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地狱使者 1 向辉漫无目的地沿着上山的小路在风雨中疯狂地奔跑——毫无思维地奔跑,就仿佛 他的灵魂跟不上他的速度,给无奈地落在了他的出发点上一样。 闪电亮起的时候,可以清晰地看到向辉在亮闪闪的雨幕中跳跃的身影。他总是会摔 倒,可这并不影响他的速度,他每次都会迅速爬起来,又接着跑。老教堂巨大的影子不 时被闪电投射在他身上,就像是一次次猛扑向惊慌猎物的野兽。 有一次,向辉在一个转弯处冲进了草丛中,被隐藏在泥土里的一根树根给绊了个趔 趄,眼镜也从鼻梁上滑了下来,可笑地歪斜着挂在一只耳朵上。但他只是转了个方向, 也没有去理会随时会掉的眼镜,又回到凹凸不平的小路上,继续疯跑。 在离开齐子健他们三个的视线范围之后,向辉就已经不再喊叫了,取而代之的是短 促、粗砺的喘息。然而那些疯狂的念头依然在他的脑海里盘恒,连猛烈的冷风也吹不散 那一团混乱,无数恐怖的幻影像放电影般在他空洞的眼底来回飞舞。 突然,向辉再一次摔倒了,这下子他可没有前几次那么幸运,在他的身体骤然向前 扑倒的时候,他的额头重重地撞在了一个坚硬的东西上。刹那间,他眼前闪过一些亮晶 晶的小白点,一阵剧烈的疼痛使得他倒在泥水中的身体自然地蜷缩成一团。意识受到碰 撞的震动,纷纷苏醒过来。在这同时,受伤的小腿也像是凑热闹似的,抽搐着疼了起来。 闪电总是能及时地亮起,为雨夜漆黑的恐怖更增添一份阴森。向辉在闪电的白光中 爬起来,双眼茫然地透过雾蒙蒙的眼镜片向四周扫视,被硬物撞击的额角绽开了一道口 子,挤出伤口的鲜血一经雨水冲刷,即刻变淡流走。 这是哪里? 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 其他人都上哪儿去了? 难道他们丢下我不管了? 一连串的疑问在向辉仍然比较迟钝的脑子里蜂拥而出。黑暗中,他摸索着撑起了身 子,感到手掌下是一块冰冷的硬东西,而周围除了风雨声,就只能听见树木在飓风中痛 苦的哀号声。 又一道电光在很远的地方闪过,尽管光不是很亮,但向辉借助这一线亮光,终于看 清了自己所处的环境。原来,他已经在不经意间跑回了老教堂的范围,他现在正置身在 老教堂左边的那一片密密层层的树林里,而他右手撑着的那块东西,就是透过老教堂二 楼的窗户能看到的那座无主孤坟的麻石墓碑。 “啊——我怎么……怎么……”向辉放在墓碑上的右手像被烫到似的,忽地弹开, 结结巴巴地后退着。当他的脚后跟绊上一堆缠结的乱草,身子失去平衡,摔倒在湿透的 草丛里时,他觉得自己的意识正慢慢地再次陷入迷乱之中,可同时又被理智那尖锐的利 爪紧紧抓住不放,思想在迷乱和理智间飘移不定。 闪电又再亮起,可这一次向辉分不清这道闪电究竟是自然界的电光,还是来自自己 被恐惧挤压着的大脑。但很显然,这次的闪电就在那个坟墓顶上炸响。他似乎看到墓碑 前的泥土动了动,缓缓地拱起了一条裂缝。雷声拉着黑暗的幕布重新覆盖了一切,一幕 清晰而可怕的画面却在他眼前变得生动立体、活灵活现起来。 浓重的黑暗中,向辉“看”到了:一只瘦骨嶙峋的手带着泥土的翻动声在他眼前破 土而出,那蜷曲的手指伸展扭动,就像是蜘蛛的腿,手掌用力拍打地面,按在被雨水浸 软的土地上。随后,旁边伸出另一只手,两只手一齐配合,奋力拨开泥土。伴着一声低 沉的呻吟,墓碑前的泥土塌陷下去,一个穿着布满青绿色霉菌衣服的人从泥土下钻了出 来。它抖落身上的土屑和蚯蚓,仰起几乎全秃的头,对着天空发出凄惨的嚎叫。接下来, 它伸出肌肉腐烂的双臂,向着向辉的方向步履蹒跚地逼近…… “不……不……不……你答应过我的,你不遵守诺言。”向辉完全陷进了幻觉的绑 缚中,坐在草丛里不能动弹。他不断地发出喃喃的呓语,唳泣着哀求那个坟墓中的腐尸 不要靠近他。 雷声和闪电一同袭来,恐怖的幻觉犹如飞得太高的气球一样,“嘭”地炸裂开,在 惊恐的向辉面前灰飞湮灭,向辉的大脑也随着那耀眼的亮光变成一片空白。也不知道这 段空白延续了多久,他开始在冷雨中缓慢地恢复思考的能力,不再那样被动地被幻觉所 左右了。 幻觉?! 真的都是幻觉! 我不能再待在这儿了。 向辉短促地喘息着从地上爬了起来,汗水、泪水和雨水的混合液体流进嘴里,咸咸 的有点发苦。他紧张地舔了舔被雨水润湿的嘴唇,扶正了鼻梁上的眼镜,惶恐地四下观 望。然而,在眼前这样的黑暗中,视觉根本就发挥不了它的作用,他只有依靠听觉和触 觉磕磕绊绊地远离这片令人惧怕的树林。 所有的感觉以极其缓慢的速度,完整地回到了在黑暗中摸索前行的向辉身体里,在 又一个闪电青紫色的光照亮他因恐惧而扭曲的脸时,他猛然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黑漆 漆的老教堂面前。由于电光是在他背后亮起的,他模糊的视线捕捉到一个黑影——与自 己的身影重叠的黑影。 蓦然的一阵惊喜占据了向辉所有的思维,他的嘴角露出一抹疲惫的微笑,几乎是蹦 着将身体转了一百八十度。远处的天空中闪起了一条锯齿形的闪电,这道电光不仅凝固 了他的笑容,也冻结了他全身所有的肌肉。在电光中,他看到身后的那条黑影头顶有一 道刺眼的光芒闪过,闪电熄灭的那一瞬间,他清晰地辨认出,高举在那黑影头顶上的是 一把寒光闪闪的利斧。 意识发出一声绝望的尖叫,但在向辉听来,它的声音好像从深不见底的峡谷中传来。 在这电光火石中,他惊奇地发现,在他的头脑中隐藏着无数道峡谷,这些扭曲、漆黑的 深渊中不见一丝光亮——仿佛那里已经进入了长久不逝的永夜。而他的大脑不过是一片 荒芜的墓地,坟茔下面的墓穴早已成为蛆虫的乐园。 当又一道闪电在近处的天空中掠过时,向辉惊恐地发现,斧头已经带着尖啸声挥向 他的头颅。“喀嚓”一声裂响,鼻梁上的眼镜迅速裂开两半,无声地跌落到脚下的泥水 中,他眼中的恐惧慢慢演变成了惊讶。所有的意识在他的大脑深处匆匆谢幕,艰难地爬 到喉头的尖叫冲出嘴唇时,成为了一阵沉重的呼气声。一团白色的雾气在他眼前迸开, 浓雾之中一个漆黑、无底的深洞吞噬了他,他瞪着了无生气的双眼,直挺挺地向后倒了 下去。 黑影没有理会依旧卡在向辉额头正中的斧头,“嘿嘿”冷笑着弯腰抓起向辉的脚脖 子,在凄厉的风雨中向黑沉沉的老教堂走去,只在身后留下一条浸染着鲜血的拖痕。瞬 间,所有的痕迹又都被密集的雨点破坏得一干二净,只有向辉那裂成两半的眼镜还静静 地躺在泥地上,在辉煌的电光中回应着雨点的光芒。 2 就着闪电的亮光,齐子健和殷雪凝已经可以看到老教堂前的那片空地了。一股复杂 的情绪同时袭上了他们俩的心头——空地上一个人影也没有,他们不知道是应该站在雨 中等杜雅君和向辉,还是到阴森、可怕的老教堂里边去等。 两人默默地走到了那片空地的中央,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在黑暗中面对着老教 堂的方向。现在的情形让殷雪凝又想起了那个噩梦,感到一阵无法遏止的恐惧。寂静的 老教堂就像一条噬人的巨蟒,紧紧地缠绕着她。她真希望发生的这一切都不是真的,只 不过是那个噩梦的延续,梦醒之后她就能看到雨后的第一抹朝阳。 “子健,我们怎么办?”殷雪凝将嘴唇贴在齐子健冰冷的耳廓上,悄悄问道。 齐子健做了个深呼吸,也不自然地压低了嗓门:“不知道,要不……咱们就在这儿 等他们。” “我也是这么想。”殷雪凝转动着脑袋,似乎期望在黑暗中能看清周围的情况, “这里是开阔地,万一有……咱们还可以跑得快点。” 齐子健沉重地拍拍臂弯里殷雪凝的手背:“别胡思乱想了,我们有两个人呢,什么 都不怕的。” “嗯。”殷雪凝犹疑地轻声回答,“不过,我有点替雅君和向辉担心,他们……” “不要担心,他们应该不会有事的。也许雅君已经找到向辉了,正在返回这儿的路 上呢。” “但愿吧。” 正在这时,一股寒意传遍齐子健和殷雪凝的全身。齐子健攥紧了殷雪凝的手,两人 一动不动地站在黑夜的雨幕中,竖起耳朵仔细地分辨着风雨声以外的声响。一阵脚步声 由远而近,逐渐盖过了无休无止的雨声。殷雪凝用空着的那只手捂住了嘴巴,瞪大双眼 企图辨别出脚步声传来的方向。 闪电在骤然间亮起,一个黑影像突然从天而降,一下子撞在了齐子健和殷雪凝的身 上,三人在闪电的余光中一起跌倒在地上。殷雪凝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失声大叫 起来…… 一只湿漉漉、热乎乎的手掌猛地捂在了殷雪凝嘴上,她的叫声立刻变成了沉闷的 “呜呜”声。焦急的齐子健摸到身旁的摄像机,猛地按下了开关,一道白色的亮光直接 照在那条黑影脏兮兮的脸上。黑影本能地松开殷雪凝嘴上那只手,抬起双臂挡住了刺眼 的光束。 “雅君?!”殷雪凝狠抽了一口气,“你……” 黑影放下挡住眼睛的手臂,露出杜雅君那被恐惧添满的双眼:“向辉……向辉……” “雅君,你喘口气,慢点说。”齐子健很快恢复了冷静。 杜雅君挤着脸喘匀了气息:“向辉……也死……了。” “什么?”齐子健和殷雪凝面面相觑。 杜雅君像怕他们不相信似的,使劲点点头:“我……看见了,一个……黑影用…… 用斧头……砍死了他……” “你……看见了?”殷雪凝眼中充满了惊恐和难以置信的神情。 杜雅君紧抿着嘴唇又点了一下头:“我根本……来不及救他,于是……于是我想… …跑回去……找你们……” “你……看清那个人的……样子了……吗?”殷雪凝紧张地盯着杜雅君。 杜雅君想了想,不太肯定地摇着头:“看不……清楚,他当时……当时背向着…… 我。” “那……看背影你能判断出个大概吗?”齐子健逐渐皱起了眉头。 杜雅君犹豫地回想着:“大概……我……可能……是个男人,很……很高大的……” “高大的……男人?”殷雪凝疑惑地看了看齐子健,喃喃自语,“难道……难道我 ……猜错了?” 杜雅君揶揄地将两手绞在一起:“可……我真的……不敢肯定。” “在哪儿?那个人在哪儿杀的他?”齐子健的脸色阵阵发青。 杜雅君侧身指指老教堂那边:“就在那儿……” “尸体……尸体呢?”殷雪凝挪动屁股,向齐子健身边靠了靠。 杜雅君皱着眉摇摇头:“不知道,我……我拔腿就跑了。” “怎么办?怎么办啊?子健,你快拿个主意呀。”殷雪凝摇晃着齐子健的胳膊,嘤 嘤地哭了起来。 齐子健凝神搂过殷雪凝的肩膀:“别怕,别怕。我想……我想……” “下山的路已经断了,看来……”杜雅君缓缓地回过头看了一眼老教堂。 齐子健顺着杜雅君的目光看着老教堂:“我们只能进去了,总不能老在大雨中淋着 吧?再说,我们有三个人呢……” “我同意。”杜雅君的目光逐渐开始坚定起来。 殷雪凝抽泣着抬起头,看着齐子健和杜雅君,无声地点了点头。齐子健嘴角露出一 个鼓励的微笑,尽管看上去又疲惫,又紧张,可多少也给了两个女孩一点信心。三人相 互搀扶着从泥地上爬了起来,紧挨着,一步一步小心地向老教堂靠近。 就在三个人走到离老教堂的石头台阶不到两米远的地方时,殷雪凝的脚下突然传出 “喀嚓”一声脆响,她浑身一震,心跳变得异常剧烈,令她难以喘息。她徒地感到一种 被禁闭的恐惧迅速在她身体里弥漫开来,心脏狂乱地跳动着,几乎要冲出胸腔。 “雪凝,你怎么了?”杜雅君感觉到身边的殷雪凝被胶着的身体,后退一步,疑惑 地看着殷雪凝的双眼。 殷雪凝漆黑的眼珠在眼眶里来回游弋,声音不住地哆嗦:“我的……脚……脚下… …踩……踩……” “来,慢慢抬起来,让我看看。”齐子健将摄像机交到杜雅君手中,弯腰轻轻抬起 了殷雪凝僵硬的左腿,拣起一个沾满稀泥巴,闪着亮光的东西举到了眼前。 杜雅君伸长脖子仔细辨认着齐子健手里那个东西:“是什么?子健。” “好像……是眼镜,半边眼镜。”齐子健抹开那东西上的泥巴,“呀——是……向 辉的眼镜。” 殷雪凝厌恶地退了一步:“扔了它,快扔了它,我不要看见……” “好了,好了。雪凝,不要再大声叫唤了。”齐子健像甩掉一块粘在手上的口香糖 般将那半只眼镜甩得老远,“我们赶快进去吧。” 殷雪凝粗喘着哭了起来,紧绷的神经彻底被恐惧征服,大脑中一片混乱。她神经质 地猛摇着头:“不!我不……不进去,我……我害怕……害怕。” “雪凝,雪凝。”齐子健将殷雪凝整个搂在了胸前,“冷静点,冷静点。没有什么 好怕的,你还有我跟雅君呢。安静,我们一定能捱过去的。” 杜雅君也满脸担忧地轻轻拍着殷雪凝抖动的脊背:“是啊,雪凝,有我们两个保护 你,你不要怕。进去吧,再淋下去你会病倒的。来,听话。” 在齐子健和杜雅君的合力抚慰下,殷雪凝终于止住了哭声。软瘫在齐子健怀里,不 时抽噎一下,思维陷入了刚才向辉所经历的那种混沌,像个木偶人似的,被齐子健和杜 雅君架着走向老教堂厚重、陈腐的大门。 “等等。”上了石台阶,杜雅君做了个停止的手势,“我们得小心点,我先看看里 边的情况。” 齐子健用手臂环住殷雪凝软塌塌的腰:“你可千万小心啊。” 杜雅君严肃地点点头,缓慢地将大门推开一条小缝,先拿着摄像机朝门里晃了几晃, 耳朵贴在门上仔细地听了一会儿。接着,她深深吸了口冷气,非常谨慎地又推了推门。 这次的缝隙大得她可以看清大厅里的情况了,但她还是不敢贸然把头探进去,只在离门 缝几寸远的地方向里窥探。 静静地等了足有一两分钟,齐子健悄声问杜雅君:“雅君,怎么样?里边有人吗?” “估计……应该没有。”杜雅君又来回晃动着手中的摄像机,“等了这么久,如果 有人早就会有反应了。” “那好……我们干脆把门整个推开再进去。” “嗯。”杜雅君屏住呼吸,咬紧牙关,猛地一脚踹开了沉重的大门。 大门在杜雅君大力一踢之下,发出了痛苦的呻吟。狂风抓住这个难得的机会,争先 恐后地冲进洞开的大门,在黑暗中穿梭、呼啸。大厅穹顶上的枝形吊灯被风刮得“喀啦 喀啦”响。门口的三个人又静等了很久,直觉告诉他们,空荡荡的一楼大厅里除了黑暗、 冷风和灰尘以外,感觉不到有其他生物存在的气息。 齐子健和杜雅君总算稍稍松了口气,他们重又架起殷雪凝,惴惴不安地走进了老教 堂。当老教堂的大门被杜雅君缓缓关上后,凄风冷雨被那张坚实的大门阻隔在了另一边, 震耳欲聋的雨声也变得模糊而沉闷,只有偶尔透过老教堂朦胧的窗玻璃亮起的闪电和轰 鸣的雷声还提醒着他们——暴风雨依旧在天地间肆虐。 3 长久紧绷的神经松弛之后会带来什么? 也许是大脑的混乱。 齐子健扶着殷雪凝,看着杜雅君关好大门,一转身,一声不响地提着摄像机冲到了 最前边。他已经很累了,仿佛动动嘴都能耗尽他全部的力气,因此,他并没有想阻止杜 雅君的意思,只是抱起殷雪凝的腰,默默地跟上杜雅君的脚步。 摄像机上罩着的透明塑料布已经在进门时被杜雅君掀掉,现在的光线更亮了。齐子 健看见杜雅君的双脚踩到了大理石地面上一道半米宽的湿迹上,他想也没想也走了进去。 突然,走在前边的杜雅君低喝一声,轻灵地一扭腰,跳出了那道湿迹。齐子健心中一紧, 骤然感到自己仿佛踩在了光滑的冰面上一样,双脚向两个不同的方向滑去。 “小心!”杜雅君的警告脱口而出,然而一切都太迟了,齐子健和殷雪凝已经在一 阵惊叫声中双双扑倒在地。 齐子健狼狈地爬了起来,与杜雅君扶起了正惊恐却又有些痴呆地看着自己双手的殷 雪凝:“什么鬼东西啊?这么滑。” “好像是……”杜雅君有些恐慌地看着齐子健和殷雪凝,“你有没有闻到什么?” 齐子健像狗一样仰起头抽了抽鼻子:“一股子怪味。慢着,是……是血腥味。” “啊——血!血呀!!”一旁的殷雪凝就着灯光看清了沾满双手的那种黏糊糊的液 体,失控地狂呼乱叫起来。 齐子健一把抱住了慢慢瘫下去的殷雪凝,将她的两只手夹在腋下:“没有……没有 血,雪凝,那是你的幻觉,哪有血呀?” “是啊,没有血,那些都是水呢。”杜雅君附和着齐子健善意的谎言。 齐子健抚摸着殷雪凝被雨水和泥水粘成一绺绺的长发,拥着殷雪凝,避开那滩深色 的湿迹,继续向里走去:“没事了,没事了,去洗把脸就什么事都没了。” “子健。”杜雅君紧赶几步跟上来,附着齐子健的耳朵,放低了声音,“这一定是 向辉的血。” 齐子健沉思着点点头:“嗯,只可能是他的。” “你注意到没有?血迹只有那一小段,其他地方……”杜雅君回顾了一下身后的黑 暗。 齐子健轻叹一声:“也许后来尸体被人抱起来了吧。” “或许吧……”杜雅君甩过头,似乎不敢再回头,“你说……他的尸体被弄到哪儿 去了?” 齐子健的视线缓缓地扫向地下室的方向:“应该还是老地方。” “照这么说……那个……那个凶手也在屋里啦?!”杜雅君感到浑身的肌肉一阵阵 发紧。 齐子健顿了顿:“在不在又能怎样呢?外边是那种情况,我们根本走不了。还是不 要想那么多了,先去浴室洗洗吧。” “好吧。”杜雅君无奈地垂下了头,“雪凝的……情绪……” 齐子健沉重地摇摇头,杜雅君将没说完的半句话又吞了回去,三个人沉默地向通往 浴室的走廊走去。殷雪凝的精神似乎已经完全垮了,双脚不断地相互磕绊,几乎是被齐 子健在硬拖着前进。 三个人提心吊胆地走过那段阴冷的黑暗走廊,来到走廊尽头的浴室。进了浴室,杜 雅君反身关上门,这才松了一口气,却发现冷汗已经濡湿了双手掌心。 齐子健将怀中的殷雪凝交给杜雅君:“雅君,你帮她洗洗,冷水刺激一下,她可能 会好点。” 杜雅君担忧地看着殷雪凝呆滞的眼神,默默点了一下头,扶起殷雪凝走到浴桶边, 随手拉上了浴帘。齐子健用力摇了摇门闩,确定门闩栓牢了,才走到洗脸池前,在蓄水 的大缸里舀了几瓢水,对着那面水银剥落的镜子,清洗着脸上、身上的泥巴和血渍。 殷雪凝在杜雅君的搀扶下坐在浴桶边沿上,傻愣愣地平视前方,任由杜雅君拿浸湿 的毛巾一点点擦去她脸上的污迹。头发里缠结了太多泥巴,一时间很难完全弄干净,杜 雅君只是帮殷雪凝随便用水冲了一下。擦到脖子时,杜雅君发现殷雪凝一直戴着的那条 心形坠的金项链几乎整个被泥巴包裹住了,她轻轻解下项链,细心地洗去缝隙里的泥, 顺手放在一边的凳子上。 …… “好了吗?雅君。”齐子健隔着塑料浴帘问道。 杜雅君将弄脏的毛巾随意扔进了浴桶,扶起殷雪凝,拉开浴帘:“好了,我们上哪 儿去?” “上楼吧,待在我和雪凝的房间。那里暖和一些。”齐子健接过殷雪凝,示意杜雅 君去开门。 杜雅君犹豫地看着齐子健:“那个……他会不会……就在楼上?” “管不了那么多了,雪凝这个样子,根本不适合待在这儿。”齐子健抬手将搭在额 上的湿发梳到脑后,“我倒宁愿遇上那家伙,我就不信,合我们几个的力量也收拾不了 他。” 杜雅君仿佛也被齐子健坚定的神情感染了,她眼中渐渐亮起了两星光芒:“嗯。我 们走吧,要真能制服他,我们倒不用像现在这样担惊受怕了。” 一路上,齐子健和杜雅君非常小心谨慎,尽管整个老教堂阴沉沉的有些怕人,但直 到他们进了二楼齐子健和殷雪凝的房间,也没有什么特殊的状况发生。 进到房间里,齐子健小心地把殷雪凝放下,让她坐进睡袋里。杜雅君关好房门之后, 走到壁炉架前,点燃了蜡烛,并且在壁炉里生起了火。也许是密闭的空间能给人带来安 全感,又或者是橘红色的火光增添了温暖,齐子健和杜雅君的心境逐渐平和下来。殷雪 凝被恐惧凝滞的心绪也像是缓过来一些了,痴呆的双眼也有了些许神采。 呆呆地坐了很久,齐子健和杜雅君谁也无心打破这凝重的沉默。杜雅君靠在壁炉架 上,无意间瞥了一眼墙上那副《莎乐美》的油画。在闪烁的火光照耀下,油画一忽儿明 亮,一忽儿暗淡,莎乐美的面容在阴影中显现出一种无法言表的狰狞,圣约翰的人头也 给人呼之欲出的感觉。杜雅君打了个冷战,不自然地移开了有点惶惑的目光。 齐子健坐在睡袋边上,用一种怜爱又担忧的眼神看着半倚在睡袋中的殷雪凝。殷雪 凝扭动了一下身子,眼珠阻滞地转动了一圈,苍白的双手缓慢地握起来,支住了下巴, 失去血色的嘴角对着齐子健牵出一线微笑。那笑容看上去很疲倦,转瞬即逝,但是总比 没有要好。 齐子健舒出一口气,也回应了殷雪凝一个微笑,伸手轻抚着她的肩膀。殷雪凝歪起 头,用冰凉的脸颊在齐子健温暖的手背上轻轻摩挲着,右手的手指张开,抓住了自己的 脖根。突然,一阵慌乱袭上了殷雪凝的双眼,继而扩散到她脸上,她歇斯底里地在自己 脖子上胡乱摸着、抓挠着:“项链,我的项链呢?项链……不见了,我的……项链呀… …” “雪凝,雪凝。”齐子健擒住殷雪凝的手腕,被她的慌乱弄得不知所措。 杜雅君一步跨过来:“怎么了?” “项链……奶奶的……项链……”殷雪凝像个孩子似的哭起来,惶恐再次搅乱了她 还未完全复原的意识。 杜雅君用力一拍脑袋:“哎呀!项链被我落在浴室里了。” “雪凝,你听到了吗?”齐子健抬起了殷雪凝被泪水爬满的脸庞,“项链没丢,在 浴室里呢,等天亮我去给你拿回来。” 殷雪凝疯狂地摇晃着脑袋,身子鱼一样挺起又落下:“不……我……我的……项链, 我要……要马上……拿来,拿来……” “看来,现在不给她拿来,她是安静不下来了。”杜雅君猛地站起身,“我去拿。” 齐子健放开发了疯般的殷雪凝,一把拽住了杜雅君:“还是我去吧,你留下照顾雪 凝。” “可……”杜雅君甩了甩胳膊,却没能挣脱齐子健的手。 齐子健提起摄像机,拿起放在壁炉架上的刀子,不容置疑地对杜雅君说:“不要争 了,你保护雪凝,我去。” 4 齐子健的脚步声还没在紧闭的房门外消失,殷雪凝突然像一头发狂的幼兽,用尽全 力挣开杜雅君的怀抱,嘶喊着扑向门口:“项链……我要去……找我的……项链……” “雪凝,不要再发疯了。”杜雅君似乎也有点恼怒,冲上去拽住了已经抓住了门把 手的殷雪凝,“子健已经去拿了,你静一静好不好?” 殷雪凝几乎被杜雅君横着拖回了睡袋边上,她呼天抢地地挥舞着手臂:“我的…… 我的……” “项链是吧?我要怎么说你才能明白啊?别闹了!”杜雅君一声怒吼。 殷雪凝狂乱的挣扎在杜雅君晴天霹雳般的吼声中骤然停止,身体无力地瘫倒在睡袋 上,意识也似乎在一瞬间被震醒了,她痴呆的脸上慢慢露出一种悲戚却又恐惧的神情: “雅君,我……我怎么了?” “好了,好了,终于清醒了。”杜雅君长出一口气,“你呀,刚才就跟疯了似的, 大概是吓得丢了魂。” 殷雪凝茫然地看了一眼火光中的房间:“子健呢?怎么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了?子健 他是不是……?” “别着急,千万别着急。”杜雅君赶忙打断了殷雪凝的问话,“子健没事,他帮你 下楼去拿项链了。” 殷雪凝一懔,怔怔地瞪着杜雅君:“什么?子健他……他一个人下去的?” “嗯。不过你不要担心,子健那个人办事很谨慎的,他一定不会有事。” “可是……万一他……” “你要相信子健,不会有什么万一的。对了,你那是条什么项链啊?好像十分重要 似的。”杜雅君故意转移话题,分散殷雪凝的注意力。 殷雪凝担忧地看着房门,心不在焉地回答:“是奶奶临死前给我的,据说是她跟爷 爷结婚的时候,爷爷送给她的,桃心里边还放了一张她和爷爷一起照的照片。” “哦,怪不得你那么紧张呢。你毕竟是你奶奶带大的嘛。” “是啊,那项链是不能丢的。再说,那条项链一直是我的护身符,它能给我带来好 运,没了它,我真不知该怎么办了。” “放心吧,肯定丢不了。” 殷雪凝点点头,忽然又摇摇头:“可子健他……我真不该……只是一条项链嘛,如 果为了给我拿项链,他……我真不敢想象……” “雪凝,我都说了不用担心了。”杜雅君实在想不出更好地安慰殷雪凝的话语,只 好轻柔地拍打着殷雪凝的后背。 殷雪凝双腿蜷缩在胸前,双手支在膝盖上,狠狠掐着自己的额头,小声哭泣着。杜 雅君神色沉重地坐在一边,不时拿眼偷瞧着房门那边,耳朵丝毫也不敢松懈地聆听着门 外的动静。 风雨显然还在继续。断断续续的雷声听起来很沉闷、很遥远,朦胧得仿佛是在梦中。 可杜雅君确定它们是恶意的——恶意地想掩盖一切不利于这个古老小教堂里这几个年轻 人的声音,试图为魔鬼制造一个方便突袭的环境。 门外突然响起一种不易察觉的声音,但却依然被杜雅君敏捷地捕捉到了。她抖了一 下,瞪大眼睛,盯着那扇门,心“扑通扑通”撞在胸廓上。等到她仔细去听时,那个声 音就好像在跟她玩捉迷藏,立刻沉静下来,蛰伏在暗处等待时机,好再出来吓她。 殷雪凝还在低低地唳泣,杜雅君无声地抬起殷雪凝的头,紧张地将一根食指竖在嘴 唇上,轻轻“嘘”了一声。殷雪凝也被杜雅君眼中的惊恐给震住了,她瞪着溢满泪水的 眼睛,呆呆地看着杜雅君,眼中充斥着疑惑。 “你听到什么声音没有?”杜雅君俯身紧贴殷雪凝的耳廓,声音小到殷雪凝刚好能 听到的程度。 殷雪凝歪起脖子仔细听了一会儿,迷惑而又恐惧地摇摇头:“会不会是子健?” “不像。”杜雅君的声音仿佛是在哈气,“鬼鬼祟祟的,还有种‘嘶嘶’的响声。” 殷雪凝四肢着地,尽量不弄出一点声音地向门口爬了两步:“没有啊,你是不是听 错了?” “等等,又来了。”恐惧像清晨的浓雾一样弥漫了杜雅君的双眼,“这次更大了, 你真的没听到?” 殷雪凝茫然地摇着头:“真的听不到。” “你让开,我出去看看。”杜雅君左右看看,拾起了壁炉旁一根粗大的木柴,蹑手 蹑脚地走到门后,抓牢了冰冷的铜质门把手。 殷雪凝退到壁炉和墙壁形成的夹角里,扯过睡袋,紧紧地搂在胸前:“还是不要了, 我怕……怕……” “不要紧,你在这儿等着我,千万不要出门。”杜雅君集中精力,缓慢地了开了房 门,冷风从缝隙里一涌而入。 走廊上黑暗而阴冷,感觉不到一丝人气。杜雅君回头看了一眼瑟瑟发抖的殷雪凝, 侧身从门缝里挤了出去,无声无息地带上了身后的房门。房间里的烛火和炉火同时摇晃 起来,在门上映出一个个活动的阴影。殷雪凝用睡袋捂住嘴,大气也不敢出地盯着门。 一秒钟、两秒钟、三秒钟……已经过去差不多半分钟了,门外除去隐隐的雷雨声, 一切都静悄悄的,出去的两个人就像是被黑暗永久吞噬了一般,没有一点要返回的迹象。 殷雪凝尽量将身子缩紧,躲避着蜡烛和炉火的光线,双眼在火光的映照下,不断地 朝周围的空气发射出恐惧。那种即将令她发疯、焦躁不安的恐惧在空气中久久地驻留, 慢慢地集结,试图将她整个包裹起来,刺破她白皙的肌肤,重新回到她的体内,继续横 冲直撞。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强烈的恐惧已令殷雪凝根本无法集中精神去计算时间了—— 门外响起一阵细碎的脚步声,犹豫着在门口停了下来。殷雪凝惊恐地吞咽了一下,却发 现口腔里早已干涸,咽下去的那口空气尖锐地顺着她的食道切割下去,疼得她痛苦地翻 了翻白眼。 门,在缓缓地在殷雪凝眼前滑开,一阵冷风吹灭了烛台上的三支蜡烛,奄奄一息的 炉火也在风的逼迫下畏缩地贴在了壁炉内壁上。一个冷峻的人影矗立在洞开的门口,他 的脸正好掩映在一大片阴影中,只有一双眸子在黑暗中闪着摄人的寒光。 殷雪凝被恐惧折磨着的大脑这一次却没有变得迟钝,在那个人影出现在门口的那一 刹那,她已经能够肯定,那决不是齐子健,也不大像杜雅君。她并没有尖叫,虽然她想 尖叫,但绝望的恐惧使她的叫声被卡在体内,被冰冻了,被抑制住了,被压了下去,被 生生地活埋了。 门口的黑影没有理会殷雪凝的恐惧,他一步步、慢慢地、冷漠地朝着殷雪凝躲避的 角落走过来,脚下的地板在重压下发出轻微的“吱咯”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