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无影灯的冷光笼罩着一张脸,漂白了五官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淤伤,左眉骨上 方皮开肉绽被映衬得绚烂如花。女医生手中的针灵巧地刺穿薄薄的花瓣,一缕鲜 血花露般从绽开的皮肉间涌出,顺着花瓣往眼睛流淌。 “闭上眼睛!”女医生轻叫。有点忙乱地抓药棉截流,还是漏网了一串。 然而,那张脸依旧静如死水,毫无反应,眼睛像两只烧坏的电灯泡,直愣愣 对着无影灯望。漏网的鲜血如愿奔向眼眶,沿眼睫毛慢慢滑落,最后悬挂在尾端, 宛若几滴红色的泪珠,闪出摄人心魄的光亮。 “医生,我帮你。”秦湘站到无影灯前,动作优雅不失利索地用棉签吸走那 几滴红泪。 女医生点头致谢,秦湘退开,她又继续专心缝补那张脸上绚烂的“鲜花”。 出血看来止住了,缝补工作进行顺利,可是,每完成一针,女医生心里便增 加一分怯意。她经手过无数次缝伤,从来没有胆怯,今天她胆怯了。这张脸不该 属于活人,因为拥有这张脸的人根本不知疼痛。一声不哼,纹丝不动,连眼睛也 不眨一下,始终保持一个姿势。换别人,早已疼得冒汗,这人身上却冰凉如铁。 接近结束,女医生控制不住自己了,双手开始颤抖,手上的针,数次扎到伤口以 外的地方,她越来越感觉是在给一具僵尸缝伤。 “你没事吧?医生。”旁边观看的秦湘发现女医生不像缝伤,像用针扎人。 女医生尴尬停手,吁了一口气:“灯光有点背手。”动了一下无影灯,用身 子遮挡,悄悄把手放到那张脸的鼻孔下。呼吸正常,只不过弱了点儿。 “好了没有?”李海山出现了。 “快了!”秦湘做了个不要说话的手势,朝门走去。 两人出了门,李海山点燃一根烟,狠狠吸了一口:“这所学校真是撞鬼了, 头一天有学生跳楼,第二天又有学生无缘无故给打个半死,明天说不定还有下一 个?” 秦湘靠在门边的墙上,“知道是谁打他了吗?” 李海山摇头:“保卫处好像有线索了,他们不肯告诉我。” “医生说,张子的伤,没有看上去那么重,主要是心理问题。”秦湘叹息。 李海山望向门:“想不到他对林黛玉……啊、对林丹丹那么痴情,这么长时 间了,居然瞒得那么好?” “你后悔讨好过林丹丹,是吧?”秦湘有一双比实际年纪成熟许多的大眼睛。 李海山眼望他处,以手当梳,分散粘在一起长发:“喜欢讨好林、林丹丹的 又不止我一个,唉……”哀声叹息,模样非常伤心。 秦湘同情地看他:“丹丹平时跟我无话不说,我连她有男朋友都看不出来呢! 后来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也昨晚才知道。”李海山将湿漉漉的长发往后拢,“昨天张子生日,在 酒店请客,我和彭洋、潘雄,还有几个男同学去了,陪他家一大群亲戚吃完饭, 才九点多,我们要他请去练歌房狂欢,他不干,一个人坐的士走了,我和彭洋发 现不对头,也打了部车,跟在后面,他来到学校进了女生宿舍,我们本想等他出 来吓他一跳,谁知没多久听到他的哭声,我们赶紧进去,林、林丹丹躺在地上, 他和老谢扭打,像发疯一样又哭又叫,喊着,丹丹,是我该死!丹丹,是我该死 ……”说着说着声音哽咽。 两人不再说话,沉默一会儿,秦湘又问:“丹丹跟张子是不是吵架了?” “大概是吧?”李海山吸了两口烟,“我猜想,本来林黛玉……啊,林丹丹是 提前来跟张子过生日,发现张子想把她带到生日宴会上去,肯定不干,她那么内 向,又斯文、又害羞,和她讲过话的男生都没几个,要她去面对张子一个家族的 人,两人不吵才怪,唉……” 秦湘也叹息:“我一直以为张子跟宋妮娜才是一对呢!” “谁不是呀?”李海山把烟扔掉,“昨晚我和彭洋,以为他是来接宋妮娜去 过二人世界的呢?” 秦湘扭头看向雨中,半晌才说:“通知他父母了吗?” 李海山打了个哈欠:“保卫处通知的,我可不知道怎么跟他父母讲?哦,你 再帮我看住他一会儿,好吗?” 秦湘问:“你上哪儿去?” “我去叫彭洋。”李海山把长发拢到脑后,“这死胖子关手机睡觉,我昨晚 到现在都没睡过,轮到他当看守了!” 秦湘点头:“好吧,你快去快回!”转身进门。 门里,女医生在洗手,看见她进来说道:“保卫处刚才来电话,他们要带张 子昂去校办,说是警察问话。” “问话,他这模样还要问话呀?”秦湘拿出手机想给李海山打电话,按下一 个键又合上,望向无影灯方向。 张子昂保持原来的姿势,两眼无神,对着熄灭的无影灯,惨白的脸庞显得比 头上包扎的白色纱布还要耀眼。 门外响起汽车喇叭声,女医生道:“车来了,该走了!” “我们走吧!”秦湘站到无影灯旁。 张子昂充耳不闻,眼睛还在跟无影灯较劲,似乎她并不存在。 秦湘心里一阵酸楚:“我可背不动你。”抓住他一边臂膀,几乎是将他提起, “哎哟,对了,站好,转身,往右边……” 张子昂机械地站立、转身、行走,像一个盲人,任由秦湘摆布。女医生目送 他走出门,那表情像活见鬼了。 他是谁?那个活力四射、目空一切的班长搭档哪儿去了?秦湘近距离打量依 靠她推着走的人,仿佛手里攥的是行尸走肉。 -------- 红袖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