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他被释放出来了。 他的全部财产还有二十美元。于是,他走到监狱对面的休息站里花了七十九分 钱给自己买了六罐啤酒,两只热狗。就在他排队付钱时,他看见了她。 即便从背影上,他也知道是她。他不知从窗户上望过她多少回。现在靠近了看 起来又有些不同——甚至跟他所记得的在法庭上的她也不同。那天看上去她要高得 多,一副严峻的神情。尽管她现在仍不失为一个好看的年轻妇女,但比他想象的要 老。他和她之间隔着一个矮胖的老头。他往旁边站了站以便看得更清楚些。还好, 气质不错,他这么想,自个儿一乐。她已经付完了一瓶“威松”牌菜油的钱,在往 外走时,身体轻轻地擦着了他,他赶紧低下头。他用力嗅吸着她身上飘出的气息: 清爽芬芳。他简直不敢相信这一切。 先是他们释放了他,而走出看守所没几分钟就在这儿遇上了她。这是个兆头, 他想,真是一个好兆头,这种景象就好像他有次见到圣母玛莉亚哭泣图,那么令他 兴奋。该报在报纸头版头条的!应该是他自己,而不是“夜间横行者”那个王八蛋。 他妈的,今天老子可是大赢家了。 他望着她走出玻璃门,往那辆他在看守所的窗房上望见过的红色的车子走去。 就在她前面的一个男人付一包烟钱时,他手里拿着啤酒和热狗在柜台上敲打着,嘴 里恶狠狠地咒骂着,掏出他仅有的二十美元,眼睛却来回扫视着停车场。拿到了找 剩的零钱后,他转过身来,以为她现在一定已经离开了。 可还没有,他“咯咯”地笑着,瞧见她正从那只蹩脚货的皮夹里掏钥匙,就像 那次在中心大楼的停车场一样。“蠢母狗!”他心里骂道,“愚蠢的、自己以为了 不起的检察官婊子!”一见她坐进车里,他赶紧冲出店门,跳上他的车,一路跟着 她。她甚至没有看后视镜一眼。可恶的女人!有时候他认为就凭她们的蠢劲儿,任 何惩罚加诸她们身上都不为过。而这个女人自以为很聪明,把人们一个个关到监狱 里,把他们像动物园里的动物似的关在囚笼里。但就算把他们两只手都绑在背后, 他也能把她制得服服帖帖。 当她驶入正值下班高峰时刻的拥挤的马路时,他跟她之间还隔着好几部车子。 他做梦都想不到他的运气会那么好。她竟蠢到把车开入一条私人车道,最后停下来, 她从车上下来后往房子大门走去。她快走到门口时,他便看不见她了。应该把她的 车也偷走,他想——说不定她把钥匙留在车上了。可能她有个丈夫在里头,也可能 有只该死的枪或别的什么混帐东西,也可能就只有这女人在家而已。在距她的房子 一个街区的地方停下车,他开始吃起橡皮似的热狗,兴奋地灌下了两三罐啤酒。他 们在看守所里吃的都是牢里所谓的面包,还叫什么狗屎的夹肉面包,而谁都知道那 里面根本没有肉。威廉告诉过他,他们之所以给他们吃这个,是因为这玩意儿使他 们不会互相伤害。当然啦,那种蹩脚的热狗面包是杀不死人的,不过要是里面有根 鸡骨头,那就不好说了。 一想到威廉,他在看守所里跟脚踏车好手及他的矮个子伙伴打架的那一幕便又 浮现在他脑海里。他摇下车窗吐了口唾沫。简直令人作呕!而那个身上有刺青的家 伙竟然敢将他称为奥克斯纳德蟑螂!都怪这婊子!他盯着前面的房子,出神地想着。 要不是她,一切都不会发生。他从心底里冒出一股怒火。威廉还说了些别的事。威 廉看见了他的背脊。他怪叫着,一把抓起空啤酒罐往汽车的挡风玻璃扔去,其中一 只弹了回来正好击中了他的脸。他的胃一阵痉挛。毒蛇——胃里就像有无数条毒蛇 盘结着,噬咬着。 细树枝——这就是她经常用来毒打他的武器——从房子后面的大树上折下来的 细细的、表面光滑的细树枝。刚开始时是关禁闭,关在黑乎乎、臭哄哄的厕所间里。 他坐在那儿连着几个钟头地哭啊,哭啊,使劲地用手捶门,直到双手都血肉模糊。 然而,等她开了门,情况却更糟。因为她手里拿着细树枝。她扒掉他的衣服,把他 头朝下按在开关坏掉的马桶上,一股刺鼻的臭味直冲他而来。她不停地抽打他,嘴 里尖叫着要是他哭,她就不会住手。可是她在撒谎。就算他止住哭喊,她也决不会 罢手。直到鲜血从他的背上冒出,滴滴答答地落到污秽、破旧的油布地毡上,她才 会歇手。接着,她还强迫他把血迹一点一滴地擦干净,一擦再擦,直到完全看不出 痕迹为止。 他甚至现在还能闻到她抹到头皮上面那种死东西的怪味。她用那东西将自己的 头发染成红色——就跟婊子的头发一样的红。那气味是如此难闻,那色彩灼得他眼 睛发痛。他一向喜欢她一直垂到臀部的长长的黑发——那还是他挨细树枝抽打以前 的事。他经常为她梳理那头黑发,编成辫子,它们滑过他的手指间时的感觉就像丝 绸一样。他跪在她身后的方凳上,用手轻轻地梳拢头发,那长长的一把,就跟马尾 似的。接着,他挪动膝盖,靠得她更近些,将手中的头发分成若干股,编结成发辫。 就在她将头发染红以后,她开始整夜不回家,而白天则整天在家睡大觉。 她也不再给他们做饭。有时候她进家门时提着一只袋子,他们以为那里面一定 是食物,他们猜错了,袋子里面装的原来是瓶酒。她每天总是扔几块钱在桌子上便 出门整夜不归,他就得一个人走到店里去买够他们所有人吃的东西,但他总是没有 足够的钱。于是,他只好去偷。 他打开车上的收音机,如同吃餐后的甜点一样,他总是把最好的东西留到最后 ——最好的东西在座位底下,等着他去拿。他的手伸到座位底下,摸索了半天仍一 无所获。他有点惊慌起来,手伸到更里面,总算摸着了:一把猎刀。光是这种金属 特有的寒嗖嗖的感觉便使他有了冲动,他用手擦拭刀子的正反面,一边想着他对那 所房子里的婊子将要如何如何。肾上腺素在他体内鼓荡,他哈哈大笑。他可以一直 等到天黑——他早就习惯了等待。 他可以等到他自认为最安全时,接着他就打开车门直接走到她的房子,估计一 下里面有什么人。然后,他就会回过头来睡上一觉,等到合适的时候再下手。今晚, 会是个好时机。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