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三 “你笑什么?”苏放注意到刘晓岚边开车边自个发笑。 刘晓岚身上已换成了警察制服,腾手拢了一把头发:“没什么,我突然想起, 那天秦湘看我的样子。” “你又来了,秦湘只是我的学生而已!”苏放说完,很奇怪为什么向她解释, 这种事越解释越不清楚。 刘晓岚却满意他的解释:“你想过吗,秦湘也许跟林丹丹之死有关?” “为什么突然这么问?”苏放很意外,他曾经想过,但他认为是神经过敏。 刘晓岚换了一个档位才答:“因为,秦湘看我的眼神里,一半妒意一半敌意 ;再因为,我看过林丹丹的日记,字里行间,同样流露出对你的爱慕;还因为, 经过这一段时间观察,我敢肯定,你心里喜欢林丹丹比喜欢秦湘多得多!这三个 原因,足够让我怀疑了。” 苏放想了想,说:“我承认,我是比较喜欢林丹丹,每个老师都有自己特别 喜欢的学生,这是师生之间的关爱,绝对没有其他成分,我相信林丹丹也是一样 对待的!”说得郑重其事,像是跟领导表白一样。 刘晓岚抓住不放:“我相信你,但是,林丹丹爱上你是肯定的,只有我们女 人才能感觉出来。你知道她为什么跟张子昂走到一起吗?因为,张子昂太像你了, 准确地说,他什么都学你的样,可惜他是个有钱人,林丹丹不敢公开他们的关系, 把自己置于危险的境地。” 苏放心事重重,沉默不语,出神地看向前方。外面下雨了,挡风玻璃上出现 了水珠。 “不单单秦湘。”刘晓岚继续说,“还有什么潘雄、宋妮娜、李海山,这几 个班干尖子生,其他方面不说,首先他们最成熟,除开他们,你班上的学生都是 没长大的孩子。这几人有丰富的社会阅历、有聪明的脑袋、有相当的知识底蕴, 思维跟成年人一个样,想做坏事的话,绝对比普通罪犯高明。用我们的话讲,属 于知识型罪犯。而你呢,即使他们有反常行迹,也帮他们解释,从心里排除他们。 以我看,你错了!”发现鬼视频后,她为了和苏放维持一定的关系,才提供电脑 上的帮助,从不打算去琢磨这些学生,现在受威胁的是苏放了,她感到自己也陷 了进去,不得不改变初衷。 苏放想反驳,又感觉她说的有一定道理,垂头丧气说:“我曾经怀疑过他们, 可是,他们就算有伤害林丹丹的动机,我也不相信他们会谋杀我?” 刘晓岚冷笑:“哼,你以为你跟他们是一伙的,他们爱戴你、依赖你、敬仰 你,对吧?但是,不要忘记,如果这个人是害死林丹丹的凶手,而你却想揭露他, 那么,他为了保护自己,将会毫不迟疑致你于死地,就算你是同伙,照样不手软。” 说完打开雨剧,清理挡风玻璃上的水珠。 苏放惊呆了,又感到害怕,他开始有点怀疑抓住林丹丹之死不放,是否多此 一举、自找麻烦?然而,当初这么做,仅仅希望找出林丹丹走上绝路的原因,以 便防止其他学生重蹈覆辙,从没想过揭露什么?更谈不上是调查。即便发现鬼视 频之后,也并没有针对任何人,只不过想知道“鬼”是真是假?万没料到而今竟 成骑虎难下之势,险些还搭上自己的性命。越想越是懊恼,悔不当初。 “后悔了吧?”刘晓岚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晚了,如果煤气爆炸真像你 说的是谋杀,你想后悔也来不及了,你的对手,不,你的同伙,现在还在对你虎 视眈眈,随时都会向你下毒手!”说完她自己也打了冷颤。 苏放黯然神伤:“唉,我的确有点后悔,不过不是因为怕死,我担心由于我 抓住不放,导致我的一个学生,铤而走险,成为罪犯。” 刘晓岚失望地瞪他大叫:“你的学生早就是罪犯了,从他害死林丹丹那天起, 现在又想谋杀你,这样的人你也愿意放过他?是不是你还想帮他隐瞒罪证,或者 你干脆自杀得了,让他睡个安稳觉?我懂了,什么‘我永远跟你们是一伙的’, 原来是非不分、黑白不明,你照样跟他们是一伙的。哈!天下居然有你这样的老 师?” 这一顿酣畅淋漓的呵斥,苏放有如遭到当头一棒,慌乱地辩解:“我、我不 是是非不分、黑白不明,我是……唉,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可能我真的糊 涂了?”痛苦地抱头。 刘晓岚停下车,点燃一根烟,静静地看他。 “啊,怎么不走了?”苏放过了半晌才发觉车停了。 刘晓岚嬉笑:“到了,你还记得你是来做什么的吗?” “啊,到了,这里是什么地方?”苏放开门下车,外边一股带着细雨的冷风 吹来,他禁不住打了个哆嗦,把西装扣上,立起衣领。 这里已到城市边缘,道路旁是一个建筑工地,一栋十七八层的烂尾楼出现在 眼前。就路灯光线看过去,那模样停工了一两年不止。工地围墙坍塌了一大截, 露出里面的丛丛杂草,两扇铁栅栏门敞开着,被风吹得“砰砰”乱响。 “离我不到五十米?这里是个建筑工地,好的、好的,谢谢啦!”刘晓岚缩 着身子在路边通电话。跟同事确定了位置,对发呆的苏放说:“上车,进去看看。” 又坐进车里。 车子开进工地,里面黑灯瞎火,阴森吓人。车灯所到之处,大楼残存的模板 在风雨中摆动,路边与人齐高的杂草也摇头晃脑,地面上不时还有硕大的老鼠惊 惶而过。 苏放眼睛警惕地看向四周:“好像没人看守,先绕这栋楼转一圈吧?”他像 在野外露宿一样,先把周围情况查看清楚,以便安营扎寨。 刘晓岚也有点紧张:“早知道是这种鬼地方,我申请一支枪再来?”驾车徐 徐绕着大楼走,路上到处是砖头碎石,颠簸不断。 “停、停!”苏放大叫。车子绕到楼背面,他注意到车灯照进大楼时,有一 样扎眼的东西晃过。车子停下。他马上拿手电下去,跑向大楼。 刘晓岚穿上一件警用棉衣,也拿手电下车:“你看到什么啦?”外面雨小了, 风大了,吹跑了她的声音,大楼上一块模板被风吹落,“叭”的一声打破周围的 寂静,她慌张地转身,手电四下里乱照。 苏放站在一个窗口前,手电慢慢向大楼的一楼大厅里扫射,最后停在大厅里 隔开的小房,光线下,一个红色的车屁股露了出来,就是这东西扎眼。他兴奋地 点头:“没错,他在这里,这是凯尔的车子。”说完爬上窗台翻了进去,又把刘 晓岚也拉进来。 “真奇怪?”刘晓岚进了大楼一脸疑问,“车在这里,手机应该也在这里, 但愿人也在?”两人快步走向车子。 苏放还是保持警惕,手电先向车子周围照射一圈,没发现什么异样,才去打 开车子前门。前座没人,后座躺着一个人。他高兴地大叫:“人也在!喂,李海 山,天亮了,醒醒,醒醒,一定是喝多了,唉……”从前座伸手去推。 刘晓岚没闻到酒味,闻到一股浓烈的体臭味,她去打开了后门,手电照射进 去。后座上的人“啊”一声大叫,迅速跳起,钻出车门。吓得她手电也掉了,苏 放在她腰间一搂,把她拉开,车里的人冲出,才没撞到她身上。 “海山,别跑,是我!”苏放大叫。那人冲出车子,飞快跳出窗台,跑得无 影无踪。 刘晓岚给他搂在怀里:“不是李海山,叫什么叫?肯定是个流浪汉,看见我 的制服,不跑才怪?”说完才挣脱他的怀抱。 “嗯,的确不像他,那他到哪去了呢?”苏放捡起掉地的手电交给她,“车 子又在这里,人不可能……哦,我看看手机在不在?”钻进车里寻找。 “找什么呀,打他手机不就得了?”刘晓岚估计手机在车上,否则不会把他 们引来,至于人哪去了?她一时也想不明白。 苏放坐在驾驶座上打手机,眼睛紧张地看车里:“没听见手机铃呀,手机不 在车上?”手电扫到助手座下,躬身细看,一声惊呼:“血!好像是血?” 刘晓岚闻声趴到他背上,从他肩头看下去,看见车门边有一滩变黑的血迹, 担忧起来,默然退出车外。 “他受伤了,一定是昏倒在某个地方。”苏放响声大作钻出车子。 刘晓岚若有所思说:“手机一定在这栋楼里,他拿着手机的话,找到他不难。” 她几乎肯定手机不在李海山身上,否则,即使受伤,有力气下车,也应该有力气 用手机求救。她看向大厅,忧心忡忡起来。这样一栋近二十层的大楼,在黑暗中 寻找一只小小的手机,不啻于大海捞针。 苏放在大厅里手电乱射:“如果手机在楼里,应该能听到手机铃的,我一层 层找上去,你回车里去等我吧?”说完一边拨手机,一边向步行梯走。 刘晓岚想放弃了:“你这么打他的手机,估计上不到三层,他的手机也没电 了,再说,即使找到手机,也不一定能找到人?”如果找到人,不接手机的人很 可能是死人了,她没敢把话说完。 苏放赶紧又把手机合上:“这、这不合情理呀,车在楼里,手机在楼里,他 人能跑哪去?如果遭到打劫,干吗不拿走车、拿走手机?拿他本人……”说到这 里,想起那摊血迹,闪过一个“杀人弃尸”的可怕的念头,说不下去了。 刘晓岚走近他,搂住他一边手,柔声道:“留给警察处理吧?我马上通知附 近的派出所,你无能为力了,看这个情形,李海山,恐怕、恐怕凶多吉少?”说 完要拉他离开。 “不会的、不会的!”苏放粗暴地挣开她的手,“我不相信、我不相信!海 山,李海山,海山,你听见吗?李海山……”在大厅里东奔西跑,发狂地高呼李 海山的名字。 刘晓岚无奈地摇头,点燃一支烟,她见过苏放发狂,知道劝也没用,不知拿 他怎么办才好?只有等待他慢慢冷静。 足足呼喊了十分钟,苏放嗓子喊破了,人也跑累了,绝望地一屁股坐大厅中 央,双眼含泪,口中喃喃:“怎么会这样呢、怎么会这样……” 刘晓岚想过去安慰她几句,走到半,听到楼里好像有人说话,惊讶得又站住 脚:“你听、你听……楼里有人?” 苏放跳了起来,竖耳静听,却什么也没听见,他又用沙哑的嗓子大叫:“海 山,李海山,听到了吗,你说话呀?海山!”叫完又竖起耳朵。这一次隐约听到 了,却不知道声音来自何处?急得他在大厅里蹿来蹿去寻找。 “声音好像有回音,应该在某个房间里?”刘晓岚第二次听到的声音比第一 次清晰许多。 苏放也冷静下来:“对、对,像在山洞里一样,有哪个地方像山洞呢?”他 又把手电慢慢扫向大厅,突然兴奋地拍腿大叫,“我知道了!”奔向一堵虚砌的 砖墙,把手电插到皮带上,拆下几块砖,露出了一个口子,那是预留的电梯井通 道口。他朝里大叫:“海山,海山,你在里面吗?” 刘晓岚走近帮他打手电,里面传来微弱的声音:“我、我在……”声音却显 得很远,不像在砖墙后面。 “他在里面了!你、你让开一点。”苏放等刘晓岚让开,手脚并用,三下五 除二把砖墙向外推倒,自己钻了进去。 刘晓岚打手电跟后,地上不见人,也没有其他路口,她奇怪地问:“声音是 从这里来的呀?” 苏放摸出自己的手电:“他一定在某个地方。”把手电向上举,刘晓岚也抬 起手电。 高高的电梯井像一张深不可测的大嘴,一点点吃掉手电光线。两道手电光力 所能及的地方,映出一张模糊的人脸,那是一个头在下脚在上,悬吊在半空的人。 “啊!”刘晓岚大叫一声,扔掉手电,跳上了苏放的后背。 “是他!”苏放高兴地笑了,“他眼睛给蒙住,手脚也被捆绑,难怪接不了 手机?海山,再坚持一会儿,我马上接你下来!喂、喂,别怕,是人,不是鬼。” 后面的话对刘晓岚说的。 刘晓岚战战兢兢从他后背下来:“他、他没死吧?可能已经给吊了两天了?” “不会,刚才他不是说话了?二、三、四……”苏放在用手电数楼层,每层 楼的电梯通道口都被木板封死,搞清楚李海山被吊在第几层,以便上楼救人。 刘晓岚又点一支烟,愤然道:“谁这么缺德,简直是畜生!把人吊在这里慢 慢折磨、活活饿死,我要马上通知110 。”说完摸手机。 “他被吊在七八楼之间。”苏放数完了,捡起地下的手电给她,“你最好先 通知急救车,我估计他快撑不住了,哦,你帮我回车里拿一瓶水。”说完出了电 梯通道。 刘晓岚看他跑向步行梯:“你一个人行吗,不用我帮忙?” “我可以的!”苏放回了一声跑上步行梯。 找到了李海山,刘晓岚也很开心,轻松地打手电往大楼的出口走去,边走边 给医院打电话要急救车。她的车子停在大楼背面,不想爬窗台,打算从出口绕过 去,再把车子开过来,反正苏放不会那么快救人下楼。刚打完医院电话,正要拨 110 ,赫然看见一辆车停在出口外,有个人正急急忙忙钻进驾驶座,大概发现了 她。 “什么人?停车,警察!”刘晓岚有点慌乱地大喊,没忘记亮出身份。车子 没有停,急促倒出工地大门,她想打手电看清驾车人,刺眼的车灯强光对着她射 来,她不得不转脸躲避。再转过脸来,那辆车子已开上大路,迅速消失。不过, 她看清是一辆宝蓝色的轿车。 宋妮娜?潘雄?刘晓岚见过这辆车,这两个名字马上闪现。开车的是个男人, 车上只有一人,很可能是潘雄。问题是,他来这里干什么?他怎么会到这里来? 我们通过公安系统的技术支持才找到这里,来之前根本不知道在哪里,办公室更 不可能告诉任何人?除非他是那个把李海山吊在这里的人? 刘晓岚越想越心惊,提心吊胆走回大楼背面的车子,关上车门,马上给110 打电话。听到110 警员的声音,才稍稍有点安全感。挂了电话,把车子开到大楼 出口处,从车里拿了一瓶水,又走进大楼。苏放没下来,她也走上步行梯。 要不要提起那辆车呢?刘晓岚边上楼边想。拿不定主意,是否向警察提起宝 蓝色轿车、提起潘雄?潘雄是苏放的救命恩人,固然是她犹豫的一个因素。关键 是,她只看清车子的颜色,没看清车牌号,更没看清驾车人的脸。宝蓝色轿车多 的是,不一定就是宋妮娜那辆。另外,还有一个问题,这辆车也可能是开进工地 方便什么的?跟李海山没什么关系,只不过碰上一个女警察,表现慌张而已。这 是常有的事,先前睡在凯尔车上的流浪汉,就是现成的例子。 想来想去,刘晓岚发现自己是在为那辆车开脱,所有的想法,与看清那辆车 后的第一反应大相径庭。难道自己神经过敏了?因为受苏放影响,什么事都联想 到学生,联想到林丹丹之死?这里又不是校园,是市区,可猜测、可联想的范围 大得很。她决定不跟警察提起此事,连自己都统一不了想法,不单误导他人,也 给自己闹笑话。 “急救车来了吗?他快不行了!” 爬到四楼,遇上苏放急急匆匆背着李海山往下跑。 刘晓岚还没答,便听到了急救车的声音,又跟着他下楼,安慰道:“马上到 了,他不会有事的?”手电照向李海山的脸,自己也担心起来。只见李海山脑袋 歪在苏放背上,眼睛紧闭,脸上一点血色也没有,她伸手摸了一把,身上冷冰冰 的,呼吸细若游丝。 -------- 红袖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