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 客厅里,秦湘坐在一张短沙发上汇报:“丹丹、丹丹不在的一星期后,我们 在学校网上公布了捐款帐号,到昨天早上为止,一共有捐款一万四千一百一十五 元,但是,到了下午,突然有人捐入了二百万,我以为银行搞错了,特意去查, 才知道是真的。苏老师,这件事一下子变成大事了,我们恐怕做不了主,所以来 找你。” 苏放静静地站在长沙发后,脸上带着迷惘的神色。 “是啊,苏老师。”宋妮娜也站起身,像模特一样摆了个姿势,双手插进牛 仔裤兜,“今天是捐款截止日,我和秦湘还有潘雄,打算星期六送去丹丹家的, 现在成了巨款,恐怕她家人会有其他想法。”一米七的她,加上高跟鞋,和苏放 几乎一般高。 三人之中只有潘雄不表态,他是陪来了,避免男班主任有单独跟女生呆在家 的嫌疑,他不是来看准师母的,这是他对此行的理解。 “潘雄怎么不说话?”苏放惊叫一声后,变得沉默寡言了。 潘雄挪挪身子:“啊,该说的秦湘和宋妮娜都说了,这件事的确变得棘手了, 苏老师,最好由你来处理!” 苏放心里很清楚,这三个学生故意把该说的话留下不说,想由他捅破这一层 纸。几次话到嘴边了,硬生生咽下去,考虑了好一会,说道:“这件事我也做不 了主,我会向系里和校办反映,你们回去,尽量不要向外透露,以免引起各种各 样的议论,甚至会招来媒体关注,那样的话,好事很容易演变成了坏事,你们说 呢?” 三人早操后商量过,不去猜测谁捐的巨款,由苏放去分析猜测,那样就可以 顺水推舟,让他出面做主,保证巨款能够稳妥送到林丹丹家人手里。没料到苏放 非但不去猜测,还要上报,等于撒手不管,三个人都非常失望,像静坐一样,半 天没人说话。 “好吧,苏老师,那我们走了!”秦湘是头儿,大概想过再争取也没用,起 身要走。 苏放也不留:“快到上课时间了,你们去吧!” “苏老师,给你提个意见。”宋妮娜走到门边回头笑,“你赶快找个师母吧, 要不然,我们女生想到你家蹭吃蹭喝不方便!嘻嘻……再见!”娇笑离去。 苏放最看不懂这个表面像花瓶的女孩,自从见了她那辆宝蓝色轿车后,他还 是不能相信那些下流的解释。想想也正常,班上的学生,真正能看懂的有几个? 包括表面朴实憨厚的潘雄,叫他不去安装空调,他答应了,但过后发现,这位老 兄的确信守承诺,自己不安装了,却当起安装贩子,他接活,让别人去安装,从 中抽取好处。苏放听朋友说,有十几个人死心塌地为他干活,这人简直是天生的 民工头。 个个都能轻意看懂了,这些学生岂不成了泛泛之辈?苏放这么一想,反而为 看不懂自己的学生高兴起来。 “发倒计时的邮件地址查到了!” 刘晓岚从厨房走出,将一张打印纸扔到茶几上,顺手抓起那包七星烟,是她 上次留下的。 苏放差点把她忘记在厨房里,抓起火机笨拙地为她点火:“呵呵,实在对不 住,学生来说点事,让你委屈了,其实,你可以出来跟他们见面的?” “我、我是你什么人呀?”刘晓岚满腔委屈,说完眼睛又红了,脸扭往一边 抽烟。 “你是我朋友啊!”苏放没察觉她的变化,拿起打印纸看,“而且你也算是 他们的师姐呢,肯定谈得来,我们……”突然脸色大变,眼睛露出惊恐的神色, 飞快跑进书房。 刘晓岚莫名其妙,也跟他后面进去。 “我、我见过这个电邮,肯定见过,很熟悉的。”苏放紧张地在书房电脑上 查找。 刘晓岚一把将他推开:“一边去,自己的电脑也没搞明白,什么人啊,还大 学老师呢,小学老师都比你强!” 苏放对刘晓岚的数落似乎无动于衷,他的心思沉浸于一种强烈的畏怖之中。 这个电邮地址太熟悉了,不是一般的熟悉,极可能属于班里的某一个学生。最可 怕的事,莫过于危险隐藏在身边,你却毫无察觉?从刚离开的三个班干开始,他 脑海里闪过三十二张熟悉而又陌生的面孔。突然间,他产生不想知道搜索结果的 念头。刘晓岚敲击键盘的声音,每一声都像是在敲打他的心、他的肉。 刘晓岚见他一付心猿意马的样子,还想再刺激他几句解气,搜索结果跳出来 了,看得自己先张口结舌。 输入的邮件地址,对照电脑内的信息,显示出几十个张子昂的名字,说明张 子昂经常用这个电邮地址往这台电脑发邮件。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苏放看过结果哀声嘶叫,转眼之间,变成一 个受伤的野兽,在书房里张牙舞爪、蹦来跳去。他预感到这个电邮属于班里一个 耀眼的学生,并且是跟林丹丹来往密切的人,否则,林丹丹不会轻率打开那个死 亡倒计时。比如秦湘、比如宋妮娜,极可能是喜欢恶作剧的李海山,谁知,结果 比他的预感更糟糕、更不能接受,他感觉自己又被捅了一刀,正中要害。 刘晓岚不知给结果吓着,还是被他的反常行为吓着了,手脚迅速缩到电脑椅 子上。 “不可能!”苏放像刚刚高速骑完一百公里的自行车,大声喘息,“你一定 搞错了……搞错了!不可能……不可能是张子昂发的,绝对不可能!”最后一句 像要恫吓谁一样大喊,脖子上鼓起的青筋,又像正在力拔千均。 刘晓岚感受到恫吓了:“我、我不会搞错,我们这方面的技术是过得硬的, 再说,这种隐藏邮件地址的手段不难破解,我们追踪出来的结果,往往都是百分 百准确。” 苏放的脸由紫色变红色了,一屁股坐地毯上:“照这个结果,即使不是他亲 手害死林丹丹,他也罪责难逃。可是,他那天跳楼,你也在场亲眼看到了,我如 果晚到一秒钟,他必死无疑,我自己当时就差点放弃了,他不可能装假的呀?” 短短几分钟之内,他似乎又成了一个在法庭上蒙受不白之冤的人。 总算没有疯掉,还知道动脑子!刘晓岚心里安定下来,打量这个一会儿像老 师、一会儿像书呆子、一会儿像学生、一会儿又变成丢失玩具的小孩的大男人, 难道自己爱上他了?想到这儿,突然想笑。随手拿起电脑旁的一本集邮册翻看, 挡住笑脸。 “你是警察,你应该看出来的,你怎么不说话呢?”苏放一个人诉说半天, 无人搭理,主动找对手了。 刘晓岚还是不理他,放下手脚,拎起集邮册走出书房,坐上客厅沙发又拿一 支烟点燃。 “总之,这个结果一点道理都没有,冤枉好人!”苏放追了出来,还是气鼓 鼓的。 “你知道Agnosticism 吗?”刘晓岚跷起二郎腿,优哉游哉翻弄集邮册,斜 眼顽皮地笑看他,“我看过一点英国人休谟和德国人康德的书,他们主张,除感 觉或现象以外,什么也不能认识。反过来讲,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甚至一些 常理无法解释的现象,比如刚才我们看到的东西,如果是真的,我接受,没必要 去害怕。” 苏放听出是自己给她讲过的话,忍不住哑然失笑:“你、你跟我的学生一样, 也给我来个以彼之言还彼身。唉,你想想看,有没有可能,别人用张子昂的邮箱 发的?” “当然有这种可能了?”刘晓岚优雅地吐出一个烟圈,“否则,我第一件事 就是去抓张子昂来问话,而不是呆在这里看你发疯、看你撒娇。” 想起刚才自己的反常行为,苏放有点手脚无措:“啊,对不起,我、我刚才 失态了。” “你失态的时候比较可爱,嘻嘻!”刘晓岚说的是真话。 苏放感到浑身发热,喃喃道:“奇怪,我怎么突然像个小孩一样?”和这个 女警察相处一段时间了,他虽然虚心学习电脑,但心里一直把刘晓岚当成自己的 学生看待。 刘晓岚嘤咛一声:“哼,你呀,只有那天晚上像个男人……”这句话说到半, 发现很暧昧,赶紧停口。 苏放见她羞色满容,眼睛望向他处:“啊,你、你还要去找张子昂吗?” “你说呢?”刘晓岚也不望他。 “他离开学校后,我一直没去看他。” “哇,有你这样的老师?学生最需要时候,你居然不去看一眼?” 苏放摇头:“不是的,我了解张子昂,他不想见到我,恐怕也不想见到其他 同学,他想忘记林丹丹,我们只能勾起他对林丹丹的回忆,现在他最需要的是时 间,不是任何人。” “那么,你不打算去了解邮件地址的事了?”刘晓岚发现这个男人其实很善 解人意。 苏放叹息:“唉,不去的话,你们也要去,还是让我先去吧!” “走吧!”刘晓岚跳下电脑椅,“我给你当司机,别误会,我也想知道是怎 么回事,再说,你能从他电脑里查出什么?” 苏放苦笑跟着她。 -------- 红袖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