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由于我的提议,复雷戈已经在桑普的房间里翻了三个小时了。一个半钟之前我 就放弃了,坐在沙发上看着他从左走到右再从右走到左。罗娜已经困的支持不住了, 枕着我的腿睡得正香。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我眼睛都看晕了,可复雷戈翻找的激情一点都没有减少。 我轻轻地拍了拍罗娜的头。 什么了先生? 宝贝乖,去里面床上睡把。 罗娜躺下后,我将卧室的门轻轻地关上了,之后又回到座位上。 复雷戈,别找了,真有线索的话早就该找到了。 可是,现在没有别的办法了啊。 过来坐,我们分析分析吧。 劝了好几次,他终于放弃了。吩咐了女佣准备两杯咖啡之后,就一直傻坐在那 里。 你父亲平时吃补品或营养药之类的东西吗? 我经常给他买一些安神助眠的药品,但他从来没吃过。 有过敏史吗? 我只知道打不了破伤风疫苗,其他的不清楚了。 复雷戈的语气中有些急躁和无奈的味道。与我谈话的同时依然用眼睛四处寻找 着线索。 昨天苏格兰场的人来了。 我知道,是为了泽多的案子。 没来检查这个屋子吗? 没有,下人告诉我是夫人吩咐不要告诉警场的。 昨天下午死了一个女佣你可知道? 知道,贝珊死了。 警察没来,也是夫人吩咐的? 对,女佣死了,从来没叫过警察,都是自己处理的,这是本家的规矩。 方便告诉我怎么处理吗? 在当地火化,骨灰都到海里。 贝珊的尸体已经处理了? 事发后一个小时就处理好了。 之前有女佣去世也是这么快吗? 对。 为什么不查明死因呢? 这我就不知道了,从我出生以来,死去的女佣不是病死的就是自然死亡的。先 生怀疑贝珊的死与我父亲的事情有什么关系吗? 难怪人人都说,无情莫过帝王家。大家族虽属名流上层,但人情的冷淡也实在 叫人看了寒心。贝珊的死状惨不忍睹,连个死因都不查明就被草草地火化了,这些 来自全世界的孤儿,当年选中她们的到底是天使,还是恶魔? 我还不知道,相同点很多,但现在人都化成灰了,也没有办法了。 复雷戈像是听出了我心中的不满。叹了一口气说: 刘先生,这我也没有办法,有些人可能靠自己的努力改变自己的命运,但有些 人的一生,是还没出世就已经定下来了的。不光是贝珊,有朝一日我死了,也是一 样的下场。 我只是庆幸自己出生在一个普通的家庭,现在又组成了一个更普通的家庭。 我也很羡慕你,可惜我的命不好,很小的时候母亲就死了,现在父亲也不见了, 连个尸体都没有。我唯一喜欢的女人,也同时死于非命。 节哀吧。不过我想知道,既然你知道泽多不是凶手,那么你心里有怀疑的对象 吗? 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为什么? 知道了,琳恩也不会复活,搞不好还会再死人。现在的古堡根本就像是一个坟 墓,一点生气都没有。 我听泽多介绍过莱布德斯家的规定。现在的情况,如果肖本娜夫人死了,这偌 大的遗产就全归你了。 我知道,但我并不感兴趣。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会把所有的遗产都捐给苏格 兰政府。 有这种想法真挺不容易的。 机遇不同而已,换做别人,也会这么做的。 或许吧。 对了,刚才你说贝珊的情况和我父亲很像? 没错,表面上看来没有什么联系,但仔细想就会发现很多共同点。时间相近, 都在同一天。事情发生之前都没有预兆。最重要的,如果我推论的没错的话,应该 都是中毒死的。 中毒?我父亲是被人毒杀的? 尸体上没有致命伤口,平时身体健康,致死原因的最大可能性就只有两点,一 个是窒息,一个是中毒。窒息死亡的话,眼角会有血点,衣服上通常可以看出挣扎 过的痕迹。 在确定是否死亡的时候,我有检查过父亲的眼底。眼角很红有血丝的! 我知道,但血丝不是血点,会有血丝是因为前一天晚上几乎没有睡觉。当晚我 在这个位置与你父亲下了一盘棋,下完的时候已经快天亮了。 那会是谁?是谁要对我父心下毒?是谁! 复雷戈激动,话还没有说完就抱头痛哭起来。此时正好女佣敲门来送咖啡,我 不想让别人看到他现在的样子,便开门接过东西让女佣回去了。 来,喝点水,不要太激动了,你昏迷了一天一夜,身体还很虚弱。 他听了我的话,喝了一口咖啡,擦了擦眼泪。 刘先生,你确定我父亲是被人毒杀的吗? 不,没有经过尸检就无法百分之百的肯定,而且中毒,也分为被毒杀,误食毒 药,和自杀几种情况。不过现在我有八成的把握确定贝珊是死于中毒。 现场我没看到,有什么中毒的迹象吗? 嗯,脸色青白,嘴唇有点发紫,身上有鲜红色的斑点,是血液中含有氰化物的 特征。 那她是被人注射了吗? 应该不是,高温室很潮湿,有人进去的话,不会没留下脚印。 在别的地方杀死之后再将尸体扔进去呢? 也不会,尸体的姿势不像是扔进去的。 那自杀呢? 高温室的水龙头还是开着的,自杀的话不用这么着急吧。 又是悬案…… 嗯,而且现在现场也没有了,尸体也火化了,查不出来了。不过有一个地方值 得注意,她死的时候小腿已经快被老鼠咬烂了。 老鼠? 是啊,本家古堡里发现过老鼠吗? 没有,绝对不会有,古堡是用很坚硬的特殊石料建起来的,再厉害的老鼠也打 不了洞。而且每天都有女佣认真清扫的。 不过高温室的温度和湿度都很适合老鼠生存。 正因为这样,加上那里是给餐具消毒的地方,清扫会更加仔细。 那就奇怪了,老鼠是怎么来的呢? 不知道,你怀疑是老鼠有毒,然后咬到了贝珊,从而使她中毒身亡的? 我宁愿相信是贝珊害死了老鼠,因为通常情况下老鼠是不会咬活人的。 算了,尸体都没有了,我们在这里讨论来讨论去的也没有用。 是啊,我在这里和复雷戈讨论这么久也无济于事。贝珊死的情况看似平常,但 其实比琳恩的案子更难破解。凶手在做案的时候,想的越多,做的就越多,做的越 多,错的也越多。贝珊死的时候,没有密室,没有伪装,没有掩盖死亡原因,也没 有嫁祸他人,唯一的疑点就只有老鼠。看来还是先放一放吧,反正明天就要走了, 不是我不想帮贝珊,实在是能力有限了。至于桑普管家嘛,只要找到辛蒂就可以知 道真相了。如果真是死于毒杀,那辛蒂的嫌疑的确很大。 复雷戈,你父亲吃的东西和大家是一样的吧? 一样,除非身体不适,不然都是在餐厅和大家一起吃。偶尔会让辛蒂做一些小 点心。 古堡每天的菜谱有记录吗? 如果是我父亲的用餐记录,我有,贝珊的就要问厨房了,下人的记录不归我负 责。 好,我可以看看吗? 我这就去取。 复雷戈走后,我马上起身走到卧室将罗娜叫醒。 先生,早上了吗? 没呢,罗娜起来一下,先生有事要你帮忙。 好。 罗娜揉揉朦胧的睡眼,之后下床跟着我回到了客厅。我搬了把椅子,让她坐在 我的边上。 先生什么事需要我啊? 一会儿复雷戈会拿来本家人每天的菜谱记录,你帮我全记下来。或许以后会用 到。 好。 罗娜说完又用双手拍了拍自己的小脸,估计是为了更清醒一点。而此时,复雷 戈也回来推门了。 哦,罗娜醒了啊? 嗯,屋子里冷,这孩子冻醒了。 要不要我把壁炉点上? 也好。 这是用餐记录,不过只有我当管家的这四个月的,先看着吧,我来烧火。 我接过记录本,慢慢地仔细翻阅,主要目的还是要罗娜能一字不落的记下来。 果然,昨天早上桑普没有吃早餐。前一晚是在房间吃的,牛肉,沙拉,土豆, 威士忌,布丁;中午在餐厅,意粉,小龙虾,四季豆,白葡萄酒,布丁;早餐也在 餐厅,牛奶,燕麦,煮蛋,土豆饼,咸肉,布丁;再前一天晚上,餐厅用餐,鹅肝, 面包,西班牙芝士,水果沙拉,红葡萄酒,布丁没吃……布丁没吃?没吃还记什么 啊? 我将用餐记录摊开放在桌子上,好让罗娜能看得清楚。身边不远处的炉火已经 烧旺了起来,复雷戈放下炉钩,拍了拍手坐回来对我说: 怎么样?有什么发现吗? 昨天,前天的用餐记录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 先生是怀疑有人在菜里下毒?可大家吃的东西都是差不多一样的啊。 昨天凌晨,我和桑普管家下棋的时候,他吃了几块迷迭香的饼干,我想看看会 不会有什么东西和迷迭香加起来会引起食物中毒。 会不会是毒下在饼干里了? 不会,因我也吃了。 那我父亲有吃过你说的那种东西吗? 好像没有,这些东西都很平常。对了,为什么没吃也记录啊? 先生是说布丁吧? 嗯,这记录上写,大前天晚上布丁没吃。 因为主菜大家都是一样的,就只记录吃了什么,每餐的全部主菜记录在厨房那 里。我的用餐记录是为了方便营养师给大家调配营养的。但是每个人喜欢吃的甜品 不一样,我父亲只喜欢吃布丁,所以每餐都另外做,不吃的话,我便记录下来了。 还有人有这种情况吗? 夫人每餐都吃冰激凌,泽多喜欢吃芒果蛋糕,其他人都无所谓,赶上什么吃什 么。 泽多的记录你也有啊? 有,在后面几页记录着的,虽然他在本家吃饭的时候不多,但也是用本家的营 养师,所以就有记录了。 夫人的记录也有? 有,黄色的纸都是夫人的记录。 我看了看罗娜,发现她已经在东张西望了,知道桑普管家的记录她已经记下了。 我抽出黄色的那几页,想看看肖本娜平时都吃些什么。 她几乎每餐都在餐厅吃。我留意了一下早餐的哈士奇,就像罗娜说的那样,一 个月之前还是几乎每天都有,从苏来的那天起,只吃了三天就再没出现过。我又看 了看羊肉的情况,她倒是吃羊肉,看来不是羊肉过敏,可能是不能吃某种内脏吧。 没什么可疑的地方,我看罗娜已经记下了,本想将记录还给复雷戈。但突然想起了 复雷戈说的那个有趣的情况,好奇心使然,想看看肖本娜是不是只吃冰激凌。 果然就像复雷戈说的那样,肖本娜可以说是酷爱吃冰激淋,每餐的甜品就没吃 过别的东西。复雷戈记录得很仔细,肖本娜没吃的时候都注明了没吃。看看日期, 是上周一的三餐都没吃冰激凌,难道那天胃口不好?再看前一天,三餐没吃,再前 一天,三餐没吃,再前一天呢,还是三餐都没有冰激凌。一连四天没吃冰激凌,为 什么啊?也对,天天吃难免会吃腻的。我又向前翻了翻,发现一星期之前又有五天 没吃冰激凌。要说这肖本娜的饮食习惯还真挺奇怪的,吃的话就是从早到晚三餐都 有冰激凌,不吃的时候,一连四五天一口都不动。 看来我的想法错了,用餐记录函给你。 没一点点有用的吗? 没有。毒是怎么中的,还是不知道。 那现在怎么办? 不要失望,这才一天,我们已经掌握很多线索了,别着急,事情总有水落石出 的一天。放心我一定会尽全力帮忙的。 不错,是我太执着了,对不起。今天麻烦先生了,我十分感谢。 不用客气,虽然我和桑普管家只相识了一天,但受益非浅,老先生的言论足够 我回味一生的。 不管怎样,我还是要谢谢先生,以后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尽管说,我一定 义不容辞。 那我先谢谢了。 不早了,先生回房休息吧。 好,那晚安了。 我带着罗娜离开了桑普的房间,复雷戈没有走,想必是不甘心还要留在那儿继 续找线索吧。 回到房间后,我马上拉着罗娜问道: 那份用餐记录,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没有。 桑普管家和肖本娜夫人的都没有? 都没有啊! 怎么会,我都觉得奇怪了。 是吗?罗娜没有看出来。 算了,也不是什么重要的地方。宝贝困坏了吧,去睡吧。 先生抱我睡吗? 好,先去刷牙吧。 罗娜乖乖地去刷牙了,我本想收拾收拾东西,但又一想其实根本没有东西可以 收拾,本家送我的衣服,还是不要带走了。 我坐在床上回忆着今晚的事情,看看有没有遗漏什么细节。这罗娜也真有意思, 这么聪明竟然也有粗心的时候,肖本娜连续几天没有吃冰激凌她竟然没注意到。没 注意到,没注意到?我反复地捉摸这这句话,越想越觉得哪里不对。罗娜没注意到, 不可能啊,之前她没看漏过什么地方啊。这么聪明的孩子,这次为什么没注意到? 罗娜! 我在洗脸,马上就好,有事吗? 夫人连续几天没吃冰激凌,你注意到了吗? 知道啊!怎么了? 没事了,你继续洗吧。 我明白了,但是这太可怕了…… 罗娜,洗完脸赶快出来,先生有要紧事。 出来了!出来了!怎么了先生? 罗娜拿着毛巾,一遍擦脸一遍跑出来。 你把肖本娜夫人的用餐记录写给我,只写吃冰激凌的情况就可以。 好! 罗娜默写完之后,我马上拿过来仔细地看了一篇。我刚才的想法果然没错。 宝贝,来看这里,没有吃冰激凌的这几天,夫人生病了吗? 没有,夫人生了三天病,是在这天的前四天开始的。 确定? 确定! 没错,罗娜不会记错的。我总算明白了,她不是没有看到肖本娜连续几天没有 吃冰激凌,之所以没有提出这一点很奇怪,是因为她和我有区别。这区别就是,我 是男的,而她是个女孩儿。肖本娜不吃冰激凌的原因也不是吃腻了,是个根本不能 吃,因为那几天是她的生理期。可怕的地方就在这里,最近的一次停吃,与上次之 间只有短短的一星期。而在此之前的几次停吃,都是很有规律地相隔二十七八天。 肖本娜平时生活很规律,有专门的营养师和保健医生,不用上班也不用做家务,所 以生理期稳定属于正常。但是最后一次,只隔了短短的一星期,这就说明问题了。 复雷戈之前说的则多有惧高症,还有罗娜发现的耳环问题,本来没有过什么太大的 疑点,不过与现在的情况参杂在一起,虽然很可怕,但我也不得不怀疑,现在的肖 本那和一个月之前的那个已经不是同一个人了。一个月前的肖本娜,或许就像复雷 戈说的那样,安守本分,心地善良,就算丈夫长年不在身边,也毫无怨言。可现在 的这位贵族夫人,表面上还是一个样子,但实际上城府极深,心狠手辣。她不知道 泽多的惧高症,也不吃早餐的哈士奇。最重要的是,什么都可以假冒,但是生理期 却没有办法装,所以她才带回了苏,日常起居都只有苏一个人负责,如果不是我今 天无意间查看了用餐记录,谁也不会知道她的秘密。 真是一个比天还大的阴谋。如果肖本娜真是假的,那么所有的事情就全都不一 样了。彼特,琳恩,贝珊,桑普的死,泽多的蒙冤,辛蒂的出走恐怕都与这个假的 肖本娜有直接关系。看来是有人觊觎着莱布德斯家的庞大家产。 罗娜,苏来古堡之前,是谁负责肖本娜夫人日常起居的? 没有特定的人,夫人喜欢独处。 那如果要生个火,吃个点心之类的,谁负责? 生火都是复雷戈管家负责的,至于吃的嘛,露露姐吧,只有她在四层。不过据 说夫人平时除了三餐之外并不怎么吃零食。 如此说来,复雷戈并不完全可信,还有那个露露,她之所以会疯,恐怕是鸟尽 弓藏,兔死狗烹啊。假扮一个寻常百姓已经不易,要用肖本娜的身份混入莱布德斯 家,一般人想都不敢想。她能做到让古堡里的人不起疑心,想必是筹划准备了很长 的时间,已经把肖本娜的日常习惯研究得十分透彻。可罗娜和复雷戈都说了,真的 肖本娜平时很少出户,所以要拿到她的情报就一定要有一个内奸。露露和复雷戈都 是最佳的人选,露露已经疯了,现在不用去理会。如果复雷戈是内奸,那他的目的 一样是家产,怕自己活不过肖本娜,把她杀了,独活自己一个又恐遭人怀疑。复雷 戈之前说过,就算继承了莱布德斯家的遗产,也会全部捐给政府。这句话的水分太 多,很有故意掩盖的味道。但如果复雷戈是清白的,那他就危险了,这个假肖本娜 下一步要除掉的人就只有他了。 先生,还睡吗? 当然了,来,睡觉吧。 不管肖本娜是真是假,只要明天泽多没事了,我就把酒吧交给他。此后如果罗 娜愿意的话,我便带她一起回中国。英国的事情,我不再过问了。反正我的目的也 都达到了,泽多成功救出来了,罗娜也脱离了本家重获自由,桑普管家的事情虽然 还没有弄清楚,但辛蒂把尸体带走了,应该会妥善处理的。 我洗漱之后,关了灯上床。罗娜钻到我的怀里不一会儿便睡熟了,我替她掖了 掖被角,轻叹了一口气,对自己说: 睡吧,睡吧。过了今晚,我的英国之行就可以收尾了。 咚!咚!咚! 我刚刚洗完脸,罗娜还没有起床,门的那边便传来了敲门声。 谁啊? 刘先生,夫人命我来请您和罗娜小姐一会儿去餐厅共进早餐。 知道了,我们一会儿就去。 好,那我先不打扰了。 苏的声音很特殊,说第一句话的时候我便听出是她了。她称罗娜为小姐,看来 监护权的事情已经弄好了。 宝贝,醒醒! 先生…… 起来洗洗脸刷刷牙,我们去餐厅吃饭。 去餐厅?我可不敢! 没关系,有先生呢,再说是夫人请你去的。 哦! 趁罗娜洗脸的时候,我打开保险箱,将宝石项链放在贴身的口袋里,又把鸢尾 花箱拿了出来。 先生,我好了,我们现在就去吗? 不急,罗娜你过来看看,见过这口箱子吗? 鸢尾花箱很重,罗娜根本提不动,我将箱子放到床上,让她仔细地端详。 没见过,这么奇怪的箱子,如果见过的话,谁都会记住的。 我也知道你应该没见过,罗娜乖,帮先生认真地看,争取把每一个地方都记下 来。 好!不过这箱子不是先生的吗? 再过一会儿就不是了。 事关重大,这鸢尾花箱的价值和伦敦酒馆一样,虽然两个我都不知道其中的秘 密,但小心使得万年船,留条后路总没错。想到这里,我又拿出了数码相机,把鸢 尾花箱的每一个地方都拍了下来,这才放心。 刘先生,早啊。 早。 肖本娜穿着白色的低胸礼服,戴着蕾丝手套。金色的长发盘在头顶,用两个小 小的钻石别针夹住,很是漂亮。美人似蛇蝎,毒药最芬香。这句话说得真有道理, 男人就是一种很奇怪的动物,总是认为玫瑰之所以美丽,是因为有刺。肖本娜今天 穿的如此隆重,难道就是因为我终于要走了吗?我刚一进餐厅的时候,她就遣走了 所有的下人,只留下苏站在身后。从我第一眼看到苏,就感觉了这个细眼长眉的漂 亮女佣,有着比她的主人更加复杂的心理。如果她是肖本娜一手调教出来的,那就 真的应了那句老话——冰,水为之,而寒于水。 我让罗娜坐在我边上,并暗示她我没吃的时候,她也不要吃。 刘先生好像没什么胃口。 我有吃了早饭会晕车的毛病。 好,那我也不能怠慢了客人。苏,把东西收了吧。 罗娜要起身帮忙,我制止了她。等苏换好了餐部,肖本娜便从椅子边上拿起了 一个牛皮纸口袋。 这是罗娜的监护权转交合同还有她的护照。刘先生在这里签上字,罗娜就可以 脱掉这身围裙了。 我接过来看了看,有政府名头,公章和钢印,应该没有错,何况她没有必要在 罗娜的身上对我耍什么阴谋。 另外这里有十万英镑的支票,罗娜毕竟是从我莱布德斯家转交出去的第一个女 佣。我也希望她今后的生活会快乐幸福,这点钱算是本家的一点心意,给她上大学 的。 罗娜既然跟了我,我就会像自己的女儿一样对待她,不劳夫人费心了。 钱并不多,是莱布德斯家全体人的心意,先生就收下吧,不要再推辞了。 好吧,我就带她收下了。罗娜,快谢谢夫人。 谢谢夫人…… 罗娜的语气有些害怕,可能是第一次在餐厅与肖本娜坐在一起的原故吧,紧张 地一直抓着我的袖子。 不用客气,从现在起我要称你为罗娜小姐了。 我怕罗娜不知如何答对,便接过了话题。 夫人,还有一件事,不知办得怎么样了? 我今早已经通知了警场,不过就算莱布德斯家有特赦权,泽多到底不算本家的 人,手续比较繁琐,大约需要五天时间。 五天?这不会又是肖本娜的诡计吧?千算万算我没算到会有这么一手,一时间 不知道应该如何对答。 刘先生,您是不相信我吗? 不,夫人误会了。 请您放心,泽多的事情我一定会尽全力,就算他不是您的朋友,也将要是我的 丈夫。 什么?你的丈夫? 我以为听错了,却见苏递过来一张白色的卡片。 刘先生,这是我与泽多的结婚请柬,婚礼在一个星期之后,如果先生尚在英国, 我们很期待您的莅临。 这算什么?嫁祸不成改色诱了? 请问,这是泽多的意思吗? 不错,就是他的意思。 夫人,恕我直言。我记得按照彼特先生的遗嘱,如果夫人再嫁的话,恐怕就要 搬出本家了吧。 谢谢刘先生还这么替我担心,所以不是我要嫁给他,是他要入赘本家。 原来如此,一个星期后我恐怕已经不在英国了,就提早祝愿两位新婚美满,携 手白发了。 谢谢先生。 肖本娜看了一眼身边的苏。后者便马上会意,对我说: 刘先生,您的行李需要人帮忙提吗? 不用了,只有这一个小包而已,夫人的新婚礼物我留在房间里了。 刘先生太客气了,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失陪了。 夫人请吧。我也是时候该走了。与夫人相识的三日,我永世难忘。 彼此,先生的学识和胆色,只见过一次就已足够, 肖本娜轻眯着眼睛,微笑地看着我,慢慢地从嘴里吐出剩余的四个字: 回味余生。 说完,她走到门口,突然又转过身,拔下了头上的别针,流水一般的长发瞬间 倾泻下来,散发着幽幽的凝香。就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如果不是事前见识过了她 的狠毒,恐怕这会儿我已经被她迷住了。 先生,我们这就走了? 舍不得吗? 不,这里已经没人疼我了。 那就走吧,跟着我走吧。 走到大厅的时候,罗娜突然拉了拉我的胳膊,指着左面的墙壁说: 先生,你看,柯南? 道尔的画像不见了! 我抬眼望去,果然多出来一个空缺。 可能是拿去修理了。我们走吧,走出这个大门,莱布德斯本家古堡的事情就再 与我们无关。 先生,你好像心情不好啊。 没事,先生把你带走了,就是最大的收获,怎么会不高兴呢。 罗娜说得没错,我的确心情不好。肖本娜没必要撒谎,这样的贵族如果有婚礼, 一定会见报。我一直以来都是如此地信任泽多,没想到最后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他 要入赘莱布德斯家,除了为家产,还会有其他原因吗?我到底可以相信谁啊。 走出古堡的大门,看见台阶下面停着一辆银色的高级轿车,车门打开,一身白 西装的复雷戈从车里走了出来。 刘先生,你要走了? 嗯,溪合之水终有散,与复雷戈先生相识,我深感荣幸。 先生客气,我才是受益良多。这几日来麻烦先生了。这是夫人送给您的新车, 请收下吧。 这礼物太重了,我来古堡除了给大家添麻烦以外什么都没做,无功不受禄。 是夫人吩咐务必请您收下,您还是不要让我为难吧。 好吧,替我谢谢夫人。 我接过钥匙,上车关了车门,看见复雷戈还站在那里看着我,便按下车窗。 还有事吗? 没有了,先生一路顺风。 谢谢,临别我再对您说句话,以后在本家处事,要步步谨慎,好自为之。 驾车驶出庄园的大门,我从后视镜里看着这威严的古堡。百年风雨千载霜,一 将功成万人殇,烛哭灯泣燃残命,寒石冷铁锁轻装。人生苦短,舍弃了良知,千方 百计地去争夺名利与金钱,真的会快乐吗?真的会幸福吗?夜半心惊的时候,就不 觉得背着这么多的罪孽,喘不过气来吗?做一个普通人,真是万幸啊。 先生,我们现在去哪里? 我别头看了看罗娜,她就好像是古堡中最后的一点纯洁。 罗娜,你来英国之后,是不是还没有离开过爱丁堡呢? 嗯。 我们去玩,去看看英国的名迹古胜好吗? 我听先生的,先生心情不好,不用陪我去玩了。 没关系,有你在身边,我就很满足了。再说我也想去换了个心情,先生来英国 啊,本来就是打算游玩的。 那好吧,先生走到哪里我都跟着。不过英国我哪都不认识,没什么想去的地方。 那就走到哪里算哪里吧,最后去伦敦。 先生要去伦敦酒吧吗? 不去了,自然会有人接手的。到了伦敦我们就回中国吧。 回中国? 对,本来我想,如果你不愿意去的话,就把你拖付给泽多,但现在看来不可能 了。 不不不,我愿意去,先生不要丢下我。 放心吧,先生舍不得罗娜的。 先生刚才在餐厅说……说…… 怎么了,我说什么了? 先生说会当我女儿一样看? 对,我说到做到,会一辈子疼你的。 先生结婚了啊? 我都三十多了,不丑也不傻,当然结婚了。 我还以为,先生带我走,是会娶我呢。 这句话可严重了,没想到罗娜会有这样的想法,看来是我表达感情的方法错了。 我腾出左手,摸了摸她的头说: 傻孩子,我们两个相差太多了。你是命苦,从小没什么人对你好。我们罗娜这 么聪明漂亮,以后啊,自然会有很多和你一般大的男孩子追求你的。 嗯,其实我也知道。不过做先生的女儿我也很高兴,只要能跟着先生罗娜就心 满意足了。不过先生的夫人会喜欢我吗? 会的,一定会,我妻子也是一个很善良的人,何况你又这么天真可爱,谁看了 都会喜欢的。 此后,罗娜便不停地询问我一些关于中国的事情,我耐心地一一替她解答,也 好尽量分散我原本低沉的心情。 车子驶入市中心,我找了一家车场停了进去。 先生要干什么啊? 换车。 车场老板是一个四十多岁的胖子,一身的汽油味。听到我说要卖车,马上一脸 笑容地请我到边上的屋子里稍坐,自己带上几个伙计去检车了。 先生,我们为什么要换车啊?坏了吗?不是新车吗? 车是肖本娜送的,我怕有定位系统。换一辆,比较保险。 很快,车老板就检查完毕进到屋子里来,从他的笑容就可以看出其满意的程度。 先生的车是新买的,为什么要卖啊? 太废油了,所以不想要了。 听到我的话,车老板笑了笑,之后拉过一把椅子坐下了。看着他臃肿的身体, 我真为那把已经吱吱作响的椅子担心。 这位先生,您卖车,我买车,原因不方便说的话,也没关系。 看来这老板是认为我的车是非正道得来的了,不过也没关系,只要能处理出去 就好。 老板说的是,那您看怎么办的好? 本来嘛,这是新车,又是名厂新款,路税也是新缴的。按理说,应该最少给您 八万。但先生恐怕没有车主证明吧,如果真是这样,我就只能给两万。 这老板还真会做生意,车主证明我还真有,复雷戈把它连钥匙一起交给我的, 但车主地址留的是本家古堡,我不想被人注意到,惹来什么麻烦,于是便回答道: 可以,不过我还想在您这儿再买一台车。 好啊!我现在就陪您出去挑! 他一看这是个双重买卖,原本奸诈的脸上立刻又堆起了笑容。我跟着他绕着车 场走了一圈,他不厌其烦地将每辆车的情况都跟我介绍了一遍。不过我倒是没所谓, 只要是不出毛病,不是赃车就可以。 罗娜,你喜欢哪一辆? 红色的那个吧,和泽多先生的车一模一样。 她所指的是停在前排的一辆mini cooper ,原来泽多的车是这样的啊,果然很 小。 这辆车太小了,跑长途恐怕不方便,再选一个。 那就,蓝色的那个! 好,就这个吧。 本来这车子是肖本娜送的,我只要处理掉再换一台就好。但为了不让老板起疑 心,便假装与他讨价还价。 就这台车还给您,我再加四千,不能再多了。要知道,您的车没有车主证明, 一般人不敢接的,很麻烦。 好,四千就四千吧,不过我要现金。 这好办。先生把这张表格填了,我马上寄出去,七天就可以过户了。 我按照泽多给我的假护照上的资料,填写了表格。至于地址,当然不能写本家 古堡的了,我想来想去,最后写上了之前在伦敦住的那家小旅店。 手续办好之后,我们便换了新车。开出车场的时候,我又看了一眼那辆于泽多 的车子一样的红色mini cooper 。 罗娜,你确定泽多的车和那辆一模一样? 对! 泽多的车也有天窗? 有。 难怪…… 先生发现什么了吗? 我知道辛蒂是怎么把尸体带古堡的了。 是吗?怎么弄的? 桑普管家有每个房间的钥匙,辛蒂是用绳子绑住尸体,从古堡左边的某个房间 的窗户慢慢将尸体降下去的。 原来是这样!先生怎么想到的? 其实我早就想到了,要将尸体带出古堡并不难。主要是当天看门的女佣对我说 她听到了一声电子门的声音。我一直没想到为什么会有电子门声,今天看到了泽多 的车型,终于明白了,那个声音不是在开车门,而是在开天窗,辛蒂是将尸体通过 天窗直接降到车里的。 哦,那先生既然早想到了,为什么当时没有告诉复雷戈管家啊? 我也不知道,当时就认为不应该全都告诉他。 在加油站加油的時候,我叫罗娜去买一本英国的地图册,自己抽空用路边的公 用电话与国内的妻子通了话。不想让她一个人在家里替我担心,便没有告诉她这几 天来发生的事情,只推称公司交待的任务还没有完成,要晚些时候才回得去。妻安 慰我不要着急,嘱咐英国气候阴冷,多添些衣服。放下电话,我顿时感到心里温暖 的紧,一个人不论在外面怎样呼风唤雨,怎样只手遮天,都是一时的成败而已,只 有家才是永远的归属,只有家才能无条件地包容。 先生,现在去哪? 罗娜问话时,我已经在市中心买了行动电话,又帮她开了银行户头,将肖本娜 和泽多给我的钱全部转给她。自己消了户,想想这下应该万无一失了。 向英格兰的方向走,罗娜帮我看地图。 六十八号A 级路。 好,我们出发吧。 我虽然很早就拿到了驾驶执照,但自己开车的机会却很少。好在A 级路上的车 辆并不多,我还可以分出一点注意力去听听新闻。 先生,你一路没说话了,为什么要听新闻啊? 听听看有什么旅游指南之类的报道没有。 嘴上这么说,但其实我是在模仿泽多的做法,苏格兰警场没有拿到我的通缉令, 但不代表英格兰也是安全的。我逃狱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处理的还不知道,如果严重 到由新闻报道通缉令的程度,那么英格兰我就回不去了。 半个小时的新闻播报完毕,我终于也松了一口气。看来事态还没有到达不可收 拾的地步,但小心为妙,进入英格兰之后,还是先找一个小城市摸摸情况,不要直 接回伦敦的好。 罗娜,看看地图,约克郡怎么走? 前面就到新堡市了,在那里转十九号A 级路。 新堡城,从北进入英格兰,遇到第一个大城市。是个不错的旅游胜地,据说很 多电影都是在那里取景的。车子从新堡市穿梭而过,晚秋的英国,天色暗的比较早, 熙攘的路灯交替地亮着。现在是下班的时间,拥挤的车辆,装载着回家的人们塞满 了隔壁的街道。 宝贝,饿吗? 不饿,先生。 那我们直接到约克去吃晚饭吧。 好,不过先生为什么选约克啊? 罗娜喜欢读小说吗? 喜欢啊,辛蒂姐经常帮我从桑普管家的屋子借书给我读。 是吗?罗娜最喜欢哪本书啊? 好多。 没想到啊,我们罗娜还是博览群书啊。那最喜欢的作家呢? 爱伦? 坡尔。 世界推理小说的鼻祖啊,我也很喜欢他。罗娜喜欢读推理小说? 嗯,桑普管家的书除了史记就是推理小说。 呵呵,原来是没有选择啊,不过推理小说很有魅力,你这么聪明的孩子看这方 面的书很合适。 先生也喜欢看?哦,对了,先生喜欢柯南? 道尔吧? 不错,你怎么知道的? 前天在爱丁堡经过福尔摩斯雕像的时候,先生一直在看舍不得走。 呵呵,你倒是挺细心的,柯南? 道尔的确是我最喜欢的作家,在我眼中,他才 是真正的推理小说之父。在他之前,虽然像狄更斯,威尔基? 柯林斯这些作家都写 过推理小说,但都不是他们主流作品,第一个以写推理小说为主流的人就是柯南? 道尔了。 我也蛮喜欢他的,关于福尔摩斯的六十四篇作品,我读过六十一篇。 六十四篇?不对,中篇加上短篇一共只有六十篇。罗娜也有记错的时候啊? 没记错,是六十四篇。 是吗?那你说说,都有哪些。 我从十岁就开始读柯南? 道尔的作品,福尔摩斯系列我至少看过七八遍了,罗 娜说的这些作品名字里,我很容易便听出有六部是她记错了。 宝贝,《死囚骑士》、《项链》、《女儿》、《皇冠的秘密》这四部你记错了, 其中《项链》是莫泊桑的短篇作品,另外三部我就不知道了。 不会!先生要相信我,真的是柯南? 道尔写的。 好好好,那你告诉我,这几篇写的是什么内容啊? 不知道,我只看过《女儿》,但作品并没有写完。大致的内容是,一个很有钱 的乡绅,有四个儿子,都很有出息,但平时都不在身边,只有一个老人带着自己的 儿子服侍他。有一天,这个老乡伸感觉自己快死了,就把四个儿子都叫回家里,准 备分配遗产,可没想到,第二天早上发现四个儿子都死在了同一间屋子里,每人的 胸口都插着一把刀。之后福尔摩斯受老仆人的委托去查案子。 没了? 嗯,写到这里就没有了。 故事里全是男的,标题为什么叫女儿啊? 我也不知道啊。 福尔摩斯系列啊,只有六十篇。罗娜看到的那四本应该是别人冒写的。 不会吧,风格很像柯南? 道尔。 是吗?那出版社,和出版时间都是什么啊? 看来这冒别人的名字出书的事情,是全世界都有的。我不忍伤罗娜的心,打算 不管她怎么说都不再追问了。 没有出版社和出版时间。我看到的柯南? 道尔作品,都是用打字机打出来的。 那应该是桑普管家自己抄录的。多出来的四篇可能是分类的时候分错了。 先生说的有道理,我记得那时刚刚看了那篇没写完的《女儿》,就被辛蒂姐要 回去了,说桑普管家不让看。 你看看,我说的吧。 先生,说了这么多,还没告诉我呢,为什么要去约克啊? 约克的边上有一个叫哈渥斯的小镇,那里曾经住着一户姓勃朗特的人家,这户 人家可不简单啊,同时出了三名文学才女。最大的叫夏洛克? 勃朗特,是《简? 爱 》的作者;最小的叫安妮? 勃朗特,是《安琪格雷》的作者。我最喜欢的是二姐艾 米莉,这次去那里,就是想看看她笔下呼啸山庄的原型。而且啊,这本来就是我行 程计划中的一部分,只是被耽搁了。 七点钟左右,我们驶入了古都约克,这里是两条河汇流的地方,建筑风格很杂, 但到处都渲染着宗教的色彩。约克闻名于罗马的昌盛,至今已经建城将近两千年了, 它不仅见证了维京的霸业,也记录了中世纪的动荡,到了现代,约克是英国重要的 旅游经济城市。据说每年来这里游玩的人,并不比伦敦少。 我们挑了一家小旅店,草草地吃了一顿晚饭,就上楼休息了。房间很小,只有 两张床和一个小柜子,连电视机都没有。罗娜去洗澡了,我拧开床头的灯,瘫卧在 床上。柔和的灯光并不刺眼,我听着卫生间里传出沙沙的水声,看着眼前的玻璃窗 在轻轻地颤抖,像是快要顶不住外面的寒风。单调的声音,加上昏暗的光线,慢慢 地,我闭上了眼睛。 我睡了多长时间已经记不起来了,只记得是好久,好久,久到快要忘记了自己 的名字。如果不是单调的嘀嗒声把我吵醒,我想我会就这样一直睡下去,永远不再 起来。 医生!医生!他醒了! 知道一个人跑出去了,可是我的耳朵有些蜂鸣的声音,分辨不出是谁。睁开眼 睛已经差不多用光了我所有的力气,很模糊,连天花板的形状都看不清。口很干, 却发不出“水”这个字。我想试着坐起来,或者稍稍挪动一下四肢,但是没有成功, 好像有人把我钉在床上一样。挣扎不了几下,我已经累了,眼睛也有些干涩,还是 闭上吧。 要继续睡吗?梦已经结束了吗? 醒醒!醒醒! 有人在轻轻拍打着我的脸,叫我再次睁开眼睛。 很亮,应该是有人拿着手电筒,在照我的眼底。我是在医院吧,只有医生才会 做这样的事情。 先生,能说下你的名字吗? 你是医生吧,怎么会说中文? 先生,你的名字? 我清醒,只是有点累,你怎么不说英文? 我知道我的声音很微弱,因为连我自己都听不清。 先生,没关系,先告诉我你的名字。 水。 这是我能说的最后一个字了,平生第一次感到说话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大 约不到十秒钟,一股很甘甜的液体流到了我的嘴里,是水,我终于喝到了。 医生他怎么样? 能醒,证明之前的手术还算成功。长时间卧床的关系,现在活动可能不太能自 主,不过没关系,做一个星期左右的复健应该就可以恢复。目前最大的问题就是患 者的神智还有些不清楚,刚才你也听见了,自己的名字还无法说出来,还问我为什 么不说英文。毕竟是脑部受创,再留院观察一段时间,病人身体还太虚弱,目前无 法给他做检查…… 好像是我妻子,再和医生说话。她怎么来了?我想要说话,不料被一口水呛到 了。 医生,他呛到了!怎么办? 喂我水喝的人不停地顺着我的胸口,并用纸巾帮我擦拭脸和脖子上的水。 我来看看,怎么这么不小心? 那个医生又过来,我努力地再次睁开眼睛,吃力地问他: 这是中国吗? 是,你叫什么名字? 这医生还真执著,我大概已经弄清楚情况了。 我的妻子呢? 我在这儿,我在这儿! 我的手被握住了,很温暖,很熟悉,我知道,这是妻子的手。 老婆,我好想你啊。 我知道,我知道,你累了,睡一会儿吧,有事儿以后再说。 睡了好久了,不睡了,你别走啊,陪着我…… 话是这样说,但眼皮越来越沉,声音越来越小,于是,又睡了。 做复健真的很难受,刚开始的时候,稍稍动一下就全身都疼。好在有妻子一直 陪在我身边,我时常劝她,都是有工作的人,不用天天陪我。她说她请了假,还是 天天能看见我心里才踏实。几个星期下来,妻子瘦了好几圈,我实在是心疼她,便 坚持要提前出院了。 医生开了药,再三嘱咐要我每星期去医院复查。我答应了之后,终于可以回家 了。 妻子拧动钥匙,我推开门。家的感觉扑面而来,一切都是我再熟悉不过的了, 简单而温馨,所有的东西都是我和妻子精心挑选,来布置我们自己的窝的。既不昂 贵,也不奢华,但却真实,是属于我们自己的,家。 在医院忙活着一上午了,你进屋躺一会儿,我去给你做饭。 不用了,等下我们出去吃吧,来,陪我呆一会儿。 妻子告诉我,一个月之前,我刚下飞机就出了车祸,在医院昏迷了十天才醒过 来。而对于这些,我全部都不记得了,妻子安慰我,说脑部受到创伤,短暂的失忆 是很正常的,慢慢会好的,只要两个人能在一起,什么事情都会好的。我不想再多 想,那些离奇的经历应该就是我昏迷时做的梦,现在梦醒了,我又回到了真实的家 里,这样的结局是最好的了。 我在家里休息了一个星期,妻子还是天天陪着我。没事做的时候,我们就到两 个人共同的母校去散步,到曾经约会时的电影院去看电影,到城市的广场去放风筝, 看着妻子开心的笑容,我仿佛又回到了与她初相识的年月。 老公,不行明天就别去了,再休息几天吧。 不了,英国的事情还没跟上面汇报呢。 那好吧,明天穿哪套衣服? 随便吧。 我很早便到了公司,这是我一直以来的习惯,我喜欢看平时忙碌的办公室安静 下来的样子。九点钟,同事们准时地蜂挤进来,见到我的面第一句话,都是“身体 怎么样,这么快就回来上班了”。大都市里的人情味,就只能靠这些没有太多实际 意义的客套话,一点一点地积累起来。 整个上午,我没有什么事情可做,对着电脑屏幕上游来游去的鱼,我想到如果 那个梦可以继续做下去的话,会是一个怎样的结局呢?我会查清一切的真相吗?我 会带着那位可爱的小女孩回家吗?我会成为英雄吗?又或者,我会死吗?算了,那 是关于地球另一边的梦,一切都是虚幻的。眼前的这台电脑,身下坐的这把椅子, 手里拿的这张本城晚报,才是真真正正属于我的。我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白领, 中国像我这样的人,比英国的总人口还多。英雄这个职业,几辈子之前我当过了, 这辈子,轮不到我了。 午休时间到,我拿起食堂的餐卡,准备下楼去吃饭。走到门口,听到后面有人 叫我: 小刘!张总说你下午一开工就到他那去一趟,别忘了啊! 好! 这张皮椅我还是第一次坐,往常来总经理办公室汇报工作,都是站着的。 怎么样,身体没什么问题了吧? 谢谢张总关心,没什么事儿了。 你呀,在英国呆一个多月,回来就不会走人行道了啊?呵呵,以后可要当心啊。 说的是。 这次能和英国的公司和谈成功,全是你的功劳啊。 张总客气了,我就是跑跑腿而已。 年轻人懂得谦虚是好事儿啊,但也要相信自己的实力。总公司那边有个大项目, 想从我们这儿选一个项目经理,我推荐了你。 真的?我可以吗? 当然了,和英国公司的合作,是我们集团第一次尝试迈进欧周市场,这么难的 合同你都给我签回来了。项目经理这个位置非你莫属了,这几天准备准备,交接一 下工作,上面的调职文件一到,你就可以去东区上班了。 谢谢张总,谢谢! 不用客气,年轻人,有的是潜力,好好干,别给我丢脸就行了。 一定。那没什么事我先出去了。 我向这位一直以来都很照顾我的经理行了一个理,之后按耐住心中狂喜的心情, 尽量平稳地向门那里走去。 哎,先别走! 张总还有什么事吗? 你先坐。 我坐下之后,张总打开抽屉翻了半天,终于从里面拿出了一个文件袋。 这是你这次装合同用的吧? 对。 这就有问题了。 怎么了? 张总叹了一口气,寻思了一会儿,像是不知道要如何开口的样子。之后,从那 个文件袋里拿出了一个黑色的首饰盒子,对我说: 我先声明啊,我推荐你去总公司,完全是因为欣赏你的才能。 谢谢张总。 先别谢我。你到我这儿工作以来啊,我一直都很注意你,在无伤大雅的情况下 呢,也确实有意地,尽量照顾你。 对,这一点我很感激。 我们算是上下级的关系,但下了班也是朋友。你去英国出差,给我带点小礼物, 这本来没什么。不过,你的这份礼啊,太贵重了,我不能收。年轻人有才能,也要 对自己有信心,不用搞台下交易。 张总,这……我…… 一时间我被搞懵了,这黑色的小盒子我见都见过啊,难道是我脑部受创之后, 把关于它的事情都忘了? 不用解释了,我能理解。也看得出来,你呀,是个不会送礼的人。你知道吗? 这份儿礼,要是真有人敢收的话,给你个十个集团的董事长干,都算你赔了。我猜 啊,这可能是你们家传下来的,拿回去吧。你有这份儿心,我已经很高兴了。 啊……哦,谢谢张总了。 五点钟下班,我没有开车,把它留在公司的停车场了,一个人打车回的家。下 班高峰时期,路上还是和往常一样,塞车塞得很严重。计程车司机在前面谩骂着交 通设计的不合理,我却一句也听不下去。 坐在车的后座,要上窗子,把杂乱的喧嚣挡在外面。之后就傻傻地坐在那里, 我是真的傻了,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不知道应该怎么办。这一切,都是因为我 手里拿着的那个黑色首饰盒子,它已经被打开了,里面躺着一条已经旧的没有光泽 的项链,它的坠子很简单,古典的花边,中间镶着一块乒乓球大小的绿宝石。 原来,这一切,都不是个,梦…… 小姐,我想查一下,最近的去英国的航班是什么时候? 好的,……,国航最快的是下周一,英航是下周二,直飞伦敦的。 有没有再近一点的。 嗯,汉沙航空明天就有位置,在法兰克福转机,飞英国爱丁堡。 爱丁堡……好吧,就要这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