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 每逢重大事务,到乡下召开高层会议,是张大年的习惯做法。前几年,为了 方便,干脆在乡下投资,青山碧水间,建起了一家乡间度假山庄,收益相当不错, 居然一举两得。离开城里,保密是一方面,更主要是躲避某些人,不是躲避竞争 对手刺探,是躲避这些高层后面的分析师、预算师、会计师、工程师甚至律师, 等等、等等所谓的专业人士。并非他张大年不尊重专业人士,正因为尊重,他才 惹不起就躲。他有他的见解,召开高层会议是要做出决策,临时抱佛脚只会误事。 一些高层,往往在会议期间,由于某个专业人士递进一张字条或几个数据,马上 改变初衷,导致会议纷争不断,各人相互扯皮拖沓,耗上几天几夜也难以统一, 直接影响到他拍板决策。所以,会议到乡下召开,等于变相隔离这些高层。 接受外国记者采访时,张大年没有说谎,今年下半年,他的公司确实亏损严 重。毕竟,他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人,没有丝毫慌乱,相信自己打造的团队是优秀 的,完全有能力在短时间内,一举扭转颓势。经过昨天早上九点到今天凌晨三点 的马拉松式会议,大家终于达成共识,会议的决策也出来了。今天,各人睡了个 懒觉,吃午饭才碰头,商讨一些具体细节,顺便把决策传达给各个部门。 为了轻松一些,张大年让手下把餐桌摆到露天草坪上,他第一个就座。沐浴 着冬日的阳光,悠闲自在地一边喝红酒一边享受雪茄。喝完一杯红酒,其他高层 都到齐了,大家也很轻松,边吃边接打电话或用手提电脑发看邮件,时不时还聊 上几句明星八卦或荤段子。工作、吃饭、娱乐三不误,正是张大年的风格。不过。 今天他基本不说话,决策出来后,他一般不再理会具体操作,这些人跟随他多年, 了解他的脾性,有问题也不找他商量,他只当听众、观众,直到桌上的玩笑越来 越过火了,把两个女高层惹得大叫“集体性骚扰”,他大笑过后,才干涉了几句。 “咦,他怎么来了?”张大年发现张福在草坪远处出现,十分意外。张福这 次没跟来,另有安排,小事尽可以在电话里讲,除非出了大事,否则,他不会驾 车跑两百公里来到这里。 张大年离桌迎了上去,没等张福开口,攀他的肩拉他走:“到我屋里再说。” “是,年叔。”张福只比张大年小四岁,虽然同姓,但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不过,张大年除了救过他,还跟他父亲有八拜之交,十多年来,公司里的人都以 为他们是亲叔侄。而张大年家族的人,也一直把他当成自家人看待。 两人默默走回山庄,来到一间宽大的套房,张大年脱掉外衣,坐上沙发,若 有所思点燃雪茄,这才开口:“子昂出什么事了?最好值得你跑一趟。” “子昂出了车祸,年叔。”张福站着。 “啊!”张大年跳将起来,扔掉雪茄,一把揪住张福,“他出车祸,你跑我 这里来干什么?什么时候出的,他伤了吗,伤在哪,严重吗?”紧张得问题像连 珠炮一样发出。 张福没有动:“昨天上午,车撞坏了,他没受伤,昏迷了一会,已经好了, 我怕电话讲不清楚,所以就来了。” 张大年松了一口气,也松开手,点点头:“嗯,你来是对的。”拍拍他的肩 表示安慰。 “他的车拐进了不能左拐的路段,又在住宅区里,我们一时跟不上,是我的 错,年叔。”张福又解释又自责。 “不关你事,你尽力了!”张大年又拍拍他的肩,“我知道的,他开车你们 不好工作,唉,让他开车总是冒险,这是没办法的事情。” 张福见他很苦恼,安慰道:“你放心,年叔,这次我安排了两个人盯着他, 保证不会再出这种事了。” 张大年烦躁不安地来回踱步,唉声叹气摸出手机拨号:“喂,是我,昨晚通 过的议案,暂时不要传达下去了,什么,已经传达下去了?那也不要紧,马上通 知财务冻结资金,有关昨晚的议案,一分钱也不要拨,嗯,对,至于为什么,现 在先不要问,什么时候重新启动,听我通知,好吧,马上去办!”响亮的合上手 机。 “年叔,我、我就是怕电话说不清楚,影响你的工作,所以才来的。”张福 听他打完电话,感觉这一趟白跑了。 “你刚才已经解释过,怎么又说?”张大年另点一支雪茄,坐上沙发见张福 的表情异样,“哈哈,你也看出来了,是吧?” 张福低头:“子昂没事,来之前,我特意跟他吃了早餐,年叔,你也太……” 没敢说下去。他见过迷信菩萨的、迷信耶稣的、迷信风水的、迷信鬼师的,从没 见过有谁迷信儿子的。 “你想说我太迷信,对吧?”张大年跷起二郎腿,吐出一口浓烟,“小心能 使万年船!这是你爹常跟我说的,可惜呀,他没跟我们多享几年福,知道吗,你 爹还跟我说‘兄弟,只要好好照看子昂,你有享不完的荣华富贵’他没告诉你吧?” 张福他爹以前是张大年的穷兄弟,后来成了张大年的管家。 张福惊奇地摇头:“原来、原来是我爹叫你迷信子昂的?” 张大年叼雪茄站起,看向窗外:“其实我不迷信,是你爹迷信,你也见过他 是怎么伺候子昂的,简直把子昂当皇帝、当菩萨,就差没给他下跪、磕头、请安。 我都看不过眼,说了他好多次,他根本听不进,我和你婶子稍微对子昂声音高一 点,他那模样像要跟我们拼命。” “是、是,我、我想起来了!”张福回忆起父亲,心情沉重,“难怪、难怪 他去世前,非要等子昂回来,我、我记得子昂那时在国外,等了五天,见子昂一 面才咽气……” 张大年叹息一声:“我这么在乎子昂,我有我的道理,父子连心是一方面, 关键是,他出世时,我还不到十八,他等于是从我身上分出去的一半啊!想想看, 你左边身子出血了,你右边身子不疼不痛?唉,所以呀,我才要你保护他平平安 安、毫发无损!” “我、我懂了。”张福跟在他身边多年,早就察觉到他把儿子的安危和公事 联系,只是心照不宣,没敢说出口,要不然,这次有惊无险的车祸,他也不会巴 巴敢来汇报。 “这件事上面,你是有错的!”张大年突然变脸,声音严厉,“子昂变成现 在让人提心吊胆,牵肠挂肚,为什么?啊,你说呀,你知不知道为什么?”将手 中的雪茄扔到茶几上。 张福没料到他变脸那么快,冷汗直冒:“是、是因为他、他那个女、女朋友 ……” “对呀!”张大年白眼看他,“当时你干吗去了?啊,早就知道他有女朋友 了,为什么不帮他看好?保护一个大学女生有那么难吗?你知不知道,那天子昂 跳楼多惊险,我每次想起来,还经常做噩梦!现在好了,他学校也不去了,书也 不想读了,精神时好时坏,你能帮我看好他吗?昨天出车祸,谁知道今天出什么、 明天出什么?我看我还是趁早把公司关掉算了,就怕到时没了公司做挡箭牌,轮 到我们一个个跟着倒霉!你先死,还是我先死?”越说越激动,屋里回音也一声 比一声巨大。十几年来,他一直把这些话憋闷在心,今天像是要通通宣泄出来。 “年叔,只要有一口气在,我保证,子昂一定平平安安、毫发无损!”张福 像敢死队员战场宣誓一样,表情严峻,站得笔直。 -------- 红袖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