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他们一走,莉莉赶紧开始把东西往一只小行李袋里塞。这房子又恢复了从前那 种不祥的死一般的寂静,她一阵哆嗦。那个袭击者临逃跑前的形象不断地在她脑海 里闪现,每每使她停住理东西的手,呆在那儿出神,竭力想捕捉住每张面孔。突然, 她记起了在哪儿见过这张面孔。并非她想象的那样,而是一张嫌疑犯的面部特写。 她冲向起居室,被浴袍绊了一下,摔倒在莎娜吐出的秽物上,弄得身上滑腻腻、 臭哄哄的。她还没站起身一眼看见了她的公文包,便手脚并用地爬了过去。在开启 包上的暗码锁时,她的手直发抖,试了三次才打开。她将包里的东西都倒在地板上, 发疯似的在她记得上面有照片的那本案卷里翻找着,纸片一张张地飘落在地毯上。 突然,她找到了那张照片,眼珠子死一般地盯着那张脸。他就是克林顿案子中 那个企图强奸妓女的家伙,今天刚被释放。这家伙甚至连衣服都没换,还穿着同一 件红色的圆领长袖汗衫。他被逮住后照了这张照片,带着这副自命不凡的微笑。他 们大约是在她离开大楼那会儿释放他的,并跟其他财产一起还了他的旧衣服。可能 是有人让他搭了车,他肯定从一出大楼就跟踪着她。 她探究着手上这张可恶的照片,心里再也没有什么疑惑。毫无疑问,就是他。 她的心跳突然加速,一颗心仿佛要从喉咙口跳出来。不管镇静药具有多大的效 果,都失去了作用。肾上腺素急速升入她的静脉血管。她迅速将案卷翻到警察局的 听证会报告。在这儿:他的地址。他家住址那一栏登记的是奥克斯纳德第三大街第 254 号。他的名字叫博比·赫纳德兹。虽然是西班牙裔,他的出生地填的却是加利 福尼亚州弗雷斯诺市。莉莉从案卷上撕下地址揣进浴袍口袋里。她冲到卧室里套上 了一条“利维”牌牛仔裤和一件厚运动衫,从浴袍口袋里掏出那张上面有地址的纸 条放进牛仔裤袋。她几乎把壁橱翻了个底朝天,才找到了她那双冬天穿的毛皮里子 的旅游鞋。她搬家时,约翰坚持要她把所有属于她的东西都统统从那所房子里搬走, 仿佛他要从此将她从他的生活中彻底抹去。惟一例外的是家具,那是他要保留的。 在装鞋的盒子里还有顶毛线织的蓝色滑雪帽,她拿起来戴在头上,并把头发都塞了 进去。 她往车库走去。车库后部的角落里堆放着三四只箱子,她父亲的猎枪就放在箱 子背后。那是把装十二发子弹的勃朗宁半自动猎枪,她父亲曾用它猎鹿,她父亲死 后,她母亲把它和其它几样稀奇古怪的玩意儿一起给了她。她给了莉莉他的生铁铸 的烤肉架,一支高仕K 金钢笔,还有就是这支猎枪。再没别的了。 车库里静悄悄的,她的手轻轻地抚摸着枪身。莉莉觉得他就在她的身旁,还能 听到他粗哑而带有回响的声音。“枪法要准,莉莉。要不逊于任何男孩!”他星期 天下午带她去打排放在树桩上的空铁罐时总是这样鼓励她。他一直想要一个男孩。 因而她不再奢望镶边的衣物或者扎头发的蝴蝶结。她十三岁那年,她爷爷死了,从 此,莉莉跟她父亲一样只想得到一样完全相同的东西。 当她的目光投向盛着暗绿色的子弹的小盒子时,她又一次听到了他的声音,就 在她近旁,清清楚楚。“这些叫来福枪子弹,莉莉。”她把子弹装进弹膛,又多塞 了几颗在贴身的牛仔裤袋里。“这些子弹足以在一头动物身上穿个大洞,要它的命。 我敢打赌,只要用这宝贝玩意儿打什么,它就别想动弹。”她一刻都不再犹豫,他 的声音在指引着她,推动她前进。“一旦你瞄准了决定开枪,就开枪!你不能再等, 否则就会坐失良机。”他曾带她到一个猎鹿的陷阱,颇为他的女儿自豪,想要让他 那些带着儿子同往的打猎伙伴们瞧瞧,他女儿是个多优秀的神枪手。“那只是肉, 宝贝女儿,”他在车里压低声音对她说,“鹿肉。”后来在森林里她瞄准了目标— —一只温驯、美丽的动物,可是她踌躇了,牙关咬紧,手心里都是汗,怎么也无法 扣动扳机。 他失望了。她让他相当失望。她发誓她以后决不再莫失良机。 她离开车库时,猎枪口朝下挎在胳膊上。直到她离开水泥地踏上地毯时,她的 脚步声还在回响。她已经下定决心朝人生另一个方向沉稳迈进,心头重担竟然减轻 了不少,一片释然。电话响了,像是一阵刺耳的铃声,一个不受欢迎的闯入者,然 而这是一个信号,一个开始行动的信号。是约翰来的电话。 “莎娜睡着了。我担心你,你准备过来吗?”“我几小时后就到,别担心。我 现在一点都睡不着,我要冷静一下,洗个澡。他今晚不会再回这儿来的。只要照顾 好莎娜就是了。”尽你的力做好本该她担当的角色吧,她心想,倒并不含有轻蔑的 意思,至于我,要去做我该做的事。 她开始锁门,预备离开了,忽然又想起了什么,折回到厨房。翻遍了抽屉,她 才找到她要的东西,那是一枝黑色的派克笔,是她平常要为挪动的箱子什么的作标 记的。她将它揣进了另一个裤袋,这才出了门。 月亮已经不见了,四下一片寂静。只有一盏半月型街灯的灯光照在院子里修剪 整齐的绿草坪上。她搬进来的那天,只大略张望了一眼两边的邻居,都是上了年纪 的老夫妇。每晚天色尚早,他们便把电视机声音开得大大的,想是要借此让自己半 聋的耳朵知晓黑夜已早早地降临了。整个街区看上去宁静而安详,仿佛什么事都没 发生过,静得能听见黑夜自己的吟唱。 她绕到她那辆车的尾部,弯下腰开始涂改牌照。她那辆车原来的牌照是FP0322, 利用那支事先准备好的派克笔,她将牌照改为EB0822。改动不算很大,但她只能做 到这个地步了。她把猎枪扔在后座,考虑着拿什么东西遮一下,随即改变了主意, 觉得不遮也没什么要紧。愤怒像看不见的炼狱,焚烧着她,蒙蔽了她,吞没了她, 推动着她。她眼前不断出现他压在莎娜身上,刀子抵着她肚脐眼的镜头。他的身躯 竟沉重地压在她的宝贝女儿身上! 她朝奥克斯纳德开去。街上很静,她摇下车窗任夜风尽情地吹拂着自己的脸, 当她经过奥克斯纳农场区时,一股刺鼻的农药味令她回想起了他身上的恶臭。她朝 窗外吐了口唾沫,被尖利的刀锋划破的嘴角一阵刺痛。想到这把刀子原来的位置, 想到曾被迫舔粘在刀上的粗糙的东西,她强迫自己不能再想下去,否则马上就会吐 出来。 她沿着黑暗的街道慢慢地行驶着,一盏盏街灯在眼前稍晃即逝,接着是一块停 车牌,然后又到了一个交通标志,瞧着信号灯由红变绿再变黄又变了回去。在她头 脑中,它们仿佛就像跑道灯,照亮了她坠入地狱的道路。不时有别的车加速超越她。 那里面会坐着什么人呢?从宴会、约会地点、酒吧间出来的回家的一对对夫妻或未 婚夫妻们;从一张床爬起身来回到另一张床去的情人们。在一个亮着红灯的交叉路 口,她瞥了一眼紧挨着她的那辆车上的驾驶者,那是一个神色疲倦、脸上满是皱纹 的中年妇女。莉莉猜她可能是个在类似丹尼斯那种娱乐场所上晚班的女招待,刚下 了班准备回到她那位于某个地方的小小公寓去。或许,她正提心吊胆,害怕某人会 埋伏在哪个地方,突然跳起身袭击她。“当心!”在她们的车驶入十字路口时,莉 莉对那个妇女说,“你可能就是下一个。”她试图作一个计划,可没花多少时间, 她就找到了那所房子。这条街是奥克斯纳德的主要街道,她只须按门牌号码找就行 了。这个地区叫科罗尼亚。 她对它一点都不陌生,它一向是毒品交易和犯罪的蔓延地。他的家在一排低矮 的灰泥粉刷的房屋之中,街对面是一块空地。院子里杂草丛生,因为缺水,地面都 干裂了。门廊上放着的一只旧冰箱,用粗重的铁链锁在柱子上。可能是警察放在这 儿的,只是还没买锁将它锁上而已,莉莉轻蔑地想。在私人车道上停着一辆积满灰 尘的黑色的老式“普林茅斯”,还有辆一半漆成褐色的“福特”小货车。在那件强 奸未遂绑架案中,他驾驶的是一辆大货车,现在已经不在了。门前的纱门绞链已经 松开,摇摇欲坠。一扇没玻璃的窗户用木板钉着,另一扇虽然开着但拉着窗帘。屋 里黑漆漆的。 她就像个夜盗似的察看着地形,注意到最近的路灯也在离这儿一个街区远的角 落上。她有目的而来,那把猎枪就在后座上,但却没有明确的计划。 她总不能闯进他的房子朝他开枪,对此她很清楚。那样做无疑于自杀。况且, 她也没法确定他是否真的在里面。只有一条路:等他出来再下手。不过万一等到大 白天,人们就会成群结队地在这条街上走过来走过去。有些房子里甚至五六家人挤 在一起。她注意了一下这条街上前后停着的车辆,显然,“本田”车在科罗尼亚区 并不是流行的交通工具。 掉转车头开回到她来时路过的田野,她将车拐到一条未加铺设路面的小路上, 一踩油门碾了过去。这辆车几天前刚清洗过,这一来又布满了车轮扬起的尘土。她 将车停在路边,只见路两旁长满了农作物,一望无际。从后座上拿起猎枪,她瞄准 田野开了火。枪声打破了夜的谧静,射击的后座力重重地打到她的肩膀上。她父亲 过世有十年了,她要证实一下这把致命的武器是否能发挥威力。迅速把猎枪扔回后 座,她猛然倒车,开回到大路上,转到快车道上,往温图拉安全、明亮的街道驶去。 她经过市政中心大楼,把车开进了停车场。看守所里还亮着灯,可是窗户都黑 漆漆的。她朝那些窗子扫了一眼,立即想象到他一直在偷看她,偷看她如何摸索车 钥匙,就如她老是做的那样。她竟完全没有料到他会在暗处偷看,她总是对自己的 安全掉以轻心。总认为自己是无懈可击、不可战胜的。 跟形形色色的罪犯和犯罪活动打了那么多年的交道,使她习惯于居高临下地看 待这一切,总觉得自己是受到保护的、安全可靠的。她想到多少个夜晚,她那辆红 色的车子就孤零零地摆在停车场。一个念头超越了愤怒,强烈地渗入她的头脑:罪 孽。是她自己的行为导致了发生在她女儿身上的事件。此事就是从她跟理查德睡觉 那天晚上开始的,一个已婚女人在外面鬼混而把自己的孩子和丈夫扔在家里不顾! 不对,约翰并没有在家里。他潜伏在暗处,监视着她,等着机会,抓住他自己 一再冤枉她的把柄。为此,他们吵得很凶。她恨他对她的不信任,甚至威胁过要出 走。反正不管她做什么,或说什么他都不会相信,她有时反而故意骗他,存心惹他 生气。新婚伊始,在低声倾诉中,他就一次又一次地向她流露过内心的恐惧,害怕 哪天会失去她。他还说她不爱他,从来就没爱过他,只不过是从他们的婚姻中寻找 一个避难所而已。多年来,这些话听得她耳朵都起茧,到了最后她也当起真来。 或许他是对的。上大学时,有不少放肆、自高自大的年轻人邀她出去,她总把 自己关在社交圈外。她只选择那些害羞的、书呆子型的人约会,而当他们的关系有 可能进一步发展时,她便挥刀斩断情丝。他俩是在一家有个小小午餐柜台的杂货店 里偶然碰上的。他对她撒了谎,吹嘘他在某个私人机构上班,收入如何如何;又向 她大献殷勤,一会儿送鲜花,一会儿寄卡片。不过,是他对妇女的尊重及彬彬有礼 的举止使她产生了一种可靠、安全感。“男人会当你是件插座似的利用你。”他还 说假如一切都循着正常的轨道运行,当她成为他的妻子、他未出世的孩子的母亲时, 他才会跟她做爱。及至后来,莉莉的性欲被唤醒了,发现自己的身体渴望这个。她 要求得越多,他对她就越冷淡。这种现象是从莎娜出世后开始的,逐渐越来越明显, 尤其是最后那一两年。最终,她不再提出要求。 她绕停车场转了一圈,离开了那儿。她的双手紧握着方向盘,背脊挺得僵直。 黑暗慢慢退色,南加利福尼亚州灰白色的晨曦初露。在经过通往奥克斯纳德的大路 时,她能听到小鸟在路旁的树丛中欢唱,大地万物经过一夜的沉睡,正在渐渐苏醒。 她其实该上个洗手间,可她不想停车,她克制自己使这个冲动消失,而她也确 实做到了。当她在一个红灯前刹住车时,她瞥了一眼后视镜,看到了自己的模样: 她脸色苍白,眼冒血丝,那顶蓝线帽低低地压到了额头,看上去又倦又老。她意识 到他身上那股恶臭附着在她身上,这会儿已跟自己的体臭掺和在一起,发出一股类 似的怪味,不由一阵恶心。她狠狠地咬住了嘴唇的内侧,舔着自己的鲜血。 她驾驶着“本田”到了他住的那条街,看见路旁停着辆暗绿色的大货车,车后 头的门开着。她的视线立即转向后座的猎枪,心跳加速,胃部一阵抽搐。 视线转回街上,她没瞧见什么动静。从一扇开着的窗子里传出喑哑的收音机声, 大概是用西班牙语在广播。她伸长耳朵,按在冰凉的方向盘上的手心里满是汗水, 她将双手放在斜纹牛仔裤上来回擦着,然后才伸手将后座的猎枪拿到了前座,枪口 朝着汽车的底盘。 突然,不知从哪儿传来一阵狗的狂吠,她跳了起来,脚离开了刹车板。 车子仍在发动,引擎仍在运转,颠簸地朝前驶去。 她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的屋前,渐渐地,视线模糊了,她看见了一缕清晰的红 色闪光。她将油门踩到底,刹那间便冲到了那所房子跟前。接着,她双脚猛地踩住 刹车,将排档一扳,不假思索地抓起了猎枪。枪管撞着了车顶,在凌晨的寂静里, 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他刚走出屋子,朝大货车走去,离路的边栏有一半路。他看 见了她,突然停了下来,双脚死死地钉在地上,脸上露出惊愕、茫然的表情。 在瞄准的瞬间,她头脑中闪过一星理智,并通过大脑神经传到了握着扳机的手 指。她的身体后退了几寸。然而,那点光亮转瞬即逝,眼中只有他那在瞄准器中被 定格的胸膛,正在红色的纤维下搏动着。她的鼻孔被刮净胡子后残留下来刮胡刀的 味道弄得非常难受,恍惚间面前这个男人似乎不再是那个强奸她女儿的家伙,而是 那个操纵傀儡的老家伙——她的祖父。 她开了火。 他被击倒在地,手脚还在空中挥动。绿色的子弹穿过他的身体射到了街上。爆 炸声仍在脑子里盘旋。他的红色圆领汗衫中央露出一个枪洞,鲜血汩汩地往外淌。 她觉得自己仿佛被淹没在泡沫翻滚的血海里:莎娜的血,处女的血,献祭的血。她 的喉头一阵紧缩,鼻子一酸,手指机械地又扣动了扳机。 子弹击中了他的肩膀附近,打断了他的胳膊。 她双膝一软,跪了下去,猎枪的枪托先着地,枪口在她柔软的下巴上找到了休 息处。她的头动了一下,前一天晚上吃的鸡块都呕了出来,她仿佛看见碎肉还在黑 色的沥青地面上滚沸。她挣扎着爬进了开着的车门,双手紧紧地抱住那把猎枪。天 地万物都在转动,在摇撼,在流血,在号叫。飞沙走石,将她裹在了恐怖的中心。 赶紧离开!她命令她那仍处于僵硬状态的身体。赶紧离开!她松开猎枪,抓住 了方向盘,不要再看了,快开车吧!她的脚立刻反应,她杀死的并不是一个人!车 子飞快前进,不到几秒钟就到了十字路口。转个弯,前进,又转了个方向飞快前进。 阳光灿烂,然而她看到她面前延伸着的却是一条黑暗的隧道。她深知自己已坠入万 劫不复的地狱,无处可逃。“上帝啊,求求你!”她祈祷着,“以圣父、圣子、圣 灵的名义,”她在心里呐喊:“指给我一条生路吧!”她的身体像块冰,而同时冷 汗却在不断地往下滴。那儿有块路牌,这条街叫阿拉米达街。阳光已经有些眩目, 街上很热闹。看到红灯,她刹住车等着,三个学生穿过马路。她已经无目的地至少 开了一个钟头车。那把猎枪现在正躺在汽车底板上,车停时滚到了她脚边。她一脚 将它踢了回去,继续开车。 她恍惚觉得自己离开自己的肉身了,从此不再相逢。她已经不在科罗尼亚了, 而在到处都是修剪得整齐而漂亮的庭院的大房子的地方。 她想象得出作案现场的情景:警车的车灯闪烁不停,医务人员匆忙地从救护车 中走下来。要是他还活着,就会被送进最近的医院,急救室的医生会试图止住血, 评估他的伤势有多重。他们也许甚至会花好几个钟头给他进行外科手术,一位尽责 的医生会认真地挽救他的生命。至于她希望看到的,则是那具另人作呕、灭绝人性 的躯体被盖在粗劣的黑毯子下,早已一命归阴。 发现自己已到了一条交叉的要道上,她将车开到快车道上,往回家的路上驶去。 到莎娜那儿去,她心想,她得到莎娜身边去。“他永远不会伤害你了,宝贝儿,他 永远不能伤害任何人了。”她低语道。话虽从她嘴里说出,但在她听起来好像不是 她自己的声音。是她母亲的声音,是她还是个孩子时听到她母亲在对她大声说,告 诉她她祖父对她的变态蹂躏结束了。她母亲其实从未说过这些话。只有他祖父的死 才使她得到解脱。 车子进入通往卡马利洛的弯道时,她从头上扯下那顶针织的滑雪帽,扔出了车 窗,她已冷静下来,恢复了自制,在感到充实的同时也带着怅惘,虽然害怕,但心 里是宁静的。愤怒已得到发泄,随着那复仇的子弹射向了目标,魔鬼已经附回放出 它的那个人身上。 车子到路口,往左转就是回家的方向,可她却把车头往右方向转了过去。 她的目的地是个旧教堂,位于一个陡峭的斜坡上,种满了萼梨树。她每天上班 的路上都要瞧它几眼。教堂的停车场已经废弃不用,参天大树挡住了周围人的视线。 她抱着猎枪钻出本田汽车,用衣角擦拭着它,最后,松开手眼睁睁地看着它从路堤 上滚落下去。她在心里说:“我今天打死了一只疯狗,爸爸。你一定会为我骄傲的!” 车子拐到她住的那条街上时,她扫了一眼仪表盘。油量表上的指针已经停在“零” 上,一点油也没有了。一眨眼的工夫,便到了家门口,她看见那儿停着辆警车。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