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章 雨夜老教堂 1 天色越来越阴沉,空中连成一整片的乌云就像一张魔鬼丑陋的脸,低低地、无声地 俯视着老教堂。教堂外的树林里开始起雾了,静悄悄的,听不到一声鸟叫。就连初夏已 经变得活跃的小昆虫也仿佛受到什么惊吓似的,战兢兢地躲在各自的巢穴中,安静地等 待着即将到来的暴风骤雨。 刚才还十分亮堂的二楼走廊,似乎在瞬息之间暗淡下来。天气的变化并没有影响到 老教堂内七个人的心情,李品不停嘴的聒噪声在教堂古老的砖墙上撞出阵阵回声:“… …哇!房间都打扫得好干净啊,还留着一股空气清新剂的香味呢。” “这可都是我们雅君的功劳呀。”殷雪凝搂着杜雅君的肩膀,“人家一大早就上山, 一个人在这儿打扫了一上午呢。” 齐子健露齿一笑:“正好,我带了两瓶红酒上来了,待会儿吃晚饭时,我们大家都 得敬雅君一杯才是。” “对啊,对啊,雅君真是辛苦了,我记得小时候她就经常帮我们做这做那的,是该 好好慰劳慰劳她。”龙卓鸣憨憨地笑着。 李品从探看的房间里缩回头:“小时候?我还真没看出来雅君有这么能干。记得开 学的第一天,我还跟胖子打过赌——猜雅君是男孩还是女孩,哈哈!害我输了五块钱给 胖子。真有意思!” 杜雅君听到李品的话,刚刚还挂着微笑的脸立刻沉了下来,眼圈红红地望向别处。 细心的殷雪凝发现了杜雅君情绪的变化,她拧起了眉头,用脚尖轻轻地碰了碰李品的脚 脖子。李品眼珠子一转,马上会意,尴尬地吐了吐舌头。 一时间,阴暗的走廊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还是李品机灵,一眼瞥见殷雪凝右手无 名指上那枚闪闪发亮的钻戒,歪起嘴角露出一脸的奸笑,敏捷地抓起殷雪凝的右手腕, 像拳击场上的裁判举起冠军的手一样高高举过头顶:“嘿嘿!雪凝,你老实交代,这戒 指是谁送的?” “哎呀!”殷雪凝脸颊绯红,用力甩开李品的手,“谁送的关你什么事啊?多事。” 李品两臂交叉抱在胸前,斜靠在墙上:“是——不关我事,你不说我一样可以知道 是谁。” “好了,好了,李品,你就别逗雪凝了。”齐子健不好意思地笑着上前解围。 李品仰天大笑:“哟!还没等我审呢,就赶紧出来英雄救美了啊?” “你讨厌!”殷雪凝嘟着嘴一转身,拽住了齐子健的衣袖,“他好讨厌,子健,帮 我打他啊。” 李品皱眉、撇嘴:“啧啧,撒娇啦?!” “雪凝,咱们反正要跟大家宣布的,不如现在就说了吧?”在得到殷雪凝的首肯后, 齐子健伸手揽住她的纤腰,“我跟雪凝已经订婚了,准备等民政部门一上班就去领证… …” 向辉惊讶地左右看看:“啊——真的?哈,你们俩的保密工作可是做得不错啊,连 我们也不知道呀。” “这……是雪凝的意思,她说要给大家一个惊喜。”齐子健侧头看着一脸幸福微笑 的殷雪凝。 顾宏伟眼中闪过一丝黯然,但马上又堆起笑脸:“真是……太好了,恭喜你们!” “谢谢!”殷雪凝甜甜地笑着,将头靠在齐子健肩头。 尽管龙卓鸣的心中也有些酸溜溜的,可他还是伸出手跟齐子健握了握:“恭喜恭喜!” “雪凝、子健,祝贺你们!”杜雅君转过头来,似乎还没从刚才的不快中转过弯来。 等到大家都向齐子健和殷雪凝两人道贺完了,李品双手做了个下压的手势,高声说 道:“安静,大家安静。现在分配房间——雪凝住那间有油画的房间,嘿嘿,她的同伴 就是咱们的齐子健先生……” “你……”殷雪凝这次连脖子也红了。 齐子健轻抚着殷雪凝的长发:“雪凝,就让他贫吧,反正他是消停不下来的。” “哎!还是齐总明白事理啊。”李品调笑着朝殷雪凝眨眨右眼,“我呢,喜欢睡大 房间。唉!没有漂亮MM陪伴,我就委屈点,跟胖子一块儿住楼梯口那间吧;向辉和宏伟 睡中间的那间;至于雅君嘛,你反正是一个人,就睡靠窗那间最小的吧。” 杜雅君温顺地点点头:“嗯,大家收拾一下吧,我下去做晚饭。” “雅君,我帮你。”殷雪凝想跟着杜雅君一起下楼。 杜雅君回身制止了殷雪凝:“不用了,雪凝,都是一些冷餐,我只要烧个汤就行了, 你歇着吧。” “那不行的,你也很累了,这样吧,我帮你添柴啊。”殷雪凝挽起杜雅君的胳膊。 杜雅君将手搭在殷雪凝肩上,垂着眼皮,漠无表情:“你还是别去了,柴很湿,没 弄过的人点不着的,再说,我也不想你被呛到。” “这……”不等殷雪凝把话说完,杜雅君就快步走下了楼梯,殷雪凝无奈地看着杜 雅君的背影,回身朝大家耸耸肩。 李品做了个鬼脸:“算了,雪凝,让她自己一个人去弄吧。” “你还说。”殷雪凝的压低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怒气,“我看得出,雅君生气了。你 说那些干嘛啊?小时候那事很伤她自尊的。” 李品一愣,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一样,上下牙磨的“吱吱”作响:“我——还不是 一开心,就……” “可是你……”殷雪凝不依不饶。 齐子健拉开了殷雪凝,叹了口气:“雪凝,别责怪李品了,他也不是故意的,下次 注意点就行了。” “是啊,是啊,我下次一定注意。”李品赶忙陪上了笑脸,“一定注意。” …… 柴的确很湿——杜雅君引了三次才勉强将所有的柴引燃——她没有骗殷雪凝,但她 是真的不想殷雪凝跟她一块儿来厨房,她想一个人静一静。湿柴腾起的滚滚浓烟刺激着 她的双眼和气管,她噙着泪水不住地咳嗽。 翻腾的白色烟雾中,引燃了灶堂的杜雅君呆怔地坐在一把矮小的木凳子上,红彤彤 的眼睛定定地盯着闪烁跳动的黄色火焰,明灭中,火光在她脸上投下古怪的阴影。眼中 的泪水终于承受不住重力,辣辣地翻出眼眶,顺着脸颊流淌下来。 杜雅君知道,她流泪不光是因为被烟熏着了眼睛,她感到心中像塞了团棉花般堵得 慌,酸楚的感觉使得她真想放声大哭一场,可她最终还是忍住了,只是任泪水默默地流。 往日里,她虽然话不多,然而她心里明白得很,要不是因为殷雪凝,其他几个人是不会 接纳她这个朋友的。 厨房里的烟雾随着火焰的上窜,渐渐变得稀薄了一些。杜雅君用手背抹去眼泪,起 身将装满水的锅架在炉子上,随后从食品柜里拿出一些罐头,一一启开。在回身去拿盘 子的时候,她看了一眼紧闭的玻璃窗外,被生锈的铁栅栏分割成一个个长方形的天空阴 暗得可怕,就像有人在一张白纸上胡乱甩下的一团团浓淡不一的墨汁。 大风雨就要来了。 杜雅君拿出一叠盘子,皱着眉头想。她记得有首诗是这么写的——山雨欲来风满楼, 但是天都阴成这样了,老教堂外边还是一丝风也没刮。满山的树木都呆呆地矗立在泥土 中,沮丧地耷拉着茂密的枝叶,充满惧怕地等待着暴风雨施展它的淫威。 铺好睡袋,殷雪凝将长发甩到脑后,不放心地踱出房间,倚在二楼的栏杆上看着光 照不足的楼下。齐子健也跟着走出门,用双肘支撑着栏杆,侧身看着殷雪凝,还没等他 开口说话,殷雪凝却先轻声说道:“子健,我有点担心雅君,我看,我还是下去看看她 吧。” “别担心,她不会有事的。”齐子健柔声安慰着殷雪凝,“你还是待会儿再下去吧, 也许她现在想一个人静静。” 殷雪凝努起嘴唇想了想,心不在焉地笑笑:“你说得对,那我就等等再去吧。” 2 午餐肉、火腿、香肠都已经切成了薄片,呈一个个的同心圆整齐地摆放在盘子里, 锅里的水也开了,放好适量的油盐,杜雅君将一包泡开的紫菜放了下去。在劳动中,她 感到自己的心情好了很多,也许是从小就帮着家里的小饭店做菜的缘故,她非常喜欢这 种感觉,有时候,她甚至把做菜当做一种享受。 这是一门艺术。 如果是在家里,原料充足,我会做得更棒。 杜雅君用一种几乎慈爱的目光看着灶台上的菜肴,估摸着紫菜差不多熟了,她敲开 几个鸡蛋,用筷子快速地打成蛋花,娴熟地浇进滚开的汤里,在汤碗里放上味精和脱水 的葱花之后,一碗热腾腾、香喷喷的紫菜蛋汤就做好了。 杜雅君喘了口气,从灶台上拿过一个擦干净的托盘,将装着菜的盘子和碗熟练地摆 在托盘上。就在她正准备转身去食品柜里拿面包和汤勺时,一团奇异的、她自己也不敢 承认的恐惧感突然攥抓住了她的心,这是一种足以使人疯狂的感觉。 杜雅君骤然停下了所有的动作,同时本能地屏住了呼吸,就好像有人徒地按下了影 碟机的暂停键一般。她觉得自己肺里像是在短时间内充满了水,各种千奇百怪的念头在 脑子里忽隐忽现。幽暗的厨房里除了炉堂燃烧的柴枝发出“劈劈啪啪”的炸响以外,再 也听不到一点声响。 但是杜雅君似乎听到了某种声音,其实应该说,是她感觉到了某种声音。那声音窸 窸窣窣的,一会儿像是微风拨弄树枝的声音,一会儿又像是老鼠爬过木质地板的声音, 最终,她肯定了,那是脚步声——是某个人或东西蹑手蹑脚从门外的走廊里逼近的声音。 猛然间,另一种声音就在杜雅君耳边响起,那种“咯咯”的响声使得她差点惊叫出 声,当她陡地意识到那只不过是自己上下牙齿的磕碰声时,她艰难地吸了一口气,强压 住已经穿过喉咙的那股气流,窒息的感觉憋得她一脸通红。 是谁? 难道是我梦中的魔鬼? 这想法让杜雅君又是一阵恐慌,紊乱的思维像流星般“嗖嗖”划过她的脑际,那一 刻,她几乎完全陷入幻觉之中。一切似乎都相对安静了下来,那阵窸窣声却反而更大了, 在她的脑子里形成了打雷似的轰响。她痛苦地皱起脸庞,用力地咽着唾沫,太阳穴的刺 痛令她不得不用手指掐住了额头。 勇敢点! 你必须勇敢地转过身去。 心中有一个声音努力盖过了那阵轰鸣,高声尖叫着。杜雅君猛力地摇着头,仿佛想 抵抗心中那个声音,可一股更大的、不知从哪儿产生的力量却促使她缓慢地转动着自己 的身体,在沉重的粗喘中,她渐渐地面对本来在她身后的厨房门,泪水再次盈满了她酸 涩的眼眶。 厨房门赫然洞开着,像是一副色彩黯哑、阴沉的油画,千丝万缕来不及飘散的乳白 色烟雾在漆黑的、无风的走廊里悬浮着,使得杜雅君眼前的一切又好像处在一个迷离的 梦境中。杜雅君的心脏似乎承受不住压力,开始跳得沉重而缓慢,在她冷汗淋漓的苍白 面孔下,恐惧正在躯体里纠缠着、翻腾着。它时而像一辆失控的载重卡车,左冲右突, 巨大的轮胎无情地碾压过一切;时而又像一只受惊的小型啮齿动物,尖利的牙齿疯狂地 撕咬个不停。恐怖的感觉,如影随形地跟着她。 过了几秒钟,或许更长,杜雅君凝滞的脑细胞终于开始活跃起来。她的思维极力冲 破重重迷雾,回忆着自己进入厨房时的那一幕。可不管她怎样努力,记忆却依然像电视 画面上打着马赛克的镜头,模糊难辨——她竟然一点也不敢肯定,自己走进厨房后,是 不是随手关上了那扇破败、厚重的木门。 你进来的时候是关上了门的。 我敢以人格担保。 心中那个声音又适时地在杜雅君脑中低声耳语,仿佛被强迫着触摸到可怕的真相般, 杜雅君的胃在肚子里惊恐地缩成一团,一阵昏厥似的恶心猛然袭来,她紧张的喉头被一 股酸苦刺激得战栗不止,剧烈的呛咳声冲出厨房门,在黑洞洞的走廊里撞出阵阵回声。 随着一连串“咚咚……”的声音在走廊尽头响起,并且有节奏地离厨房越来越近, 一种更强烈的恐惧像滚烫的沙暴一样翻滚而来。杜雅君的身体不由自主地一颤,原本急 促的呼吸突然停顿,惊吓使她张大了嘴,蒙着泪花的一双眼球几乎要蹦出眼眶。 在走廊的浓黑中,一个比黑暗稍浅淡一些的深灰色人影正以极快的速度接近被惊恐 折磨得近乎休克的杜雅君…… “雅君!雅君?怎么了?你!”殷雪凝因焦虑而提高的嗓音在杜雅君耳边响起,起 先,那声音像是从深深的水底传来,渐渐地愈来愈大。杜雅君被震得一个趔趄,猛地一 甩头,看向殷雪凝,“出什么事了?雅君,你可别吓我啊。” 在殷雪凝连声的追问下,杜雅君逐渐恢复了神志,她用力吸了一口气,挤出一个难 看的微笑:“我……没什么,没事,我只……只是被烟给呛着了。” “烟?”殷雪凝疑惑地环视了一眼厨房,“真的?你确定你真的没事?” 杜雅君知道自己的解释太显苍白无力,为了打消殷雪凝的疑虑,她迅速地转过身走 到炉灶前:“雪凝,你来得正好,我正愁一个人怎么把这些东西端上去呢。来,帮把手。” “哦。”殷雪凝心神不定地跟过去,拿起另一个托盘,摆上了灶台上一次摆不下的 碗盘。 杜雅君躲避着殷雪凝的目光,低着头端起手边的托盘:“雪凝,你先走。” “嗯。”杜雅君越是故作平静,殷雪凝的疑心就越大,但杜雅君不肯说,她也只好 不再询问,端起盘子率先走出了厨房。 在经过厨房门时,杜雅君停下了脚步,有些恐慌地用空出的右手拨弄了一下木门上 那把弹子锁。锁舌在杜雅君手指的压力下灵活地缩进去又弹出来,发出清脆的“喀哒” 声。那一声金属的声响在杜雅君脑海里引起了不小的震动,她朦胧的记忆忽然之间变得 无比清晰——就像初中上生物课时透过显微镜观察草履虫般——她蓦然肯定了,自己进 厨房时确实是关好了门的。当时,门缓缓碰上时,她曾清楚地听到了锁舌伸缩的那声 “喀哒”声。 那么,是谁将门又打开了? 不是我,也不可能是雪凝。 究竟是谁? 杜雅君感到世界徒然在她面前消失了,新一轮的恐惧张开了它黑暗的罗网。她摇晃 着靠在了坚硬的门框上,左手端着的托盘在颤抖中发出“叮叮咚咚”的瓷器碰撞声。她 拼命抑制住了内心巨大的恐惧,用双手稳住了倾斜的托盘,在恐怖的感觉再次袭击她的 身体之前,她甩开步子追上了走在前边的殷雪凝。 3 天空愈加黑暗,夜晚已经在这个夏初的下午提前来临。一个个闷雷“轰隆隆”地贴 着屋顶驰过,就像有一群穿着硬底鞋的小孩在头上的木楼板上不停地追逐、打闹。 老教堂里的一切都变得影影绰绰,心有余悸的杜雅君默默走在殷雪凝身边,时刻警 惕着身后的响动。走到长楼梯的拐角处,抬头就可以看到二楼阴沉沉的走廊,隐约有一 些男孩子们低沉的说话声飘出来,在这幽暗的环境中,杜雅君竟分辨不出声音到底是从 哪个房间门里传出来的。她怯懦地瞟了一眼走廊上一个连着一个、敞开的房间门,总感 觉它们就好像无数双圆瞪的眼睛,恶狠狠地盯着她,仿佛要将恐惧硬塞进她的心里。 殷雪凝似乎感觉到杜雅君的惧怕,她瞥了杜雅君一眼,悄悄地挨紧了杜雅君。也许 是听到了脚步声,一个胖墩墩的身影从一张门里窜了出来,伴着一阵“呼哧、呼哧”的 喘气声响起龙卓鸣那粗闷的声音:“嗯,我闻到香味了,是不是可以吃饭了?” “是啊,是啊,快来端着盘子,我的手都酸了。”殷雪凝紧走几步,将手中的托盘 递到了龙卓鸣手里。 龙卓鸣端着满盘食物“叮铃当啷”地回身进了房间:“吃饭咯,吃饭咯。” “哇!好香啊!”等到杜雅君随后进到房间里,李品抽着鼻子从地板上站了起来, “不过,这么黑,怎么吃啊?会吃到鼻子眼里的。” 向辉打亮手电筒,黄色的光柱在冒着热气的汤碗上晃来晃去:“就是啊,总不至于 打着手电吃饭吧?” “你们等会儿,我准备了蜡烛。”杜雅君拉过自己的旅行包,掏出一大把蜡烛,并 像变戏法似的从旁边的小柜子里拿出一个造型古朴的三叉烛台,“谁带了打火机?” 顾宏伟赶紧拿出打火机:“来来来,我来点。” “咱们也真是,只顾着玩了,还是雅君想得周到。”齐子健帮着杜雅君将蜡烛插在 烛台上。 殷雪凝的一双大眼睛在摇曳的烛火中闪着兴奋的光:“烛光晚餐,好浪漫啊!这烛 台真漂亮,雅君,你买的啊?” “不是,上午我打扫厨房的时候,把里边那个储藏室收拾了一下,在那里找到了这 个。”杜雅君说着,将点燃的烛台放在壁炉架上。 齐子健走到烛台前仔细观察了一会儿,用右手托着下巴咂咂嘴:“黄铜的,说不定 是文物呢。” “什么?什么?文物?”李品一下子蹦到壁炉前伸长了脖子,“那咱们岂不是发财 了?” 向辉白了李品一眼:“嘁!你就想着发财?是文物还等着你来发现啊?” “管它是什么呢,先添饱肚子要紧。”龙卓鸣抓起一块面包啃了起来,“我可是饿 极了。” 李品转身用一根手指戳了龙卓鸣的额头一下:“猪脑袋,你就知道吃。雅君,你发 现了几个烛台啊?” “反正够每个房间用的了。”杜雅君淡淡地回答,将托盘里的食物摆在了一张预先 铺好的塑料布上。 齐子健不知什么时候出去了,拿了一瓶酒进来:“来,大家坐下喝点红酒吧。李品, 你就别闹腾了,安静点吃饭吧。” “呀!法国红酒!”李品一惊一乍地夺过齐子健手中的酒瓶,“子健,你小子蛮懂 得享受嘛。” 杜雅君慢慢站起来,轻声说:“我去拿酒杯。” “哎——雅君,我陪你去吧。”殷雪凝突然想起了刚才在厨房那一幕。 顾宏伟却抢先一步跨到房门口:“还是我去,你们歇着吧。” …… 猩红色的酒液在透明的玻璃杯中荡漾着,闪烁着醉人的光芒。李品在温馨的烛光中 举起了酒杯:“来吧,让我们为子健和雪凝干杯,祝他们永远快乐!” “干杯!”金黄色的光在酒杯清脆的碰撞声中为几个年轻人的笑靥更增添了一份神 秘的美感,晚餐在幸福洋溢中愉快地进行着。 突然,“啪啦啦”一个闪电撕裂了墨黑的天空,将昏暗的房间照得惨白,整个世界 顷刻间笼罩在倾盆大雨中,紧接着的一个炸雷撼得老教堂一阵颤抖。大家一齐转头看向 窗外,在接二连三的闪电映照下,巨大的雨滴重重地砸在窗玻璃上,像是有上百个小精 灵在比赛谁跳得最快一样。 “好猛烈的暴风雨。”殷雪凝凝神看着窗玻璃上急速流淌的水迹,“看样子一时半 会儿雨是不会停的。雅君,楼下的门和窗子都关好了吧?” 杜雅君抿了一小口酒,点点头:“都关好了。” “外头好大的风啊,这雨大得有点可怕。”向辉咬着一块面包走到窗前,皱起眉头 看着大雨中疯狂挣扎的树木,高悬在喉咙口的心,来回荡着秋千。 龙卓鸣拿张餐巾纸胡乱擦了一把油腻腻的嘴:“有什么可怕的?大雨的晚上正好睡 觉,等到明天天一亮,雨不就停了?” “宏伟,我……不知怎么了,又产生了那种不祥的感觉。”向辉走回来,情不自禁 说了这么一句,并轻轻推了推正在喝汤的顾宏伟。 顾宏伟咽下一口汤汁,诧异地抬头看着向辉:“什么不祥的感觉啊?” “嗨!就是下午出门时我跟你说的那种感觉啊。”向辉心神不定地撕着手里的面包, 仍不敢说实话。 齐子健凑了过来:“向辉,你在说什么啊?” “别理他,就他来事儿。”顾宏伟一口喝光碗里的汤,发出满意的感叹声,“尽胡 说,下午出门碰上一只黑猫,就老说不吉利。” 殷雪凝也听到了他们几个的对话,斜着身子靠近了齐子健:“真的啊?向辉,你也 有不好的感觉?” “怎么?你也……”向辉扶正了眼镜,用询问的眼神望向殷雪凝。 殷雪凝神情沉重地点着头:“嗯,我们来的路上居然看到了一只乌鸦,当时我就觉 得挺不舒服的。” “哎?怪了,李品在路上的时候也说不安心呢。”龙卓鸣用力擤着鼻涕,含混不清 地插了一句。 李品猛地蹦了起来,大呼小叫地:“胖子啊,说我什么坏话呢?” “卓鸣说你下午心里也感到了不安,是不是?”殷雪凝眨巴着大眼睛问李品。 李品脸上的笑容忽然变得僵硬:“哦……那个啊?没什么,我瞎说的。嘿嘿!胖子, 你还当真了?” “是这样啊?”殷雪凝不相信地瞪着李品的双眼,声音轻得像在自言自语,随后, 她转向杜雅君,“雅君,你刚才在厨房的时候是不是感到有什么不妥了?” 杜雅君咬着下唇半晌不吭声,最终挤出一句:“没……没有啊,我都说是被烟呛着 了。” “雪凝,你就不要再瞎猜疑了,我们大伙儿都窝在这房子里,能出什么事呢?”齐 子健揽过殷雪凝的肩膀,给了她一个灿烂的笑脸。 顾宏伟大咧咧地站起身,曲起右手食指在向辉头顶轻轻敲了一下:“好了,好了, 大家都别再乱想了。就是这个向辉,专门搅局。” “就是啊,想点开心的事吧。”龙卓鸣意犹未尽地添添嘴唇,“我来给你们说个笑 话吧。” 李品用胳膊肘撞了龙卓鸣一个仰八叉:“哈哈哈哈……你说笑话?得了吧,你。” “我怎么就不能说了?”龙卓鸣抖着一身肥肉费劲儿地爬起来。 李品看着龙卓鸣笨拙的样子,笑得前仰后合,几乎都喘不过气来了。每个人也都被 龙卓鸣的动作给逗笑了,至此,房间里紧张、诡异的气氛才稍稍得到一点缓和。 4 吃过晚饭,杜雅君和殷雪凝一起收拾好碗盘,两人在厨房忙活了一阵子,才又重新 回到楼上的房间里。老教堂外还是雷鸣电闪,暴风雨依旧发狂般地肆虐,一点儿也没有 小下来的意思。在风雨的冲刷下,室内的气温也骤降,穿着夏装的几个年轻人都感到了 阵阵潮湿的阴冷。 “气温怎么降得这么快啊?”李品站在壁炉架前又倒了一杯酒,他略显苍白的脸颊 上,早被酒精醺染出两片酡红,“多喝点酒,会暖和些。哎!你们要不要?” 所有人都摇摇头,抱着胳膊不住地擦着裸露的皮肤取暖。齐子健将殷雪凝紧紧搂在 怀里,低头轻柔地问殷雪凝:“雪凝,太冷了,要不你先洗洗睡,钻到睡袋里会好一些 的。” “可我一点儿也不困。”殷雪凝抬头嫣然一笑,“再说,大家难得一聚,还是一块 儿说说话吧。” 杜雅君沉默着站起身就往门外走,殷雪凝提高嗓门叫住了她:“雅君,你去哪儿?” “我去拿些木柴。”杜雅君没有回头,继续向外走。 顾宏伟拉住了杜雅君:“雅君,你坐下吧,我去拿。” “可是……”杜雅君想要拒绝,“你不知道柴放在哪儿了。” 顾宏伟咧嘴笑了:“不就放在厨房里吗?我知道的。” “我跟你一起去吧,两个人可以多拿点。”齐子健跟上了正要出门的顾宏伟。 向辉赶忙从身边的袋子里拿出一支手电筒:“宏伟、子健,带支电筒去吧,下边怪 黑的。” 雷声持续不断地响着,青惨惨的闪电也不时将树枝张牙舞爪的影子放大了印在窗玻 璃上,在玻璃上无数条小水流的扭曲下,这些疯狂摇摆着的黑影就像不怀好意的魔鬼般, 焦躁地作势欲扑。熊熊的火焰驱赶着房间里的潮湿,大家都跟小时侯一样,围坐在壁炉 前的地板上,感受着火光给他们带来的温暖和安宁。 也许是还没有从寒冷中缓和过来,七个年轻人都陷入了深深的沉默。殷雪凝出神地 看着炉膛里跳跃的火焰,思绪慢慢飘回了十几年那个冬日的傍晚。 具体的日期殷雪凝已经很难再回忆起来,因为那是一个平凡的日子——平凡得只要 过去了,谁都不会将它放在心上的日子。但是殷雪凝记得在那天的前一天夜里曾下了一 场小雪,她之所以能记住这一点,那是因为在东川县这样一个南方的小县城,几年都难 得见到一场雪,每年的冬季人们都是在阴冷、潮湿中度过的。 那年的那场雪其实非常小,到了第二天中午,道路上便只剩下一片令人不舒服的泥 泞。可这对所有的孩子们来说,却不次于是上天的一种恩赐,他们内心的兴奋是难以名 状的,再加上那天下午殷雪凝他们只有一节课,因此,他们七个人商量好了,放学后去 白鹭山,兴许在山上还能找到一些残留的雪。 这样的决定仿佛在孩子们心中种下了一个天大的秘密,七个好朋友中除去一向处变 不惊的杜雅君,其他几个人都在下午的那节课上表现出异常的兴奋。虽然不知道别人是 什么样的心情,但时间过去了十几年,殷雪凝却还清楚地记得自己在上课时那种焦急、 期盼的心境。终于等到下课铃声在教学楼里刺耳地响起,殷雪凝他们七个迫不及待地冲 出教室,向县城的东边跑去。 天阴沉沉的,失去热力的阳光只在遥远的地平线上涂着一圈冷冷的橘黄。北风在耳 边呐喊着,嘶叫着,有时听起来像有一个看不见的人在大声地哀鸣。白鹭山已经近在咫 尺,不高的山体笼罩在一层薄薄的、飘动的雾气中。 站在山脚下,七个孩子喘着粗气,欣喜地看着从自己嘴里急速喷出的乳白色热气。 齐子健紧了紧脖子上的围巾,笑着舔了舔嘴唇:“朋友们,准备好了吗?下面就要开始 我们的探险了。” 还没等其他四个人做出回答,殷雪凝就鼓足劲,拉起杜雅君的手率先冲上了上山的 小路,她直到现在还能清晰地记起小路两旁枯黄的草叶抽打着她裤腿的“唰唰”声。山 路并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好走,融化的雪水已经浸透了泥土,踩上去“吱吱”作响的湿 泥在脚底打着滑,几个孩子相互搀扶着,有好几次都差点摔倒。 到了半山腰那两幢废弃的小土砖房前,迎接气喘如牛的孩子们的是巨大的失望,满 眼都是黄色的稀泥、湿漉漉的树木和倒伏的棕褐色枯草,哪有半点白雪的踪影。李品一 条腿站在地上,一条腿踩在路边一块黑色的岩石上,双手叉腰喘息着:“要不……咱们 再……上去点,也许……山顶上……会有……雪呢。” “不……要吧。”向辉一脸累得通红,眼中露出胆怯,“大人……们……说了,小 ……孩子……不可以……到山……顶去……的。” 李品深吸了口气,斜睨着向辉:“你……怕了?” “怕?我……才不……怕呢。”向辉急了,“不过……” 李品轻蔑地打断了向辉的话:“你们……怎么样?上不……上去?” “上。”顾宏伟一挥手,“有……什么……好怕的。” 龙卓鸣拉开棉衣的拉链:“走。哎哟!累……死了。” “哎!哎!你们……等等……我。”向辉见大家又都卯足了劲往山顶走去,也不愿 落后,紧赶几步,脚下一滑,好不容易才稳住了,没有摔下去,却已经吓出了一身冷汗。 殷雪凝直到现在还在纳闷,为什么大人们一谈起山上的老教堂全都是一脸的高深莫 测。而每当有小孩子哭闹不止时,老人们也总是用“将你一个人丢到山上的老教堂”来 吓唬小孩子们。并且,整个县城的人们也绝少会在假期去白鹭山游玩。可不管什么事情, 它越是神秘,好奇心颇强的小孩子们就越是想一探究竟。也许当年的他们正是怀着这样 的心情,才决定结伴上山的。 从半山腰往上又走了大概二十来分钟,七个累得满头大汗的小孩终于来到从未涉足 过的白鹭山山巅,一团团散发着落叶腐败气息的白雾像鬼魅般在他们身边萦绕。迷雾的 罅隙中,隐隐有一幢破败、高大的灰黑色建筑物,正沉默地俯视着这几个小小的入侵者。 除了北风撼动树枝的声音之外,整个山顶无声无息,七个孩子几乎同时被老教堂诡 秘而怪异的气氛所震慑,全都停下脚步抬起了头。殷雪凝突然有了一种肃穆的感觉,她 觉得他们七个人就像一群探险家,历尽艰辛最终发现了一个传说中已经消亡的城市的最 后遗迹。 雾气在风的推动下,散开又聚拢。殷雪凝看清楚了老教堂变质发黑的木质结构,沉 积的灰尘经过雪水的冲刷,在木头的表面形成了如同老人脸上的皱纹般的沟沟壑壑。不 宽的哥特式房檐硬邦邦地向四周伸展着,就像一只乌鸦巨大的黑翅膀,檐角上的怪兽滴 水嘴尽管已经失去了它应起的作用,却依然朝孩子们张着可怕的大嘴,尖利的牙齿上挂 着的残枝败叶,仿佛是被它吞噬的猎物残存的皮毛。 一种带着寒冷和潮湿的风吹散了孩子们因爬山而带来的燥热,殷雪凝开始有点害怕 了,她战栗着,向后退了两步。她相信,其他几个孩子肯定也跟她一样,感到了一股前 所未有的恐惧。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静默中一分一秒地过去,终于,齐子健清了清嗓子,转头问身后 的朋友们:“咱们、咱们还进去吗?” “去!干嘛不去呢?”顾宏伟揉了揉那只大红鼻子,壮起胆子向前跨了一步。 李品紧张地舔舔干涩的嘴唇:“也对啊,既然来了,就进去看看。” “那……”向辉抬头看了看阴云密布的天空,“趁天还亮着,咱们快点进去,快点 出来吧。” 龙卓鸣傻傻地一笑,侧身看着旁边的殷雪凝和杜雅君:“你们女孩子胆小,就不要 进去了,我们很快就出来。” “你说什么呢?”龙卓鸣的话反而激怒了殷雪凝,“雅君,我俩先走,居然敢小看 我们女孩?哼!” 杜雅君顺从地点点头,轻轻握住了殷雪凝的手:“走!” 两人走到老教堂高大的门廊下面,门廊地上的枯枝败叶发出一阵轻响,散发出一股 酸臭、腐朽的气味。殷雪凝皱着鼻子,她曾经闻过像这样的树叶的味道吗?没有。突然 一个使人不快的想法闪现在她的脑海中:她闻过这味道,这就像上个星期,爸爸带她去 的省博物馆古尸陈列厅的气味。 杜雅君已经伸手去推那扇黑乎乎的门了,门看上去十分的厚重,她用了很大的力气, 却没想到,门好像是虚掩着的,随着“吱呀”一声晦涩的木头摩擦声,她几乎是一头跌 进了门里,强烈的拉力拽得殷雪凝也是一个趔趄,冲进了幽深的暗影中。 5 门外跟在殷雪凝和杜雅君身后的几个男孩先是一愣,紧接着几乎同时发出一声惊呼, 也顾不上多想,争先恐后地挤进了门。当先的齐子健整个撞在了殷雪凝身上,将本来就 立足未稳的殷雪凝推得向前扑倒,幸亏杜雅君眼疾手快,抓住殷雪凝的手一用力,阻住 了殷雪凝下倒的势头。惊魂甫定的殷雪凝刚刚站稳,一阵散发着浓烈霉味的灰尘瞬间充 斥了她的鼻腔,她忍不住猛然打了两个喷嚏。其他人的喷嚏声也是此起彼伏,在老教堂 光线昏暗的大厅里引起阵阵“轰轰”的回响。 殷雪凝喘了一口气,用右手捂住口鼻,好奇却又有点恐慌地打量着他们所处的环境。 由于老教堂的窗玻璃是那种不怎么清透的彩色玻璃,再加上多年灰尘的聚积,外边本来 就不太明亮的天光基本上照不进来,因此,她一时间也判断不出这个大厅到底有多大, 里面都有些什么摆设。 “这么黑呀,还是把门全打开吧。”听得出,说这话的向辉也正捂着嘴和鼻子呢。 走在最后的龙卓鸣反身摸索着,抓住了巨大的门闩将一扇门页开到最大,一束阴郁 的光线随着门页的移动,迅速地倾洒进来,将七个孩子的身影拉得老长,重叠着投射在 对面的墙上。 尽管照进教堂大厅的光线有限,还有一些角落隐藏在黑暗中,但是殷雪凝他们的眼 睛已经适应了幽暗,空荡荡的大厅给他们带来的是满眼的失望。来这儿之前,殷雪凝就 曾幻想过,老教堂的陈设一定就像她在电视里看过的国外的所有教堂一样,有一排排摆 放整齐的长椅子,正对着大门的方向有一个祭坛,那儿不是挂着圣母像就是有一个巨大 的、铸着耶酥受难浮雕的十字架;像或十字架的前方有个小小的讲台;在祭坛的一侧, 应该还有一架老旧的风琴……然而,置身在老教堂大厅里的孩子们所能看到的除了头顶 上一个结满蜘蛛网的、破烂不堪的枝形吊灯之外,就是木地板上厚厚的灰尘。 眼尖的李品看到在大厅的右角上有一个不高的门洞,破了几个洞的木门敞开着,在 那厚重的黑暗中不知隐藏着什么,他推了齐子健一把:“哎,那边有张门,咱们进去看 看有什么,好不好?” “你们认为呢?”齐子健尽力眯起双眼,探看着门后的黑暗。 殷雪凝轻咬着下唇,目光在其他几人脸上探询,所有人都似乎有些忧郁,可禁不住 好奇心诱惑的他们最终还是无声地点点头。这次,殷雪凝不敢再贸然走在前头,在几秒 钟尴尬的沉默之后,齐子健见其他几个人都看着自己,只好无奈地扬了扬眉毛,小心翼 翼地向那张洞开的门走去。大家都不安地挤作一堆,紧跟在齐子健身后。 刚跨过门槛,殷雪凝就感到自己仿佛一下子进入了另一个世界,那里只有黑暗—— 无边无际的黑暗。她感到门里似乎有一条长长的走廊,走廊里的寂静使她突然有点担心 ——被杜雅君握住的左手心猛地冒出冷汗——好像这诺大的地方只有她们两个人。杜雅 君也感觉到殷雪凝的紧张,她紧了紧抓住殷雪凝的左手。 徒地,走在最前边的齐子健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吼,殷雪凝心头一紧,齐子健的吼声 还没落尽,又传来他那硬底皮鞋凌乱地踩踏木地板的声音。殷雪凝终于控制不住一直被 她压抑的恐惧,失声惊叫起来。其他人也明显乱了阵脚,随之而起的杂沓、纷乱的声音 执拗地侵入进殷雪凝因紧张而隐隐发疼的耳鼓膜。 混乱仅仅持续了几秒钟,前边不远处响起齐子健被惊恐刺激得有些发颤的声音: “没事……没事,是我……我刚才……碰到了一张……蜘蛛网。你们……谁顶着我…… 的背啊?” “我没有。”其他几个人异口同声地高声叫道。 当大家都意识到什么时,接下来的便是长久的静默,众人的呼吸声在殷雪凝耳边越 来越急促、沉重。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殷雪凝的思维完全没有了,屋子里太黑了, 什么也看不清楚,她只能站在原地不动,左手五指紧紧扣住杜雅君的手,紧绷的喉头在 沉重的喘息中微微颤抖,仿佛在试图控制住下一次更猛烈、更彻底的发泄。 恐惧在殷雪凝体内极度膨胀,她的心肌疼痛得马上就要撕裂一般。就在额上的冷汗 不断地从千万个细小的毛孔里钻出、大量分泌的肾上腺激素冲击得她一阵阵眩晕时,从 齐子健站立的方向传过来轻微的窸窣声,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四周浓黑的沉寂使得她几 乎要发疯。 终于,也不知过了多久,黑暗中响起一声沉重的呼气声,齐子健仿佛经历过剧烈运 动后的喘气声和着他因摆脱恐惧之后兴奋得些微变调的声音灌进了殷雪凝耳中:“哎呀! 真是的,吓着大家了,顶着我的是个楼梯扶手。” “这儿有个楼梯?”李品向前摸索着走了两步,碰到了殷雪凝背上的书包。 齐子健喘了口气:“是啊,好像还挺宽的。” “咱们上去看看吧。”顾宏伟习惯性地缩着鼻子。 龙卓鸣为了缓和自己的恐惧,用力地咂咂嘴:“还是不要了,太黑了……” “就是呀,我们今天就不要上去了。”殷雪凝尽量稳住自己的嗓音,以免它发抖, “万一楼板朽坏了,有人掉下去怎么办啊?” 齐子健似乎思考了一下:“嗯,雪凝说得对,不如等下次吧,我们都带上手电筒或 蜡烛再上去。” “好啊,好啊。”久未吭声的向辉极力赞成,“回去吧,太晚了,大人们要着急的。” 大家都一致同意今天的探险就到此为止,于是,孩子们手牵着手走出了老教堂的大 门。站在老教堂前的空地上,一股冰冷的风拂过,殷雪凝这才发现,自己的背上已经被 冷汗湿透了,她贪婪地呼吸着室外寒冷而清新的空气,心中忽然生出一种重获新生的感 慨。 但是,神秘的事物对孩子们的诱惑是永远也没法遏止的。半个月后,已经放寒假的 殷雪凝他们七个带上手电筒和蜡烛,瞒着大人,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又登上了白鹭山, 来到弃置的老教堂,继续进行他们的探险之旅。 这一次在他们终于探明老教堂的内部结构之后,几个人决定将老教堂作为他们的 “指挥部”,一旦有什么事,大家就会在这里集合商讨。可在孩子们中也有个不成文的 规定——任何人都不可以上教堂后边那座诡秘的钟楼,也不可以去那个终年散发着霉臭、 仿佛深不可测的地下室…… “又发什么呆呢?雪凝。”齐子健温热的呼吸钻进殷雪凝耳中,弄得她痒痒的。 李品有些醉了,端着酒杯也凑过来,喷了殷雪凝满脸酒气:“对呀,想什么想得那 么出神啊?” “没想什么啊。”殷雪凝将头往后仰了一下,躲避着那股醺人的酒味,“李品,少 喝点酒,会醉的。” 李品在屋子中间转了半圈,带起的微风舞得烛火左右剧烈地摇摆起来:“哈哈!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生活多美好啊!来,再干!为子健和雪凝这对 幸福的人干杯。” “你小子啊,别尽为别人干杯呀,你自己怎么样了?”顾宏伟笑着推了李品一把。 李品又倒了杯酒,俯身挨近顾宏伟,用一根手指指着自己的鼻子:“我什么怎么样 了?” “我是说,咱们几时听你的喜报啊?”顾宏伟别过脸避开李品呼出的酒精。 李品站直身子干笑了两声:“我——人称‘李一刀’,医术好,人又帅,现在不想 过早把自己关进婚姻的围城,先好好享受几年再说吧。” “得了吧,就你那尖嘴猴腮的,还帅呢。”向辉扭捏作态地撇起了嘴。 李品斜看着向辉:“嘁!我大人有大量,不跟你一般计较。告诉你吧,追我的漂亮 女孩都排成队随我挑呢。” “哎,你上次不是说在跟一个女护士谈吗?怎么没下文了?”龙卓鸣挠着头问道。 李品潇洒地打了个响指:“那个啊?多少年的老黄历了?早被我给蹬了。” “蹬了?”齐子健不解地看着李品,“你不是说她美丽、清纯又可人,是个难得的 大美人吗?怎么又蹬了?” 李品不屑地翻着白眼:“是——她是很漂亮,但是太俗。” “俗?怎么俗了?”殷雪凝抬头望向李品。 李品嬉皮笑脸地挨着殷雪凝坐下:“反正就是俗,只是一种感觉而已,如果她能像 我们殷大小姐这么美丽、高贵就好了。” “去!离我远点,那股酒味醺死人了。”殷雪凝感到有点脸红,羞怯地向齐子健身 边挪了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