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刑警队长的不安 1 睁开双眼,还是黑暗,殷雪凝甚至分不清楚,自己究竟是醒了,亦或是仍旧身处在 梦中。她依稀记得刚才的梦境有些骇人,但醒转之后,记忆中就只剩下了黑暗,就像眼 前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一样凝重。 雨声和雷电声被重重墙壁阻隔,显得十分遥远。身边的齐子健依然沉浸在平静的睡 眠中,发出轻微、均匀的鼾声。在这样的夜里独自醒来,殷雪凝感到一种莫名的悲伤和 沮丧,这两种感觉糅合在一起,像一团干燥的棉花堵在她的胸口,她用力吸了一口气, 轻轻挪动身体,靠向齐子健,在隔着睡袋透过来的对方的体温中再次闭上了眼睛。 “咚”的一声,很轻、很模糊。殷雪凝猛地睁大双眼,茫然地瞪视着黑暗,强行憋 住了呼吸,睡袋中的身体一下子绷了起来。声音似乎是从门外的走廊里传来的,她辨别 不出那是由什么发出的。 时间在等待中一秒一秒地流逝,那个奇怪的声音久久不再响起。殷雪凝松了口气, 怀疑那个声音是不是来自自己的梦中,可直觉告诉她,这不可能,她根本就没有睡着, 大脑还是保持着刚才梦醒之后的清醒。 就在殷雪凝考虑是不是该重新闭上眼睛时,那个声音又响了一下,这次更轻、更短 促,也更远,但足够让她肯定,那声音确实是存在于现实之中,而且也令她准确地判断 出,那个声音是什么东西与木地板碰撞而产生的。 殷雪凝谨慎地将呼吸放轻、拖长,缓缓地从睡袋中抽出一支胳膊,摸到临睡前放在 头边的手机,用被子捂住,胡乱按下了一个键。突然亮起蓝色光线和清脆的按键声吓得 她倒吸了一口凉气,她将头缩进睡袋,右手中的手机屏幕几乎贴在了鼻子尖上。 才三点钟,不可能有人就起床了。 难道是谁起夜上洗手间? 不会的,楼下太可怕了。 殷雪凝紧张地仔细聆听,那个声音偏偏没有再响起。手机屏幕的光将睡袋里照得一 片幽蓝,在光线熄灭之前,她习惯性地瞟了一眼屏幕的左边——还是没有一点信号。 黑暗重又吞噬了光明。殷雪凝终于认定,是自己太紧张了,再说,这样的一座老房 子,在黑夜里发出一两声怪响,也是很正常的,根本就用不着这么神经质地疑神疑鬼。 一想到这些,她的精神便彻底放松,随之而来的就是无法抵挡的沉沉睡意。 就像从梦魇中醒来要经历的灼热和颤栗。 一开始,向辉的思维陷入了一种黑暗的、嘈杂的迷乱里,好像被困在一大团浓雾中, 他一边踢打着,一边漫无目的地乱闯,像一只无头苍蝇,不知道自己是谁,现在是什么 时候,又是什么地方,就在这时,他踏上了一个相对暖和、宁静的地段——他感觉他已 经经历了有生以来最可怕的噩梦,而现在,噩梦终于结束了。然而,在他即将跃入清醒 的水面的那一刻,再一次感到了寒冷的震颤,因为他预感到迎接他的现实将会和噩梦一 样可怕,甚至更糟。 还有什么能比刚才的梦更可怕吗? 向辉迷迷糊糊地想,但他实在不愿考虑这个问题了,因为答案可能会让他宁愿再次 跌进睡梦的无底深渊,即使他会被噩梦溺死在黑暗里,那也总比面对高压电击般的现实 来得好受些。他一边战抖地接近水面,一边为即将到来的现实忧心忡忡。 最后那一段路程像新鲜的、汩汩流动的血液那样散发着腥咸的热气。向辉感觉到自 己的身体就如同被人从有着巨大吸力的流沙中拉出来般,忽然变得轻飘飘的,关于噩梦 的记忆,也像是被流沙吸走了一样,迅速地支离破碎。 向辉气喘吁吁地挣扎着睁开了双眼。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但他能够确定,现在 依然是黑夜,门外不太清晰的雷雨声也肯定地告诉他,暴风雨还没有停止。 哦,憋死我了。 睡觉前真不该喝那么多水。 脱离梦境、恢复知觉后的第一感觉就是小腹传上来的阵阵胀实感,向辉难受地把两 条腿搅扭在一起,“嘶嘶”地吸气。听着身边顾宏伟那香甜的鼾声,他无法确定是不是 该将他叫醒,然后陪自己去一楼的洗手间。从二楼到一楼浴室的那段路确实是太恐怖了, 就算天塌下来,他也不愿意一个人去经历那份莫大的惊恐。 徒然,向辉的思路被打断了,在黑暗中飘忽不定的目光被锁在了一点上——那是房 门的方向。身处在黑暗中的人,他的视觉虽然起不到它应有的作用,可听觉却弥补了这 一缺陷,变得异常灵敏。 下午那种强烈的不安感再次爬上了心头。向辉听到一阵鬼鬼祟祟的脚步声从门口经 过,渐行渐远。他感到自己的舌根阵阵发紧,舌尖也不自觉地卷起来,顶住了坚硬的上 腭。他觉得自己的膀胱就要失控了,无奈中他钻出睡袋,轻轻地摇晃着熟睡中的顾宏伟, 声音压得如同耳语:“宏伟,醒醒。你醒醒啊,宏伟?!” “嗯——?干吗啊?”顾宏伟不耐烦地咕哝着,翻了个身。 “宏伟,别睡了。门外有声音。” “什么声音啊?”顾宏伟没有睁眼,含糊地说,“是老鼠吧。” 向辉焦急地吸了一口气,加大了摇晃的力度:“不是的,是脚步声——人的脚步声 啊。” “不要吵了,人家困着呢。”顾宏伟索性将头也缩进了睡袋里,“一定是他们谁起 夜……” “不像……真的,我觉得不妥啊,你快起来,去看看吧。” 顾宏伟被向辉摇得实在是无法继续睡了,只好迷迷糊糊地起身钻出了睡袋:“真是 的,三更半夜的,这个吵完那个又吵,烦不烦啊?” “我可不是骗你,刚才听到那脚步声时,我又有了……不好的预感。” 顾宏伟从鼻子里“哧”了一声,随手拿起身边的电筒:“向辉啊,不是我说你,你 真比娘们还麻烦……” “行了,你轻点。”向辉抓住了顾宏伟的胳膊,小心翼翼地将身体藏在顾宏伟高大 的身躯之后,“先别打亮电筒,小心点!” 顾宏伟叹了口气,赤着双脚来到门边,在向辉的悄声嘱咐下,慢慢地将门拉开了一 道小缝,眯起一只眼睛向外窥探。 2 走廊比想象中的坟墓还要黑,并且比房门紧闭的屋子里冷多了。一阵阵强行挤进门 缝的风吹得眼睛很不舒服,顾宏伟换了一只眼睛。门外什么也看不清楚,没有向辉听到 的脚步声,只有肆虐的暴风雨疯狂地撞在地上、墙上和窗玻璃上的轰响。 睡意还没有从顾宏伟的身体里完全退去,他张开嘴,无声地打了个哈欠,刚要转身 斥责缩在自己身后、胆小如鼠的向辉,忽然一道耀眼的白色闪电照亮了空荡荡的走廊。 他本能地闭上了贴在门缝上的那只眼睛,在一声惊天动地的霹雳声响起时,一个被电光 拉长的黑影映在了他骤然扩大的瞳孔中。 顾宏伟惊了一吓,身体下意识地向后缩了缩。身后的向辉很快察觉了他的异样,抓 住他胳膊的手更紧了,压抑的声音都变了调:“什么?你看到……” “嘘——!”顾宏伟回身捂住了向辉的嘴,贴着向辉的耳朵说,“别出声,走廊上 有人。” 向辉使劲点点头。顾宏伟也紧张地咬住了下嘴唇,在黑暗中将门缝关小了点,继续 他的窥视。等了几秒钟,又是一道闪电,他借着亮光看清了那条黑影的藏身之所,当走 廊重新归于黑暗之后,他的视线里神奇地出现了底片般的影像,那条黑影变成了纯白的 颜色。 “向辉,你听好了,我先冲出去,抓住那条黑影。”顾宏伟在雷声的掩护下,转身 对着向辉,将声音压到只有他们俩能听到,“你紧跟着我,听到我喊就马上打亮电筒。 知道了吗?” 向辉惊恐地、无意识地点着头:“知道……知道了。” 踩着隐隐驰远的雷声,顾宏伟敏捷地拉开房门,一个箭步向刚才认准的位置——走 廊斜对面的墙角下——冲过去,憋足了劲,张开双臂,环抱住了一个热乎乎的人体。那 人惊恐地哼了一声,在顾宏伟怀里狠命地挣扎起来,但由于一下就被顾宏伟箍住了双手, 因此,他(她)也只能胡乱扭动身体,双腿狂暴地四处蹬踢。 听着黑暗中杂乱的打斗声,向辉害怕极了,他匆匆走出房门,后背抵着房门旁的墙 壁,双手紧紧地握着电筒,就像握着一把枪,直指向声音发出的方向。 顾宏伟从对方的声音以及力量,准确地判断出对方是个男人。他使出最大的力气抵 抗着对方的挣扎,用下巴压在那人头顶上,含混地喊了一嗓子:“开灯!” 慌乱中,向辉将电筒的按键推错了方向,光没有亮起,冷汗却渗满了他的额头。正 在这时,又一道闪电将走廊照得通明透亮。焦躁的向辉猛抬头,清晰地呈现在眼前的一 幕惊得他目瞪口呆,他顿时感到自己似乎是在水底作业,所有的动作都像是被胶着了般, 艰难而缓慢。 在撕打做一团的顾宏伟和那个男人身后,赫然出现了另一条黑影,那黑影无声无息 地靠近顾宏伟,高高地举起了一个棒状物,拼命向着顾宏伟的后脑勺上砸下去。 也许是在电光中看清了向辉的面部表情,也许是感觉到了一股急速扫下来的冷风, 顾宏伟及时地一偏头,那根棒状物狠狠地打在他左肩上,他惨叫一声,双手无力地松开, 捂着疼痛难忍的肩膀跌坐在地板上。 一开始被顾宏伟制服的那条黑影感到抱着自己的力道骤然松懈,他欣喜地一转身, 右拳直直地向坐在地上的顾宏伟脸上挥过去。 向辉终于回过神来,打亮了已被汗水弄得有些滑手的电筒,昏黄的光亮照在顾宏伟 被痛苦扭曲的脸上。看着迎面直冲过来的拳头,避无可避的顾宏伟绝望地闭上了双眼。 “哎呀!”一个女人因惊讶和紧张而变得有点尖锐的声音在走廊里响起,“住手! 是宏伟。” 挥拳打过来的那男人硬生生刹住了拳头的去势:“我的天!怎么会是你?宏伟,你 怎么样了?” “啊?!子健?”顾宏伟歪着头睁开眼,“雪凝?你们……?” 齐子健弯腰扶起顾宏伟,刚刚回过神来的向辉抹了一把额上的冷汗也凑了过来,殷 雪凝拨弄着手中当作武器的棒状物,一束黄色的灯光亮了起来:“宏伟,对不起!我… …很疼吧?待会儿我给你揉揉。” “嘿嘿!没关系,你又不是故意的。”顾宏伟龇牙咧嘴地靠在身后的墙上,“再说, 你是救子健心切嘛,可以原谅。” 齐子健关切地轻轻翻开顾宏伟的睡衣领子,仔细检查着他已红肿的肩头:“宏伟, 你怎么会突然冲出来啊?可把我给吓坏了。” “嘶——”顾宏伟被齐子健碰到了痛处,身子稍稍往后一缩,“向辉说他听到门外 有可疑的脚步声,我们就出来看看,不想看到你躲在墙角那儿,所以……” 齐子健和殷雪凝吃惊地对望了一眼:“什么?你们也听到了?” “难道……”向辉再次紧张起来。 殷雪凝皱着眉点点头:“是我听到的,偷偷摸摸的挺吓人的。” “会不会是李品他们啊?”齐子健为了宽大家的心,尽量往好的方向猜,“可能是 他们去一楼上洗手间吧。” 向辉不能肯定地看着殷雪凝,殷雪凝沉思着摇摇头:“不大像,那脚步声来来回回 好几趟,倒是像……像有人在走廊里踱步。” 听了殷雪凝的话,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感像沉甸甸的乌云般向四个人直压下来。很 长的一段时间里,谁也没有出声,一道接一道的闪电光将四个人严肃的脸映得发青,只 感到沉重而压抑的呼吸声在走廊里电筒光照不到的黑暗中回响。 良久,齐子健呼出一口气:“咱们也别站在这儿瞎猜了,去找李品他们问问吧,或 许只是虚惊一场呢。”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呢?”顾宏伟习惯性地抬手去拍脑门,肌肉牵动肩头的淤伤, 疼得他咬紧牙关哼出了声。 殷雪凝一把扶出了顾宏伟:“宏伟,你不要紧吧?还是我们去叫他们吧,你先回房 间歇着。” “是啊,是啊,宏伟,我看……我扶你进去吧。”几经恐惧折磨的向辉只想回到温 暖的房间,关上门,逃避未知的一切。不过他有点不明白的是,梦中那个声音明明告诉 他,只要他们履行了诺言,就可以放过他们,可为什么他还要如此戏弄他们呢? 顾宏伟轻蔑地推开了向辉:“得了吧,刚才亏得是子健和雪凝,要不我早被你给害 死了。” “我……人家是胆儿小嘛,你也……”向辉委屈地摆弄着手里的电筒,嘴角微微瘪 了起来。 齐子健赶紧过来打圆场:“好了,宏伟,不要说他了,刚才那种情况谁遇上都会害 怕的。” “嗯。”殷雪凝附和地点着头,“我刚才还不是怕得要命吗?啊——你们去叫醒李 品和卓鸣,我去叫雅君吧。” 齐子健伸手制止了殷雪凝:“你一个人去叫雅君?” “没事的,你不用担心。”殷雪凝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再说雅君是个女孩 子,我一个人去方便些。” 齐子健犹犹豫豫地垂下了头:“好吧,宏伟,你就在这儿看着雪凝,李品和卓鸣那 儿,有我跟向辉去就行了。” “没问题。”顾宏伟忍着伤痛粲然一笑。 殷雪凝站在杜雅君房门前,举起手敲了几下门:“雅君,雅君……” “谁?”隔着房门响起杜雅君警惕的声音。 “是雪凝啊,你开一下门吧。” 门开了一条缝,露出杜雅君一只满是血丝的眼睛:“雪凝……你……这三更半夜的, 有事啊?” “雅君,怎么了?看样子你很紧张啊。” “哦——没什么?”杜雅君强笑着开大了房门,但仍然没有走出来,“出什么事了?” “我刚才睡觉的时候……”殷雪凝简短地将刚才的事情告诉了杜雅君。杜雅君双眉 微蹙地听着,直到殷雪凝的话声都落下了好久,也没从沉思中恢复过来。殷雪凝舔了舔 嘴唇,伸手轻推了杜雅君一把,“雅君?你怎么了?” 杜雅君浑身一震:“啊——我……我在想你说的事呢。” “咦?”殷雪凝将电筒的光打在杜雅君身上,“雅君,你怎么把睡衣换下来了?” 杜雅君愣了愣,目光犹疑地闭开了殷雪凝的双眼:“不是啊,我……其实也听到了 那阵脚步声,所以才换了衣服,这样如果有什么事,行动也方便些。” “那倒是,你说……”殷雪凝的话还只说了半截,身后的走廊里传来向辉一声短促 的惊呼,那声音在这风雨交加的暗夜里显得特别震撼,殷雪凝和杜雅君二人突地变了脸 色,几乎同时甩头看向黑暗走廊的另一头…… 3 电筒昏黄的光柱在走廊的黑暗中剧烈摇晃,杂沓的脚步声响彻老教堂空旷的穹顶, 耳畔的风声和粗喘声盖过了窗外轰鸣的风雨声。顾宏伟捂着肩膀上的伤处,也加入了奔 跑的殷雪凝和杜雅君的行列。 三人中最紧张的应该是殷雪凝,从杜雅君的房间跑到李品和龙卓鸣的房间,大概只 用了五、六秒的时间。在这样短的时间里,她已经想到了关于齐子健的各种可能发生的 最坏的情况。 可当殷雪凝胀红着脸,喘着粗气第一个冲到李品他们的房间门口时,一切似乎都很 平静,刚才如电光火石般掠过她脑海的念头全都令人欣喜地落空了。她闭上双眼深深吸 了口气,用尽量平缓的语气询问惊恐地站在门口的向辉:“向辉,发生什么事了?” “李品……卓鸣……”向辉伸着惨白的指头指着房间里,“他们……不……不见了 ……” 顾宏伟扒开向辉,走到正拿着电筒蹲在房间里两个空睡袋边的齐子健身边,也蹲了 下来:“子健,在看什么呢?” “你们看看。”齐子健转过头招呼站在门口的另三个人,“卓鸣的睡袋整整齐齐, 明显没有用过。” 顾宏伟接过殷雪凝递过来的电筒,照向龙卓鸣的睡袋:“对啊,难道……?” “宏伟,你来摸摸。”齐子健打断了顾宏伟的猜测,指着李品凌乱的睡袋,“发现 了什么吗?” 顾宏伟皱起眉头想了一下:“是凉的。” “对,这说明,李品离开不止一会儿了。”齐子健沉凝地站起身,“而且我们刚才 来的时候,这间房间的门是敞开的。” 向辉撅着嘴,眯起他那没戴眼睛的双眼:“这又能证明什么呢?” “这就证明了……”殷雪凝失神地看着地板上的睡袋,“也许李品刚才并不是骗我 们的。” 向辉、顾宏伟和杜雅君同时质疑地看向齐子健,齐子健沉思着点点头、又摇摇头: “不太像,不过,如果他真的不是在骗我们,那么……” “等等,等等。”顾宏伟边想边说,“也可能,那小子一气之下,自己去找卓鸣了。” 向辉大声地喘着气:“自己去找?这里这么恐怖……他……” 齐子健与顾宏伟对视一眼:“或者,他可能是睡下了以后,给什么弄醒,然后被吸 引着下楼去了。” “会……会是什么呢?”向辉蓄满泪水的眼里涌上了一种绝望的疯狂,他想起了, 在那个恐怖的梦中,那声音告诉他,他是从地狱来的。想到这儿,他抖抖地问道,“是 鬼……鬼吗?” 顾宏伟横了向辉一眼:“鬼你个头啊?我想过了,吸引他的也许就是我们听到的那 阵脚步声。” “宏伟说得对。”殷雪凝抓住齐子健的胳膊,“我们找找他们俩吧。也说不定,那 脚步声是李品跟我们开的又一个玩笑呢。” 齐子健牵了牵嘴角,半天才说道:“可能吧。我们都别在这儿瞎猜了,不如四处去 找找,你们看……” “好。”顾宏伟赞同地用力点头,目光转向向辉,“你说呢?” 向辉六神无主地看着这个,又看看那个:“我……我不去,我……害怕。” “那你就留在房间里,我们下去找。”顾宏伟说着就要出门。 向辉一把拉住了顾宏伟:“不要……不要把我一个人留下。” “总之,我是要去找人的,至于你……”顾宏伟斜着眼睛看着向辉。 向辉煞白的嘴唇不停地抖动着:“我……我……那我……还是……跟你一起……去 吧,不过……不过……你可千万……” “行了,少罗嗦,去就走吧。”顾宏伟扬扬手里的电筒,“子健,我们去一楼搜寻, 你们三个怎么安排?” 齐子健笑了笑:“我去阁楼上找找。雪凝,你跟雅君在二楼各个房间看看。” “我看,这样吧。”杜雅君微微低着头说,“我去一楼,毕竟那里我比你们熟悉。 宏伟受了伤,向辉又那么害怕,你们俩就在二楼看看。雪凝和子健去阁楼搜。” 殷雪凝举棋不定地看看齐子健,齐子健抿着嘴思考了一会儿:“就这样安排吧,不 过,雪凝,你还是和雅君一起的好,你们两个女孩子,相互也好有个照应。” “可……”殷雪凝的担忧之情跃然眼中。 齐子健将殷雪凝推到杜雅君身边:“不要替我担心,阁楼只有一个入口,而且就在 这走廊上,只要我喊一声,宏伟他们就可以马上上来。倒是你们要当心点啊。” 殷雪凝轻咬着下唇,微微点点头,挽着杜雅君的胳膊默默走出了房间门。 一楼的大厅没有任何家具,每一个角落都一目了然。只有宽大楼梯下的杂物间费了 点事,殷雪凝和杜雅君打开久未开启的木门,在门轴“吱吱呀呀”的呻吟声中,一股厚 重的灰尘带着霉味扑面而来。杂物间里堆得满满的都是一些缺胳膊少腿的废旧桌椅,像 纱帐般大而厚的蜘蛛网占据了剩余的空间,她们呛咳着用电筒四下里照了一遍,除了她 们站脚的地方,这里边再也没有可以容得下哪怕是一个人的藏身之处。 殷雪凝和杜雅君退了出来,关好门,拍去身上的灰尘和蜘蛛网,一声不响地相互搀 扶着向通往厨房和浴室的走廊里走去。刚走到浴室门那儿,殷雪凝穿着拖鞋的脚踢到了 一个冰冷的重物,“当啷”一声巨响惊得两个人同时跳了起来。正当殷雪凝的惊叫声即 将冲口而出时,杜雅君伸手捂住了她的嘴:“别叫!雪凝,是个烛台,你忘了,是李品 放在这儿的呀。” “天哪!”殷雪凝揪着睡衣的衣襟,重重地呼着气,“吓死我了。” “你不要紧吧?要不……我们先上去,待会儿我再下来找。” 殷雪凝闭着眼摇摇头:“不用,不用,我没事,都到这儿了,我们还是继续找吧。” “那——好吧。”杜雅君有些担忧地看着电筒光下,殷雪凝不甚清晰的脸,“我们 先找厨房,再去浴室。” 殷雪凝歪着头浅浅一笑:“依我看不用那么麻烦,我们分头找可以节约点时间。” “分头找?可是我担心……” “没事啦,别把我想得那么脆弱。” “但……” 殷雪凝弯腰拣起地上的烛台,将上边的蜡烛扶正:“雅君——厨房跟浴室门挨着门, 如果我有什么事,我相信你马上就可以来帮我的。走吧,别浪费时间了。” “嗯——好吧。”杜雅君勉强答应了,夺过殷雪凝手中的烛台,将电筒递给她, “我去厨房,正好里边有火柴。你就去浴室,哎——不要跟我争了。” 殷雪凝不再说什么,微笑地看了杜雅君一眼,转身进了浴室。周围立刻变得漆黑一 片,杜雅君摸着门框进了厨房,凭着她的记忆很快找到灶台上的火柴,点燃了蜡烛。 三支蜡烛虽然不算很亮,但也足够杜雅君看清整间厨房了。厨房里还是她晚上离开 时的老样子——地上散落的食品包装没有被扫掉,灶台上晚餐时用过的脏碗筷还堆成一 堆,这所有的一切显示,这里应该没有人来过。她走到灶台另一边,打开了立在窗边那 只一个多人高的大储藏柜,顿觉一股震撼传遍全身。就像无遮无挡地置身在屋外疯狂的 雷雨中,寒意驱之不散,并且让人感到周身的骨头都结了冰一般。 储藏柜的门里涌出一团五颜六色的烟雾。杜雅君被恐惧淹没了。那些烟雾在她面前 发散,晃晃悠悠地飘向天花板。她想叫,却发不出声音,她想知道那些烟雾的后面是什 么,她想知道躲在储藏柜里的那个未知的东西的模样。 杜雅君后退了一步,抬起那只空着的手捂住了脸,试图将这可怖的一幕挡在视线之 外。她踉跄地挪到灶台那儿,直到后腰结结实实地撞在灶台边沿,差点摔倒在地,才放 下捂着脸的手。烟雾已经完全散开,一颗人的头颅就在成堆的食品和碗碟间竖着——那 不是李品,也不是龙卓鸣,而是那个“她”。 “咯……咯……咯……”杜雅君张开嘴,喉咙却像被什么卡住了似的,发不出声音。 这时,那颗头颅睁开了紧闭的眼睛,那是一双全白的、没有瞳仁的眼睛。那眼睛好像在 搜寻目标,紫黑色的嘴唇蠕动着,“她”要开始讲话了。杜雅君突然有种感觉——她清 楚“她”要说什么。 “你是不是已经猜到我要说什么了?”头颅邪邪地笑着,白而肥大的蛆虫从发黑的 尖利牙齿间滚落到储藏柜的木板上,“对,你们都得死。一个、两个、三个……他们六 个人,包括你,全都要死。” 杜雅君张了张嘴,想反驳“她”的话,却没有发出声音。她站在那里,就像一个被 人操纵着,可没来得及配音的木偶人。 “哈哈哈哈……”头颅阴森森盯着杜雅君发红的双眼,“不要不相信,你难道没闻 到死亡的味道吗?” 杜雅君仍处在极度的恐惧中。忽然,身后的黑暗中仿佛是凭空长出来一般伸出一只 手拍在杜雅君的肩膀上。 4 老天! 刚才我一定是睡着了。 太危险了! 卓越心有余悸地使劲眨了眨干涩的双眼,飞快地转动方向盘,将不知何时已经严重 偏到马路左边的车子开回了正轨。 车外的风雨越来越大了,雨刷似乎已经不起多大作用,雨点打在金属的车顶上,发 出“轰隆轰隆”的巨响。小小车厢里激烈的摇滚音乐早已停止,磁带也自动弹出了录音 机。卓越顺手把磁带又推了进去,一阵“滋滋”的空转声之后,重金属乐器的敲击声长 驱直入地冲进了他的耳道。 脑子还是有点不太清醒,卓越直视挡风玻璃的视线不知是因为雨水的折射作用,还 是由于太困倦,显得非常模糊。他偏过身子,拿了块抹布,在挡风玻璃上划着圆圈擦去 了一些凝结在上边的水汽。在放回抹布时,他眼睛的余光瞥见了掉在地上的薄荷糖盒子, 于是随手拣了起来。还好,里边还剩下两颗糖,他用一只手挤出一颗放进嘴里,薄荷的 刺激味道使得他眯了眯眼睛,不过也令他的精神好了不少。 仪表盘上的电子钟绿幽幽地闪动着,数字显示已经凌晨四点了。卓越伸长脖子想尽 力看清前方的情况,但黑暗却像一堵厚墙一样挡在车前,只留下车前灯照射出的那一小 片泛着亮光的柏油路面和一簇簇纷乱的雨丝。 都开了四个多小时了。 怎么还没到那个转弯的地方? 是不是我刚才睡着的那时候错过了? 路边的暗影里看不到任何指示路标。卓越的疑心越来越大,车速在不知不觉中被他 降到了二十迈。他真希望能看到一点灯光,或是有一辆车经过,那样,他就可以停下来 问问路了。但他知道,在这样的雨夜里,他的想法只能是一种奢望。 嘴里的薄荷糖被吮得只剩下了极薄的一片,并且紧紧地贴在了凹凸不平的上腭上, 卓越皱着眉头用舌尖用力一抵,薄荷糖碎成了无数尖利的小片,有一片好像刺到了舌头, 有一点点疼。当嘴里所有的薄荷糖都融化了时,睡意疯狂地袭上了脑门。 卓越看了一眼包装盒里进仅剩的那颗薄荷糖,显然有些舍不得这么快就吃了它。他 移开目光,强忍薄荷糖的诱惑,腾出左手抽打着自己的脸,打得左脸麻麻的感到了刺痛, 可他还是忍不住想要打盹。有一下他猛地把自己打得清醒过来,打得好像有无数金色的 小星星在眼前急速地飞舞。 这一下子震得卓越握着方向盘的右手一抖,车子向右一偏,车胎发出刺耳的声音, 他惊恐地看到路边那笔直、高大的水杉树干在车前灯中穿过雨帘,骤然向挡风玻璃扑过 来。幸亏车速不高,而他又及时将方向盘打了回来,可这惊险的一幕还是吓出了他一身 冷汗,心脏像擂鼓般“咚咚”直跳。 惊吓过后,卓越终于清醒了很多。但一会儿后,尽管他还在害怕,尽管车上录音机 中播放着强烈的摇滚音乐,他依然又开始打起盹来。没办法了,他只好手忙脚乱地拈起 仪表盘上的薄荷糖盒子,将最后一颗糖也挤进了嘴里。 顿时清醒的头脑让卓越想起了几年前的那次夤夜追凶。那一次的情景跟今夜极其相 似,一样的冷雨夜,一样的漆黑,一样的空无一人的公路。不同的是,当时车里除了他 以外,还有小王和大刘两个同事,而且他们还开着警笛,红蓝两色的警灯在黑夜中交替 闪烁,令人紧张而又略微有点兴奋。 当时逃犯的白色小面包车没有开车灯,疯狂地在前边飞驰。卓越双手紧握方向盘, 稍稍低着头,锐利的目光穿过交错的雨幕,一刻也不敢松懈。坐在副驾驶座的小王和后 座的大刘也紧张得一声也不吭,右手始终放在腰间的手枪套上,像两头蓄势待发的雄狮。 狂风暴雨的公路上不时传来汽车轮胎摩擦地面所发出的刺耳的声音,两辆车一前一 后,溅起串串一米多高的水花。路两边的行道树毫无规则地前后左右摇撼着,仿佛在为 这一场公路追逐赛呐喊助威。 突然,暗夜里爆发出“嘭”地一声巨响,前边的面包车车身偏了起来,金属外壳擦 着地面“吱吱”地怪叫着,金色的火花瞬间湮灭在地上的积水中。卓越猛地一打方向盘, 一个紧急刹车,警车在瓢泼大雨中原地转了三百六十度,才抖动着停了下来。 此时,逃犯已经满脸是血,艰难地从翻倒的面包车车窗中爬了出来。惊魂甫定的卓 越他们三个来不及喘上一口气,带上电筒冲出车子,将刚跑到泥泞荒地上的逃犯绊倒在 地,反剪双手铐了起来。直到跟随后追来的同事会合后,看到其他人看着他们三个人怪 异的眼神,他们才发觉,自己身上不仅湿透了,而且还糊满了泥巴,就像三尊被水浸软 了的泥菩萨一般。 想到这儿,卓越笑了。回想起这么多年的从警生涯,虽然时时都充满了难以欲知的 危险,可其中也不乏有趣的片段。 透过雨雾蒙蒙的挡风玻璃,卓越看到车前灯扫到了一块白色的长途车站牌。他忽然 记起了,上次去东川县,经过加油站不久,自己也注意到了这样一块长途车站牌,好像 站牌前边不到二十米远就是通往东川县的那个转弯口了。他彻底松了口气,将嘴里最后 一点薄荷糖嚼碎咽下,稍微加快了车速。 果然,卓越没有记错,车前灯很快就照到了那条被树荫遮掩着的简易公路。尽管一 路上一辆车也没碰上,卓越还是按规则打亮了转弯灯,缓缓地转动方向盘,将车头向路 口转了过去。 一道深紫色的闪电“吱啦”一声撕开了漆黑的夜空,随着震耳欲聋的霹雳声,闪电 的尾巴扫中了路边一颗大树,一根粗大的树干轰鸣着倒了下来。卓越的心一下子吊到了 嗓子眼上,幸好他转弯时又放慢了车速,一脚刹车踩下去,车子猛然一震,停在了三岔 路口。 从卓越的位置看出去,横在路中间的树枝并没有占满整条路,在路的左边刚好留出 了容一辆小车通过的缺口。但是责任心促使他打开了车门,冒雨跑到马路中间,就着自 己车子的灯光用力将树枝拖到路基下边。等到他喘着气回到温暖的车上,雨夜的寒冷和 湿透的衣服使他打了个大喷嚏,他开始后悔昨天不该把经常放在车里的一件警用外套拿 回家洗了,弄得今天连件御寒的衣服也没有。 卓越咬了咬牙,用抹布擦去手上的污渍,轻轻踩下了油门。车轮缓慢地滚动起来, 驶上了更加沉静、黑暗的简易公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