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八 黑夜是属于家、属于床、属于女人的,男人在黑夜里,是个彻头彻尾的避难 者。一般来讲,日子是算着白天过的,白天结束,这一天也玩完了,黑夜常常被 忽略不计。也难怪,世界好像是白天创造,即使人们憧憬自己的未来,指的也是 未来的白天,我会成为什么人物?其实,对不少人而言,白天易过,黑夜难熬。 张大年发出这样的感慨,已经二十年了。有时,他真想移民到北欧去,那里几乎 没有黑夜,可是,离开这座城市,离开这个国家,他的白天恐怕也变得不怎么好 过。 “把灯打开!”张大年站在二十八层楼的落地窗前,目送落日惨烈地被黑夜 吞没,直到办公室里的黑暗让他不自在。 张福动作迅速打开所有的灯光,又诚惶诚恐站到他身后。 讨厌黑夜,害怕黑夜,并非张大年自觉做过亏心事。尽管一些经济学家高瞻 远瞩指出,民营企业天生带有原罪。特别针对,民营企业家挖到的第一桶金不清 不白,甚至有违法犯罪的嫌疑。这样的论断,放到张大年身上,的确恰如其分。 但是,张大年当年贩卖盗版音像制品时,根本没考虑过会成为他的原罪之一。带 马家慧私奔到这座城市,他考虑的只有房租、伙食。骑楼街曾经是走私音像制品 的“码头”,挑骑楼街上“安家”,为了方便一早提货,拿到市区各处兜售。这 是一项冒风险的工作,经常背负一大袋货物,被迫跟执法人员进行街头赛跑,尽 管很不公平,但他身高马大、年轻力壮,每次赛跑都是胜利者。张福的父亲就没 那么幸运了,跑不过执法人员,人被抓,货被缴,数次由当小兄弟的他凑足罚款 救赎,才能回家。 “那是一段刺激好玩的日子!”张大年跟张福和手下回忆起一次次赛跑,从 未感觉亏心,至今,也不承认是罪过。他最不堪回首赛跑过后,黑夜里疲惫回到 “家”。那时,马家慧还是个十七岁的小女孩,先是哭哭啼啼,闹回老家,一个 月后,又扮成执法人员,天天指责他从事非法工作,害得他睡觉也梦见街头赛跑 输了。然而,他的非法生意非但不停止,还越做越红火,不到两个月,便从零售 商变成批发商,张福的父亲是他的第一个雇员。而马家慧也在变,由“执法人员” 变成了敲诈勒索者,“不给我钱,我举报你!”成了马家慧的口头禅。把勒索到 的钱通通寄给自己的父母,以求得父母谅解。 “呯”门被人踢开了,门板撞上墙壁,又是一声响。面朝窗外的张大年岿然 不动,他知道谁来,敢于踢他办公室门的,全公司的人加在一起,也没这么大的 胆子。 “怎么了,张福,捅娄子了是吧?给你年叔K 成这个样子,我出电梯就听到 了!”马家慧一身黑色装束出现在门口,眼睛冷漠地扫视屋里的两个男人。 张大年想笑,一言不发坐上沙发,点燃一支雪茄。他这个办公室特别装上隔 音材料,就算站在门外也听不到什么声音,更何况,他根本没骂张福。不过,他 有点佩服他这个名义上的妻子,只看一眼,便察觉到里面的气氛。 “是,婶子。”张福眼睛看向张大年,见他点头才接着说:“婶子,我有错, 我、我没有看好子昂,前段时间让他出车祸了,今天他又被人打劫,幸好没事。” 张福说完,张大年转头看向屋里的摆设,心里估算,几分钟之后,这些摆设 还有哪几样东西得以幸存?最先倒霉的,大概是屋里玻璃搭建的吧台,但愿张福 不要受伤。他太了解自己的结发之妻了,儿子砸东西的习惯,是母亲的遗传,而 且。砸完东西还打人,幸亏儿子没有继承这个毛病。 “这样的女人,这样的家,不为她肚子里的孩子着想,我早就连夜逃跑。” 张大年跟一个红颜知己这么说。他还记得,儿子诞生那天,他已经被勒索得只剩 下几十块现金,不得不便宜卖掉所有的存货,结束非法生意。儿子离不开娘,想 摆脱马家慧,必须放弃儿子,他迟迟下不了决心,这一犹豫,长达四年之久。其 时,他倒卖水泥、钢材等建筑材料,一夜暴富,财大气粗,自认没有花钱解决不 了的问题。挑了个黄道吉日,满足马家慧一切无理的分手要求,立马带上以为去 旅游的儿子,驾驶他的第一辆轿车离开骑楼街,向他刚买的新居驶去。不可思议 的事情发生了,距离新居仅几百米,横祸飞来,一辆失控的卡车把他们撞下了路 面。虽说侥幸逃生。但他断了四根肋骨一只手,儿子昏迷了一星期,同车的张福 的父亲最倒霉,被截肢一条左腿。祸不单行,住院期间,他囤积的建筑材料,价 格缩水三分之一,亏得他连新居也赔进去。等到伤愈出院,他老老实实搬回骑楼 街,并且和马家慧办理了正式结婚手续。 “你尽力了!” 马慧家上下打量了一下张福,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还冲他笑了笑:“我知道 的,你吃饭去吧,把门关上。”说完坐到张大年身边。 张大年十分意外,眼睛余光扫了一眼身边的女人,突然闪过一丝怯意。看情 形,儿子出车祸、被打劫,她早就知道了,说明她也在盯着儿子?既然她盯着儿 子,恐怕也在盯着自己?张大年心里盘算自己有什么小辫子被抓住,他善于反省, 习惯主动出击,不习惯被动防守。不过,他是那种喜怒不形于色的人,除了受儿 子安危影响,其余的事情,哪怕大厦倾倒于跟前,他照样可以镇定自若,眼睛不 眨一下。 “我不是来参加晚上的高层会议的,也不是来跟你讨论儿子出事的,如果你 还有一点脑子,应该想到我来找你干什么?”马家慧主动开口了。 张大年露出他招牌式的笑脸:“那我真是个没脑子了,除了公事和儿子,我 实在想不出,我们之间还有什么共同语言?” 他们婚姻,不约束张大年拈花惹草,马家慧也可以红杏出墙。张大年是为了 儿子,马家慧为了财产。办手续前,两人讲好了条件。 “谁说跟你有共同语言?”马家慧冷笑,起身在屋里游走,“你张大年风流 潇洒、年轻有为,跟你有共同语言的人,不是大学里的漂亮女生,就是懂几国外 语的假洋女人,我算什么,不过是个高中没毕业的黄脸婆,碰巧帮你生了个儿子 而已,怎么可能跟你有共同语言?” 张大年听出了一点弦外之声:“哈哈,原来你是为了改变我们的婚姻,呵呵, 好像晚一点了吧?听我说,省点力气,不过是一本证书而已,犯不着,你现在不 是过得好好的吗?”他还是吃不准马家慧揪住了他的那根小辫子? “别跟我打哈哈!”马家慧显得咄咄逼人,“你的私生活我管不了,但是, 我警告你,如果有一天,你的私生活伤害到我儿子、伤害到我,别怪我对你不客 气!”说完走向大门。 “慢走,我不送了!”张大年嘻嘻笑。不过,响亮的关门声震动得他心神不 定。他已经想到马家慧的话中所指了,联想到当初正式结婚的情景。不用说,他 是为了儿子才决心维持一个表面完整的家庭,但他没想到马家慧也爽快同意。现 在明白了,看样子马家慧同样迷信儿子,而且不止一天两天,甚至还超过他自己。 “张福,马上过来!”张大年打完电话,从吧台胡乱抓了一瓶酒倒了一杯, 一口喝光,又倒一杯。张福进门时,他已经喝下了大半瓶酒。 -------- 红袖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