畏罪自杀 每当重大节日来临的时候,法院总要判一批,毙几个,杀鸡儆猴,严厉打击刑 事犯罪分子的嚣张气焰,确保节日平安。这似乎已经形成不变的惯例,即使改朝换 代了,还是照做不误。国庆节那天早上,中院法官向宋文斌宣读了死刑执行令,尽 管一审判处他死刑立即执行已经三月有余,仍然使他觉得十分突然和意外,脑子瞬 间一片空白。 他出生在一个背山靠海的小渔村,狡黠暴戾,仗义疏财。三年的军队生涯,更 开拓了他的视野,造就了他钢铁般的意志。复员回乡之时,恰逢改革开放大好形势, 为了光宗耀祖,他背叛祖业,毅然弃渔从商,外出做兔毛生意,成为村里第一个万 元户。不料好景不长,不久就被一个广东人骗得倾家荡产,卖了祖居房产不算,还 欠下一屁股债。 当时县里刮起骗销热,俗称“杀猪”或“宰猪”。据不完全统计,其每年的诈 骗金额高达两三个亿,是海通县财政收入的两倍。在表彰“宰猪”有功人员时,县 领导狠狠地批评了胸戴光荣花的宰客们,且谆谆诱导他们不要把推销说成骗销,更 不可把推销说成“宰猪”!同时每人赠送黑色牛皮夹包一个,上烫表彰单位县委县 政府,以资鼓励皮包公司的屠夫们。 他怀着强烈的复仇心理,投身于“宰猪”事业,深刻的教训和丰富的阅历使他 如鱼得水,成为宰坦上的佼佼者,有一次就骗得40余万元巨款,那在八十年代末期 可是个天文数字。完成原始积累后,他慷慨解囊,乐善好施,为村里造庙建殿,铺 桥修路,深得拥戴,被选为村长。多少年来,他经营的地产、娱乐、托运业兴旺发 达,日进斗金,又挥金如土,苦心哺育了几十个县处级以上的贪官和上百个科股级 污吏。江湖上送他一个雅号为梁山好汉宋江,当地土话谐音宋江即送光。在清江市, 他可以大言不惭地说,骄纵于政界,驰骋于商界,跋扈于黑道,传说连市委汪书记 都敬他三分,市政府宋市长更是让他三分,市人大史主任也怵他三分,只有市政协 主席黄永克恨他三分。 他并不怕死,四十多年来,他已经把该赚的不该赚的、上辈子的下辈子的钱都 赚了,也花了。什么样的女人没玩过?什么样的山珍海味没尝过?享尽了人生荣华 富贵,就是古代的皇帝老子也不过如此罢了。即使现在立马到阴曹地府阎王爷那儿 报到,也可以理直气壮,说得响话了。所以进去一年多来,他始终一言不发,成为 全国首例零口供死刑案,各大新闻媒体大肆渲染了一番。 再说,他也不是没死过,都死过好几回了。记得1991年的寒冬,同伙宋富贵因 “宰猪”被山东黑社会火枪帮绑架,扣为人质,逼迫归还100 万元机械设备款,并 敲诈勒索20万元赔偿金。他孤身一人深入虎穴,临对十余支黑洞洞的火药枪,面不 改色心不跳地说:“各位兄弟,你们可以上清江打听打听,我宋某人是条汉子,平 生最讲信用二字,说话掷地有声。今天我兄弟富贵得罪诸位,多请包涵。我已经带 来70万元的支票,剩下的30万元,保证明年端午前还清,至于赔偿金20万,敬请买 我一个面子,大家交个朋友,请兄弟们喝一杯,待往后发达时再归还,决不食言!” 火枪帮老大哈哈大笑,“哪个乌龟王八蛋裤裆破了,漏出你这个活宝来,也不 撒泡尿照照自己,竟敢老鼠上秤盘自秤自!今天只要拿出120 万,什么事情都好说, 如果少了一分钱,对不起,休怪老子枪子儿不认人!”说罢用枪抵住他的脑袋。 他怒目而视视死如归,一手解开皮夹克,一手拉紧导火线,大声咆哮道:“若 不立即放了我的兄弟,我们就同归于尽!” 火枪帮兄弟们见他浑身捆满雷管炸药,全都呆若木鸡,面面相觑,最终无可奈 何地接受了他提出的条件。他也很讲信用,不仅归还了全部骗销款,并且在翌年年 底还送给20万元赔偿金。从此两家来往不断,还暗中结为兄弟帮会。 他有些后悔,自己太刚愎自用了,对“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的谚语有着 刻骨铭心的体会。其实在出事前夕,上头曾经有人泄密给他,说省纪委、省公安厅 正在组织人马调查其涉黑犯罪团伙及其保护伞的罪行,催促他赶快出境逃亡。然而, 他就是放不下自己千辛万苦流血流汗创下的几个亿固定资产,摆脱不了“落水要命 上岸要财”的俗;同时也过高估计自己那强硬背景和错综复杂关系网的力量;还过 分相信自己不留痕迹的犯罪手段和同伙的江湖义气。却不知那些平时口口声声两肋 插刀的兄弟姐妹们,一到节骨眼上都互推罪责落井下石。好心无好报,同床共枕的 石晶晶就第一个出卖了他,揭发了他许多不为人知的罪恶行径。想当初,石晶晶双 亲残疾,三姐妹失学,一家五口靠政府救济度日,是自己每月提供她全家生活费, 资助其三姐妹读书,一直到大学毕业,还把她安置在集团当财务总监。现在倒好, 就是她亲手给恩人编制了绞刑架上的圈套。 在慌乱中,他认为唯一做得正确的事情,是下令宋富贵赶快躲藏到自己暗地里 苦心经营的何记茶坊去。宋富贵是他患难兄弟,同乡同村,同日参军,同天复员, 同伙“宰猪”,同时发达,是其最信赖的战友,在任何情况下都不会出卖自己。只 要宋富贵不被抓住,自己就没有后顾之忧。那些曾经吃了拿了他的,又怕受牵连的 人就不敢公开冒然置其于死地;妻子儿女生活也会有保障,有照顾。否则,谁知道 那些狼心狗肺、不是东西的东西会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来。 他又隐隐觉得死不甘心,这些年里,光经他的手送出去的钱少说也有数百上千 万,受其利益更是无法计算清点。当官的哪个不比自己心黑手狠,满嘴勤政廉洁, 一肚子腐败堕落,他妈的个个都是养不熟的猴子,喂不饱的狗!出事之后,有谁明 里为老子说过半句好话,又有几个人暗地里出过力使过劲?还不是个个巴不得老子 早点儿死,好死无对证,蒙混过关?真乃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还好老子已经留了一 手,南方银行的保险柜里有你们寻欢作乐、贪污受贿的“百官丑闻备忘录”。你不 仁,也休怪老子不义;你叫老子头点地,老子也叫你吃不了兜着走!走着瞧吧,老 子就是死也要找几个垫背的! “我要检举,我知道清江两个派出所爆炸案的惊天内幕,我要立功赎罪!” 中院李副院长听说宋文斌有特大案情要举报,马上请示省高院,申请暂停执行 死刑命令。 刑警没有节假日,国庆节还要去人民广场维持万人公判大会秩序。在散会归来 的路上,别克商务车后座的王大实缠着要雷宏请客。 “凭什么敲我的竹杠呀?”雷宏是清江市刑侦支队支队长,国字脸,络腮胡子, 身材魁梧,豁达幽默,思维敏捷。 “大伙没日没夜没完没了地为你卖命,连节日都不得清闲。按照《劳动法》的 规定,你这可是侵犯人权,知道不?整合材料起诉你的话,恐怕十年徒刑也判不出 来。老实告诉你吧,别以为大伙软弱可欺,大伙是念你上有老下有小,才放你一马。 今个儿如果不犒劳犒劳大伙,就是大伙不把你往死里整,你自个说说看,你对得起 谁啊,你?”王大实的单口相声逗得满车笑声。 王大实,绰号猴头王,既不高大也不老实,瘦小精明,一脸猴相,眼快手紧, 油腔滑调,死人都能给说活,善于调节气氛,既可爱又可憎,从警校毕业分配到刑 侦支队不久。 “而我又在替谁卖命呢?”雷宏故作满脸疑惑深思状。 “那是你的事,我们不管,也管不了,你请客就得了。”王大实摇头晃脑,一 副谗猴相,老洪、孙大勇他们也跟着起哄了。 “我是上辈子欠你们的,还是咋的?” “我看最好是雷队和李队两人合股请。”小宋插嘴道。 小宋毕业于上海复旦大学历史系,热情奔放,纯真浪漫,爱憎分明,疾恶如仇, 爱好冒险,喜欢挑战,故改行从事刺激的刑警职业。她长得不是如花似月,但看上 去却特风流特有气质;五官也不是太美丽,而搭配得很协调;白里透红的脸蛋上长 了几颗雀斑,犹如天空中耀眼的明星;艺术体操运动员般欣长曼妙的身段,充满青 春的气息和活力。她出身高干家庭,偏偏藐视权贵,没有丝毫高干子弟的优越感; 她瞧不起帅哥酷弟和纨绔子弟,觉得他们虚有其表,浅薄浮躁,似乎有点叛逆和恋 父情结。她的出现,给刑警支队带来崭新的气象,最明显的区别是:粗话荤话少了 ;卫生情况好了;雷队的胡子刮得勤了;孙大勇的话也更少了。 “雷队请客管你什么事,又不是你的共同财产,你干吗舍不得啊,你?” “怎么啦?就是共同财产,就是舍不得。”小宋涨红脸骂道:“气死你这个臭 猴头!” 孙大勇狠狠地盯了猴头王一眼。他是个转业军人,人高马大,大耳朵厚嘴唇, 憨厚老实,平时不大出言,而一旦“出言”就一定“不逊”,同事们形容是重得连 九个人也抬不动。擒拿格斗样样精通,曾经是南京军区射击亚军和散打冠军。因为 眼高手低,社交圈子又小,将近三十尚未婚娶。打第一眼看到小宋起,就心跳加快, 脸红耳赤,深深地喜欢上她了,那还是他的初恋呢。但就是借给他十个胆,他也不 敢向她表白自己的爱,常在心里骂自己是窝囊废。 “我首先声明,既不白吃,也不请客。”李队一贯保持一条坚定不移的原则, 不管是请客还是吃请,不管是朋友还是同事,不管是有求于人还是有求于她,费用 都一律按照AA制摊派,否则打死她也不参与。 李队在大学读得是国际外交专业,阴差阳错鬼使神差,竟然最终被分配到公安 局。也许超前与国际接轨了,从与爱人谈恋爱的那刻起,就试行十分严格的AA制, 至今已有十个年头,家庭和睦,从来也不会因经济的事争吵,在清江市算得上是独 一无二。夫妻俩无论是购房还是买车,都是各出50% ,如果一方钱不够,那是可以 相互借贷的,而贷款利息是万万不能减免的;就连夫妻俩外出打的的车费,也是出 去这趟你出,回来那趟我出,葱拌豆腐,一清二楚。有一回她在外地开会,主办单 位送给每人一根皮带,她问清价格后,马上打电话问老公要不要,要的话就便宜30 块卖给他,不要就送给自己弟弟了。这事一直在全省乃至全国公安系统流传至今, 成为一段佳话。 “李队,你们家AA制的成功经验广为传颂,家喻户晓,我真的很想学,但是有 一个问题一直疑惑不解,不晓得可不可以问?” “有屁就放,有话就讲。”她知道猴嘴里吐不出象牙。 “依据AA制的有关规定,老公搂你亲你需不需要付小费?” 嘎地一声,孙大勇突然来了个急刹车,禁不住伏在方向盘上笑得死去活来。 “问你猴妈去!”李队气得骂了一句。 “好了,甭闹啦,我请客就是了,上老地方——水上人家。” “雷队,能不能换个地方?” “上哪去?” “譬如国际大酒店啊京都鲍翅馆啊……” “你小子是不是存心叫我倾家荡产?”雷宏转身出手拧住猴头王的小耳朵,见 车还停着,便说:“大勇,还不快走?” “往哪里开,是国际大酒店还是水上人家?”孙大勇一边发动汽车一边扭头问。 “呵呵,你这闷葫芦也开始凿人啦?” 水上人家是由一艘退役舰艇改装成的餐厅,固定歇靠在清江边,景色如画,对 面就是国家级风景区——江中岛。每当夜幕垂落,五彩缤纷的灯光,就会把孤岛两 座雄伟对峙的高塔和几座气势恢弘的庙宇轮廓,勾勒得淋漓尽致,美不胜收。这里 的海鲜鲜美,价格实惠,生意很好,若是在晚上没早个三五天绝对定不下酒桌。猴 头王是个美食家,点菜的任务自然就落在他头上。他点了蝤蛑、花蛤、蚕虾、墨鱼、 跳鱼等海鲜,有清蒸的、油炸的、煎炒的。喝的是本地家酿的糯米酒,口感质地都 还可以,酒精度不高也不低,且价格便宜。 中午桌上的糯米酒销路很差,酒量高的要数老洪、孙大勇、猴头王、李队,而 除了猴头王,其他几个都喝饮料。雷宏是个全才,就是不会喝酒,为了显示地主之 谊,站起来给大家斟酒、敬酒。 李队拿手罩住玻璃杯不让加酒:“今天我确实不能喝。” “报告雷队!”猴头王行了个猴礼,抢白道。“今天李队有敌情,你就别强人 所难吧。” “不是敌情是猴情。”李队也反应挺快的。 “那么,稍倒一点,赏给大哥一个敬酒的机会。”雷宏给她斟了半杯,便与其 碰杯。 “那我们都意思意思。”李队用手指挡住酒杯与雷宏碰杯,意思是喝酒自量, 不用干完。 “哈哈,我们这是肉体接触。”两人手指不可避免地碰了一下,雷队笑道;旁 边小宋狠狠地白了他一眼。 “性骚扰!”李队抗议了。 “我不是克林顿,你也不是莱温斯基,哈哈哈……” “今天我不把你灌醉决不罢休。”李队给激怒了,抢过酒壶先给自己满满倒了 一杯,又要给雷队倒酒。 雷队被震慑住了,发现小宋蠢蠢欲动,想站起来代他喝酒,连忙陪笑道:“呵 呵,我的李大队长,本人甘拜下风,你就饶了我吧,我投降还不成吗?”说完放下 酒杯,举手作缴枪投降状。 这边风浪尚未平息,那边烽火又起。猴头王有点贪杯,独自斟酌又没意思,孙 大勇开车不能喝酒,只剩下老洪这个对手了,便挑衅道:“老队长,我俩二比一对 喝,怎么样?” “狂什么狂?我如果不是‘三高’,非喝死你这小子不可。”老洪血压血脂血 糖都高,医生嘱咐戒酒。 老洪五十出头,老黄牛一个,长得又高又大又黑又胖,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大 得多。从警三十余年,破过数百个大案,立过几十次战功,经验丰富,看足迹就能 估摸出嫌疑人的身高、体重、外型特征,甚至职业习惯;见尸体可以大致推断出死 者身份、死亡原因和死亡时间,是全国公安战线上的二级英模。 都说公安系统纪律严明,工作辛苦,与所有的行业相比伤亡率最高,可依旧是 进去的多,出来的少。人员长期流不动,直接造成干部提拔上的困难。按照市局规 定:中层干部55周岁退二线。尽管有些干部十分平庸,无所作为,但就是占牢茅坑 不拉屎,即使在病床上奄奄一息也非熬到55周岁不可,只能上不能下的惯例,已经 变成不变的机制,谁也奈何不了,谁也不想奈何。老洪见雷宏那么优秀的人才老是 上不去,若耐心等到老处长们腾出位置,胡须都得等白了。便以体弱多病、文化素 质不高、适应不了数字化办公等借口,主动向局领导提出自己要提前退居二线,可 有个附加条件,他挪出的职位空缺只能由雷宏来顶替。领导见他用心良苦,就同意 其要求。这样才使得雷宏及时由副转正。 实在找不到喝酒的对手了,猴头王便倡议道:“这样行不行,我出题目,大伙 回答。回答得准确,我就自罚一杯。” 猴头王喝醉了,就会狂笑不歇,象刹车失灵一样控制不住,怪滑稽逗人的。今 天那么猖狂,大家都想出他洋相,便异口同声地鼓掌道:“好好好!” “年轻人与老年人最大的区别是什么?老队长是过来人,先说。” “我过去一天要三遍,如今三月才一遍。”他还捋了捋啤酒肚,瞅了瞅下面, “过去那玩意儿可神气嘞,整天昂首挺胸,现在倒好,瞧瞧没有,摸摸还在。”说 完就端起酒杯强迫猴头王喝下去。 在一片嬉闹声中,李队习惯了迟钝了也适应了,没多大反应;小宋羞红脸,埋 头装作什么也没听见。 猴头王仰头引颈一口干,然后用手背揩了揩嘴巴说:“接下去是雷队答题,依 次轮下来,答得好我都喝。” 雷宏原来欲说:“年轻人是有想法也有办法,老年人是有想法没办法”,瞄了 小宋一眼后,便把这段糙话硬咽下肚,文绉绉地说:“年轻时比狗睡得晚,年老时 比鸡起得早。喝喝喝……” 孙大勇思索了大半天道:“年轻人尿尿飚过山,老年人尿尿滴裤裆。” 顿时集体哄堂大笑。 小宋嘴里正在咀嚼鱿鱼丝,忍不住噗嗤一下,来了个180 °喷射,半桌遭殃, 难为情得恨无地缝可钻。孙大勇如做了错事的孩子,一声不响,后悔不迭。 “老实人满肚鬼,毛毛雨最生水。”李队点评道。 猴头王笑呛了,直干咳流泪,语无伦次地咬舌道:“今个儿……我……我…… 高……高兴,小……小宋……你……你们……接……接着讲,我……再喝……还要 ……” 小宋正欲摆脱窘境,便接着说:“轻年人脸上收获的是青春痘,老年人脸上遗 留的是老人斑。” 李队用食指往上顶了顶眼镜道:“青年人视力近,老年人看得远。” 五六杯连续不断地落肚,肚子里的东西止不住地要往喉咙上涌,脸比猴屁股还 红,酒劲将要发作,猴头王强撑着说:“你……你们……都……都说了,现在…… 该……该……我说了。年……年轻人是……硬……硬着……等,老……老年人…… 是……等……等着硬……咯咯咯咯咯咯……”酒疯终于发作了。 这时雷宏的手机猛地振动了一下,是厉政委打过来的,接听后立即命令道: “老洪、小宋马上跟我走,李队负责把王大实送回家。” 十五年前的国庆节,清江市西郊、东门两派出所几乎同时爆炸,西郊派出所民 警张易被炸伤后,在送往医院途中死亡。时值“严打”期间,影响极坏,震惊全国, 被公安部列为挂牌督办的十大要案之首。省、市公安部门联合成立了“10?1”专案 组,公安部直接责令限期破案。 市刑警队队长老洪胃出血住院,由副队长雷宏临时主持工作。雷宏出生于警察 世家,爷爷、父亲、伯父、姨妈都是警官,言传身教,潜移默化,从小就立志,长 大要当警察。那年他刚24周岁,清江公安学院高才生,因在校期间卧底破获姜荣海 贩毒集团大案,又逢中央大力提倡干部队伍要年轻化、知识化、专业化,被破格提 升。他与受害人张易是同桌,上下铺哥们,有生死之交。大二时,两人一块去攀岩, 雷宏不小心脚一滑,跌入谷底,小腿骨折,是张易喊来山民,用绳子吊他上来,又 背他去医院。 在案情分析会上,雷宏认为大白天作案,又在东西两地,目击证人肯定不少, 留下的蛛丝马迹也就会多,破案难度应当不会太大;加上年轻气盛,自恃才高,报 仇心切,好胜心强,便盲目立下军令状,若三个月不破此案,愿意接受组织的任何 处分! 事与愿违,三个月很快过去了,一共投入500 余警力,耗费上百万经费,夜以 续日,地毯式搜索侦查,走访了3600余人次,但是案子仍旧如石沉大海,一无所获。 军中无戏言,尽管局领导极力庇护,雷宏还是被就地免职,调离刑警岗位。 雷宏从头做起,摸打滚爬,好不容易,走到了刑侦支队长的位置。那么多年过 去了,对组织上给自己的处理,他一点也不埋天怨地,觉得活该,要怪就怪自己无 能。然而,对案子不破却始终耿耿于怀,大有死不瞑目之势!听说宋文斌要提供侦 破线索,兴奋得几乎背过气去。 在看守所所长蓝建国的陪同下,雷宏亲自提审了宋文斌。 宋文斌是省著名民营企业国通集团懂事长,省人大代表,市人大常委,市公安 局特邀监督员,全国十大慈善之星,市企业家协会主席,头衔多得数不胜数,属于 隔三差五电视上留影,报纸上留香,广播里留声的公众人物。特别是在公检法司系 统没有他不认识的人,也没有不认识他的人。好几次以开业、慰问等借口,欲与雷 宏套近乎。出于高度职业敏感,雷宏对其如遇鬼神,采取敬而远之的态度,婉言谢 绝。 国通集团下面有一支十分了得的保安队伍,清一色退伍军人,罕有劣迹。每天 早晨坚持军训,周一上午开会学习,纪律相当严明。公共场所必须衣冠整洁,礼仪 端正;外出必须讲明去向;在工作时间饮酒,一律开除。他们很少公开出手打人, 一般以把对方扭送到公安局的方式处理。但是背地里却杀人越货,无恶不作。且作 案手段天衣无缝,滴水不漏。预谋杀害市政协主席黄永克一案,可谓经典。如果不 是国家安全局偶尔在监听时发现,恐怕雷宏又要败走一回麦城。 接国家安全部门紧急通报:国通集团保安处处长田文革,雇佣了山东火枪帮一 名叫毕华的职业杀手,将于后天上午6 时整乘坐514 次列车,预计19点50分左右抵 达清江,欲刺杀我市一个重量级人物。但是行刺的动机和具体对象都不明确。从山 东警方的反馈情况看,毕华身负好几条命案,是个十恶不赦的亡命徒,公安部缉拿 的A 级在逃要犯。 为防止打草惊蛇,雷宏决定既不从出发地山东入手,也不在目的地清江行动, 而是在中途上海站实施抓捕。在上海铁路某公安分局的密切配合下,孙大勇一个箭 步闯入软卧车厢,一个擒拿动作便制服了自恃武功高强的毕华,当场从他身上搜出 一把七九式手枪和十来发子弹。 在上海火车站派出所,雷宏及时对毕华进行了审讯。毕华和雷宏两人,虽然年 龄相差十来岁,但样子简直象是同一个模具里铸出来的产品,几乎分毫不差。唯一 的区别是毕华头发茂密,络腮胡子遮住了半张脸;而雷宏从鬓角至下巴刮得铁青铁 青,且秃得厉害,头顶上空缺只落下周围浓密的一圈,周围浓密的一圈长发藤蔓一 般努力往上爬,勉强掩盖住头顶上空缺,同事们都戏说这是地方财政支持中央。小 宋看看雷宏看看毕华,看看毕华又看看雷宏,忍不住要笑,雷宏恶狠狠地瞪了她一 眼。 “姓名、籍贯、年龄、职业、住址……” “老实告诉你们,我什么也不会说的,要杀要剐由你们。” “你给我放老实点!别以为不说,我们就拿你没办法。” “哼!我早料到有这么一天的,进来了也就没想活着出去。”毕华再也不说话 了。 “你是我的玫瑰你是我的花”突然响起的手机彩铃声打破沉闷僵持的局面,小 宋以为是自己的手机响了,连忙拉开手提包,却发现原来是刚才从毕华身上搜过来 的手机在响,便问雷宏怎么办? 雷宏接过手机问:“1380688xxxx 是谁打过来的?” “是我姐的,给我!”毕华神经质似的跳起来,伸出戴手铐的双手,要过来抢 手机。 老洪与小宋敏捷地起身,上前一左一右摁住毕华,“你以为这是在自个家里啊?” “我妈正病重住院,求求你们让我接一下吧。”“你是我的玫瑰”的手机彩铃 声还在不停地响着。 “如果彻底坦白交代问题,我们可以考虑你的要求。”雷宏故意慢声慢气、字 斟句酌地说。 毕华咬牙切齿,愤怒地举起戴铐子的手,用力砸自己的脑袋,被制止后无可奈 何地把双手垂放在膝盖上,佝偻着身体,耷拉着脑袋。他父亲死得早,母亲靠捡破 烂守寡养大他姐弟俩。在那个弱肉强食的世界里,他以凶狠残忍的拳脚获得尊严。 尽管从没拜过师,习过武,而他自学成才,是打架斗殴的一把高手。他别无所长, 为了生存,自然而然地成为一名职业杀手。他很孝顺,连赌博赢几块钱也要交给母 亲。而他从小到大却从没让母亲省心过,更没让她享过一天的清福,这是他一生中 最大的而又不可弥补的遗憾。 手机音乐铃声终于消失了,雷宏眉头一皱,踱步出门。一会儿又踅了回来,拿 着手机给毕华看,显示屏上有一行字:母病危,想见你,请速回。毕华伸手又想抢 手机,雷宏连忙把手机塞入口袋,不慌不忙地说:“先坦白,再打电话。” 黑道上传说毕华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鬼,其实哪有杀人不害怕的人?他第一次 杀人就喝了足足一斤二锅头。酒能壮胆,又可以麻醉人,喝多了就上瘾,最后嗜酒 如命。现在他习惯遇到思考或决断的时候喝酒,就象烟鬼以吸烟活跃思维、刺激灵 感产生那样。他陡然抬起头请求道:“能否给我弄半斤白酒来?” “想得美,死不交代还想喝酒!”小宋愤愤不平地挖苦道。 老洪用手势打断了小宋的话,叫她上门口的小卖部买酒。她悻悻离去,又悻悻 携酒而归。 毕华用坚固有力牙齿咬开酒瓶盖,半斤白酒咕噜咕噜一饮而尽,又埋头沉思了 半晌说:“只要你们答应,让我见我妈最后一面,我就把自己所知道的都告诉你们。” “那我们得请示局长。”雷宏装模作样煞有其事地出去打了个电话,回来说: “可以答应你的要求。” “两天前中午,火枪帮老大打电话给我,叫我操家伙去清江,除掉一个人,说 报酬很丰厚。” “除掉谁?”小宋兴奋得跳起来。 “老大叫我不要问,说到时候,清江自然有人会来告诉我。” “那你们怎么联系?”小宋又问了一句,雷宏盯了她一眼。 “到清江后,有人会在车站出口处接我的。” “接头人你认识吗?” “不认识,不过老大已经把我的照片,通过伊妹儿发给对方了。” “清江你来过吗?” “没,没来过,从没来过。”毕华稍稍愣了一下,身子微微颤动。 “恐怕你在前年来过清江吧?”雷宏严厉地紧追了一句。 “反正难逃一死,杀一个和杀两个都无所谓,我就全说了吧。”他做出一副豁 出去的样子道。“但是,你们一定要保证,让我见我妈最后一面。” “这个你放心,我们会安排好的。” “大约在前年年初的一个晚上,老大把我叫到他自个家里,递给我一张照片说, 这单子生意至关重要,一定要做得干净利落,绝对不能留下任何破绽。只要我灭了 照片上的人,就可以拿到九万佣金。”酒劲上来了,毕华脖子通红青筋欲爆。 从车厢里搜到七九式手枪的那刻起,老洪已经准确断定毕华就是杀害副市长瞿 光辉的凶手,因为那颗罪恶的子弹也是从七九式手枪里射出的。瞿光辉是留美法学 博士,省经贸委下派锻炼的干部。当时,清江市市长王平禹因患晚期肺癌住院治疗, 由常务副市长宋亿峰主持工作,省委把他们俩定为市长候选人进行考察。瞿光辉学 历高,年龄轻,能力强,思路超前,平易近人,把分管的工业搞得红红火火,特别 是国有企业改制和下岗职工分流非常成功,作为全省的样榜推广,深得民心。且都 说他与省长的关系非同一般。就是在市政府大院内,有人不时私下议论他与许多女 人关系暧昧,也许是妻子不在身边的原故吧。 宋亿峰是土生土长,一步一个脚印走上来的务实型干部,根深蒂固,干部和群 众的基础都比较牢靠,魄力也大,上下左右协调得很好,在清江市甚至省里,似乎 极少有他摆不平的事情。当然,由于在同一个地方工作时间过长,也得罪了不少同 僚。人们背地里说他这个人太阴险,城府深不可测。总之,两人几乎是棋逢对手, 势均力敌。可就在这个节骨眼上,瞿光辉出事了。还没等公安局破案,章劲就投案 自首了,并指控瞿光辉多次玩弄他的老婆,自己气不过又弄不过他就动了杀心。由 于案子存在凶器来源去向不清等诸多疑点,再加上又是义愤杀人,仅被判处有期徒 刑11年。宋亿峰没有了竞争对手,也就顺理成章地当选为清江市市长。 这时连小宋也猜得八九不离十了,她横眉冷对,以指尖戳着毕华,气急败坏地 催道:“你还不快说!” “一到清江,就有人通过手机发短信给我,说靶子在帝豪大酒店名皇厅陪外宾 吃饭,指令我跟踪观察,乘机做了他。到了大酒店,我坐在名皇厅外面的咖啡室, 一边看报一边监视。突然,一个戴眼镜40多岁模样、气宇轩昂的男子脸泛酒晕,从 包厢里出来,朝卫生间走去。抬头一看,正是我要找的靶子,便连忙跟了过去。这 时,楼下门口婚宴庆典的鞭炮声噼噼啪啪骤起,靶子正在撒尿,我回顾左右,发现 里面没有其他的人,就从背后拔出手枪,对准靶子头部连开了两枪……” 带走毕华后,雷宏眉头一皱,一个深思熟虑的计划在脑海里迅速形成。 “真是天助我们也,一条破信息,竟撬开了茅坑里一块又臭又硬的石头。 “傻丫头,那八成是你雷队下的套。”老洪笑道。 “雷队,你真有那么损啊?”小宋吃惊地仰头瞪眼问。 “损损损,损你个头!”雷队不无爱怜地轻轻拍了一下她的头。 雷宏戴上假发,粘上落腮胡子,穿上毕华的羊绒紫红外裳,比真毕华还毕华, 连老洪和小宋也难辨真假。他坐飞机直达清江,在514 次列车到达前溜进月台,混 入出站的拥挤人群,又大模大样地走出检票处。一个司机模样的中年男子,彬彬有 礼地问:“你是毕先生吗?” “嗯”。雷宏高傲地点点头。 “我们集团的田处长已经在车里恭候多时。”他接过雷宏手上拎的行李朝前走 去。 田文革西装革履,熊腰虎背,170 的中等个子,170 斤庞大块头,两眼炯炯有 神,显得粗中有细,刚柔兼之。见了雷宏有力地握了握手,好象在掂量对方的斤两, 又含笑点了点头,算是招呼。 汽车开到一家四星级宾馆,雷宏住下后,草草洗把脸,就和田处长去四楼一个 包厢吃饭。这是一个跃层式的豪华包厢,现代式装潢,具有吃喝唱歌双重功能。底 下铺着高档花格地毯,中间放了一张大圆桌,足够坐十二个人,上面悬挂着非常气 派的水晶大吊灯,墙边围了半圈的真皮沙发,对面墙上镶嵌着三台54英寸的液晶电 视,两低一高,音响不知道被隐装在何处。跃楼上放着一张大茶几和一张三人沙发, 好象是专为客人和小姐提供做小动作的地方。 菜点得少而精,四小碟下酒菜,两份鱼翅,两份血燕,一盘冰镇澳洲鲍鱼,一 盘豆皮青菜,外加一个水果拼盘。因为有要事在身,两人只象征性地喝了一瓶法国 陈年葡萄酒。田处长很沉得住气,一直东拉西扯,不往正题上说。雷宏也装得象没 事人一样,什么也不问。吃最后一道菜——水果拼盘的时候,田文革从西装内侧口 袋掏出一张2 寸彩照,递给雷宏:“要灭的就是这个人。” 市政协主席黄永克的彩照!雷宏张口瞠目大吃一惊。“哈切! ”他以迅雷不及 掩耳之势打了个喷嚏,迅速拿起纸巾抹干净脸上的眼泪鼻涕,然后歉疚尴尬地笑道 : “不好意思,过敏性鼻炎太严重了。” 田处长随意瞟了一眼被喷的餐桌,也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雷宏赶紧把照片揣进 兜里,问:“几时?在哪里下手?” “通过几次踩点,发现这老头每天电子钟似的准时,5 点起来晨炼,5 点10分 到达中山公园,路经陈宅巷,那里偏静,容易得手。”田处长点燃一根烟,吸了一 口说:“明天早晨4 点30分驾驶员会送你到陈宅巷,就在那里下手。得手后,你立 即往小巷的北面出口撤,驾驶员开一辆3000型桑塔那在那里等你。千万记住!一上 车就把枪交给驾驶员,然后直接去机场,坐7 点20分早班机回山东。” “老兄安排得可真周密,即使诸葛亮再世也不过如此,小弟我全听你的。” 田处长在烟灰缸捻灭烟蒂,从包里拿出五沓人民币,塞给雷宏:“亲兄弟明帐 目,按道上规矩,先付你一半五万,事成之后再付五万。” “OK”。雷宏随手打了个响亮的榧子,收拾好钱,就要回房去。 “慢!”田处长挥手拦住雷宏。雷宏吃了一惊,以为自己在哪里不小心漏出马 脚。“老弟千里迢迢那么辛苦,也让哥哥我尽一下地主之谊,叫几个妞来陪老弟唱 几首,快活快活再走不迟。” “看来老兄也是‘天天做厢长,夜夜入洞房,处处都有丈母娘’的人噢。”两 人快活地哈哈大笑起来。 服务员急匆匆过来搬走餐桌、椅子,打扫干净地毯。肉墩墩浓妆艳抹的妈咪带 了十余个穿着性感的姐妹,缓缓鱼贯而入,糖葫芦似的,迅速串成一排,站在客人 面前任凭挑选,确使人感受到商品供大于求的盛况。雷宏也不客气,选了个雪白高 挑的丹凤眼;田处长要了个坦胸露背骚味十足的大波妹。 田处长一边搂着大波妹亲热,一边对丹凤眼说:“陪大哥唱歌、跳舞,陪得好 小费加倍,陪不好一分钱不给。” 丹凤眼倚靠在雷宏肩上,嗲声嗲气地问:“大哥,你想唱什么歌,小妹我替你 点。” “我要唱《草包相会》”。 “哪里有这歌名?”她两手勾着雷宏的脖子,旋来旋去撒娇道:“叫《敖包相 会》,晓得不?” “那我先唱《爱嫖才会赢》,再唱《动你》,再唱《奸夫的爱》,再唱《有多 少爱可以乱来》,然后唱《同床的你》,最后我们一起唱《夫妻双双去开房》。” 丹凤眼捧着肚子笑得直不起腰,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个句“大哥,你也忒幽默了” 后,便软瘫在雷宏身上,又笑成一团。 在角落沙发上拥抱抚摸兴头正浓的田处长和大波妹,见“风景那边独好”,也 走过来凑热闹。雷宏推开压在身上母鸡刚下完蛋般咯咯咯笑个不歇的丹凤眼,站起 来对田处长说,要去方便一下。 在洗手间里,雷宏发了条信息,然后拧开自来水龙头洗手,边甩湿手边走了出 来。 荧屏上正在播放《心雨》,丹凤眼一面唱,一面从茶几上拿起另外一个话筒, 递给雷宏,要和他一起对唱。 “因为明天我将成为别人的新娘……” “所以我今天就把你搞定……”雷宏按调改词唱道。 两对男女正笑得前仰后翻,无奈欢乐苦短,四个警察敲门进来说要例行检查。 “查什么查?难道说我们唱歌也违法?”田处长迎头而上,仗着大嗓门吼道, “小心老子告你们扰民!” 四个警察几乎同时扑向田处长,围困住他的身子和手脚,正掏出手铐欲扣。田 处长气往丹田里一沉,全身发功,刹那间嗨地大吼一声,整个包厢都被震动了,又 猛地一抖身一推掌,摔得四个警察踉跄不已,四脚朝天。雷宏动作飞快地拔出手枪, 朝他后脑勺上砸下去,咚地一声田处长倒下嘴啃地。 “10.1”爆炸案与预谋杀害瞿光辉、黄永克案有很多相似之处,作案手段娴熟 老到,筹划详尽周密,且都几乎不留痕迹…… 宋文斌用戴手铐的双手,拎着脚镣上的绳子,拖着脚一步一步走进审讯室。他 用极不易觉察的眼角,偷偷乜了雷宏身后的蓝所长一下,站着就大声嚷嚷道:“我 不信任你们,只有把北京的江涛律师和广东的朱震华律师同时请到,我才会坦白交 代。”说完扭头要走,被两名武警战士强制摁下,才勉强低头坐着,沉默不语,显 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无奈之下,雷宏决定尽量满足其要求,请到指定的 律师后再提审。出来时,他郑重其事,反复吩咐蓝所长:“务必要24小时严加看管, 出了问题你我可都担担不起喔。” 最不愿发生的事情还是发生了。翌日凌晨四点半左右,同监在押犯齐军起来小 解,发现宋文斌坐地倚门,用撕碎的被单绞结成的绳索,吊死在铁窗上。 自从妻子走后,雷宏和女儿就搬过去与老丈人、丈母娘一起生活。妻子与他是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一对,从幼儿园到小学,从小学到中学,一直都是同班同 学,零距离了,当然关系很好,但就象是左手握右手,一点感觉都没有。奇怪的是 当妻子考上北师大,两人分开后,双方突然一下子都感觉到谁也离不开谁,同时找 到了那种感觉,这也许是距离产生的美。结婚后,夫妻俩恩爱得不得了。他常年忙 于办案,妻子一心扑在教育事业上,两人虽然总是离多聚少,爱情却永葆新鲜。可 惜好日子不长,往事不堪回首。 那年暑假的一个上午,他正在现场办案,妻子打手机给他,声音有些异常,叫 他马上回家,又不说什么事,只是很急。这可是从没有过的事,他以为是女儿身体 不好,没来得及多想,急忙开车回来。刚推开家门,就蓦地听到妻子大声惊叫道: “不要!不要进……” 他下意识地从身上掏出手枪,只见一名很面熟的歹徒一手捂着妻子的嘴巴,一 手持枪瞄准自己,非常冷酷地说:“慢慢地把枪放到地板上,千万别耍花招。” 他记忆天赋过人,又经受过职业训练,对人的相貌具有过目不忘的本领,眼前 的歹徒叫姜荣江,系已被枪决的贩毒集团头目姜荣海之弟,死缓犯,一个月前越狱 潜逃,现正被省公安厅通缉。 “不!甭管我……”妻子一边叫喊一边伸手欲夺枪。“快杀了他!” 歹徒慌乱中抽回捂嘴的左手,搡了人质一把;握枪的右手对着朝前趔趄的人质 脑袋就是一枪,人质嘭地一声倒地。 “我操你奶奶……”雷宏疯了似的,象一头狂怒的野兽,骂声与枪声同时发泄。 “啪- 啪- 啪- 啪- 啪- 啪- 啪- 啪- 啪- 啪。” 歹徒挣扎着后翻倒地,浑身枪眼如蜂窝一般。雷宏跪倒在妻子的尸体旁,狼一 样干嚎,泣鬼神惊天地。 他不吃不喝,不声不响,默默地给妻子守灵。那一夜,他过早地秃了顶;失去 了另一半,也就失去了半壁黑发。妻子是为他而死的,完完全全是为他而死的,他 非常自责内疚。自己从小就酷爱警察这个职业,发誓要矢志不逾;也热爱青梅竹马 的妻子,愿白头偕老。然而,为了执著地追求理想,竟然牺牲了自己心爱的妻子, 这个代价实在太沉重了,却又不可避免地发生了。要放弃自己的理想是不可能的, 更是不现实的。如果让时间倒流,再由他选择一遍,他还会无怨无悔、毫不犹豫地 选择做警察。他内心时常充满着不可调和的矛盾,所以妻子走了都十多个年头了, 丈母娘也磨破嘴皮劝他,还为其物色了好多个对象,他就是下定决心,坚决不娶, 犟得象一头牛。 看完电视剧《玉观音》已凌晨两点,刚睡下不久,就被割耳的报案电话声吵醒。 他非常懊恼地打了个滚起床,胡乱盥漱了一下,就急匆匆往现场赶。外头电闪雷鸣, 大雨倾盆,狂风呼啸,连出租车都叫不到。他双手打伞,艰难地前行,挡不住斜射 的暴雨,全身淋漓尽致。这样的鬼天气,打狗都不出门,他的心绪坏到了极点。 原本不可一世的宋文斌席地而缢,颜面青紫,眼结合膜有点状和斑状出血,属 于非典型缢死。从尸斑的表象看,雷宏凭经验估摸,死亡时间不会超过6 个小时。 勘察完现场,回到蓝建国所长办公室,雷宏大发雷霆:“我昨天是怎么交代你 的,要你24小时严加监管,你他妈的倒好,管自睡了个囫囵觉!” 蓝所长自知理亏,象打霜的茄子,蔫靠在桌上,把头低埋在交叉的两臂间,闷 声不响。 “你这是玩忽职守!你这是犯罪!”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激动情绪,声嘶力竭地 喊道。 蓝所长再也忍受不住了,阴沉着脸回敬道:“你说玩忽职守就玩忽职守?你说 犯罪就犯罪?你算什么东西?敢教训起我来。老实告诉你,老子穿警服的时候,你 还在尿床!” “你……你……”雷宏气得浑身发抖,说不出话来。 一旁的小宋实在看不下去了,忙把蓝所长往外面拉,劝说道:“人都在你的眼 皮底下死了,你怎么还敢强词夺理?” . 老洪冷静沉着地告诫道:“小雷,千万不可失去理智,意气用事,更不能耽 误了正事。我们得抓紧时间,找同牢的几个了解一下情况。” 在打击宋文斌黑社会性质犯罪团伙时,省公安厅采用了异地用警、异地关押的 防范措施。后来,因为不断有监管人员被收买,串通供词,又先后转移了五个关押 点。宋文斌被一审判处死刑后,才被留置在清江看守所。所里安排了四名羁押的犯 罪嫌疑人与其同牢,看管照料宋文斌的生活起居。他们分别是故意伤害犯罪嫌疑人 齐军、强奸犯罪嫌疑人马小亮、盗窃犯罪嫌疑人沙大海和诈骗犯罪嫌疑人陈松平。 大胖子齐军说,昨晚同监的几个人共吃了一大脸盆的饺子,好久没吃到饺子了, 把大半脸盆的鲜汤都喝光了。然后听宋文斌吹嘘往日的辉煌和诉说今天的倒霉,大 伙都为之唏嘘不已。他躺在宋文斌的旁边,聊着聊着就睡着了。因为喝得多,凌晨 憋不住了,起来小便,发现宋文斌已经吊死。马小亮本来性格就内向,加上同监的 人都瞧不起他,把他安排在紧挨厕所的地方,他孤独寂寞地想着心仪的女人,想着 想着就睡香了。沙大海由于提心吊胆的职业习惯,往常总是睡得很警觉,几乎都是 睁着一只眼睡的,而昨晚睡得特死,什么也不知道。陈松平有失眠症,总是心事重 重,每天平均睡眠时间不超过三小时,且质量不佳,而昨晚象是吃了安眠药,困得 要死,出了人命关天的大事,却一点也不知道,蹊跷蹊跷,真的蹊跷!他不住地摇 头晃脑道。 据调查,当晚23:04——23:29视频监控室的录像为空白。值班民警小詹解释 说,当时监控系统出故障,是蓝所长叫电工来把它修好的。 法医通过尸检和化检后鉴定,宋文斌系自缢,死亡时间大约为夜里22点至24点 之间。同时在其胃内容物及血液里发现剂量较大的安定成分。从狱医那里了解到, 宋文斌自从一审被判处死刑后,就得了神经官能症,彻夜不眠,不得已每天限量开 安眠药给他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