微的变化。一望无际的翠绿色田野 逐渐被零星分布在路边的低矮的农舍所代替,树荫下匆匆行走的路人也慢慢地多了起来, 依旧闷热的空气中不时传来或远或近的几声犬吠声,偶尔还能听到一两声低沉的牛叫, 天地间展现出一派闲适、怡人的乡村景象。 殷雪凝的心情也似乎好了一点,她收回目光,眨了眨有些酸涩的双眼,拿起膝盖上 一本女性杂志。齐子健观察到了殷雪凝情绪变化,从座椅旁拿出一瓶矿泉水:“雪凝, 渴吗?喝点水吧。” “嗯。”殷雪凝接过水,拧开盖喝了一小口,涣散的思绪怎么也不能集中到杂志上, 索性合上杂志,仰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起来。 齐子健暗暗叹息了一声,将音响的音量调小了一点,又将注意力放到了车前方空荡 荡的马路上。飞转的车轮扬起一道微尘,离他们久别的东川县越来越近了,他的心中油 然升起远方的游子即将踏进家门时才会有的那种感动。 等到殷雪凝疲惫地睁开双眼,车子已经进入了东川县境内,眼前充斥着一种小县城 特有的拥挤的喧闹。不宽的马路两边凌乱地摆着各种各样的小摊担,小时候耳熟能详的 叫卖声此起彼伏。 唉! 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居然还是老样子。 久违的景象在刹那间扫去了殷雪凝心头的阴霾,一种亲切感令她的嘴角缓缓浮上一 抹笑容。她将胳膊肘支在车窗上,转过头看向齐子健:“子健,你看,咱们都这么多年 没回来了,这儿竟然还是老样子,一点变化也没有。” “是啊,小地方嘛,再说又不是什么商贸重镇,大多都会一直保持原貌啦。”齐子 健小心地驾驶着车子穿行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殷雪凝复又看向窗外,突然兴奋起来:“哎呀!子健,你看,那个卖糖人的小摊子 还在那儿,连地方也没挪。” “嗯。”齐子健瞟了一眼窗外,“想不想下车买个糖人?” 殷雪凝笑着摇摇头:“不了,现在已经没了那份兴致了。” “嘿嘿!咱们大学毕业,要离开这儿的时候,你不还吵着要买个糖人吗?怎么一下 子就长大了?”齐子健的语气中明显带着调侃的意味。 殷雪凝在鼻子里轻哼了一声,转了个话题:“子健,开了这么久的车,你一定饿了 吧?咱们找个地方吃点东西再上山,好吗?” “好,去哪儿吃?” “嗯——不如就在雅君他们家的小店里吃点吧,怎么样?” “听你的。” …… 4 齐子健在县城主街尽头找了个空地停好车,两人一起来到街对面的“杜记饭店”。 说是饭店,也不过就是一个不到一米五宽的门脸,三十几个平方的小饮食店。只不过店 堂稍做了些粉刷,比其他一些小吃店显得亮堂些罢了。 虽然已经到了午餐时间,“杜记饭店”里的客人还是寥寥无几。一个身体微胖、穿 金戴银的女人慵懒地靠在甲板打造的、油漆有些剥落的柜台里,心不在焉地用指甲挫挫 着肥短的手指上长长的指甲。齐子健拉开玻璃拉门,闪身将殷雪凝让进了小店,“哗哗” 直响的电扇搅起的阵阵呛人的油烟味,不禁使得殷雪凝微微蹙了蹙眉。 柜台里的女人听到拉门的声响,动作飞快地收起指甲挫,堆起满脸肥腻的笑容转过 身来。看到殷雪凝和齐子健,女人愣怔了一下,笑容马上变得更加灿烂,扭动着水桶似 的腰从柜台里转了出来:“呀!这不是雪凝和子健吗?这么多年没回来了,今儿是什么 风把你们两位小贵人给吹来了?” “阿姨,你好。”殷雪凝实在是不明白,这女人那么肥硕的身体,怎么能挤进那么 小的柜台里,而且她进出的动作居然还那么灵活,“我跟子健是来吃饭的。” 女人翘起右手小指,轻抚着殷雪凝的长发:“哦?!好好好,来,里边坐。想吃什 么?尽管跟阿姨说。” “谢谢阿姨。”齐子健帮殷雪凝拉开椅子,“我们赶了一上午的路,累得很,阿姨, 您就给我们来几个清淡点的菜吧。” 女人继续着她夸张的笑容:“行,就由我来给你们安排。这天也够热的,你们一定 渴了吧?我先给你们沏壶茶来。” “谢谢!”刚落座的齐子健出于礼貌,一欠身,又要站起来。 女人一把按住了齐子健:“你坐,来了就是客,不用跟我客气。”说完,女人扭到 柜台里,不久,又一手端着一个茶壶,一手拿着一份配好的两菜一汤的菜单转了回来。 殷雪凝没有看菜单,只叫齐子健拿主意,齐子健忍着女人身上那股刺鼻的劣质香水味又 跟女人寒暄了几句,才终于将女人打发到店后的厨房里去。 等到再看不见女人的身影,殷雪凝长舒了一口气,凑在齐子健耳边低声说:“尽管 我知道不该在背后说别人的坏话,但我还是忍不住要说——这个女人真的很讨厌,每次 我一看到她脸上那势利的假笑就感到极不舒服。” “唉!我又何尝不是呢?”齐子健压低嗓门,眼睛不时瞟向油腻腻的厨房门,“可 她是雅君的后妈,毕竟是长辈,见了面也不得不打招呼啊。” 殷雪凝撇撇嘴:“算了,不说她了,喝茶吧。” …… 厨房厚重的门帘掀了起来,女人捂着鼻子、摇摆着肥大的屁股走了出来,献媚般地 笑着来到殷雪凝他们桌前:“雪凝、子健,我跟雅君他爸说你们来了,他说要亲自炒你 们点的菜,还说待会儿要出来跟你们说会儿话呢。” “是吗?”殷雪凝微微笑着,“阿姨,您去跟杜叔叔说,叫他不用为了我们耽误时 间了。” 女人用右手支撑着桌子,左手用力一挥:“哪能呢?不耽误时间。哎!对了,雪凝, 我记得你是航空学院毕业的,现在是不是在当空姐啊?” “嗯。”殷雪凝点点头。 女人歪起头审视着殷雪凝:“啧啧,人长得漂亮就是不同。看看我们家雅君,就没 这福分。” “雅君当教师也很好啊。”齐子健抬头接上女人的话茬。 女人瘪着嘴,一脸的不屑:“哼!一个小学体育老师有什么好?一个月的工资还不 及雪凝的零头呢。” “呵呵!”齐子健尴尬地笑着。 女人就像川剧演员表演变脸似的,瞬间又换上一副笑脸:“子健,你也不错啊,听 说自己开房地产公司,一定赚了不少吧?” “呃——哪里,仅够维持而已。”齐子健悄悄低下了头。 女人大笑着一拍齐子健肩头:“哟哟哟,跟阿姨打起马虎眼来了?!” 正在齐子健不知该怎么回答时,店门“哗啦”一声被人拉开了,女人打住了话头, 猛转身看向门口。一个穿着脏兮兮的牛仔裤和花里胡哨的T 恤、满头金色长发、十七八 岁的男孩斜叼着烟卷走了过来:“妈,我回来了。” “你小子还知道回来啊?”女人脸上的笑容转化成恶狠狠的神情,“这几天死哪儿 去了?” 男孩一脸不屑一顾地将烟卷摁灭在齐子健面前的烟灰缸里:“干吗?干吗?我一回 来就对我凶,是不是不想我回来啊?” “我还不知道你?一回来就是要钱。”女人尖着嗓门用一根手指点着男孩的额头。 男孩不耐烦地推开女人的手:“行了,老是这样。我身上一个子儿都没了,快拿点 给我,我朋友还在外边等我呢。” “什么朋友?都是一帮狐朋狗友。”女人边嘀咕边走向柜台,“这次又要多少?” 男孩从旁边的桌上拿起一根牙签含在嘴里:“你看着给呗。” 女人骂骂咧咧地从柜台钱箱里掏出几张百元大钞,男孩一把夺过去,窜到门口,临 出门前朝女人抛了个飞吻:“谢了,妈,拜拜咯!” 正在这时,一个两鬓斑白、瘦高瘦高的男人端着几盘热腾腾的菜从厨房里走了出来, 他笑着将菜放在殷雪凝和齐子健桌上,抓起胸前那沾满油花的围裙擦着手:“雪凝、子 健,你们的菜都齐了。” “呀!”殷雪凝和齐子健一起站起身,“杜叔叔。” 男人摆摆手:“坐坐坐。” “这——怎么好意思让您亲自送出来呢?”殷雪凝不自在地看了齐子健一眼。 男人满面的笑容在脸上堆积出纵横交错的皱纹:“没关系的,饿了吧?快吃吧,只 不知合不合你们的口味。” “合的,合的。”齐子健客套地说,“我们从小就最喜欢吃杜叔叔做的菜了。” 男人点点头:“那就快吃吧。” 女人还站在柜台里,双眼透过玻璃门看着外边,不高兴地咕哝着。男人顺着女人的 目光看向门外的街对过,一眼看到走远的儿子,一股怒火从浑浊的眼底升起:“小兰, 是不是那个臭小子又回来拿钱了?” “是啊,是啊,都是你生的好儿子。”女人斜睨着男人。 男人强忍着没发作,长叹了一声,转向殷雪凝和齐子健:“雪凝、子健,你们慢用, 我进去干活去了。” “啊——好的,杜叔叔,您忙吧。”殷雪凝和齐子健异口同声地回答。 男人勉强地朝殷雪凝和齐子健笑笑,对女人使了个眼色,气哼哼地走回了厨房。女 人白了男人一眼,也跟着走了进去。厨房的门帘刚耷拉下来,就传出男人和女人压抑的 争吵声。殷雪凝和齐子健对望一眼,默默地低头吃了起来。 从“杜记饭店”走出来,殷雪凝和齐子健都松了口气,两人走到街对过的车旁,齐 子健帮殷雪凝拉开了车门:“典型的封建礼教牺牲品。” “什么?”殷雪凝停下低头钻进车里的动作,回头茫然地看着齐子健,“你说什么?” 齐子健轻轻将殷雪凝推进车里,绕过车头,坐进了驾驶座:“我是说雅君一家—— 典型的封建礼教牺牲品。” “没错。”殷雪凝系上安全带,“什么‘不孝有三,无后为大’,难道女儿就不是 后人吗?女儿不也同样可以继承家业吗?” 齐子健转过头小心地倒着车:“对啊,可雅君他爸却偏不这么想,为这,还逼死了 雅君的亲妈呢。虽然从法律上来说,他不构成犯罪,但他应该接受道德法庭的审判。” “就是,弄得雅君跟他也像陌路人似的,何苦来呢?”殷雪凝遥望着前方隐隐约约 的山峦,“我看他那个儿子啊,没有倒更省心。” 齐子健略显无奈地摇摇头:“唉!不谈他们了。雪凝,赶了大半天的路,待会儿还 要爬山,你吃得消吗?” “嗯,没事,别忘了,我是做空姐的,身体棒着呢。” “那就好。对了,待会儿我们在山脚找户农家,把车寄在那儿,好吗?” “好啊,你决定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