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五 寒流来袭,夜里下起了雨雪。才过十点钟,连接骑楼街的小广场就冷冷清清, 空无一人。几盏孤零零的路灯伫立于寒风中,像几个被遗忘的守夜人,在米粒大 小的飞雪笼罩下,发出的光芒,似乎也带着丝丝寒意。 一辆奔驰房车从夜幕中现身,有如怪兽示威一般,气势汹汹绕广场狂奔一周, 来到骑楼街口,面对阻止车辆进入的水泥墩,也不得不放慢速度,颓然而止。身 穿黑色皮衣的张福从驾驶座钻出,脚步敏捷地绕过车头,去打开车后座的右门。 “年叔,到了。”张福开门半天也没人下来,朝门里叫了一声。 车里很黑,只看见一点红光忽明忽暗在晃动,又过了半晌,才传来张大年低 沉的声音:“进来,外面很冷。” 张福听话地钻进车里,侧身而坐,反手把门关上。 红光又亮了,映出张大年威严的脸,那是他嘴上的雪茄发出的光,在他的吮 吸下,燃得正旺,发出“咝咝”声。他把雪茄夹到指间,长长喷出一口烟说: “你相信有鬼吗?” “不信!”张福回答很干脆。 “我也不信。”张大年坐直身,不停地吸雪茄喷烟雾,“那么说,有人搞鬼 了?” 张福被呛得咳嗽了一声,说:“年叔,你刚下飞机,时差没倒过来呢,待会 儿看过子昂,我送你去休息,明早咱们再说,好不好?” “谁搞的鬼呢?针对子昂,还是针对我?”张大年充耳不闻,自说自话。 张福叹息道:“唉,这个人肯定对你和子昂非常了解,也熟悉过世的林小姐, 我估计他手上有林小姐的讲话录音,以现在的技术,剪辑加工很容易,加上林小 姐的声音独特,通过电话放出来,认识林小姐的人,听起来就像林小姐正在讲电 话……” “少废话!”张大年厉声呵斥,“我只想知道谁在搞鬼。最好不要告诉我, 你现在连一个怀疑对象都没有。” 张福一脸为难,又是一声叹息,从皮衣里摸出一只PDA ,按了几下按键,PDA 显示屏发出蓝色光亮,接着跳出一幅马家慧和宋妮娜面对面喝咖啡的相片。 张大年衔起雪茄,接过张福递来的PDA 看,冷笑道:“哈,她们果然见过面 了,你婶子只要不喝酒,还算得上是个勤快的女人,她们什么时候见面的?” “上面有日期。”张福把头转向车窗。 张大年看清相片的日期,吐出一阵烟雾,惊叫起来:“啊!没搞错吧?一年 前的相片,那时我没认识妮娜呢,怎么到现在才告诉我?”气得将PDA 砸到张福 身上。这几年他学做绅士,语言文明了许多,换以前,他早就大骂脏话了。 “我也是昨天才发现的。”张福收起PDA ,又捡起座位下的雪茄放进烟灰缸, “这几张相片,是子昂跟黑人打架后,你担心婶子反应过度,叫我看着她,我派 人跟了一个月,拍了许多相片,当时,只注意婶子,没有留意到宋小姐,看过也 就忘了。你出国前交代提防婶子,我昨天才想起这些相片,没想到发现宋小姐。” 张大年重新点燃一支雪茄,平静了下来,打量张福,“你怀疑你婶子?不会 吧?她再怎么跟我过不去,也不至于弄出一个‘鬼电话’来伤害子昂,除非她疯 了!” “我、我怀疑的不是婶子。”张福战战兢兢地望他。 “那你怀疑谁……”张大年马上知道他怀疑的是谁了,一脸惊恐,“你、你 的意思,是妮娜搞的鬼?这、这……‘鬼电话’不是打给她的吗?”声音也颤抖 了。 张福点点头,“没错,自己给自己打电话不难。不过,我猜测她不是针对你, 也不是针对子昂,她针对的是婶子。” “哈哈,有意思,说下去!”张大年似乎得到了安慰,又开始吮吸雪茄、喷 吐烟雾。 张福清清嗓子,“我估计婶子抓住了她的某些把柄,唆使她主动跟你接近, 但是现在她跟子昂好上了,了解子昂对你和婶子意味着什么。我没猜错的话,婶 子前不久可能又威胁她去做她不想做的事,所以,她才用‘鬼电话’刺激子昂, 让婶子知道她的厉害,目的是为了摆脱婶子的控制。” 张大年听他讲完,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半晌才说:“好,不愧当过刑警, 分析得很有道理。”打了个哈欠又说:“走吧,跟子昂吃个夜宵,我也该去睡了, 哦,别忘记拿上篮球,我好不容易才弄到乔丹的签名,子昂想了好多年了。” 张福打开车门让他下车,从后箱拿出一只篮球,跟在后面走进骑楼街,才走 几步手机响,又停脚摸出接听,“你好,哪一位?啊,宋小姐,你、你等等,我 看他有没有空。”说完,脸色大变,迈开腿跑向前。 张大年脚步很快,已经走到自家的骑楼前,张福跑来了,“年叔,有个电话。” “谁来的电话?”张大年看了一眼张福古怪的表情,马上会意,接过手机, “喂,是我,这么晚有事吗?我刚下飞机……喂,喂,你别哭,慢慢说,出什么 事了?”张大年快步离开自家门前,突然又停脚大叫:“你说什么?”他慌乱地 转头看向四周,“你、你等着,我马上过去,见面再说,千万不要告诉任何人, 知道吗?”他将手机扔给张福,“给我车钥匙!” “年叔,出什么事了?”张福又跑到他跟前,递给他钥匙。 张大年没有回答,拿了钥匙,掉头就走。 张福奇怪地看他没入越来越厚的雨雪之中,自己回身走向张家骑楼。站在门 外巡视的一个手下保安打开木门,张福点点头,跨了进去,眼睛自然地看向厅堂 的正中央,那里以前供奉着张家的祖宗牌位,现在空空如也。上到二楼,张福心 情沉重起来,把篮球夹在腋下,摸出一支烟点燃。 二楼客厅面目全非,电视不见了、酒柜不见了、水族箱不见了,还有电脑、 电话、传真机、打印机、饮水机通通不见了,甚至墙上挂的脚踏车和玩具也不见 了。总之,能够砸碎、砸烂的东西全部消失,包括窗户,现在的玻璃窗是重新装 上的。前天,把听到“鬼电话”的张子昂带回来,张子昂进门便砸掉祖宗牌位, 然后,飞快冲上二楼,反锁铁门,自己砸个痛快。张福和宋妮娜一干人被挡在楼 下,心惊肉跳地听了半小时东西破碎的声音,邻居打了110 ,警察来到,张福也 急了,准备拆下铁门。还是宋妮娜管用,在铁门外哭喊了几声,铁门开了,她进 去后,声音才停止。 “子昂睡了吗?”张福进了客厅,把烟头熄灭在放在窗台上的烟灰缸里。 “没有,刚看了一会儿书,现在在卫生间里。” 客厅后面的房门外,一个戴鸭舌帽的高个子手下回答后,张福又起身掀开房 门上的布帘一角,往里看了一眼。房门上本来装有玻璃,也被砸烂了,张福为了 方便看护,故意不再装上玻璃,换成了布帘。 回想起来,张子昂第一次砸东西,是在他二十一岁生日那天,因为林丹丹拒 绝参加生日宴会,他把一间总统套房砸了个稀巴烂;第二次在郊外别墅,见过来 探望的李海山以后,连他心爱的小狗也死于非命;这是第三次了,每一次张福都 在场,这一次的原因是听宋妮娜讲的,当时他们被挡在二楼的铁门外,否则,张 福也不知道“鬼电话”,发现事态严重,赶紧通知正在国外出差的张大年。 “怎么这么久?”张福在房门外又抽了一支烟,张子昂还是没有从卫生间出 来,他不安地踱了几步,捧着篮球推门进去。 “子昂,好了吗?你爸回来了,帮你弄到一只乔丹签名的篮球。”张福在卫 生间门外叫,半晌没有回应,他把耳朵贴到门上,只听见水声。他想了想,把篮 球扔上床,一咬牙,抬脚踢开门。只见面前一个人也没有,洗手台的水龙头“哗 哗”流水,双层的窗户被打开了,雨雪飘到他脸上。 “怎么了?福哥,哎呀……”鸭舌帽听见踢门声,冲到卫生间前,劈头盖脸 挨了张福一巴掌,鸭舌帽也飞了,跟着肚子被踹了一脚,人也翻倒了。 “五个人看不住一个人,你怎么当的头?”张福解恨地踏在鸭舌帽身上出了 卫生间,快步在房间里游走一圈,连床底也看了,像在寻找什么,突然叫道: “他拿走了登山包!给我对讲机。”又踢了鸭舌帽一脚。 鸭舌帽龇牙咧嘴从地上爬起,摸出对讲机递给他。 发现卫生间窗户洞开,张福马上想到张子昂是个攀岩好手,不会下楼底,那 样会被骑楼后面巡视的保安发现,而是爬上顶楼,经过邻居家才下到地面。所以, 他没有立即询问其他保安,找不到登山包后,他意识到张子昂已经成功离开骑楼 街了。 “你,到小广场去,你们俩从东边小巷走,你们俩从西边小巷走,记住,他 背着一个登山包,到了大路口,特别注意出租车停靠站,有什么发现,用对讲机 通知我,快去吧!”张福真想先叫这五个保安排好队,完了一个个痛打一顿。可 是,眼下找人要紧,尽管希望不大,也要尽量去找。 五个保安如获大赦地跑开了,骑楼街又恢复寂静。雨雪还在继续肆虐,张福 没有马上回到张家骑楼,反而走到街中间,眼睛死死盯向斜对面的一栋骑楼,像 一只找到猎物的野兽,蓄势待发,随时准备将猎物撕个粉碎。 “盯着我干什么?有本事马上给我把子昂找回来!” 斜对面骑楼的方柱后,闪出一个穿黑色呢绒大衣的女人,尖厉的嗓门响起, 整条街都听得到。 张福看清是马家慧,像反被猎物咬了一口,魁梧的身子转眼蔫了下来:“是, 婶子,我这就去找。”说完扭身向广场方向走。 “站住!你们这样瞎找,到天亮也找不到个人影。”马家慧的嗓门没那么大 了。 张福又转过身,“婶子是不是刚才看见子昂了?”他早就察觉到还有人在周 围,张大年告诉过他,马家慧也在暗地里保护儿子,他希望张子昂离开骑楼街时, 被马家慧的手下看见或者截住。尽管这样的结果,肯定逃不过张大年一顿臭骂, 但只要人没丢,他无所谓了。 “哈,你想得倒美。”马家慧冷笑连连,“以为我会帮你补漏?我告诉你, 我儿子聪明得很,就算我想帮你补漏,也让他神不知鬼不觉走脱了!” 张福略感失望,不知道该说什么,低头不语。 “要动脑子!”马家慧开始教训人了,“亏你当过刑警,也不想想,这么个 大冷天的夜晚,一个男人能上哪儿去?我问你,你不想找个女人帮你暖被窝?” 张福恍然大悟,随即想起什么,手忙脚乱摸出手机,打开手机盖,却一个键 也按不下去,像中邪一样愣住了。 “怎么还不打电话?想让他们父子俩为一个女人打个你死我活呀?”马家慧 厉声责问。 张福垂头丧气,“唉,年叔刚回国,没带手机。”说完,撒腿就跑。 -------- 红袖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