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 范坚强越想越气,明明自己昨天晚上一句也没有跟静美提起过任何工作上的 事情,怎么韦明竟然在会上指责自己将消息泄露给了静美,纯粹是无中生有,这 些小人无时无刻不在搞这些乱七八糟的小动作,但他又是领导,自己再怎么辩都 辩不清,他一气之下拿起了手机,告诉静美因为工作上的一些事情,他决定在一 段时间内不再找她,他们不要再见面了。电话里静美很惊异的口气,一再追问他 为什么,他狠下心来说是工作上出了问题,叫她不要问就把电话挂了。 他放下电话的时候才发现吴雪枫就在他的身后,以一种很平静的眼光看着他, 见他发现了自己,吴雪枫幽幽地说:“这样就解决问题了,下一次别人还是有理 由的。”他愤怒地摇了摇头,表示觉得不可理喻,吴雪枫说:“嘴长在别人身上, 我们是没有办法控制的,只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就行了。今天的追捕行动不是一 次简单的失败,而是暴露出了我们内部很深层次的问题,这个问题的严重性,你 想想就会明白了,这场斗争刚刚开始,你别想简单的一下就解决战斗,我们对手 的实力,远远超出了我们的想象啊! 范坚强回到家里,依旧感到很烦躁,儿子发现父亲今天情绪不对,碰了壁之 后拉着奶奶出去外面玩去了,他枕着头躺在床上,努力梳理着自己的思绪,但是 怎么也梳理不清,他总是看到静美那一张委屈的俏脸,在他面前出现。 手机铃声响了起来,他一看是静美的号码,犹豫了一会还是接了,里面传出 了却是潘文丽那愤怒的声音:“范坚强,你还算什么男人,抓不到坏人,专门来 找女孩子出气,你知道你对静美伤害有多大吗,你知道静美有多爱你吗?你和他 哥哥斗气她不计较,你结过婚她不计较,你有小孩老娘她也不计较,一心一意的 爱着你,谁追她她都不动心,你还要求她什么,枉费我一直认为你是个好男人, 原来你是个这么没有良心的废物! 他听到静美制止潘文丽讲话的声音。 潘文丽的话象一块石头,重重敲在范坚强的心坎上,是啊,自己原来一直把 这份感情看得比较淡,似乎是自然而然的,其实对于她来说是多么的不容易啊, 她为此也许放弃了很多东西,忍受了很多痛苦和煎熬呢。而自己又容易吗,舍下 了可爱的故乡、亲人和朋友,不远千里来到这样一个偏远的小城市来工作,而且 从到来的那一天起,就与黑社会的强大势力狭路相逢,不但把自己逼进了危险的 旋涡,而且也连累了家人。自己为的是什么,还不是为了她,他才会来到这样一 个地方。潘文丽说得对,自己不能再伤害她了,应该珍惜这份感情,不管今后会 怎么样。 他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潘文丽看来是属于那种很泼辣的女人,说实在的 范坚强最怕的就是这样的女人,对付这样的女人,他的确感到自己办法不多。 潘文丽不由分说的口气:“你还在那里磨蹭什么,赶快过来把她接回去,静 美在这里哭得都站不起来了。”范坚强应了一声,一翻身从床上爬起来就往外面 走。他赶到的时候静美和潘文丽果然已经等候在路边,静美的眼睛红红的,有些 怯生生地看着他。潘文丽见到他不再说话,轻轻的把静美推到了他摩托车的后座, 静美求援式地看了她一眼,潘文丽不耐烦的把她的手按在范坚强的腰上,忍不住 叫嚷开了:“哎呀,你们两个人真是,我不知道到底是谁在谈恋爱,难道这还要 我帮吗?”两个人都忍不住笑了,有些羞涩也有些欢喜,静美的手顿时自然了很 多。 一路上两个人都没有说话,范坚强默默地开着车,静美默默地扶着他的腰, 不知不觉的,静美的手搂紧了他,那泪汪汪的脸蛋也终于贴在了他的后背上,冬 天的风吹在身上,可是两个年轻人的心都感到热,热,热! 他把她送到宿舍楼前,静静地看着她下了车,他说:“太晚了,好好休息吧, 改天我再找你。”做了一个打电话的手势,静美终于破涕为笑,眼睛里已经满是 深情。 范坚强的心在夜空中快乐自由地飞翔,他吹了一声口哨,飞车出了大门,飞 驰在回家的路上。在建设路口,他一抬头猛然发现前面路口有一辆轿车拦住了整 个巷口,立即迅速刹车减速,就在这个时候,一种不详的预感象冬天的冷水猛地 泼来,他的汗毛全都竖了起来,他 听到后面传来了摩托车快速逼近的声音,两道风声狠狠的朝他压了下来。 他在高速行驶中把脑袋往左边一偏,躲过了这致命的一击,但是一根木棍重 重地打在了他的右肩上,他的右手失去了控制,摩托车翻倒在路边,两辆摩托车 呼啸着从他身边冲过去。 他忍住剧烈的疼痛跳起来,立即拔出了枪,前面两辆摩托车一个急刹车转了 过来,车上四个人全蒙着面,后面一个举着木棍,他立即上了膛,那四个人一看 慌忙掉转车头,往轿车方向逃跑,他举起枪连续几枪,没有击中目标。 范坚强咬着牙,坚持警惕地看了四周一圈,没有发现什么情况,这才松了一 口气,他感到肩膀剧烈疼痛得他几乎支持不住,将手枪交到左手之后,他试着活 动了一下右手,心里面叫了一声万幸,他感到手臂还可以动弹。 巡逻民警听到枪声赶到,将他送到医院进行治疗,吴雪枫闻讯和张冲迅速赶 到了医院,见到他没什么大事才出了一口长气,医生经过检查,范坚强除了外伤 之外,骨头出现轻度裂痕,要求他住院治疗,被范坚强拒绝了,他想这个关键时 候他不能倒下,在征求医生意见之后,决定每天到医院来换药治疗。 听他汇报完事情的前后经过后,吴雪枫沉思了好久,问他:“你和静美的事 情没有任何人知道,怎么歹徒就紧跟在你后面袭击呢,你真的认为她在这方面没 有任何问题吗?”张冲也带着疑问看着他。 他坚定地摇了摇头:“我认为她没有问题,也许,黑社会对我的行踪一直在 跟踪,特别是今天对黄彪这些人的追捕,更加成为他们的眼中钉,所以对我下了 手。” 张冲摇了摇头:“不行,这件事情一定要查个清楚,我建议还是要找周静美 和潘文丽调查一下情况,看能不能查出什么有价值的情况。还有,范支以后你出 去一定要开上轿车,开摩托车太危险了。”范坚强听他这么说,知道他针对的是 静美,但是不好直说,拉上了一个潘文丽,他看到吴雪枫点了点头,自己也不好 反对,只好保持着沉默。 范坚强从医院回到单位的时候,看到刑侦支队有两间办公室还在亮着灯,在 寒夜的星空下显得特别醒目,象黑夜睡眼模糊的两只眼睛,他知道那是侦察员在 跟周静美和潘文丽了解情况,他下车后站在操场上等着她们,他来回踱着步,努 力梳理着自己纷乱的思绪。他知道,尽管刚才他个人作了保证,但是吴雪枫和张 冲显然对此不相信,他们已经把静美作为了泄露消息的第一个嫌疑对象,说实在 的,从侦察的角度来说,他也觉得这没有什么问题,因为从事情的经过来分析, 得出这样的结论是很自然的事情,就连他在受伤之后,都曾经在脑袋中闪过了这 么一个疑问,不过他很快就否定了自己的这个想法。他是一个侦察员,办案主要 从事实和证据出发,但是他也是一个普通人,他在判断很多事情的时候,往往非 常相信自己的直觉,他从认识静美的第一天起,就相信她不是这样的人,今天他 又怎么可能怀疑她会因为自己得罪了她的哥哥,而主动设下陷阱让自己钻进去呢, 这样导致的恶果,很可能是自己丧失生命,这么残忍的事情,她怎么会忍心做呢, 他摇了摇头,他想不管怎么样,在这个特殊的时候,他和静美的恋爱已经成为了 一个非常敏感的问题,不单单是个人私事的问题,成为了关系打黑除恶中一个非 常棘手的问题。 郑勇和梁智默默地跟在他的后面,两个小伙子被张冲批评之后不敢怠慢,贴 身保护着他,范坚强叫他们两个回去休息,两人都不肯回去。 静美出来的时候看见了他,愣了一下,快步走上来看了看他身上吊着绷带的 手臂。他把车钥匙交给梁智,梁智发动了车开过来,郑勇坐在了前排,他打开了 车门让她坐上车,她默默地坐了上来,他从另一边坐在了她的身边。 他转头看见她脸色苍白而伤感,那份原来就有的淡淡忧郁显得更加沉重,他 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好,两个小伙子也很拘谨,一句话也不说,车子里的气氛很 尴尬。他用手轻轻拍了拍她放在膝盖上的手掌,传达着自己的信息。他看到,静 美的眼睛中,晶莹的东西在剧烈摇晃着。 “连你也怀疑是我为凶手通风报信,让他们对你下手吗?我真的想不到是这 样,文丽说得一点都不错,我究竟图个什么,你结婚了我不计较,你年纪大我不 计较,你有小孩我不计较,甚至你把我哥哥当做敌人,我都还是那样爱着你,可 是你……”她掩住面,再也控制不住呜呜地哭了起来。 他回到家的时候蹑手蹑脚打开了房门,禁不住愣住了,已经凌晨三点钟了, 母亲还坐在那里等着他。他生活中有个习惯,不管去哪里,只要不在家吃饭的, 他肯定告诉母亲,很显然,自己今天晚上没有出差又没有告诉母亲,母亲很担心, 一直坐在客厅等候着,抱着那个取暖器躺在沙发上打盹,直到听见他回来的声音。 刚刚醒来的母亲显得很疲惫,但是一看到他吊着绷带的手臂,哎呀一声急步 上来查看。他急忙解释说没有什么问题,只是受了一点轻伤,母亲问清楚没有出 现骨折或者大伤,这才合着双手喃喃地说老天保佑,象自言自语一样祈祷着,范 坚强只听清楚了她说的一个词,那就是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 母亲象想起来了什么,急忙叫他坐下,把锅头端了过来,他才明白母亲原来 一直在给今晚的汤保温,等着自己回来,闻见味道他就知道是自己最喜欢喝的鸡 汤,他心中一暖,母亲已经为他打好了汤,坐在对面看他用左手拿着汤勺喝汤。 他喝着热乎乎的鸡汤,看着母亲脸上满意温和的表情,感觉自己又回到了童 年,那时候,母亲也是这样慈爱的笑着看自己吃东西,他想其实在母亲心中自己 永远都没有长大,永远是需要她疼爱的孩子。他突然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愿望,想 了解一下母亲和父亲的爱情故事,他想知道,母亲和父亲曾经有过浪漫的爱情吗, 在他们相爱的道路上,曾经遇到过象他和静美这样的难题吗?更重要的是,他想 知道母亲对他和静美的这件事情会有什么样的看法。 母亲收拾完东西回来还见他坐在那里发呆,边擦手边问他:“怎么还不去谁 觉,天都快亮了,赶快休息吧。” 他忍不住问母亲:“妈妈,我能问您一些事情吗?” 母亲以一种欣喜又带着奇怪的眼光抬头看着他,儿子工作忙,已经很久没有 以这样谈心的口气和她说话了,母亲的心总是很敏感的,儿子的天地就是她们的 一切,她感到他这段时间有些心事重重,即使面对孙子,似乎也没有完全放松, 她以为是工作上的事情,也没有主动去问他,她只能象其他的母亲一样,带好孙 子,处理好家里的事情,尽量让他少操些心。 他想了好久终于开口了:“妈,您和爸爸谈恋爱的时候有人反对过吗?” 母亲再一次抬头扫了他一眼,额头上的皱纹写满了善意的疑问,她想原来儿 子想问的是这个问题,看来是他和静美的事出了些问题。 母亲习惯性的把取暖器往自己身边挪了挪,她一直很不习惯用取暖器,还是 习惯在老家 时的碳火,那碳火有灵性,感觉很真实,而这个取暖器感觉总是没有生命力 的。她想了一会,对儿子说:“坚强,我和你爸爸认识的时候,那是他最艰难的 时候呢。本来,你爸爸的家族是一个很兴旺的家族,可以说是那个时候的地主, 但是他家里出了一个败家子,老二赌博把家里的一切都赌光了,最后连田地都典 押给了人家,自己上吊自杀了。你奶奶生下你爸爸的时候难产,当天晚上就死了, 你爷爷带着你爸爸,有一餐没一餐的生活,破落得完全成了最穷的人,不过也幸 亏这样,‘文化大革命’的时候你爸爸才没有挨斗。你爸爸七岁那年,你爷爷得 了一场大病也去世了,你爸爸是哭也没有眼泪,他就这样开始了一家一家讨饭度 日的日子,后来,一个好心人收留他在饭堂打工,等别人吃完饭后他就负责刮锅 巴,你爸爸才基本吃上了饭。后来他长大之后,就跑出来打工。我爱上他的时候, 我家庭的情况还不错,最少是吃穿没有问题,而且我也读过几年书,我在家里是 最小的,父母和哥哥姐姐们都宠着我,但是都反对我和他谈恋爱,说他是个没有 家的人,你跟着他还不是受苦,就连嫁妆都得赔过去。但是那时候说白了我就是 看中他的坚强独立,甚至…”母亲脸上掠过了一丝羞怯:“甚至有些倔强,有点 不达目的不罢休的那种劲头,这些正好是我这个有些娇生惯养的女孩所缺乏的, 反正当时也没有想这么多,我就是认定跟他了,和家里面闹翻了,我和他结婚的 时候,只有我一个姐姐来了,还塞给我一些钱和一个银手镯,说是妈妈给我的, 那个银手镯是她给我的嫁妆,因为父亲拦着,她没有办法来。我当时眼泪就往下 掉了,感觉到那个银手镯热乎乎的,那是母亲的心呐。我们结婚的房子,还是他 和几个工友腾出来的一间工房,十分简陋,只买了两把喜糖请大家做个意思,但 是我感到很甜蜜。因为我达到了我的目的,嫁给了我喜欢的人。不久后我父亲得 了一场大病,需要紧急送到医院抢救,他得到消息就往我家里跑,把父亲背上就 跑,由于抢救及时,父亲脱离了危险,医生说是急性阑尾炎,如果再迟半个小时 就完了。从那以后父亲才接受了他,他逐渐融到了我们家里来。但是他是个孤儿, 他长大的经历中缺少了父亲和母亲的爱,所以性格有些怪,他更加愿意独立一些。 后来我有了你,在给你取名字的时候,他说就叫坚强吧,在这个世界上,只有坚 强的人才会是胜利者。我说我也刚好想到这个名字,所以你就叫范坚强了。” 范坚强听得滋滋有味,他没有想到,自己的父亲和母亲之间居然还有那么美 丽动人的爱情故事,虽然遥远但是仍很清晰,也正是因为遥远,留下来的都是美 好的回忆。他沉吟了好久,还是把自己的问题跟母亲提出来了:“如果你爱上了 一个人,她也爱上了你,但是她的亲人中有人跟你是死对头,或者怎么说吧,爱 情和法律碰上了,你会怎么办呢?” 母亲笑了,神情远远比他想象的轻松得多:“原来你想不通的是这个问题, 坚强,妈老了,说不上什么大道理,不过是树老根多,人老话多,妈这辈子见到 的人也不少了,就有那么一个看法,就是这个世界上不管有多少人,但是真正关 心我们的人是非常少的,每一个都要珍惜,不然等到人不在了,你再怎么怀念都 没有用了。你和静美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妈不清楚,但是按照我的观察,静美对 你是真心的,她是真心喜欢你和咱们家,希望成为咱们家里的人,对这个,妈心 里清楚得很,我听静美说她父母已经不在了,只有两个哥哥,我想你是和他哥哥 有矛盾了吧。妈知道,你是做公安的,从小我只知道公安是抓坏人的,因为法律 规定由公安来抓坏人。工作上的事情你还是按照你的原则去办。至于感情之间的 事情,我认为不要违反自己的心愿,凡事不可能让每个人都满意,只要对得起自 己的良心,问心无愧就行了。” 他若有所思地应了一声,转身回自己的房间去了,他感觉自己的心里舒服了 很多,但是这一个晚上他翻来覆去睡不着,这在他多年的刑警生活中是很少有的, 刑警在工作中练就的功夫中,很重要的就是这睡功,只要给一点时间,他们就是 站着也能睡熟过去,他没有想到自己这个老刑警,竟然象个刚入行的新警一样睡 不着。 他想了一个晚上,终于想通了,其实他和母亲的看法是一样的,他之所以问 母亲,只不过是因为想从母亲的嘴里再次肯定自己的想法而已。 他侧身看了看时间,已经是凌晨六点多钟了,他想她应该在甜美的梦乡中了, 但是他又忍不住抱着若有若无的希望,拔了她的手机号码。 拨电话号码的时候他有些犹犹豫豫,心里在想着如果通了自己和她说些什么, 又对自己说这么晚上谁还在等着你的电话,手竟然有些颤抖,他奇怪自己怎么会 这样,拨完号码后的那几秒钟时间,他屏住呼吸在忐忑不安中等待,没想到电话 很快就通了。 “干什么?”她楚楚可怜的声音,显得娇嗔,还有些生气。 他所有想好的话语全都忘记了,他听见自己轻轻地说:“静美,对不起。” 他听见电话那边响起了委屈的抽泣声。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