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花花真的死了。 李海山坐上奔驰车,离开张家郊外别墅的时候,这只倒霉的狗,脑袋撞在墙 上,跌地狂吠,一只比人还高的瓷器花瓶倒下,将它活活压扁。压在它身上的花 瓶,也不得好报,张子昂用另一只瓷器与之同归于碎。几分钟之间,这个接待过 李海山的房间里,轻意能打烂的烂了、能打碎的碎了、能推倒的躺地下了、能压 扁的跟花花一个样了。轮到十九英寸液晶显示器飞向玻璃幕墙,“砰”一声巨响, 玻璃完好无损,被弹开的液晶显示器掉到厚厚的地毯上,也没有支离破碎。 张子昂很是意外,停顿了几秒钟,又端起电脑机箱,奋力砸向玻璃幕墙。这 一次,终于成功,玻璃幕墙响声刺耳地四分五裂,电脑机箱穿墙而过,翻了几个 跟斗,将墙那边的一张坐椅撞倒。 房间里,没什么可砸的了,地上一片狼藉。张子昂正在兴头上,大有拔剑四 顾心茫然的味道,最后他剑指笨重的背投电视。将幸存的一张椅子砸了过去,椅 子腿断倒地,背投电视纹丝不动。又捡起幸免的液晶显示器投掷,平面撞上尖角, 液晶显示器像鞭炮一样爆裂,背投电视依然稳如泰山。手里实在没什么武器了, 至少把它推翻。然而,吃了一个月的斋,过去三十小时粒米未进,他连推倒的气 力也没有了。正想放弃,有人帮了他一把,背投电视轰然而倒,抬头看帮手的人, 却是自己的父亲。 张大年在门外看了很久,佣人听到响声想进去劝说,被他阻止。儿子到这栋 别墅静养快两个月了。期间,妻子马家慧先是请来了心理医生辅导,效果不大。 又请来了一个据说修养极深的有道高僧讲经说道,似乎有了一些成效。不久,儿 子开始看书、上网、玩游戏,除了不出门,与正常人无异。可是,当发现儿子坚 持吃斋后,马家慧立即将高僧赶走,她可不想把儿子变成和尚。接下来几天,也 没什么反常,直到今天儿子的大学好友前来探望。 李海山走后,张子昂便扔掉游戏手柄。两个月来,他的耳朵,只听进去高僧 讲的这段佛云:“当观色无常,则生厌离,喜贪尽,则心解脱。色无常,无常即 苦,苦即非我。厌于色,厌故不乐,不乐故得解脱。”他以为,林丹丹死后,属 于自己的色已经不复存在,用不着观色无常,或生厌离,只须“厌故不乐,不乐 故得解脱”,由此,他相信自己有佛缘,开始吃斋,甚至产生出家当和尚的念头。 可惜,厌色难,厌故也不易。尽管他发誓拒见任何熟人,特别是学校的人,但是, 李海山一个电话打来,他的誓言不攻而破。高中开始,李海山就是他最好的朋友, 二人不是兄弟,胜似兄弟。见面时,他又后悔有此一见,假装“厌故”,当站到 窗前看李海山离去,他想明白了。如果兄弟不可见,那么父母更不可见?忽然间, 意识到自己离不开父母,离不开兄弟,依旧是原来的凡夫俗子,只有做凡夫俗子 该做的事,才能得到解脱。首先,凡夫俗子一定要发泄出聚集在内心多时的怒气、 恶气、戾气、怨气……各种各样的气,这个房间的东西,包括可怜的花花,想不 遭殃都难。 “爸,我想吃只鸡。” 推倒背投电视,张子昂感觉饿得头昏眼花,摇摇晃晃倒在父亲怀里。 张大年抱起儿子大叫:“张福!”张福跑来想帮忙,被他推开,“马上叫人 准备饭菜,先做一只白切鸡,其他随便,快点!快去!”他预感到儿子要回来了, 高兴得热泪盈眶。把儿子抱到客厅沙发躺下,又亲自喂儿子喝下一碗甜豆浆。 “吃完鸡,我该干什么?”张子昂喝过豆浆又问。 张大年愣了一下,看他蓬头垢面的样子说道:“去剪个新潮的发型,再去洗 个温泉澡,完了做个全身按摩,嘿嘿,怎么样?” “按摩完了做什么?”张子昂又问。 张大年紧张地看了儿子一眼:“啊,按摩以后去吃个法式西餐,再去蹦迪也 行,或者去泡酒吧……” “我记得有家酒吧装修不错,嗯,去看看!”张子昂向往起来。 这样的反应很正常,张大年大喜过望:“对、对,有几家酒吧品味不错,另 外,我还知道几个会所很有内涵,里面酒吧、舞厅、弹子房、保龄球……等等, 只要新鲜好玩的,你能想到的它都有,你想不到的它也有。” “哇噻,有这样的地方?”张子昂眼睛充满好奇。 张大年三十以前把全副身心投入创业,三十以后大半时间用在吃喝玩乐。这 一会儿,谈起吃喝玩乐,那是如数家珍,娓娓道来。张子昂也听得入迷,最后他 总结道:“儿子,除了学校,外面世界大得很,除了读书,好玩的事情多得很, 所以……” “打住、打住!”张子昂不想听这种话,“老大,讲道理我比你强多了,你 只要告诉我实战经验,比如泡酒吧,一般喝什么酒比较酷?去会所,穿什么衣服 比较得体?”佣人端来了白切鸡,他抓起一只鸡腿大口咬。 张大年哈哈大笑,笑得流泪。听到儿子叫“老大”,他知道儿子真的回来了! 上高中后,儿子很少叫他“爸”或“老爸”,他也赞同,毕竟他十八岁当父亲, 跟儿子更像哥俩,某些场合,别人知道他有个这么大的儿子,会追问到他很难堪。 同样,父母高中生下自己,儿子也难以解释。 “老大,我想抽支烟。”张子昂吃下半只鸡,喝一碗蔬菜皮蛋粥,饱了。 张大年摸身上:“啊,我也没带烟,哦,对了,抽这个!”从口袋里拿出一 个两支装的雪茄盒。 张子昂接了一支放鼻子前闻:“这什么雪茄,真香,古巴的吗?” “对、对!古巴的。”张大年指雪茄商标,“Hupmann ,渥文雪茄,还有一 种更好的,Cohiba,高斯巴雪茄,那是卡斯特罗抽的,很难买到。另外,Albero、 Davidoff、Dannemann ,也不错,都是名牌雪茄。” 张子昂钦佩地看父亲:“哇,老大,你懂这么多,连外语发音也那么正宗了?” “这两年北美、欧洲跑多了点。”张大年满足地拍拍儿子的肩,“咱们抽雪 茄,哦,抽雪茄还有点讲究,要不要跟你说说?” 张子昂点头:“好啊,是不是先把一头剪掉。” “没错!”张大年指雪茄一头,“这一头是封闭的,要剪掉,否则吸不了, 不过呢,这得看场合,如果在酒吧或狂欢party 上,就没必要像个老头那么正儿 八经了,用嘴巴咬掉,才显得更粗犷更有个性,是不是?”说完咬掉雪茄封口。 张大昂也跟着咬,笑起来:“这样还能吸引美女呢!” 两个多月来,第一次看到儿子的笑脸,张大年心花怒放,咳嗽一声抑制内心 的激动:“来,咱们把雪茄点上。”从口袋摸出一包火柴,划燃一根,“慢慢旋 转,让雪茄由边缘燃到中间,边点边吸,不要吸太大口。”自己先点燃,又拿出 一根火柴帮儿子点。 张子昂学着父亲的样吸上雪茄:“喂,老大,怎么用火柴,你不是拿着我那 只火机吗?” 张大年一怔:“哦,抽雪茄一般不用汽油火机,最好用一种植物油灯,或者 用这种无硫火柴,不然,会破坏雪茄的味道。” “抽雪茄真麻烦!”张子昂摇头,“偶尔抽一支可以,还是抽普通烟吧,我 喜欢用我那只火机,老大,给我火机。” 张大年想了想,皱起眉头:“我没带在身上,可能在办公室,回头给你找找, 走,咱们剪头去!”拉儿子起身。 “你千万别搞丢喔,我用一年多了!”张子昂边走边交代。 出了别墅,来到车边,张子昂突然想起什么,伤心得要哭:“天啊,花花被 压死了!” “花花没死,伤了一点点。”张大年把儿子挽进车里,“我叫人带去看兽医 了,放心,明天你就能看到。”关上车门,向别墅招招手,走到车尾的一颗大盆 栽后,对一个秘书模样的人小声说:“把狗埋了,马上去买条一模一样的。”说 完快步上车。 这一天,张大年给儿子当吃喝玩乐的入门老师,父子俩玩到夜里十二点。看 到儿子在回家路上满意地睡着了。张大年心里大骂高僧和心理医生是骗子。去你 妈的!我儿子还是我儿子,只有老子能把他的魂找回来。 “糟了!今天星期六?” 送儿子上床,张大年查看停了一天的手机。公司的事也就罢了,有一个人, 再晚也得去见。不过,马家慧不在家,又有点不放心。马家慧赶走僧人后,又到 全国各地寻访能人异士,试图找到一个既能够帮助儿子除魔祛邪,又不至于误导 儿子出家的世外高人。他和别的已婚男人不同,老婆在不在家,他无所谓,都可 以自由自在。他担心儿子醒来后找他不着,犹豫再三,叫来张福和几个佣人,足 足交代了十分钟,这才放心地自己驾车离开郊外别墅。 -------- 红袖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