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章 恐怖传说 1 紫色的闪电像一条条狂怒的蛇,在漆黑的夜空中蜿蜒闪过,不时照亮了整个房间, 接着是经久不息、震耳欲聋的雷声。天空似乎被闪电撕开了无数条大口子,风雨越来越 猛烈、狂乱,“哗哗”的雨声淹没了一切细小的天籁之音。 杜雅君缄默地坐在壁炉前听着其他人的对话,偶尔转过身,向红彤彤的炉膛里添上 一根柴。新柴遇上灼热的火舌,发出“劈劈啪啪”痛苦的呻吟,溅起的火星在炉膛里爆 开,就像节庆日放的烟花一样,只是色彩单调,且缩小了很多倍。 李品真的醉了,走路都有些跌跌撞撞,在顾宏伟和龙卓鸣的搀扶下,他靠着温暖的 壁炉盘腿坐下:“哎,我……我给你们……讲……讲讲……有关这个……老……老教堂 ……的故事……吧。” “有关老教堂的故事?”齐子健不相信地摇摇头,“不会又是你瞎编的吧?” 李品吧嗒着嘴白了齐子健一眼:“谁……谁瞎编了?谁瞎……编就……是小……狗。” “行了,你都醉了,还是明天说吧。”殷雪凝将壁炉架上的酒瓶拿起来,放进柜子 里。 李品右手猛地一挥:“我……没醉,就……就要……今天说,来,大家……坐近… …近点,都不……要出声。” “你哪儿听来的啊?连我们的父母都不清楚有关老教堂的事呢。”龙卓鸣怀疑地问 李品。 李品嘻嘻一笑:“我……有个……同事,他……老家……就是长……河村……的, 是他……他奶奶……告诉他……的。” “你看看你,舌头都大了。”顾宏伟提高了音量,“还是我来说吧,不就是老教堂 的传说吗?” “你……你知道……知道什么?”李品用被酒精烧红的双眼斜睨着顾宏伟。 “你以为就你一个人知道?我是下午上山的时候听向辉说的。”说完,顾宏伟转向 向辉,“是不是?向辉。” 向辉点点头,神情有点木然:“我也是听别人说的。” 李品扭动着身子,摆了个舒服的姿势:“那……那好,你说,说不清……清楚的地 方……我……补充。” 看到大家都围住了自己,一脸兴致勃勃的样子,顾宏伟盘着双腿坐直了,像个说书 人似的,目光冷静地扫视了一圈,清了清嗓子,将向辉说的那个传说原原本本叙述了一 遍。当然,他没有忘记把有关传教士失踪的那一段说出来,并且多少还添油加醋了一番。 “天哪!太恐怖了!”顾宏伟话音刚落,殷雪凝美丽的脸庞已经在昏暗的火光下变 得煞白,她纤细的十指紧紧抓住了齐子健的胳膊。 龙卓鸣使劲咽了口唾沫:“这……这都是真的吗?” 李品在顾宏伟冗长的叙述中清醒了不少,话也说得顺畅多了:“他……没瞎说,我 ……我敢担保。” 紧跟在一道耀眼的白色闪电之后的一阵雷声震得窗户“喀嚓喀嚓”地响着,一种玻 璃开裂的声音裹夹在雷声中在屋子里回荡,巨大的、扭曲的树影和人影交织在一起,使 得黑糊糊的墙壁似乎都活动起来。 一向自诩胆子大的顾宏伟自己也不禁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生起,他不自然地揉了揉 鼻子。齐子健看着李品因兴奋而发亮的双眼:“前边那段或许是事实,那个年代有很多 这种事情的。” “传教士失踪的事……”向辉还想说什么,可双眼一碰到顾宏伟那两道凌厉的目光, 后半句话硬生生咽回了肚子里。 杜雅君皱着眉头在心里叹息了一声,木然地将两根柴塞进炉膛,然后拿起靠在壁炉 前的通条朝火红的、堆成塔形的碳灰戳去,碳灰扬起一阵火星和灰尘,在“劈劈啪啪” 的爆响中轰然倒塌。殷雪凝迷茫地望了一眼通红的炉膛,转向李品:“你说,他们为什 么要将那些人那么残忍地杀死呢?” “这……”李品犹豫着,考虑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是这样的,在那个时候,世 界各地的医学家研制出了各种新药,但是,当时的人们还不太了解这些药的药性,所以, 就需要做许多实验。实验中所用的试体最好是人体,因此——简单点说吧——他们杀那 些人就是为了试药……” 杜雅君咬着牙摇摇头:“太残酷了。” “那后来呢?”龙卓鸣咳了一声,看看顾宏伟,又看看向辉,“是不是这个教堂就 一直荒废了?” “后来嘛……”李品挑起一边嘴角笑着,接上了龙卓鸣的话头,“后来还有故事呢, 更精彩。不过……”他讪笑着卖起了关子,“欲知后事如何,嘿嘿……等我喝口水再慢 慢道来。” 2 暴风雨依然在紧闭的玻璃窗外肆虐,它像一只巨手一样摇动着房子。轰鸣的雷声震 得人耳中“嗡嗡”直响,可怕的闪电一次次撕破黑暗,小教堂的侧影随着闪电不时地印 在白鹭山顶的空地上。雨水越来越重地砸在地上,把砂石和泥土都弹了起来,再像小型 雪崩般将它们扔到路边的悬崖下。 “你有完没完呀?喝个水都要这么久,快说啊!”龙卓鸣看着李品拿着矿泉水瓶子, 一副不紧不慢的样子,反而急了起来,重重地一巴掌拍在李品肩上:“你痛快点行不行?” “哎哟!好疼,好疼。”李品故意露出一副疼痛难忍的样子,缩起了身子,“你再 打我,我可就不说了。” 顾宏伟龇牙做出一脸凶狠的模样,对着空中挥了两下拳头:“李品,你要敢再卖关 子我就对你不客气了。” “行了,说吧,再晚大伙儿可都要困了。”齐子健轻言细语地对李品说。 李品揉了揉被龙卓鸣拍疼的肩膀:“我现在还疼着呢……” “不说算了。”殷雪凝作势欲起,“我先去睡了。” 李品赶忙伸手制止,放下了手中的矿泉水瓶:“哎——好了,好了,我说,我说。” “还不快点。”殷雪凝狡猾地朝齐子健偷笑着。 李品歪起嘴摇着头:“唉!殷大小姐,我可是真拿你没办法呀。好吧,我马上就说。 那两个洋教士无故失踪之后,教堂确实荒废了好多年,由于在教堂里发生过那么多可怕 的杀人事件,再加上洋教士失踪的恐怖传说,乡民们逐渐地将整个白鹭山当做了一个禁 地,一直都没有人再敢踏上上山的小路一步……” “啊?这个教堂被废弃了这么多年啊?”殷雪凝惊讶地打断了李品的话。 李品停了一下,又喝了口水:“哪里啊?中间教堂又曾被起用过。” “哦?什么时候?”龙卓鸣眨巴着一双小眼睛好奇地看着李品。 李品皱起眉头想了想:“大概……是在一九三八年左右吧——你们也知道——那是 抗日战争时期,自从一九三七年七月七日‘芦沟桥事变’之后,日军长驱直入地挺进中 原,就在三八年年末打到了东川县。后来,他们在县城原来的县政府里建起了司令部, 却派了一小队人进驻了白鹭山……” 那是个阴云密布、寒风呼啸的冬日,日军大部队进入东川县后,并没有进行大肆杀 戮。可东川的百姓在侵略者的高压统治下,日子过得更加胆颤心寒。 就在日军占领东川县城的第三天,有个日本军官带领着一个小队向白鹭山进发了, 他们抬着一些大大小小的板条箱,里边也不知装着什么东西。当他们全部进入山里之后, 另一队日本兵就在山下拉起带刺的铁丝篱笆,将上山的路完全封锁了。从那以后,山脚 的小路旁日夜都有一小队荷抢实弹的士兵严密把守,方圆几百米的范围内都不许有人靠 近。 自从山路被封锁以后,附近的乡民不管白天黑夜总能听到山上传来敲敲打打的声音, 大概过去了一个多月,山上的小教堂开始灯火通明,夜里望过去,就像是海边岩石上矗 立的灯塔似的。这以后,乡民们发现有一些鬼鬼祟祟的人老是在深夜时将好些箱子搬运 上山。于是,有些好事的人开始在私底下猜测那些日本兵究竟在山上干些什么见不得人 的勾当,然而谁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又过了些时日,住在山脚处的人在万籁俱寂的夜晚时不时能听到从山顶发出的奇怪 声响,仔细辨别,那声音好像是风声,又似乎是处在极度痛苦下的人类发出的惨叫声。 而在老教堂后新竖立起的一个大烟囱里也总是会不断地冒出股股黑烟,遇上顺风的时候, 乡民们还能闻到一种肉类被烧焦的难闻气味。 半年后,就在淳朴的乡民们好奇地揣度着山上老教堂里发生的事情时,日本兵却在 东川县以及附近的乡镇展开了大面积的抓捕行动,说是搜查八路军,但经常将一些无辜 百姓给强行抓了起来,被抓住的人都无一例外地被带上了白鹭山,而且,一旦上了山就 再也没人下来过。 在随后的六年时间里,东川县和附近乡镇的中国人的日子都陷入了暗无天日的惊恐 中,生怕哪天无缘无故就会被日本兵抓上山。这样的煎熬一直持续到一九四五年八月, 十五日那天,日军宣布无条件投降,驻扎在东川县和白鹭山上的日军开始出现混乱,在 撤离之前,他们推倒了山上那个黑色的大烟囱,搬空了老教堂里所有的设施。 几天之后,一个下地劳作的乡民在山脚下的田埂上发现了一个衣衫褴褛、头发胡子 老长,像野人般的男人昏到在草丛里。待到乡民们将那个人救回家,两天后他醒转过来, 大家才总算认出,他居然是几个月前被日本人抓上山的一个同村小伙子——顺子。 从顺子断断续续的叙述中,人们了解到一件令人震惊的事情——原来,当年,被日 本人抓上山的人都被当作了细菌实验的活体实验品。那些原本强壮的人在一次次的细菌 感染下悲惨地死去,有些甚至被那些毫无人性的日本兵做了活体解剖。实验后的尸体全 都被烧毁,而那个每天冒着黑烟的烟囱就是焚尸炉的通风口。 在日本兵撤离的前几天,被用来做实验的活人已经所剩无几,并且大多数都被细菌 感染得奄奄一息。只有顺子还没来得及被他们注入细菌,因此,他才能在日军撤离的混 乱中趁隙逃脱了。可是,由于受到过度的惊吓,再加上长期缺乏营养,顺子在脱险后也 只病病恹恹地活了几个月,终于在第二年开春时撒手人寰…… “混蛋!”顾宏伟愤怒地一拳砸在大腿上,牙齿咬得“咯嘣咯嘣”响。 殷雪凝眼里涌出晶亮的泪花,声音有些发颤:“太可恶了!他们简直是魔鬼。” 其他人都没吭声,但在闪烁的火光中,他们眼里分明有怒火在跳动。齐子健长叹了 一声,偷偷抹了抹眼角:“咱们中国人真是经历了太多的屈辱和苦难啊。” 一个淡紫色的闪电拖着一串雷声照亮了房间里沉重的暗影,窗外的树木在飓风中发 出凄厉的嚎叫,却立刻又被轰鸣的雨声吞没得无影无踪。 “还没完呢,老教堂在被弃置了几十年后,又发生了一些更可怕的故事。”李品眼 神茫然,瘦骨嶙峋的脸在火光的阴影中显出几分狰狞。 向辉紧张地瞪大了双眼,声音里明显夹杂着急促的喘息声:“还有可怕的事啊?” “是什么?你说吧。”龙卓鸣的声音有点发紧,他下意识地拿过身旁的矿泉水瓶子 猛灌了口水,溢出的水珠顺着他的下巴滴到胸前的衣服上。 李品眯着一双小眼睛,漆黑的眼珠在黑暗中发亮:“在文化大革命时期,有一些红 卫兵准备将老教堂作为他们的司令部,可是等到他们打扫干净进驻进来以后,却遇到了 不可思议的事情……” “什么事?”顾宏伟急着插了一句。 李品重重地呼出一口气,用一种诡秘的声调缓缓地说:“老教堂闹——鬼——!” “闹……鬼?”殷雪凝吓得整个脸扭曲成一团,用力挤进了齐子健怀里。 齐子健紧皱双眉,抚摩着殷雪凝光滑的长发:“李品,你可别胡说八道,看把雪凝 给吓得?” “哎——我可没胡说啊,至于是真是假,大家自己去判断嘛。”李品仰起脑袋轻轻 摇晃着,“反正这是别人传的,他们说,虽然过去了这么多年,可那些死去的人们的冤 魂还在老教堂周围游荡,不光这样,那两个洋传教士的鬼魂也变成了恶鬼,每当夜幕降 临,便会择人而噬。在七十年代末,曾有几个不信邪的人在山腰建起了房子,住了没几 天也给吓跑了。” 向辉惊恐地瞥了一眼黑黢黢的身后,向光亮中移了移:“就是半山腰那两座空房子 吗?” “可能吧,好像一路上来也只有那两座房子是空的。”李品喝了口水,仔细地拧好 矿泉水瓶盖。 龙卓鸣胆怯地看了大家一眼:“难道是真的?” “哼!这个世上哪有鬼啊?李品是故意吓你们的。”齐子健轻蔑地嗤笑着,“咱们 进这座老教堂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前几次不都玩得蛮开心吗?怎么没看到有鬼出来吓我 们?” 殷雪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可是,子健,为什么我们小的时候,大人们都不许我 们上山来呢?而且,也从来没有人到白鹭山来旅游啊。” “雪凝啊,你信他胡说?”齐子健温柔地俯视着怀里的殷雪凝,“大人们是怕我们 上山走迷了路,也怕我们在老教堂里出危险。至于没人来旅游,你又不是没看到?这么 一座小小的白鹭山,有什么可玩的?” 杜雅君站起来在殷雪凝身边坐下,轻声地说:“雪凝,不要怕,我们有这么多人呢。” “嗯。”殷雪凝感激地回过头,伸手抓住了杜雅君粗糙的手掌。 齐子健从腰间摸出手机看了一眼:“呀!十点半了,咱们该洗洗睡了。” “这么晚了?”殷雪凝突然一拍额头,“我忘了给家里打电话了,出发的时候我答 应了妈妈一到这边就给她去电话的。” 齐子健打开了手机键盘锁,眉头却拧成了一个疙瘩:“没信号啊,雪凝,你的手机 有信号吗?” 大家经齐子健这么一说,全都习惯性地掏出自己的手机,居然所有的手机都显示没 有信号。大家几乎一齐站了起来,举着手机在房间里来回走了几趟,手机的信号还是没 有一点变化。 “怎么办啊?子健,妈妈一定会着急的。”殷雪凝哭丧着脸,用力地摇晃着手里的 手机。 齐子健抿着嘴想了一会儿,也是无计可施:“没信号也没办法啊,他们也打不进来 的,只能等明天雨停再看看了。” “唉——!”殷雪凝撅起了嘴,“也只能这么办了。可恶!我怎么会忘了这事呢?” 齐子健无奈地将手机放回去:“好了,大家今天都赶了一天的路,也累了,不如早 些洗了睡吧。” …… 3 狂风怒号着迅速地穿过树林,那声音听起来就像是一只受着痛苦折磨的野兽在尖叫。 暴雨使出浑身解数践踏着一切,仿佛要向全世界渺小的人类证明它那摧枯拉朽的强大力 量。闪电和雷声像是暴风雨的帮凶,它们声嘶力竭地在天空中为暴风雨呐喊助威。 “我已经在厨房温好了水,你们谁先洗?”杜雅君半跪在壁炉前,点着了一支支蜡 烛。 向辉尖声细气地举起了手:“我,我先洗。” “得了吧,你。”李品挥手打下了向辉举着的右手,“女士优先,你懂不懂?” 龙卓鸣使劲吸了一下鼻子,憨憨地笑起来:“该打,当然得让雪凝和雅君她们先啦。 反正我最后洗,我洗得慢。” “雪凝、雅君,你们快去吧。”齐子健接过杜雅君递来的烛台,“估计下去洗澡的 得带电筒下去,一楼的走廊里肯定有很大的风。” 顾宏伟转身拉开了房门,一阵冷风打着旋吹了进来,他缩了缩脖子:“好冷!风真 的很大啊。” 李品还没从酒精的作用中完全清醒过来,他踉跄着冲到门边,从顾宏伟身边挤了出 去。其他人都跟在他身后鱼贯而出,一阵接一阵从门窗缝隙里漏进来的风无声地迎面冲 过来,微弱的烛火猛烈地摇晃着,将走廊上巨大的阴影用力地在墙上撞来撞去。拿着烛 台的人都警惕地将左手掌弯成弧形挡在烛火前,尽力保护着手中的蜡烛不被风吹灭。 殷雪凝用双手使劲地勾着齐子健的胳膊,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因为黑暗重又赋予 了她恐惧,亦或是刚才顾宏伟和李品的那两个关于老教堂的故事起了作用,她的身子明 显地在发抖。齐子健也感觉到了殷雪凝的颤抖,他在晃动得厉害的烛光中低下了头,冰 凉的双唇重重地吻了一下殷雪凝浓密的秀发,仿佛觉得这样可以给殷雪凝注入力量,或 者能带给她一点温暖。殷雪凝抬起头,闪烁着两点亮光的大眼睛看着齐子健,稍稍向上 弯了弯嘴角,似乎在要齐子健不用为她担心。 走在最前边的李品已经离自己和龙卓鸣的房间只有一步之遥了,突然,他一个急刹 停住了脚步,绷直的后背在摇曳不定的烛光中忽明忽暗。紧跟在他身后的顾宏伟猛然撞 在李品背上,手中的烛台差点失手掉到地上,他瓮声瓮气地低喝了一声:“你怎么搞的? 怎……” “嘘——!”李品瞪着满布血丝的双眼徒地回过身来,右手食指竖在翘起的嘴唇前, 发出禁声的指令。 一道刺眼的闪电带着电流的炸裂声照亮了走廊里每一个沉黑的角落,走在李品身后 的六个人都借着亮光看清楚了他脸上被恐惧扭曲的五官。闪电消失之后,所有人都吃惊 地感到,面前李品的脸像照片的底片一样漂浮在他们眼中薄薄的虹膜上。一个惊天动地 的炸雷及时地响起,掩盖了他们逐渐变得粗砺的呼吸,有几支蜡烛在雷电带起的一股冷 风中猛然摇动了几下,在众人面前先后熄灭,几缕纤细的青烟霎时间被风刮得杳无踪迹。 顾宏伟感到嗓子眼阵阵发痒,嘴里的水分似乎被刚才那道闪电在瞬间吸干了,他紧 张地抿抿嘴,压低的声音如同耳语一般:“怎么了?” “你们……听到什么……声音吗?”李品带着颤音的音量很小,但是足够所有人都 听到,“就在……就在我……房间里。” 其他六个人都不约而同地屏住了呼吸,本能地侧起身子,试图听出风雨声以外的什 么异常的声音。可风雨的咆哮声实在是太大了,他们经过一番努力之后,都紧张而茫然 地对着李品无声地摇摇头。 李品深吸了一口气,上下牙用力地咬合在一起,将右耳朵轻轻地贴在硬邦邦的木门 上。其他六个人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李品,感觉到恐惧正急速地在身体里蔓延,六颗 心脏几乎同时在胸腔里惊恐地抽搐着。 李品一动不动地听了一会儿,像个笨拙的机器人般缓慢地站直身体,僵硬地转过来 :“你们……真的没……听见?像……像一个……什么东西……拖拽着……脚步在…… 在房子里……走动。” 大家惊惧地面面相觑,硬着脖埂子摇摇头。顾宏伟小心翼翼地换了口气,也抑制不 住声音的战栗:“真的……我真的……没……没听到,会……会不会……是你的……你 的……幻觉?” “不!”李品的小眼睛瞪得溜圆,漆黑的一双眼珠在眼眶里飞速地转动着,脸上的 肌肉由于惧怕而抽动,“确实……是有……有东西……在里边,我……我去……看看。” 还没等大家做出反应,李品伸手夺下顾宏伟手里还剩两支蜡烛燃着的烛台,几滴滚 烫的烛泪飞溅起来,沾在顾宏伟手背上,他疼得龇牙咧嘴地捂住了手背,却不敢发出半 点声音。厚重的木门应手打开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门轴滞涩的“咯吱”声被“哗 哗”的雨声迅速吞没。 李品犹豫了一下,先将拿着烛台的手伸到了门里,也许是烛光太微弱,尽管他伸长 了脖子,还是看不清房间里的情况,于是,他不由自主地将头也伸到了屋里。其他六个 人的心骤然停跳,突地蹦到了嗓子眼。 又是一道闪电。突然,李品发出一声凄厉的惊叫,整个人仿佛被一股大力猛拖了一 下,身体瞬间消失在大家的视线中,随着雷声响起,高大的房门也“砰”地被摔上,房 间里传出“咕咚”一声闷响之后,一切声响又都被迅猛的风雨声掩盖。 殷雪凝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失声尖叫,向辉比她叫得更大声,其他人也紧跟着发出几 声低吼,所有人一齐涌向了紧紧合上的房间门,坚固的房门在众人的捶打、摇撼下纹丝 不动。 齐子健首先冷静下来,声音高亢却带着几分沙哑:“李品,出什么事了?你回答我 啊。” “开门!开门啊!”其他人混乱地叫喊着,“嘣嘣”的打门声在空旷的老教堂里荡 出可怕的回声。 向辉抬起双肩缩着脖子,抓住顾宏伟的胳膊,带着哭腔:“怎么办?怎么办啊?宏 伟。我就预感到会出事,怎么办呀?”他心里很乱,耳畔一直回旋着梦中那个可怕的声 音,不能说实话的痛苦,令得他心口愈加堵得难受。 “你们都让开,宏伟,你跟我一起把门撞开。”齐子健镇静地扒拉开其他人,沉稳 地对顾宏伟说。 顾宏伟咬着下唇点点头,将身体缩紧,眼睛坚定地看着齐子健。齐子健严肃地朝顾 宏伟点了一下头,轻轻地数了三下,两个人同时冲向坚实的房门。还没等他们俩撞上房 门,门却像是有人在暗处遥控般自动滑开了,一团昏黄的亮光出现在敞开的门洞里。 齐子健及时刹住了前冲的身形,顾宏伟却是攀住了门框才停下脚步。所有人都再次 紧张起来,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惊恐目光盯着那束鬼火一样飘忽不定的黄光。等到大家都 辨认出那光线是由一支燃烧的蜡烛发出的时,烛光后渐渐出现了李品那苍白而毫无表情 的脸,更大的恐惧像一只冰冷的手一样扼住了所有人的喉咙。 就在殷雪凝遏制不住恐惧的冲击,即将又一次发出令人心惊胆战的尖叫时,李品那 诡异、漠然的脸上慢慢爬上一丝恶作剧的笑容,接下来,他的嘴越咧越大,终于忍不住 爆发出一阵开心的大笑,弱不禁风的烛光在他的笑声中“噗”地熄灭。 门外的六个人都被李品给笑懵了,愣愣地怔在原地,惊讶地张大了嘴巴。李品得意 地一摇一晃,从黑洞洞的房间里走出来:“哈哈!吓到你们了吧?好不好玩啊?……” “你混蛋!”离李品最近的顾宏伟一巴掌拍在李品的背上。 李品一个趔趄冲到走廊中间,又止不住捂着肚子笑弯了腰:“哈哈哈哈……太好玩 了,全上当了,看你们一个个都吓成什么样了?” “太过分了!李品,你知不知道我们都很担心你呀?”殷雪凝气得小脸通红,一扭 身,拉起齐子健和杜雅君向走廊的另一头走去。 向辉苦着脸拽起顾宏伟:“走,宏伟,咱们不理他,真是个讨厌的家伙。” 李品还兀自蹲在走廊中间狂笑,他的笑声盖过了雨声,在教堂高高的穹顶间回荡。 龙卓鸣气哼哼地推了李品一把,径直走进房间里,用力碰上了房门。 4 狂风呼啸着掠过黑漆漆的老教堂,豆大的雨点猛力撞击着教堂古老的墙体和透明的 窗玻璃。无力地低垂着头的树枝被风雨带动着向老教堂扑过来,仿佛一个个做贼心虚的 人,在窗前偷窥一眼,又迅速跑开。一直都没有停歇过的闪电和惊雷,像一只凶猛地朝 着地面上的猎物俯冲的老鹰,不断地照亮和震撼着老教堂巨大的身影。 杜雅君拿了一支手电筒和一些换洗衣服出了自己的房间,走到殷雪凝和齐子健的房 间门前,轻轻敲了一下房门:“雪凝,准备好了吗?” “好了,好了。”殷雪凝也打着一支电筒,提着一个小塑料袋,拉开房门走了出来, “咱们快去洗吧,别让他们等久了。” 齐子健从门缝里探出头来:“要不要我下去陪着你们?楼下怪黑的。” “没事,我们有两个人呢。”殷雪凝微微一笑,挽起了杜雅君的胳膊,“再说,你 在那儿,我们也不方便啊。” 齐子健抿着嘴点了一下头:“那好吧,如果有什么事,你们就大声叫,我开着门等 你们。” “哎呀!不用搞得这么紧张嘛,真有什么事的话,雅君可以保护我的。”殷雪凝撒 娇地对齐子健说,又歪起头靠在杜雅君肩上,“对不对?雅君。” 杜雅君看了齐子健一眼:“嗯。” 不知怎么的,齐子健还是有些放心不下,他一直趴在走廊的栏杆上,看着殷雪凝和 杜雅君渐渐地走出他的视线,直到那两点随着两人的脚步上下晃动的昏黄光圈消失在一 楼黑黝黝的走廊尽头,他才转身走进房间,在铺好的睡袋上心神不定地坐下来。 一股带着花香的微风伴着一束刺眼的亮光将昏昏欲睡的齐子健惊醒过来,他用右手 挡住那道光柱,眯起双眼辨认着光线后模糊的人影。殷雪凝和杜雅君浑身散发着一阵潮 热走进了房间,殷雪凝手拿一条毛巾擦着打湿的发梢:“子健,你快去洗吧。” “这么快?”齐子健揉揉惺忪的双眼,“我下去洗,你一个人在房间里不怕吗?” 杜雅君斜着身子靠在门框上:“没关系,我先陪着雪凝。” “那也好,谢谢你了,雅君。”齐子健飞快地收拾着洗澡要用的东西,“我很快, 不会让你们久等的。” 齐子健沉重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杜雅君依旧靠在门边:“雪凝,子健对你真好。” “是啊,他要是对我不好,我才不会嫁给他呢。”殷雪凝脱下外衣,钻进一只睡袋, 拍拍身边,“雅君,来,坐这儿。” 杜雅君慢慢地走到殷雪凝身边坐下:“你是不是真的很爱子健?” “当然啊,怎么了?”殷雪凝被杜雅君问得有点诧异。 杜雅君别过脸,打亮了手电筒,四处乱照:“没什么,随便问问。” “哦。”殷雪凝挪动了一下身子,用手肘支撑着半躺下,“对了,雅君,我觉得你 应该赶快找个男朋友,那样,你或许会生活得开心一些。” 杜雅君凄然笑笑:“我……恐怕很难。” “哪儿的话?你呀,就是不会打扮自己。”殷雪凝抬起一只手,梳理着杜雅君因洗 澡而弄乱的头发,“你不是不知道,女孩子是‘三分人才,七分打扮’,等明天我来帮 你参考一下,看你适合什么样的装束。” 杜雅君手里的手电光定定地照在墙上那副《莎乐美》的油画上,仰起头看着画出神 :“不用了,你就是跟我说了,我也会忘记的。” “那我就每隔一段时间给你打个电话,看你按我的要求打扮了没有。”殷雪凝调皮 地笑起来,“等我一回去就帮你物色对象,直到你有看中的为止。” 杜雅君的注意力仍然没有从油画上转回来:“太麻烦了,我不喜欢相亲。” “相亲有什么不好?中国绝大部分夫妻都是相亲成功的,我要不是从小就认识了子 健,也不知相过多少次亲了呢。”殷雪凝发觉杜雅君似乎根本没在听她的话,她微蹙着 眉头顺着杜雅君的目光看过去,“雅君,你也喜欢这副画吗?” 杜雅君还是痴痴地盯着那副画:“也不是,我只觉得,这副画在昏暗的光线下挺吓 人的。” “宗教绘画嘛,都有点这种抑郁的格调,看习惯就好了。”殷雪凝也侧着头欣赏起 那副画来。 两人似乎都被油画里所体现的那股强烈的艺术力所震撼,有很长一段时间,谁也没 说话。远远近近的闪电不时地照亮着油画,给那副诡谲的绘画又涂上了一层愈加神秘的 色彩。房门“咣当”一声被推开,齐子健站在幽暗的光线中,周身笼罩着一圈蒸腾的薄 雾:“你们俩看什么看得这么入迷啊?一句话也不说,我还以为你们等不及,睡着了呢。” “啊——没有,我们在欣赏这副油画呢。”殷雪凝转过头来,“你很快啊?叫他们 去洗了吗?” 齐子健将搭在肩上的毛巾拉下来:“已经叫了宏伟和向辉他们,雅君,很晚了,你 快去睡吧。” “好。”杜雅君顺从地走出门,“晚安!” 殷雪凝和齐子健一起回答:“晚安!” 等到杜雅君走进自己的房间,走廊上传来轻微的关门声,齐子健才缩回头,关上了 房门,转身呈大字形倒在自己那边的睡袋上。 殷雪凝从睡袋里探出半个身子,趴在齐子健的胸膛上,用一根白皙、柔软的指尖轻 柔地拨弄着他额前湿润的碎发。柔和的光线下,他的目光抓住了她的视线。她如水的眼 眸迎着他热烈、深邃的双眼,她已经捕捉到那双眼睛中那种迷人的柔情,像洒在深深一 潭碧水中的阳光般闪闪烁烁。 齐子健张开双臂,搂住了殷雪凝纤细的腰肢。他张了张嘴,想要说点什么,她却及 时地用手指压住了他滚烫的双唇。他微微一笑,舔了舔有点发干的嘴唇,细长的手指抚 摩着她飘逸的长发。她像一只温顺的小猫,缓慢地闭上了双眼,翘起的、颤动的睫毛在 电筒的微光下闪动着诱人的光泽。 殷雪凝一直在期待,当她终于闻到了齐子健那变得急促的呼吸时,那两片薄薄的嘴 唇贴上了她温润的双唇,她浑身一阵轻微的战栗,既恐慌又感到了陶醉,觉得自己就像 一只停泊的小船脱开了缆绳,在码头旁飘浮,在波浪中自由自在地摇摆不停。 齐子健大睁着的双眼中也有波光在荡漾,手电筒的光正好照在殷雪凝雪白的耳垂上, 他被那上边细小的白色绒毛给迷住了,忍不住抬起手轻轻地抚摸起它来,瞬间,痒痒的 然而又是一种舒适的感觉传遍他全身,他不由得抖了一下。 迷醉中的殷雪凝似乎也感觉到了齐子健身上那股横冲直撞的热流,她突然伸出双臂 用力地搂紧了他的脖子。齐子健有种被窒息的感觉,但那并不会伤害他,而是一种令他 更加激动的梦幻般的感觉,这使得他迸发出难以想象的兴奋。就在他使劲地翻过身时, 他伸长手臂,关上了一直亮着的电筒。 一道闪电刹那间照亮了黑暗房间里的一切,无法抑止的激情在雷声轰鸣中彻底爆发 出来…… 5 其实,杜雅君心里很害怕——害怕走廊里和将要进去的房间里那浓得化不开的黑暗。 也不知怎么了,刚才顾宏伟和李品讲的故事一直萦绕在她的脑海中,并且在她脑子里不 断勾勒着一具具被解剖和肢解的尸体那血淋淋的场景。 站在自己的房间门口,杜雅君犹豫了,握住铜质门把手的右手像触电般地颤抖了一 下,她忽然之间产生了一种想回头跑回殷雪凝房间里的冲动,但是,一种发自心底的倔 强制止了她。她的犹豫也只持续了几秒钟时间,甚至连从始自终都看着她背影的齐子健 也没有发觉。她定了定神,强迫自己用力拧开了门锁,跨进了黑沉沉的房间里,当房门 在她身后关上时,那一声门锁的“喀哒”声惊得她紧缩的心一阵猛烈地跳动。 杜雅君背靠着门,尽力调整着自己已经紊乱的呼吸,手中的电筒颤巍巍地照射在地 上深蓝色的睡袋上。窗帘在钻过窗户缝隙的冷风中轻轻飘动,窗外的树影透过窗帘将令 人不安的阴影摇晃着贴在墙上、地上。粗重的呼吸终于趋于平静,她一步一步小心地走 向平铺的睡袋,努力不让自己的目光转向光线照不到的角落。 别怕!别怕!! 一会儿睡着就好了。 杜雅君干燥的嘴唇不断地翕动,在心里默默地安慰着自己。一道闪电在她弯下腰掀 开睡袋的那一刻将房间里的每一个角落都染得青惨惨的,就在所有的景色在她眼前骤然 暗淡下去时,一种奇怪的感觉像风一样在她心头涌起……先是吹动小草的微风,几乎不 被人察觉,接着空气开始流动得越来越快,越来越强,无法停止。然后微风突然之间变 成了尖啸的大风,让人觉得整个房子都在风中摇摇欲坠。 隆隆的雷声震得老房子屋顶上经年的灰尘簌簌直落,在雷声慢慢沉寂之后,身后一 阵轻微的响动拉响了杜雅君脑中的警铃。她拿着电筒的右手一震,并没有丢掉手中的电 筒,心却在胸腔中“怦怦”直跳,同时,她的胃里感到了一点灼热,但立刻又凉了下来, 就像灯泡里的灯丝猛然一亮就烧断了似的。 后头有人?! 不!不像是人,而像是…… 在杜雅君的思想意识深处,某个最原始的部分里,她感知到身后那种怪异的“吱吱” 声决不是人类能够发出的。这回,她那本已受惊的心再次突地一动,几乎要从身体里跳 出来,有那么一小会儿,沉黑的房间似乎在她眼前打转。 雨点被窗玻璃和窗帘隔住的声音闷闷的,刚刚的那种怪声仿佛为了证明它的存在, 又一次在杜雅君身后响了起来——这次是连续不断地响着,可杜雅君迟钝的思维却怎么 也辨别不出,究竟什么东西会发出那样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响声。 呼吸开始越来越困难起来,杜雅君全身爬满了鸡皮疙瘩,脊背上升起一阵阵寒意。 此时,那声音好像突然之间有了魔力,杜雅君手中电筒的光开始闪烁不定,在昏暗的光 柱熄灭的瞬间,她的头像是被一股没法抗拒的力量拉扯着一般,带动身体毫无阻力地转 动了一百八十度。 我的天! 不要——!! 闪电几乎是在杜雅君惊惧的目光接触到身后的黑暗的那一霎那亮起,一股震撼传遍 她整个身体,她顷刻间被恐惧完全淹没了。一个人影正背向着她,带着那种怪声,站在 雪亮的电光中。她想叫,却发不出声音,因为她清楚地看到了那人身上穿的那件碎花小 棉袄——是小时侯母亲悬梁自尽时身上穿着的衣服——那恐怖的一幕像烙印般深深印在 她头脑深处,是她这辈子都不能忘却的。 惊恐使杜雅君后退了一步,捂住脸,试图将这可怖的画面挡在视线之外。她踉跄地 挪到窗前,一屁股坐到坚硬的地板上,疼痛让她的双手从眼睛上滑了下来。那个人影还 在那里。然而令杜雅君感到更加惊异的是,尽管闪电已经过去,她仍旧能够清楚地看到 那个人影,连她被微风拂动的乱发也丝丝缕缕清晰地呈现在她溢满惊恐的眼中。 “啊……啊……啊……”杜雅君的喉咙被什么给堵住了,就像她小时候的那一次, 被一块软糖卡到了气管里一样,只能发出连她自己也听不清楚的混乱的单音节。这时, 那个人影动了动,缓慢地、像舞台上的戏曲演员那样走着碎步倒退着来到杜雅君面前。 你不是真的! 我只不过是在做梦。 这又是一场摄人的噩梦。 杜雅君张开嘴喊着,但是却没有半点声音,她坐在那里,活像一台被关掉了音量的 电视机,不知何时高举在头顶、绝望的双手就是电视机上上那僵直竖立着的天线。 那个人影在杜雅君面前停顿了几秒,突然像变魔术似的,将后背跟正面换了过来, 喷着一股浓烈腐臭味的头朝杜雅君居高临下地压了下来,枯黄、缠结的发梢扫在杜雅君 满是冷汗的脸上,一种奇痒难当、被蚁噬般的感觉从她的神经末梢一直传进她充盈着恐 惧的大脑。 现在,那张死白色的脸已经与杜雅君仰起的脸近在咫尺,她甚至可以看清她没有一 点生气的双眼中那鱼网般的、因血液久不流通而发青的血丝。那个人影的头就那么悬着, 像是一颗挂在墙上的破木偶的头。 是她?! 怎么又是她? 思维就像尖利的指甲拨动着琴弦一样,顿时活跃起来。那个被杜雅君错认为是她母 亲的人影,却长着一张既熟悉又陌生、使她害怕得几乎要发疯的脸,那是她自己的脸— —是梦中那个跟她长得一模一样的魔鬼的脸。 那个她也许从杜雅君惊讶的神情判断出她已经记起了自己,发黑的嘴唇开始蠕动, 露出一抹残忍的笑,她肿胀的舌头从尖锐的两排牙齿间伸出来,像蜥蜴似的快速地在嘴 唇周围舔了一圈,让人作呕的气息直钻杜雅君的鼻孔。她要讲话了,兴许是要传达某种 预言,就仿佛神话中的神谕。 “你要死,他们也要死,你们七个人都得死。知道吗?”在那个她模糊的声音中夹 杂着一种“嘶嘶”声,似乎有一条蛇正盘在她的喉间,悠闲地吐着信子。 不可能! 决不可能! 她在撒谎。 魔鬼的谎言。 杜雅君还是僵硬地仰着她的头,大张着嘴,胸脯剧烈地一起一伏,她感到自己的身 体和精神正在被恐惧和那股恶臭味腐蚀着。但她似乎非常相信脑子里那盘恒的一丝意识 所告诉她的这个事实——这的确是一个扰人的恶梦,而恶梦的本质就是难以控制。这就 好像坐在一辆全速开动的过山车上,随时都有可能从上边被摔到一旁的砖墙上,死得像 只被苍蝇拍打死的小虫。 那个她张了张嘴,将一团臭气喷在杜雅君脸上,看着杜雅君痛苦地抽动着脸上的肌 肉,嘴唇因窒息而变得青紫,她显得十分开心,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双眼中却没有半 丝笑意,那里边流露出的那股冰寒的邪恶直刺杜雅君的心灵深处。邪恶助长了恐惧,恐 惧在杜雅君的身体里飞扬跋扈,她突然想到,或许自己真的会死,而且就在马上到来的 下一刻。 闪电再次亮起,这一次,雷声来得很快,几乎是与闪电同时到达。在雷轰电闪中, 那个她像一只膨胀到极限的肥皂泡,无声地炸裂开来,只在雪亮的电光中洒下一些亮晶 晶的微尘,那股腐臭味也在顷刻间消失得杳无踪影。 杜雅君就像疟疾发作似的,一阵紧接着一阵的哆嗦着。骇人的雷声随着电光骤然离 去,黑暗的房间中,杜雅君坐在地板上猛烈地喘息,她感到阵阵头晕,像一只氢气球荡 漾在虚无的空气中,依然亮着的电筒掉落在睡袋上,幽暗的光柱直指紧闭的房门。 好不容易定下心神,杜雅君敏捷地拣起睡袋上的电筒,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样将 它紧紧握在汗津津的右手中,左手下意识地梳理着被汗水濡湿的短发,湿漉漉、漫溢着 惊恐的双眼在发红的眼眶中来回转动,搜索着房间里重叠的暗影,喉咙、肺里好像灌满 了烟雾。 她走了?真的走了。 我这是怎么了? 明明醒着,却好像在做梦。 杜雅君挣扎着站起来,世界在眼前波浪般涌动。神智处于清醒状态下的她已经不再 相信自己是在做梦,因为这次比下午她的那个噩梦更真实,真实得就如同她每天在镜子 中看着的自己的影像一般。对了,就是这种感觉——照镜子的感觉——实在而又飘渺。 她颓丧地跌坐在睡袋上,一脸的肃穆,平静外表下的内心却像煮沸的水,翻腾、迷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