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一小时过去了,秦湘坐得有点不耐烦。鸭公嗓警察问张子昂,回答的却是她。 因为有些事她知道,比如给班主任拍就职录像?她也替张子昂拍过几分钟,不得 不说。还有,录像为什么在林丹丹电脑中?那是张子昂刻成了光碟,班里有电脑 的人,基本上都收录了,问班里任何一个人都知道。 “林丹丹是不是特意来跟你过生日?” “你们是不是吵架了,为什么吵?” “你最后见到林丹丹是什么时间?” “你们分开后,林丹丹给你打过电话吗?” 这些问题,秦湘爱莫能助。张子昂也像事不关己,和在医务室一样,一动不 动,无声无息,木雕泥塑般坐在给他指定的椅子上。 “你装聋作哑没有用!”高队长的鸭公嗓又成了破锣,“不把事情说清楚, 你一辈子别想安宁,现在,所有人都认为你是罪魁祸首。我们是来帮你的,不是 来害你的!你只要说出实话,我们会帮你分析,或许整个事情都与你无关,你知 不知道?”他已经绕着张子昂至少走了上百个圈子,到头来,发现自己不止是对 牛弹琴,比对牛弹琴更惨,这个小青年简直又聋又哑又瞎,彻头彻尾一根木头。 办公室里的一个警察说:“听医生讲,昨晚他哭昏过去了,醒来后再没说过 一句话,我怀疑他得了某种心理病。” “胡说!”高队长大声反驳,“据我所知,他被打的时候,说过不止一句话!” 另一个警察道:“队长,我们总不能再打他一顿吧?” 秦湘差点笑出声,急忙转头向大门,正好刘晓岚带张大年夫妇出现在门外。 刘晓岚前脚跨进门,一阵酒风袭来,马家慧从她身后冲出,重重撞在她肩膀 上,她身子被迫转了个九十度,碰上敞开的门板才停住。 “天啊,他们居然打我儿子!”马家慧叫喊奔向鼻青脸肿的张子昂,张大年 和沈律师也诧异地跟了过去。 高队长上前解释:“不要误会,你们是……哎哟……”话没完一句,冷不防 马家慧张牙舞爪扑来,他后退躲闪,脸上还是被抓得火辣辣的。 “我跟你们拼了!”马家慧想追打,张大年和沈律师一人抓住她一边手,她 凌空向高队长踢脚,高跟鞋飞出一只。 高队长接住高跟鞋,继续解释:“你听我讲,你儿子不是我们打的,出了点 意外。林丹丹的父亲,啊,就是去世的女孩的父亲,碰巧遇上他。” 事情发生太快,刘晓岚一点没反应过来,想帮忙的时候,冲突已经结束。她 坐到一张办公桌前,一边听高队长解释,一边打量坐在对门椅子上的张子昂。刚 才屋里的人乱作一团,只有他稳如泰山,对自己的父母也视而不见。早上刘晓岚 一直在“南六”林丹丹宿舍看现场,没见过张子昂。 浓眉大眼挺像他父亲的,不过没他父亲那么气宇轩昂,也没他父亲那么幸运。 刘晓岚想起高队长那句话:“我怀疑林丹丹怀孕了!”。她有同样的推测,又联 想起张大年和马家慧的故事。听高队长说到张子昂如何被林丹丹父亲殴打的细节, 仔细端详这个可怜男孩。嘴角开裂了,一边颧骨高高肿起,两边眼眶都是黑里透 红,和大熊猫有一比,右边太阳穴旁还包扎了纱布,最令人心惊的是那双空洞的 眼睛,虽然睁开,却找不到他目光所在,以至于,整个一张脸显得死气沉沉,反 而那些伤口有点生气。 “凶手在哪儿?” 高队长没说完,马家慧再次逼近他:“意外?说得好听,你们是警察,有义 务保护我儿子,现在我儿子被打伤了,你们抓住凶手了吗?” 高队长一脸为难:“他没了女儿,可能一时失去理智,这个时候,啊……” “我不管!”马家慧又嚷起来,“从小到大,我儿子我自己都舍不得打,他 女儿死了,凭什么就能打我儿子?” 张大年柔声劝道:“你理解一下那姑娘的父亲,将心比心,好吗?再说,儿 子跟那姑娘……” “跟那姑娘怎么了?”马家慧厉声打断,“结婚还是生孩子了?哼,这种短 命丫头,想做我媳妇,来世投胎我也不要。沈律师,你懂法律,你告诉这些警察, 应该怎样制裁打伤我儿子的凶手?” 这样的母亲,怎么不想想儿子的感受?刘晓岚非常同情张子昂,又看向他。 咦,这男孩终于动了! 只见张子昂脑袋转向一边,面朝大门。 他在看什么?刘晓岚顺着他目光望去,大门外是走廊,一个人也没有,他可 能在看夕阳吧?天晴了,坐在云端上的夕阳很美丽,或许这样的情景让他想起什 么浪漫的往事。不对!刘晓岚心里突然产生不祥的预感,站了起来。与此同时, 张子昂已离开椅子,冲出门外。 “你干什么?”刘晓岚大叫去追。 屋里其他人的注意力都在马家慧身上,听到叫声才转头看。张子昂已蹲在走 廊阳台的栏杆上,大喊一声:“丹丹,我来了!”跳了出去。 “不要!”刘晓岚追到门边,绝望地伸出够不着的手。屋里的人尖叫、惊呼, 马家慧一头栽倒,昏死过去。 不可思议的事发生了,一条白影从走廊侧面飞奔而来,在张子昂跳出的一刹 那,抓住了他一只手。然而,张子昂下坠的冲力实在太大,将白衣人连根拔起, 横着甩出阳台。 刘晓岚回过神来,只见一只黝黑的手掌像铁箍一样死死攀着阳台边缘。她第 一反应是去抓那只手掌,看清阳台下的情形,马上又缩手大喊:“快救人啊!” 屋里的人全部拥出门来了,可是,一时间又束手无策。白衣人右手抓着张子 昂左手,靠自己一只左手悬挂两个人。谁也不敢轻易去动他那只救命的左手,稍 有不慎,两个人都要掉下去。所有人的目光的聚集在这只手上,一个个都是心惊 肉跳的表情。 张大年急得要哭:“怎么办,怎么办?救救我儿子、救救我儿子呀!”这个 魅力十足的男人转眼间成了一个迷途的小孩。 “是我们苏老师,快帮帮他呀?”秦湘哭出眼泪来。白衣人的脸紧贴着阳台 外墙,吃力得五官扭曲,只有她才认得出。 高队长最先想出办法:“找绳子!”话音落,他的三个手下已跑进办公室, 随即响起翻箱倒柜的声音。 刘晓岚没去帮忙,大学办公室哪来绳子?她不抱希望。 “包……”半空中的苏放说话了,“包……”说完这个字,难受得两眼翻白, 再也说不出。攀在阳台上的左手颤动了一下,小臂上的青筋鼓得像要马上爆裂。 高队长叫道:“别说话,坚持住,坚持就是胜利!”摆好马步,紧张地把双 手放在阳台上的那只左手旁边,以防苏放坚持不住,做最后一搏,抓住他的手。 “他说什么?”张大年哀求地望向各人,“我听不清楚,他说什么?是不是 快要坚持不住了?”他已方寸大乱,一点不像个指挥庞大商业集团的CEO 。 秦湘边抹泪边答:“他说包……什么的,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只有刘晓岚听懂了,苏放接到消息时正在骑自行车旅行的路上,这是他迟迟 不露面的原因。刘晓岚想起高队长提到他加入的那些破烂协会,马上在走廊里寻 找,果然,在电梯外的垃圾桶旁,找到了一只沉甸甸的登山包。里面全是攀登工 具,刘晓岚以最快速度扯出一捆登山绳。 “所有人都退开!” 走廊里,站了许多其他办公室闻声赶来帮忙的人。高队长拿到绳子,呵退其 他人,和他的三名手下开始救人。 绳子套住张子昂的腰,苏放松开右手高高举起,随即被高队长和另一名警察 拉了上来,他像已经虚脱,站也站不住,背靠阳台坐下,口中大喘粗气。 出现在刘晓岚眼前的苏放,不是她印象中的印度人,赫然是个非洲人。大概 是自行车旅行引起的色变吧?真是个变色龙。她靠在门框里观看救人,心情轻松 许多。 张子昂被绳子吊上来了,观看的人响起掌声。张大年激动地张开双臂奔向儿 子,儿子却没有投入父亲的怀抱,而是面朝地下没喘过气的班主任:“苏老师, 我该怎么办?”说完痛哭流涕。 苏放艰难地站起,出人意料地回答道:“我也不知道!”声音哽咽。师生俩 最后抱在一起,放声大哭。 刘晓岚的眼睛也湿润了,此时,她最想抽一支烟。短短两三分钟时间的煎熬, 似乎比一生还要漫长。总算得到一个完美的收场,她也有一种死里逃生的感觉。 “儿子,你等等,妈来陪你了!” 昏倒在办公室里的马家慧醒了,对后面发生的事浑然不知。刚才大伙忙于救 人,扔下她不管。这一会,从地上爬起,她跌跌撞撞冲出大门,要去跳楼寻死。 -------- 红袖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