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扭 曲 第六章 夜入坟场 秦歌在江南说起沉睡山庄之前,便已经远远地看过沉睡山庄。 自助旅行团成员,来沉睡谷的目的各异,但只有秦歌一人,十足像个专业游客, 每天里,带着相机四处游览。他对小镇的历史和现状做了比较详细的考察。小镇的 历史可追溯到乾隆年间,乾隆盛世,但并不是天下全都歌舞生平。京官陈氏,因开 罪当朝大吏,举家发配西南蛮荒之地。陈姓京官发配途中,经过沉睡谷所在地区, 心中忽然感慨万千,对仕途天下,俱都心灰意冷,萌生要做靖节先生桃源中客的念 头,便在沉睡谷地区建屋辟田,做田野散人,直至终老。 沉睡谷原名便叫五米村,想是那陈姓京官取陶渊明五斗米县令之意。 小镇的建筑,多就地取材,选用大块石料与木材,所以房屋特别坚固,可以历 百年而不衰。通常民居都为二层结构,楼底为石块砌成,二楼为木材搭建,宽檐凸 出,檐上密密麻麻铺满灰瓦。有些人家二楼的木屋,还要凸出底楼墙壁一截,用几 根木柱支撑,形成独特的吊脚房。那些屋檐与凸出的吊脚房,在街道小巷的上方遥 遥相对,触手可及。 小镇两边山上,是较为舒缓的山地,除了大片种植葡萄,还种有水稻和蔬菜, 水稻和蔬菜种植面积不大,但足够小镇人一年食用。山上最有特色的还是葡萄园, 满山遍野密密排开,高低错落有致,一眼望去郁郁葱葱。若逢上夕阳如血,整个葡 萄园都会笼在一层金灿灿的光线里,仿若彩霞低绕,又如云海低涌。 河西的山势略低,翻过一个山坡,便能见到坡下低凹处,有一座占地约十顷的 圆型建筑,从高处看,好像外星人的飞碟一般。圆型建筑壁高十余米,全部选用大 块石料砌成,顶上又有环型屋檐。站在高处,可见建筑之内另有内环,中间一块空 地,不多的一些人在那空地上走动。 那便是江南后来说起的沉睡山庄了。 秦歌未曾听江南说起沉睡山庄之前,便似对它颇为忌惮,所以,连续几天,都 是远远地观察,从没有走近它方圆百米。在山的高处,可以见到山庄内异常冷清, 偌大的庄内空地上,只有不多的几个人匆忙行走。 山庄只有一个大门,几天里,大门紧闭,似乎根本没有人出入。秦歌由此得出 一个结论,这山庄里的人一切都自给自足,完全是一个独立的王国。 后来江南跟大家讲述沉睡山庄的历史与现状,秦歌默默记在心上。但他却有意 隐瞒了自己曾经在高处偷偷观察过沉睡山庄的事。 ——是不是在秦歌心里,也隐藏了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唐婉醒来,睁开眼照例是先找谭东。谭东和衣卧在床边,还在酣睡。唐婉也不 吵醒他,静静地盯着他看。谭东熟睡时的样子跟他醒时截然不同,有种未成年的孩 子的稚气。这个早晨的谭东便睡得安详,平日紧皱的眉峰舒展开来,脸色红晕,嘴 巴微张,有些涎水从嘴角滑落出来。 唐婉微笑了一下,心里却有了些酸楚。 她印象里,已经好久没有在早晨醒来,见到谭东熟睡的样子了。每回睁开眼, 谭东总是睁着眼睛倚坐在床边,整夜不眠让他看起来精神萎靡,神色憔悴。他在守 护着她,他不容任何人来伤害她。这让她感动,且心痛。她知道自己这一生都离不 开这个男人了。这也是她为什么可以抛开在城市的一切繁华,跟着谭东远赴异域小 镇,在这里,开始新生活的原因。 谭东翻了一个身,变成身子趴在床上。唐婉怜惜地看着他,忍不住轻轻抚摸他 的脸颊。那上面有些新生出的胡须,硬硬地摩挲着她的手心。 难得有这样一个早晨,可以静静地看着谭东酣睡中的样子。唐婉心里暖暖的, 被一些氤氲的爱意包裹。她想到谭东真的太累了,从离开那城市起,他在夜里就从 来没有睡过觉,现在,他需要好好休息了。 外面已经有阳光升起,但阳光落在天井里,照射不到这间房屋,但透过窗棂, 可以隐约见到阳光在天井里的影子。房子虽然重新粉刷过了,但依然有些陈年腐朽 的气息,这种气息现在居然也能让唐婉如此着迷。她贪婪地深呼吸,那种气味让她 时刻惊悸的心变得沉寂。 外头忽然有了声音,开始是一些嘈杂的脚步声,接着便有人在说话。 天井里好像来了好多人。 唐婉立刻就紧张起来,她侧耳倾听,却听不清楚那些人说了什么。这时她顾不 了再让谭东好好休息的念头,慌忙去推床边的谭东。谭东在睡梦中依然保持警觉, 他蓦地翻身坐起,眼睛已经睁开,低头仔细倾听外面的声音。 他也听不清外面的人说了些什么。 于是,他拍拍唐婉的手,起身下床,在房门边侧耳听了一下,然后再回身示意 唐婉穿衣,自己则拉开门走了出去。 唐婉慌忙用最快速度穿衣起床,然后不安地坐在床边等待。 并没有多长时间,谭东便回来了,他进门时的神情很奇怪,像是紧张的心情已 经舒缓下来,又似仍充满疑惑。唐婉便眼巴巴地盯着他,好像生怕从他嘴里听到什 么不祥的消息。 “镇上死了人,在铁索桥上。”谭东说。 “那这么多人跑到我们这里来干什么?” 谭东沉吟了一下,说:“死的人是住在我们隔壁的何青。” 唐婉的眼前立刻现出了一个神情郁悒,长发垂肩的女人形象。那女人脸色白皙 得仿似透明的一般,一眼看去身上就有种不祥的气息。 “何青不是房东夫妇的女儿,她多年前被丈夫赶出家门,房东夫妇见她无依无 靠,便收留了她。这些年,她跟房东夫妇关系挺不错,房东夫妇便把她当做了自己 的女儿。现在她出了事,镇上的人来通知房东夫妇。” 唐婉“噢”一声,脸上显出同情的神色。 “现在何青的尸体还在铁索桥上,正等着镇派出所的人去察看,现在大家正要 带房东夫妇过去。” 唐婉再“噢”一声,有些失神。 谭东沉默了一下,然后才说:“这事会不会跟那个穿黑衣的瘦子有关。” 唐婉惊悸了一下,目光已变得有些凄然。 “那瘦子到底是什么人,他一路跟踪我们来到这里,像个不散的冤魂。他到底 想干什么呢?”谭东自语道。 唐婉的脸色变得煞白,瘦子在昨天婚礼上出现,唐婉便已经觉出了空气里弥漫 的危险气息。她这时已经能断定,与瘦子再次相遇绝不是偶然,他一定有什么企图, 但是,她绞尽脑汁,也想不出除了曾在电梯里遇过他一回,还在哪里见过他,更不 要说与他之前有过什么瓜葛了。 穿黑衣的瘦子跟何青之死会有什么关系? 莫非他想以此来震慑谭东与唐婉? 唐婉忽然站了起来,她说:“我们也去。” “去哪儿?”谭东问。 “去铁索桥。”唐婉顿一下,再道,“去看何青。” 何青的尸体还被吊在桥上,她一袭白衣在阳光下,竟然更有种森然可怖的感觉。 桥两边的岸上已经聚集了不少人,大家远远盯着桥上悬挂的尸体,大多一语不发, 面色沉凝,仿似被那尸体夺去了魂魄一般。 何青的头在桥面之上,身子在桥板之下,站在河东的位置,看不清她的脸,但 能看到一头长发胡乱散落在桥板之上。 唐婉站在岸边,她盯着在两岸间随风飘荡的尸体,面色变得煞白,目光呆滞, 口中好像在喃喃念叨什么,却又无声无息。谭东紧紧拥着她的肩膀,此刻亦是一脸 沉凝,但他的目光却在四处逡巡。他从围观的人群里,发现了沙博、秦歌、杨星和 小菲。还有那个瘦子,亦站在离人群稍远的地方,默默地盯着桥的方向。 那瘦子依然穿着黑衣,所立的位置恰好是一户人家的檐下,他的整个脸便都隐 藏在了阴影里。 谭东此刻又觉出了内心的冲动,抓住瘦子,把它撕裂,这样,自己与唐婉就能 平静地生活了。 那对房东夫妇此刻满脸涕泪欲往桥上去,却被人阻拦。老头老太面上的神情悲 愤已极,但却不像其它地区这个年龄的老人一样,号啕痛哭。这是因为何青并不是 他们真正的女儿,还是他们把悲痛抑在了心中? 生活在现实世界里,无论何时何地,我们都得遵循一定的规则,这规则有时候 并不局限于法律道德和各种规章制度,它更直接地体现在某种力量上。 当那种力量大到足以威胁你的存在与生活,那么它于你,便成了规则。 如果连悲伤都有规则限制的话,那该是怎样一种更深的悲伤? 这时,有两个穿警服的中年男人越过人群,走上桥去。老式警服显然已经穿了 些年头,黄里透着颗粒粗糙的白,而且,那两个警察连帽子都没有戴,腿上还穿着 当地男人爱穿的那种蓝粗布的裤子。裤子档部肥大,那俩人走路还撇着八字步,从 后头看去,就像两只步履蹒跚的鸭子。 谭东轻哼一声,脸上露出些不屑。他根本不会相信凭借这样的警察能把案子给 破了。 “你真的相信那疯女人是夜叉杀死的?”沙博问江南。 这时他们已经回到夜眠客栈,除了那个瘦子,其它人都围坐在在一起,议论昨 夜发生的这起谋杀案。 “我连有夜叉这个人都不相信,怎么会相信他杀人。”江南苦笑,“这件事情 你们别问我,我实在理不出个头绪来。” “但现在镇子上有了一个杀人犯,他跟镇上每个人的利益都息息相关。”这回 说话的是秦歌,他盯着江南,有些担忧地说,“我们过不了多久就会回去,你还得 在这个镇上继续生活下去,如果不抓住那杀人犯,我想这镇上每个人过得都不会安 心。” “能有什么办法呢?”江南无奈地道,“这镇上的人,肯定又会把事情简单地 归结到夜叉身上。大家对夜叉又恨又怕。只要事情不落到自己头上,谁也不会去过 问这件事。” 大家都有些沉默,半晌,小菲自语道:“莫非这镇上真有夜叉这个人?” “是这个鬼!”杨星更正她,“如果传说是真的,那夜叉起码得一百几十岁, 而且,他还至少死过两回。” 秦歌想一下,再问:“你昨晚说一年前,夜叉又在镇上出现了。这种说法究竟 是怎么流传开的?” 江南有些犹豫,好像秦歌问及的是他不愿意回想的事。但他最后还是说了一年 前镇上发生的事。 “死人的事情,这一年多镇子上已经发生好几次,疯女人是第五个受害者。那 夜叉前两次出来杀人,虽然也是在深夜,但却意外地被人见到。” “夜叉杀人的说法,就是目击者传出来的?”秦歌再问。 江南怔了一下,然后才道:“最先撞见夜叉杀人的是两个年轻人,他们谈恋爱 谈到深夜,那男孩送女孩回家的途中,撞见了夜叉杀人。那次夜叉杀的是一个中年 男人,那两个年轻人眼见着身高两米开外,身穿兽皮短衣,披头散发,留着长须的 怪人高高举起一块大石,砸到那中年男人身上。每次砸下去,那中年男人都要发出 一声惨叫。而夜叉却一次又一次搬起石头,将中年男人砸得稀烂。” 众人听得身上骤起一阵寒意。 “那对年轻人当时并不知道穿兽皮短衣的人就是夜叉,但事后听完他们叙述, 镇上很多老人面面相觑,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一个月之后,村里另一个精壮的 男人死去了,这回目睹事件过程的是一个中年妇女,她在深夜出门,去寻在网吧未 归的儿子。第二天,人们发现那个精壮男人的尸体的同时,发现那个妇女也疯了, 她满街地乱蹿,嘴里高叫着夜叉的名字,不久后便失足坠下悬崖。” 江南叹息一声:“这两件事综合到一块儿,镇上的人便再无怀疑,都说传说中 的夜叉又出现了。” 大家听得面面相觑,虽然觉得关于夜叉杀人的说法颇不足信,但是,一时谁都 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一时大家情绪低落,枯坐无语。 这天上午,因为疯女人被杀的事,大家谁都没有兴趣出门,连秦歌都破例呆在 房里,整理这些天搜集的资料。沙博与秦歌同在一个房间,在秦歌忙活的时候,便 倚在床上呆呆地想心事。这时候,杨星跟小菲敲门进来,小菲快人快语,进门便说 起了何时离开沉睡谷的问题。 “这沉睡谷透着邪气,我看,我们还是早点回去的好。”杨星这两天能吃能喝, 精神气十足,来之前他显然跟小菲商量好了,也随声附和。 沙博与秦歌互视一眼,俱都不语。 适才沙博躺在床上,想得最多的还是请帖上那个粗十字架的图案。那图案他一 共见过三次,一次是在那彝家小城的车站里,蓦然而至的眩晕中,一些迷幻的场景 过后,一块削平的山岩上便现出了这个图案。第二次是在自己的电子信箱里,在忘 忧草给他发来的一封未留任何文字的邮件里,这个图案再次出现。等到这图案第三 次出现,沙博便能确定忘忧草肯定在这沉睡谷中了。但她为什么不出来与自己相见 呢?莫非在她心里,有着什么不为人知的苦衷? 在沙博眼中,这小镇的人们生活简单,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实在是种典型的 偏远小城的生活方式,但这种感觉因为疯女人的死亡与夜叉的传说,被彻底改变。 他在想,忘忧草的消失,或者说不出来跟他相见,会不会跟小镇这些日子发生的变 故有关? 想到那样一个纯真得不沾红尘之气的女孩,会和长发长须、身着兽皮短衣的夜 叉扯上什么关系,沙博心中便不寒而栗。 忘忧草在请帖上留下那个图案,一定是想告诉他些什么,也许,还希望他能挽 救她于危难之际,他怎么能在这时候离开沉睡谷呢? 但杨星与小菲这时候提出离开又让他无法反驳,他们俩还是孩子,如果他们因 此而受到什么损伤的话,那会让他内疚一辈子的。 沙博不说话,秦歌却不得不说,因为他是这个自助旅行团的发起人。 “据我所知,后天一早,有一趟车回那个彝家小城,你们几个人便乘那趟车回 去吧。这镇子确实有些邪门,还是回去安全些。” “那你不跟我们一块儿回去?”小菲说。 这些日子,她与秦歌接触虽然不多,但一路同行,且又生在同一个城市,在这 异域小镇,多少还是生出了些亲切感觉。 秦歌笑笑:“你们别忘了,我是搞新闻的,沉睡谷发生这样的事,你们说我能 错过吗?” 他看小菲眼里露出些不信的目光,又补充一句:“如果我能把这些事情搞清楚, 回去可以做一个专题,说不定还能获奖。那我的大好前程便会因此多加一块砝码。 所以,我想来想去,还是决定留在这里。” “我看还是你们俩回去吧,我也不走。”沙博说。 小菲冲他翻个白眼:“这里头有你什么事了,你也跟着瞎起哄。” “就是,老沙,你别脑瓜子进水,人家秦记者有文章要写,你呆这里除了看热 闹还能干嘛。”杨星也来打击沙博。 沙博犹豫着,不知道是否要把忘忧草的事说给他们知道。 “如果没什么事,还是回去吧。夜叉的传说虽然未必属实,但这小镇上确实隐 藏着危险人物,它对每个人都是种威胁。”秦歌也劝沙博。 沙博还在沉吟,如果让杨星小菲知道他到沉睡谷来是为了见网友,那一定会成 为笑柄,这俩毛孩子还不定得怎么讥诮他了。 他犹豫不决的样子,让杨星与小菲哑然一笑。杨星说:“老沙你还是招了吧, 大老远的你跑这沉睡谷来到底为了什么?我跟小菲私底下都嘀咕好几天了,你不是 那种冲动的人,既然到这地方来了,肯定有你的原因,要不,就是你中邪了。” 小菲拍拍杨星的脑门:“谁中邪咱们老沙也不能中邪呀,你别乱说话,咱们还 是听老沙坦白交代吧。” 俩人这么一唱一和,沙博哭笑不得,眼见不说实话是过不了关了,当下,只得 一五一十,将与忘忧草之间的事说了出来。在说到那粗十字架图案时,他怕众人不 信,还特别列举了些自己高考之前在眩晕中看到试题的事。当他最后说完在请帖上 再次见到那粗十字架图案时,屋里的几个人面面相觑,一时都说不出话来。 “你们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沙博红了脸,“我跟你们说的可没一句假话。” 杨星跟小菲知道沙博不是那种乱开玩笑的人,而且在这种时候,他更不可能编 故事来骗大家。他们俩心里飞快地把事情过了一遍,得出的结论跟沙博想到的一样, 如果真有名叫忘忧草的女孩,那么她现在一定就在沉睡谷中。 粗十字架肯定是在杨星把请帖放到沙博床上之后,被人画上的。顺着这个思路, 在这段时间内,能进入夜眠客栈的人不会很多,这只要向客栈老板江南打听一下, 便能知道那段时间都有谁进过沙博的房间。 杨星的话说完,先摇头的是秦歌:“咱们假设请帖上的图案,真是那个叫忘忧 草的小姑娘留下的,她显然是想暗示沙博些什么,并且,沙博来了之后她一直躲在 暗处,这说明她有不得已的苦衷,而这苦衷说不定就跟沉睡谷的秘密有关。所以, 我们在没把事情弄清楚之前,不能依靠沉睡谷中任何人的力量。” 沙博本来也觉得这事情询问江南有些不妥,但他却没有秦歌想得这么深入。他 似乎明白了什么,接口道:“你的意思,是不能相信这里的任何人?” 秦歌沉吟了一下:“但愿事情并没有我想的那么严重。” 他沉凝着脸对杨星和小菲说:“你们俩后天还是先回那个彝家小城等我们的消 息,留在这里,我越来越觉得是件危险的事。” 杨星和小菲既已知道沙博的事,哪里肯走,而且,他们还想看一看,究竟是什 么样的女孩,能把沙博从数千里外引到这个偏僻小镇。“我们既然一起来的,就一 定得一起回去,老沙不走,我们也不走。”杨星说。 杨星与小菲态度坚决,秦歌与沙博对视一眼,俱都摇头苦笑。 “留在沉睡谷,我们该怎么做,总不能就这么等下去吧。”小菲说。 “不错,我们就得等。”秦歌说,“那女孩既然已经留下了暗示的图案,必定 不会就此罢休,她一定会再次留下新的线索。我们现在只要等待就行了,而且,我 相信,她必定比我们更着急。” 秦歌见大家点头赞同,又道:“沉睡谷中发生的凶杀案,不一定跟那叫忘忧草 的女孩有什么关系,但是也不能排除这种可能性。还有那传说中的夜叉,究竟是否 真的存在?最重要的一点,那神秘的沉睡山庄主人,究竟是怎样一个人?我怀疑发 生在沉睡谷的这些事,都跟他有关。如果真这样,那事情就要复杂多了。而我们现 在对此基本上还一无所知,所以,要想弄清楚这些问题,我们还得等,等发生更多 的事情。” “你是说这里还会发生其它事情,还会再死人?”杨星问。 秦歌不语,却点了点头。 大家在说话间,显然已经把寻找忘忧草当作了自己的事。沙博心下感动,想说 些什么,却被大家看穿心事,秦歌笑着摆手:“你不用跟我们客气,在这里,只有 我们这几个人可以彼此信任,无论我们之中谁有事,我想大家都会像现在一样同仇 敌忾的。” 这几句话说得大家心里一片温暖。 秦歌最后说:“说是等待,但我们不能真的坐下来什么事都不做,我们必须给 那个叫忘忧草的女孩机会。” 杨星最先听明白,他点头:“老沙平日没事就一个人出去转悠,特别是夜深人 静的时候,这样,才能帮助那女孩避开其它人。” 小菲脸上露出凄惨的表情:“一个人转悠就罢了,还夜深人静的时候,如果咱 们老沙被那什么夜叉碰上了,身子也吊在那铁索桥上这么晃来晃去……” 她本来是想开个玩笑,但话说到这里忽然说不下去了,众人的面色也随之沉重 起来。小菲的话并非没有可能,所以,沙博的安全,成了最关键的问题。 秦歌又沉吟了一下,这才道:“从明天起,我们几个得配合沙博的行动。这样 吧,白天,沙博出去,杨星小菲你们俩跟着他,晚上,我来接班。反正不管什么时 候,都不能让你们的老沙落单。” 杨星和小菲一齐说好,并且立刻就有了跃跃欲试的感觉。杨星瞅着秦歌笑道: “我怎么觉得你不像记者。” “那像什么?”秦歌反问道。 “像地下工作者。”杨星说,接着便更正道,“更像警察,还是刑警。” 瘦子独自在小镇上走。他的步子迈得很慢,因为他有的是时间可以打发。 这天傍晚,他在河西一条小街的杂货铺里发现了一件他感兴趣的商品。那是一 架土灰色的望远镜,表面虽有些划痕,但看起来还很新。瘦子把望远镜拿在手里把 玩,望远镜前后四片镜片一尘不染在夕阳下闪烁着微蓝的光晕。他走到小街上,举 起望远镜看小街的尽头。 他看到了一个孩子边走边吃的枣糕上面还剩下两颗枣子。 他很满意,便用一百块钱买下了这架望远镜。 望远镜有一个人造革的小包,包上有根带子,可以背在肩上,或者挂在胸前。 瘦子现在把望远镜挂在胸前了,他大踏步向小街那头走去。 到了街的尽头,他迈上台阶,来到河边。 他用望远镜看了会儿铁索桥,特别是早上见到的那女人悬挂的地方。女人的尸 体当然已经不在了,但他还是看到那个地方的桥板少了一块儿,又不是全少,是一 块桥板硬生生从中间被折断,两端还各有一截连在铁索上。 他对这望远镜更满意了。 他回过身,看了看还挂在山顶上的夕阳,就对将要来的这个夜晚生出许多渴望。 夜晚来了。月儿已偏西,又是深夜。 沙博从网吧里出来,照例沿着河西的小街往河边去。在他迈上河边的第一层台 阶时,突然倒吸了一口凉气,整个后脊更是变得冰凉。 歌声。他又听到了歌声。 歌声在月光下清晰地传来,他可以确定无疑那不是自己的幻觉。他的脑子里出 现了一个长发的白衣女子立在桥上的情景,那女子脸色白皙,仿似透明的一般。她 的眼中不断有泪落下来,她的怀中,还抱着一个被开膛剖腹的布娃娃,布娃娃肚中 的棉絮拖了出来,上面沾满血迹。 而那女人,刚刚在今天早晨,被人发现吊死在铁索桥上。 沙博心跳加快,只觉得面前的台阶山一样高,而此刻他的双腿已发软,想要迈 出一步都难。 歌声还在幽幽地飘来,这回他确定那真的是歌声,而不是哭泣。 歌声缥缈得像不是来自凡尘之间,它比月光更轻盈地在天地间流淌,却比月光 更凄冷。 除了那长发白衣的疯女人,还有谁会深夜在桥上歌唱呢? 而那疯女人,这个早晨还悬挂在桥上。她的脑袋在桥板之上,身子在桥板下随 风飘荡。她被人硬生生从桥板间塞了下去。 沙博一屁股跌坐在台阶上,竟连退回去的力量都没有了。 他无助地望着自己刚刚走过的小街,街上空旷寂寥,安静得像是一条鬼街。 沙博的全身已变得冰凉。 鬼街之上忽然有个黑影向前移动,沙博瞬间全身汗毛都直竖起来。那黑影移动 得悄无声息,却又迅捷无比,很快便到了离沙博很近的地方。 沙博吁了一口气,脑门上已满是汗水。 他这时看清了移动的黑影原来是秦歌,他们在白天说好了,晚上由秦歌跟着他, 而他这一晚根本没有看见秦歌的影子,刚才惊惧之时,竟然没有想到他。 秦歌已经快步奔到了沙博面前,沙博想说什么,秦歌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他 显然也听到了桥的方向传来的歌声。 秦歌比沙博要冷静得多,他虽然也面色沉凝,但却没有惊惧的神色。他侧耳倾 听的时候,歌声忽然消失了。秦歌脸上稍现失望之情,幸而这时,歌声又忽地传来。 秦歌这下再不迟疑,冲沙博摆摆手,做一个过去的手势。沙博犹豫了,此刻虽然有 了秦歌,他的惊惧少了许多,但让他独自一人去面对桥上那歌声,他还是胆气不足。 秦歌轻轻叹了口气,俯过身去,低声道:“我会一步不落地跟在你的后面。” 沙博不好意思地笑笑,深吸一口气,再不迟疑,站起来便向台阶上迈去。 台阶大约十几层,很快他便到了河堤之上。宽阔的河面上水波荡漾,揉碎的月 光在水面上波光鳞鳞。铁索桥凌空飞渡,河对岸隐在黑暗之中,一眼看去,好像铁 索桥便是通往幽冥的通道。 此刻桥上,真的背朝西岸站立着一个长发白衣女子,体态丰盈,长发垂肩,整 个人隐约都沉浸在一团白光之中。那缥缈的歌声,便从她站立的位置清晰地飘过来。 沙博头皮发麻,回头看一眼秦歌。秦歌做了一个过去的手势,沙博咬咬牙,终 于不再犹豫,大踏步往桥上走去。 如果那真的是个女鬼,他也要看看女鬼到底长得什么样。 铁索桥属于软桥类,踏上去会有轻微摇晃的感觉。沙博赌一口气,脚步重了些, 那长发白衣的女子不会听不到,但她却始终不转过头来,而且,当沙博离她还有十 余米的时候,她忽然向桥的另一侧走下去。 沙博心中疑惑,回头看秦歌已经出现在河堤之上,心中胆气壮了些,便也脚下 不停,跟着那女子往桥东去。 那女子走路像在云端飘浮,轻飘飘的没有一点声音。转眼间,她已经到了桥的 东岸,踏上了通向小街的台阶,随即,身子一沉,便在沙博的视线里消失。 沙博赶紧加快步子,等他到达台阶上方时,那女子已消失在小街之上了。 沙博不知所措,便等后面的秦歌赶上来。俩人站在台阶上等了会儿,还是见不 到那白衣的女子。 “现在怎么办?”沙博的语气有些轻松,好像那女子消失是件值得庆幸的事。 秦歌不说话,目光仍然死死落在前方笔直的小街上。 前方白影一闪,那女子又出现了,她的位置已经在小街的中端。 秦歌不及说话,只拉一下沙博,便快步跑了下去。沙博跟在后面,这时心里也 隐约有种感觉,那女子仿佛要带他们去一个地方。如果这样,那么至少她是没有恶 意的。 那女子仍然慢慢向前飘移,秦歌与沙博却要一路小跑才能跟上。那女子始终不 回头,所以秦歌索性也不再躲躲藏藏,与沙博并肩向前奔去。 小街很快就到了尽头。白衣女子又消失在视线里,但随即不久,她便在另一条 小巷的巷口出现。秦歌与沙博快步跟了过去。 小巷错踪复杂,幸而那女子每每在秦歌与沙博迷失的时候再度出现。小巷两边 墙高逾丈,再加上宽檐凸出,月光几乎完全照不到这里,但那女子在前方的身影, 仍然笼在一层朦胧的白光之中。 到这时,沙博仍然分不清她是不是那个疯女人何青,但秦歌却断定她一定另有 其人。秦歌在沙博耳边道:“疯女人已经死在铁索桥上了,死人是不会再出来活动 的。” 沙博也相信秦歌的话是正确的,这世界上本没有鬼怪,但视线里那笼在一层白 光中的女人,除了鬼怪,还能会是什么? 白衣女子拐上了一条山道,很快就引领沙博秦歌离开了小镇的房屋。山道初时 还有一人多宽,接着越走越窄,到后来,简直就只剩下一条浅浅的痕迹,如果没有 那女子引领,黑夜里,就算秦歌沙博见到了,也不会把它当成一条路。 山上有的是高大的树和嶙峋陡峭的山岩,月光有时能透过婆娑的树影落下来, 有时又完全隐在高大的岩石后头,这一路,秦歌与沙博走得跌跌撞撞的,但前方那 白衣女子,却轻车熟路,飘得异常轻盈。 不知道走了多久,翻过几个大小山头,那女子再次从视线里消失。这时秦歌与 沙博并不着急,知道她会很快再次出现。但这回他们等了好久,白衣女子才在离他 们数丈的一个凸起的岩石上出现。她站在高处,月亮正悬在她的头上。她停伫不动, 那些月华便从她身后映射过来。她缓缓地转身,身子虽笼在一片洁白的月光之中, 但面孔却仍一片黑暗。往这边急步赶来的秦歌与沙博,却在同时,感受到了脸上一 片冰凉,仿佛被那女子目光拂中一般。 秦歌沙博下意识地低了一下头,似要躲避什么,等他们再抬起头时,那女子已 经从山岩上消失了。 秦歌与沙博边跑边四处张望,以为那女子还会在别的地方出现,但这回,她竟 是真的消失了。 在那块山岩下,秦歌与沙博停步。沙博茫然四顾,有些不知所措,秦歌却毫不 犹豫,指着那凸起的山岩低声道:“我们上去。” 山岩之上,视野陡然开阔,在它后面,竟是一片平缓的空地,大约数百个平米。 此刻月光一览无遗地映照在空地上,那高低起伏的一个个土丘,便异常清晰地呈现 在秦歌与沙博的视线里。 秦歌与沙博全身僵硬,心里同时升起一股寒意。 那些半圆型的土丘,他们一眼就看出是一座座坟茔。这些坟茔密密排开,竟然 占据了整个空地。有些坟茔前面有碑,有些还竖着一根竹竿,上面挑着白色的纸幡。 风吹过来时,那纸幡便悠悠地在风里飘。 那白衣女子竟把秦歌与沙博带到了坟场之中。 秦歌与沙博面面相觑,一时竟谁都说不出话来。 -------- 网文报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