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 在以后的两天里,范坚强象个丧失了知觉的人,被动的被人搀扶着参加了母 亲的葬礼,他的大脑象被抽空一样,不相信敬爱的母亲已经永远离开了他,他向 母亲遗体扑去的时候被很多人拉住了,儿子扑在他脚下他也浑然不觉,参加葬礼 的人无不潸然泪下,有的人怀疑他是不是因为悲伤过度而导致精神分裂了,建议 吴雪枫找个医生给范坚强看一看。吴雪枫还是相信自己的判断,果断地摇头拒绝 了,他相信只要给范坚强时间,他一定会从悲痛中恢复过来。 范坚强沉浸在极度强烈的自责和伤痛之中,他听母亲说过,自己的童年并不 顺利,生产的时候由于胎儿过大,接生婆想尽了办法还是生不出,吓得束手无措, 嘴里喃喃地说完了完了这回完了,倒是母亲虽然痛得满头大汗,心里还是非常清 醒,告诫自己一定要冷静,千方百计保住孩子,她用微弱的声音叫人把她送到卫 生院去。家里人急忙制作了一副简易担架,把她抬到了十几公里外的卫生院抢救, 卫生院医生一看情况十分紧急,立即连夜做剖腹手术,终于将胎儿成功取出。由 于生产时间太长,流血过多,母亲昏死了过去,经过两天两夜的抢救才苏醒过来。 当医生告诉母亲胎儿有七斤九两,胖乎乎的时候,母亲苍白的脸上露出了幸福的 笑容。 由于生产时间长,被压迫过久,范坚强婴儿时期发育不正常,各方面反应很 慢,两岁才开始摇摇摆摆学走路,直到三岁还不会讲话,当时农村十分迷信,爷 爷听信一些道公巫婆的谗言,认为这个小孩肯定是妖怪,必须丢掉。在爷爷的鼓 动下,父亲也产生了动摇,但是母亲坚决拒绝了这个荒唐的决定,把孩子更紧地 抱在了自己怀抱里,并且意识到让孩子在这样一种环境下成长是十分可悲的,果 断地鼓动丈夫外出打工,扎稳脚跟之后再将自己和孩子接出去。在父亲出外打工 的那些日子里,母亲从一大早就带着自己上山劳动,把自己放在阴凉处后进行劳 动,每天不厌其烦地教自己讲话。在自己四岁那年,有一个医疗工作队下乡义诊, 母亲在田头听说之后,立即背着他到乡里求医,经过医生诊断,范坚强不会讲话 是因为舌根太长,需要剪除。范坚强当时害怕刀具,吓得大哭,母亲鼓励他一定 要坚强,软硬兼施抱着他做了剪除手术,刚做手术不久,在医生的引导下,他终 于发出了第一声“妈妈”,这一声再普通不过的称呼,让这个受尽委屈的妈妈泪 水簌簌而下,把孩子搂在怀里泣不成声。不久妈妈带着他来到县城跟着父亲一起 生活,刚刚来到城里的范坚强在各方面不如城里的小孩,经常受到一些调皮孩子 的欺负,母亲始终相信和鼓励着他,向不同的目标进行着挑战,他在母亲的教导 下逐渐培养了自强自立,坚忍不拔的气质,终于逐渐脱颖而出,成为今天威风八 面的刑侦队长。 他无法不内疚,母亲辛劳一辈子,从养育自己长大到工作,到帮自己带儿子, 母亲始终象一头默默奉献的老黄牛,无私无悔地做着自己的事情,没有一点保留, 也没有一点别的要求,几十年来,她始终保持着良好的生活习惯,每天凌晨五点 半起来为全家做早餐,然后叫醒全家人起来围桌吃早餐,母亲在家的日子,范坚 强从来没有到过外面吃早餐,母亲总是用自己的一双巧手,把早餐做得丰富多彩, 让他吃得津津有味,他现在想起来才明白母亲是多么的操劳。只要有母亲在家, 家里就会整理得井井有条一尘不染,让他们放心的去工作,舒心的回家,吃上热 腾腾的饭菜,母亲做这些的时候很开心,很心安理得,从来就没有对任何人有过 什么要求,她认为这就是她的本分。过去范坚强也认为这似乎就是母亲天经地义 应该做的事情,他还曾经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埋怨过母亲,埋怨母亲为什么不让他 象别人一样能到外面买东西吃,埋怨母亲为什么到老了还没有钱,不能象其他有 钱人家一样的生活,有一段时间,他甚至嫌母亲长得太丑而不愿意陪着母亲走路。 他清楚的记得他9 岁那年,因为在外面跟人打架被父亲暴打,而母亲就在旁 边苦苦拉着父亲劝架,那根木棍多次落在母亲的手上和身上,在母亲拉住父亲的 时候,他终于脱离了父亲的控制,逃往山上,在山上的丛林中藏了很久,他才听 到了搜寻的父亲终于远去的骂声,那天晚上父亲的一个工友受母亲的委托找到了 他,把他带到家里吃饭和住宿。饥饿了一天的他在埋头吃饭的时候,眼泪和鼻涕 一起吞到了他的肚里。那天晚上他听着旁边打雷一样的鼾声,却是怎么也睡不着, 他第一次体会到了家和外面的不同,体会到了母亲经常对他说的那句话“金窝银 窝,不如自己家的烂狗窝。”他开始怀念在家的舒适、安全和自由。后来他在疲 累中迷糊过去。天亮时侯广播第一次播音的时候,他已经从睡梦中醒了过来,感 觉睡得不够却不想再睡了,他听到外面密集的雨声,出来找地方撒尿的时候,他 看到了那一张永远对他慈爱的微笑着的脸庞,他抱住母亲的腿,泪水不争气的哗 哗流淌…… 等到他自己当了父亲,他才理解了父亲和母亲养育一个孩子的艰难,对养育 之恩有了深刻的认识,可是这时候父亲因病去世了,母亲成了寡妇。为了安慰母 亲,他说过有时间一定要陪母亲去一趟黄山,让母亲真正的玩一玩,真正享受一 次,因为母亲60多岁了连滨海市的门都没有出过,活动的范围就那么一点点。他 还记得母亲那天晚上一脸幸福的笑容,好象她已经去玩回来了一样,她说咱是山 里出来的人,去看什么山呀那浪费钱,以后有机会你带上妈去一趟首都北京,妈 这辈子就心满意足了。他当时立马拍着胸脯答应下来。 他没想到这么简单一个对母亲的承诺,一直到母亲去世居然自己都没有能够 实现,是啊,生活中有许许多多的事情要忙,可是自己真的抽不出时间吗,不是 的,他以为自己还有好多好多的时间和母亲在一起,还有好多的机会让母亲去游 玩,去开心,但是他错了,母亲在这一场劫难中去世了,他从此永远没有了妈妈, 成为了一个没有妈妈的孩子,他在心里悲呛地问苍天,上帝啊,我真的从此以后 没有妈妈了吗,在这个世界上我永远都不会见到她了吗?不,不可能,你不可能 这样不公平地对待一个善良的母亲的,我只是做个一个恶梦而已吧! 但是无论他怎么祈祷,母亲都不会再回来了,他这才明白,其实母亲并不稀 罕他的什么游玩计划,母亲只要觉得跟他在一起,就是莫大的幸福,现在他明白 了,人最大的幸福是拥有一个爱自己的母亲,他现在好羡慕那些有母亲的人们, 甚至有一些嫉妒。 母亲是在打黑除恶的战役中,惨遭黑社会报复惨死的,尽管单位和社会上给 予了她高度的评价,然而范坚强觉得还是不能原谅自己,正是因为自己在这场战 役中的疏忽大意,造成了如此严重的后果,自己只顾在正面上和敌人作战,而忘 记了敌人极有可能从后方进行偷袭,如果早一点多一个心眼,歹徒们绝对不会得 手。 当好好拉着他的衣脚怯怯地叫着爸爸的时候,他把儿子紧紧搂在了怀里,这 个孩子已经过早没有了妈妈,这一次又在歹徒的枪口下失去了奶奶,受到的人生 伤害是不可想象的,他不能再让他受到任何伤害了。 吴雪枫拍了拍他的肩膀:“把孩子交给我吧,你不在家的时候让他在我家里 跟我女儿一起过,有我爱人照看,绝对没事的。”他默默地点了点头。 他突然想起了静美,那天晚上从楼上摔下来之后一直没有她的消息,不知道 现在究竟怎么样了,他急忙问吴雪枫关于静美的情况,吴雪枫脸色十分沉重,沉 默了好久才一字一句的告诉他,庄虎已经当场毙命了,静美摔伤十分严重,虽然 抢救之后还活着,但是因为大脑神经受创过重,目前已经成为植物人了。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他瞪着血红的眼睛大喊着,他不相信,那么青春风 华的女孩子,那么温柔美丽的姑娘,她怎么会成为可怕的植物人,她一定会醒过 来的,他疯狂的朝医院跑去。 他看到她满头绷带,静静地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手上还在打着点滴,脸上的 表情风平浪静,看不出任何风暴之后的痕迹。他轻轻地呼唤着她,期待着有奇迹 发生,但是她仍然一动不动,象万年冰雕一样静穆着。他轻轻地握着她的手,柔 声地回忆起他们之间幸福的往事,从滨海相识到滨湖相会,从相爱到产生误会, 到海誓山盟,泪水无声的沿着他的面颊滚落到静美的手上,小文再也禁不住跑出 去,哇的一声和一个护士一起大哭起来。 他沉浸在美好的记忆之中,回忆着他们的过去,憧憬着他们美好的未来,他 相信老天爷一定会长眼的,不会让他失去这么多的亲人,他一定要把她从沉睡中 唤醒过来。 吴雪枫担忧地看着范坚强,郑勇和梁智提着快餐盒在后面不敢出声,范坚强 已经面对着静美连续说了五、六个小时的话了,声音逐渐嘶哑下来,奇迹并没有 在期待中发生,这个时候他抱头坐在那里,样子十分沉重。 这个时候局里的秘书匆匆地来了,他把一份文件递给了吴雪枫。吴雪枫看完 之后不禁皱起了眉头,拿过秘书手上的笔刷刷刷地签字之后,忍不住骂了一声他 妈的。 一动不动的范坚强立即警觉地回过头:“局长,怎么回事?” 他这一问吴雪枫等人倒松了一口气,都以为他懵了,没想到他还这么警觉, 证明他还没有被这一系列噩耗击倒,吴雪枫说:“没什么,局里的一点小事情。” “我不信,肯定是关于专案组的事情。”范坚强站了起来,虽然长久不动让 他的身体感觉不适应摇晃了一下,但是他很快就走了过来,吴雪枫没有阻拦他, 而是以担心的眼光看着他。 他看到的是从市委信访办转来的一封匿名告状信,信上说范坚强等人出于个 人恩怨,无端扣押无辜群众,在思明县设立刑堂进行刑讯逼供,超期羁押,严重 违反法律和政策,要求市委调查给予处理。欧阳成在上面批示:请公安局党委对 此事进行认真调查,如情况属实赶快予以纠正,撤消所谓的专案组,对有关人员 进行处理,向当事人赔礼道歉,并在社会上想方设法消除不良影响。 一股无名火不可遏制的从他头上冒起,他的拳头握得骨节咯咯响,他一把把 告状信撕碎摔在地上,大声吼道:“十天之内不攻下黄彪,我范坚强马上辞职!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