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夏天的胡志明市。任何人都觉得湿热难耐。所以说,要不是因为有一件异常重 要的事情,阿特密斯。法尔是不可能忍受这种不舒服的。这是一件与计划有关的要 事。 阿特密斯跟太阳不对劲儿。他在阳光底下不好看。长时间坐在计算机前面让他 的皮肤失去光泽。他面无血色,像个吸血鬼,晒到太阳就烦躁。 “我希望这不会又是白跑一趟,巴特勒,”他说,声音温和而短促,“特别是 在开罗之后。” 这是小小的责备。他们上一次听了巴特勒的线人情报就跑去了埃及。 “主人,这一次我很确定。努扬是个好人。” “嗯。”阿特密斯低声响应,不太相信。 旁边的人若听到这个欧亚混血的大个子称呼这个小男孩“主人”会很惊讶。毕 竟这已经是第三个千禧年了。但是这两人之间不是普通关系,他们也不是普通游客。 他们坐在东开街的露天咖啡座上,看着当地青少年在广场上骑脚踏车。 努扬迟到了,而遮阳伞所能提供的那一小块可悲的阴影,没办法让阿特密斯的 心情好起来。不过沮丧是他每天的习惯。在闷闷不乐的表面之下还存有一丝希望。 这一趟旅行真能有结果吗?他们会找到那本书吗?他需要想的太多了。 服务生匆忙赶到他们这一桌。 “还要再来点茶吗,先生?”他一边问,一边猛点头。 阿特密斯叹了口气:“省省吧,别装了,坐下。” 服务生本能地转向巴特勒,毕竟他才是大人。 “可是,先生,我是服务生。” 阿特密斯拍桌子要他注意。 “你穿着手工做的船头平底鞋,丝质衬衫,带着三个黄金图章戒指。你的英语 带有牛津腔,你的指甲散发柔光,看得出来是最近才修剪过的。你不是服务生。你 是我们的线人元努扬,你用这么可笑的伪装来偷偷检查我们有没有带武器。” 努扬耸耸肩膀。“没错。你真厉害。” “你以为穿破围裙的就一定是服务生吗?” 努扬坐下来,在小瓷杯里倒了点薄荷茶。 “让我来告诉你我们的武装情况,”阿特密斯继续说,“我没带武器。但是这 位巴特勒,我的……呃……管家,他的肩膀皮套里有一把席格索尔轻便手枪,席格 索尔轻便手枪是在80年代初期推出,美军特种部队成员最喜欢使用它,优点是轻巧、 准确度高,而且易于保养。——译注。靴子里有两把弹簧刀,袖子里有一只两发的 大口径短筒小手枪,手表里有可以绞死人的铁线,还有三颗防暴手榴弹放在不同的 口袋里。还有别的吗,巴特勒?” “还有短棍,主人。” “喔,对了。他的衬衫里还塞了一根老式的滚珠短棍。” 努扬把杯子举到嘴边,杯子在抖。 “别紧张,元先生,”阿特密斯笑着说,“这些武器不是用来对付你的。” 努扬并不觉得放心。 “不,”阿特密斯继续说,“巴特勒用不着这些武器就可以用上百种方法把你 做掉。不过我相信只要其中一种就够了。” 努扬这下可真吓坏了。阿特密斯总是可以把人吓得半死。一个苍白的少年,说 起话来语气和用字都像个强人。努扬听过法尔的大名——黑社会里谁没听过?—— 但他以为自己要面对的是大人阿特密斯,不是这个小子。尽管“小子”一词对这个 枯瘦的人并不公道。而这个庞然大物,巴特勒,他那双大手可以把人像折树枝一样 折断。努扬开始觉得跟这些怪人做买卖,钱再多也不值得。 “现在回到正题,”阿特密斯说,一边把录音机放在桌上,“你响应了我们的 网络广告。” 努扬点头,心里突然开始祈祷他的线报是正确的。 “是的,先生……法尔大爷。你要找的东西……我知道在哪里。” “真的?我可以信赖你吗?你有可能骗我走进陷阱。我的家族又不是没有敌人。” 巴特勒在他主人的耳朵旁抓到一只蚊子。 “不,不,”努扬说,一边伸手拿皮夹,“这里。你看。” 阿特密斯仔细看那张立拍得相片。他努力压抑自己的心跳。看起来有希望,但 现在有计算机和扫描仪,什么都可以仿造。照片上有一只手从重重黑影中伸出来。 一只绿色斑驳的手。 “嗯,”他低声说,“解释一下。” “这个女人。她是信仰疗法术士,在度朵街附近。她治病是为了换米酒喝,成 天醉醺醺的。” 阿特密斯点头。酗酒一事很有道理。这是他的研究所揭示的不变事实之一。他 站起来,顺顺他白色马球衬衫上的皱褶。 “很好。继续说,努扬先生。” 努扬擦掉他小胡子上的汗水。 “我只说情报。这是我们约好的。我可不想遭殃。” 巴特勒很专业地从后面掐住了这位线人的脖子。 “很抱歉,努扬先生,你早就没有选择的权力了。” 巴特勒把犟头犟脑的越南人塞进一辆租来的四轮驱动车内,在道路平坦的胡志 明市,或是当地人习惯称呼的西贡,根本没有必要开这种车,但阿特密斯就是喜欢 尽可能地特立独行。 这辆吉普车以让人发疯的慢速度前进,阿特密斯胸中的期待无处宣泄,他再也 压抑不住了。他们的搜寻终于来到了终点吗?经过三个大陆六次无功而返的探寻, 这位酒鬼治疗师会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的结果吗?阿特密斯都快笑 出来了。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这么好的事情可不会天天发生。 街上的脚踏车多如过江之鲫。这些人群似乎没完没了,就连巷道里都挤满了小 贩和讨价还价的人。厨师们把鱼头丢进热油锅里,小捣蛋鬼们边走边看有没有东西 没人看守。其他人坐在阴凉处,拼命动拇指打电玩。 努扬的卡其上衣已经湿透。这跟潮湿无关,他早已习惯湿度。害他汗流浃背的 是这该死的状况。他真不应该把魔法跟犯罪扯在一起。他偷偷起誓,如果自己这次 能脱身,他一定痛改前非。再也不要回复什么陌生的网络广告,当然也不要跟什么 欧洲犯罪世家的人扯上关系。 小巷太窄了,吉普车只能开到这里。阿特密斯转头看努扬。“看来我们要走路 了,努扬先生。你想跑也行,不过你等着吧,你的肩胛会疼得要命。” 努扬瞄一下巴特勒的眼睛。他的眼睛是深蓝色的,接近黑色。眼里完全没有慈 悲。“别担心,”他说,“我不会跑的。” 他们下车。走在又热又湿的巷子里,引来身后众多怀疑的眼睛。一个不知好歹 的扒手想偷巴特勒的皮夹。这位男仆眼睛看都不看就折断了他的手指头。大家这才 赶忙把路让给他们。 巷子最后缩小成为一条有车辙的小弄。污水和排水管就直接散布在泥泞的地面 上。跛子和乞丐挤在稻草席上。这小弄的居民大都身无长物,只有三人例外。 “怎么样?”阿特密斯问道,“她在哪里?” 努扬用手指指一架生锈太平梯底下的黑暗角落。 “那里,在那下面。她从不出来。即使要买米酒,她也都是派人去。现在我可 以走了吗?” 阿特密斯根本不回答他。他小心走过满是水坑的小弄,来到太平梯的背风处。 他能察觉暗处鬼鬼祟祟的动静。 “巴特勒,把眼镜给我好吗?” 巴特勒从腰带上抽出一副夜视镜,放在阿特密斯伸出来的手上。眼镜会配合光 线自动对焦。 阿特密斯把眼镜戴上。一切都笼罩在辐射性的绿光下。他深呼吸一口,开始观 察蠕动的黑影。有东西蹲坐在酒椰席上,在几乎不存在的光底下不安地移动。阿特 密斯再调调焦距。那身影很小,不正常地小,身上裹着肮脏的长披巾。一堆空酒瓶 半埋在她周围的泥土里。一只手臂在摸索着东西。看起来是绿的。但是眼镜底下什 么都是绿的。 “女士,”他说,“我有个提议给你。” 那人的头打瞌睡似的摆动。 “酒,”她声音刺耳,就像指甲在黑板上刮一样,“酒,英国人。” 阿特密斯微笑。有语言天分,厌恶灯光。咱们再继续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