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扭 曲 第十二章 密室里惨白的肌肤 黑夜已经笼罩沉睡山庄。 唐婉悠悠醒来,立刻被一阵巨大的痛楚侵扰。她想到谭东已经不在了,继而便 看到了广场上重新竖立起的木桩,满身血迹的谭东被吊在木桩之上。那就是她曾经 深爱过的谭东吗?唐婉想奔过去,把谭东从木桩上放下来,但是,她浑身软绵绵的, 想动一下都难。而且,她的心在剧烈地抽搐着,谭东的尸体像是一把锋利的刀,刺 得她浑身伤痕累累。她只能倒在地上,睁着眼睛盯着高处的谭东,不停地流泪,不 停地抽搐。 此时广场上被无数火把照亮,所有的人都在做一件事——喝酒。 满眼都是喝得酩酊大醉的人,沉睡谷的居民像疯了样,不停地把那种葡萄酒灌 水一样灌进自己的口中。人群之中,到处可见一人多高的酒桶,这些酒全部打开, 酒香飘荡在夜晚的空气里。人们便围站在这些酒桶边上,用各种容器去取酒,还有 些人,直接将脑袋伸到了酒桶里,好久一动不动。 有很多人喝醉了,他们手舞足蹈地四处跳跃,嘴里发出“嗬嗬”的尖叫。喝醉 的多是一些老人、女人和孩子,他们跳得满头大汗,很多人便随手脱下身上的衣服 随手丢在一边。 更多的人开始舞蹈,一些男人也加入进来,他们叫嚷的声音更为宏亮,舞蹈的 动作更加疯狂。他们更快地脱去身上的衣服,让汗珠在身上肆意滚落。一些女人开 始围着这些男人旋转,男人目光逡巡,抓住自己感兴趣的女人,搂在怀里,开始做 一些猥亵动作。 火光冲天,广场上的人像一群乱舞的魔,已经全都失去了理智。 在唐婉的身边,秦歌正蹲在地上不停地呕吐。他不停地把手指伸到喉咙里,发 出些痛苦的呻吟,然后,一些深紫色的液体和着一些未消化的食物呕吐出来。秦歌 还不罢休,直到自己吐出些没有颜色的酸水为止。沙博和瘦子在不远处,正被几个 精壮的男人按住。他们被迫仰起头,张大嘴,有人将葡萄酒直灌进他们口中。他们 显然已经喝了不少,脸色通红,眼神都开始迷蒙起来。后来,那些大汉放开了他们, 他们便自己去找酒喝,竟似意志已不受自己支配。 秦歌冲了过去,一把拖过正要将头插进酒桶中的沙博。沙博劲道此刻出奇地大, 他回手一拳击在秦歌肩上,秦歌一个踉跄,差点摔倒。秦歌再次扑过去,擒住他的 手臂,把他压倒在地上,然后,在他耳边发出一声大喝。沙博清醒了些,他听到秦 歌说:“把喝进去的酒吐出来!” 沙博这时似乎才看到广场上疯狂的人群,脸上现出些恐惧来。秦歌松开擒住他 的手,捏住他的两颊,逼迫他张开嘴。 沙博也开始趴在地上呕吐起来。 秦歌再在人群中找瘦子,瘦子却已经跑得不知所踪。他的酒比沙博喝得多,在 秦歌抱住沙博时,他手舞足蹈地向着人群里冲去。到这时,已经没有人再认得他了, 他也不用去认识任何人。他的心里燃烧着火,而这些火需要用动作来引导它,否则, 它就会让他整个人都燃烧起来。 瘦子盯上了一个女人,女人有着小巧的身子,匀称的身材,她已经完全脱去了 上衣,白皙的身子在火光的映照下,有种说不出来的森然之美。瘦子在她身边舞蹈, 手搭上了她的肩头,她便像条蛇一样缠到了他的身体上。 在瘦子的身边,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头把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扛在肩上,正向广 场边的黑暗中走去。另一些男人和女人,已经开始在地上扭动…… 广场上的喧哗声已经减弱了许多,取替的是一种阴悒的靡靡之音。火光映照下 的肌肤上,全都溢着汗珠,它们扭曲着,旋转着,厮缠着,有些隐入黑暗,有些就 在火光之下。 男人之间开始厮斗,为了女人。血液开始与深红色的葡萄酒交融在一起,夜色 中,血腥味与酒香交织弥漫。 所有人都疯了。疯狂的人群,疯狂的沉睡山庄。 秦歌与沙博搀扶着,避开踉跄着冲撞过来的男人和晃晃悠悠舒展着肢体的女人, 他们向卧在地上的唐婉走去。 唐婉已经不能动弹,她的眼睛还盯着高悬的谭东,身子不停地抽搐。 秦歌顺着她的目光看了看谭东的尸体,叹息一声,对沙博说:“她受刺激太深, 得带她去一个安静的地方。” 沙博点头,俩人费力地架住唐婉的胳膊把她搀起来,向着广场边的环形檐下去。 环形檐下也有人,他们厮缠在一起,低靡的呻吟和剧烈的喘息交织。一个年近五旬 的中年女人,被一个青年抱住,她的眼睛闪烁着蛇样的光茫落在秦歌等人的身上, 同时,向他们伸出手来,带着些丑陋的诱惑。 秦歌沙博急步越过他们,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仰头喝光一瓶葡萄酒,将酒瓶扔 到他们的脚下,发出尖锐的碎裂声。那少年哈哈笑着,摇摇摆摆向他们冲来,前冲 时,手先伸向呆若木鸡的唐婉。 秦歌只一拳,便把这少年打得倒飞出去。 所有人都变得危险起来,秦歌与沙博不知道,在这沉睡山庄中,哪里才是安全 的所在。秦歌还注意到,人群开始狂饮葡萄酒时,沉睡山庄庄主杜传雄便从人群里 消失了,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出现。他一定是躲在了哪个角落,正偷窥着广场上的一 切。这样的场面是他希望看到的,他在思想里摒弃法律,所以,他要创造一个完全 无序的世界,尽管这世界只在他的沉睡山庄中。 逃出沉睡山庄,这是秦歌沙博现在脑子里唯一的念头。他们架着唐婉从环形廓 下绕到门边时,发现大门紧闭,而且,他们根本不知道如何才能把门打开。当初建 造这座圆型城堡的工匠,为了城堡的安全,将大门修建得异常结实巧妙,如果你不 懂其中机关,根本没法开门。 秦歌与沙博无奈,只得再带着唐婉转回头去。这期间不断有人向他们冲过来, 都被秦歌在前面挡住。 广场上的人更加疯狂,男人们之间的争斗已经逐步升级,他们开始动用手边可 以利用的任何武器来攻击别人。更多的血液流出来,更多的人倒在地上滚动呻吟。 没有人在意他们的死活,他们的边上,照样有男人和女人纠缠在一起,他们的身上 还沾着伤者的鲜血。似乎那鲜血可以让他们更为疯狂。 围攻秦歌沙博的人越来越多,秦歌身手矫健,但体力已渐不继,再加上人越来 越多,他已渐渐难以抵挡。幸而后来沙博捡到了一根棒子,握在手中,见有人冲过 来便当头一棒。起初他手上力道还掌握得挺有分寸,后来便不管不问,见人兜头就 是一下子,如果那人还不倒下,他还会再来两下,直到他趴下为止。 暴力在这时成为保护自己唯一的手段。 广场上的火把熄灭了好多,剩下的一些,也都变得极其微弱。秦歌与沙博变得 焦灼起来,如果火把全部熄灭,黑暗完全来临,那他们的境地将更为危险。他们背 靠着墙壁躲在一个角落里,感觉到了危险的临近,却全都无计可施。 蓦然间,沙博怔一下,推推边上的秦歌。秦歌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前方的阴影 里,有一个身着白裙的女人的背影。女人的背影那么熟悉,秦歌一眼望去便确定她 就是那把他们引到墓地去的女人。 那女人的身子动了动,又停下,似乎还回头看了他们一眼。 这女人是没有恶意的,现在沙博几乎已能确认是她把自己引到沉睡谷来。那晚 墓地之后,她就再没有出现过,秦歌沙博虽疑她就是夜眠客栈的老板娘雪梅,但一 直不能确认。这时候她再度出现,绝不会是偶然。 秦歌与沙博对视一眼,毫不犹豫地搀起唐婉,向着白衣女子的方向下去。 他们动,白衣女子也动,始终和他们保持一定的距离,却又不脱离他们的视线, 倒像是又要引他们到什么地方。秦歌沙博知道她不会有恶意,所以也放心地跟了下 去。 内环房与外环楼之间还有很多空隙,现在,他们就在这些空隙里行走。这些空 隙只有窄窄的一肩之宽,行走虽然困难了些,但也不会被人攻击。 白衣女子始终在他们前方十余米的地方,在拐过一个弯道之后,却突然消失。 秦歌沙博面面相觑,一时都有些不知所措。他们四处张望,希望白衣女子会再度出 现,但时间过去了好几分钟,那白衣女子还是不见踪影,就像她已经消失在空气之 中了。秦歌皱眉道:“莫非她就是引我们到这里来?” 他们所处的地方,是内环房与外环楼中间地带,一侧是内环房的后墙,另一侧, 则是外环楼的底部。外环楼底部有许多大门,它们在黑暗里很有秩序地排列着。这 些门高两米有余,全都紧闭着,不知道里面是些什么所在。秦歌与沙博的目光便在 这些门上逡巡,他们的目光最后全都停在了不远处的一扇门上。 那扇门显得颇有些与众不同,黑暗里,它的颜色要比其它门来得淡一些,门楣 的止方,还有一个十字型的图案。秦歌与沙博搀着唐婉快步过去,俩人的眼睛盯着 门楣,都长长吁了口气。 到了这时,秦歌沙博才完全明白那粗十字架的含义。粗十字架其实就是医院的 红十字,因为邮件与请帖上的图案没有颜色,所以才让他们百思不解。 他们面前的门楣上,红十字架已经不很清晰了,颜色也因为年代久远而脱落了 许多。但只要确定这里就是白衣女子要他们来的地方,便已经足够。秦歌再与沙博 对视一眼,毫不犹豫地上到门前的台阶上,重重地推门。 门吱呀一声开了,这出乎秦歌的意料,他以为进门必定要费一番周折。他立刻 想到,门或许是那白衣女子打开的,她引他们来,只为了要告诉他们一些事情。 门里一片黑暗,还有种不同于别处的异味扑面而来。秦歌犹豫了一下,这时沙 博已经搀着唐婉站到了他的边上。黑暗里什么都看不清楚,但那股异味却让他们同 时感到了一些寒意。那异味像是医院里福尔马林的气味,但显然又有区别,它还混 和着一些陈年腐朽的气息,再加上那么浓烈的黑暗,你根本不知道屋里到底隐藏着 什么。 秦歌与沙博微怔片刻,但还是一齐迈进屋去。 秦歌手在门边触摸,居然很容易便摸到了开关,一按过后,白炽灯闪烁了一下, 接着发出“滋滋”的响声。灯管继续闪烁,屋里便不断在光亮与黑暗中交替。灯光 闪烁时,秦歌与沙博脸色变得煞白,他们怔怔地立在那里,竟连动都不能动一下了。 被他们搀扶的唐婉这时更是发出一迭声地尖叫,仿佛看到了鬼魅一般。 屋里有许多圆柱形的瓶子,这些瓶子大小不一,随意地竖立在各个地方。瓶子 里有液体,液体里浸泡着一具具赤裸的尸体。尸体的皮肤无一例外全都是种死灰样 的白,它们在液体里飘浮,神态各异,有很多眼睛还都睁着,此刻似乎都在注视着 闯进来的不速之客。 门边最近的地方,是一个小小的圆瓶,它被搁在一个精致的博古架上,瓶子里 面是一个婴儿,身体泡得时间久了,微有些膨胀,五官略有些变形,身上的肌肉肥 大且挤压在一块儿,眼睛微睁,嘴巴却张着,似乎母亲刚刚哺乳结束,他便被人带 到了这里。 唐婉惊恐地躲在了沙博的后面,下意识地两只手紧紧地环住他的腰。 沙博与秦歌对视一眼,心里发毛,竟是也有了些轻颤。 秦歌相对要镇定一些,他眉峰紧锁,摆摆手示意沙博与唐婉在门边不动,他自 己慢慢向前走去。那些玻璃瓶摆列看似杂乱无章,其实却颇为讲究。最外围瓶里浸 泡的多是些男人和年纪大的妇女,在最里面,紧贴着墙的位置,便是一些年轻美貌 的女人。 秦歌这么大,除了在澡堂里,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多赤裸的人,活人都没见过, 更不要说死人了。外围的男人和年纪稍大的妇女,所有人的身体都异常丑陋,那种 死灰的白是种极恶心的颜色,它们强行钻进你的心底深处,在你身体里翻江倒海般 汹涌。秦歌强忍住恶心,目光在一具具尸体,或者说标本上掠过。到了这时,他已 经基本上知道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了,但他还要最后确定一下。 他走到最里面的时候,对着那些年轻貌美的女性标本,非常仔细地看。说是年 轻貌美,也只能是那些标本生前的事,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浸泡,原本饱满光泽的皮 肤都起了褶皱,面孔煞白得像来自幽灵地狱。秦歌看得仔细,像是在寻找什么。很 快,他就停在一具标本前,眉峰紧皱,脸颊上的肌肉剧烈颤动着,似乎内心颇为激 动。 他蓦然转身,大踏步回到门边。唐婉已经在不停地呕吐,并且紧紧地抱着沙博, 似乎沙博这时又成了她新的依靠。 “如果你想知道事情的真相,你必须到里面去。”秦歌说。 沙博恐惧地摇摇头,但随即又点点头,皱着眉问:“里面除了这些标本,还有 什么?” “每个标本都不一样,我想,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进去可以找到一个人。” “什么人?”沙博想到里面居然会有自己认识的人,不禁寒意更浓。 “你来沉睡谷要找的人。”秦歌必须让自己硬起心肠。 沙博张口结舌,竟似呆了一般。半天,他才长长地吁了口气,似乎已经凝结了 勇气。他拍拍抱住他的唐婉,费力拉开唐婉抱住他的手,唐婉面上便现出极度哀怨 凄婉的表情。沙博安慰她:“你放心,我只是离开一会儿,马上回来,没有人会伤 害到你。” 唐婉点头,但面上惊惧之色仍然很浓。她的目光落到门外的黑暗里,秦歌这时 大步上前,把门关上。屋里的白炽灯仍然在不停地闪烁,“滋滋”的声音让这屋里 更增添了些诡异的气息。 沙博跟在秦歌后面,越过形态各异的标本,走到最里面。秦歌指着最后一排标 本说:“你在这里仔细看看,有没有你要找的人。” 沙博抑住恶心,慢慢走近那些浸泡在伏尔马林中的尸体。 最后一排尸体死去的年龄大约都在二十多岁,做成标本了,但还能看出来她们 生前都有很好的身材,美丽的面孔。现在,这些美丽居然让她们更加可怖。沙博终 于还是隐忍不住,弯下腰呕吐起来。 这些女人生前的美丽,不知曾倾倒过多少男人,现在,它们虽然仍盘桓在这些 行尸走肉的身上,但越是美丽的,越丑陋可怖。 秦歌理解沙博此刻的心情,所以也不催促他。他只站在适才停留过的那具标本 前,怔怔地盯着里面的尸体,面色沉凝似水。 沙博继续一个个寻找,他还从兜里取出了忘忧草的照片。 很快,他就停在一具标本前,盯着里面的尸体,脸上的神色转瞬即变,竟是连 他自己都不知道此刻内心的感受了。 他面前的标本似乎是保存得最为完美的一具,她的长发还未脱落,在水中飘浮 起来,像一大蓬黑色的水草。她俊美的五官还未变形,只是异常地煞白。她的身体 也像其它标本一样灰白,但却还未起褶皱,那窄窄的肩,瘦瘦的腰,还在尽力展示 这女孩生前的美丽。 沙博又开始弯下腰呕吐,这回他吐得一发而不可收拾,最后,竟然整个人都瘫 软在地上。 秦歌过来,扶他起来,看看面前的标本:“她就是忘忧草?” 沙博点头,随即又发出些干呕的声音。 他实在没有想到,那么多夜晚,跟他在网上彻夜聊天的女孩竟然会是这样一具 标本,自己为之倾倒的美丽如今只能依附在一具冰冷的尸体之上。还有在夜里,自 己对女孩生出的遐思和情愫,此刻都与面前的尸体形成了极大的反差。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发生的? ——在这沉睡山庄中,怎么会有这样一间藏有这么多人体标本的房间? 秦歌搀着沙博回到门边,唐婉立刻又上来抱住沙博,这短短的时间,她惊恐得 全身都在不住地颤抖。 “杜传雄!”沙博重重地道,“原来这一切都是杜传雄在搞的鬼。” “你错了。”秦歌沉声道,“我现在怀疑,杜传雄并不是沉睡山庄真正的主人, 他只是幕前的傀儡,真正的沉睡山庄主人,另有其人。” 秦歌奇道:“那会是谁?” “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他是一个我们都认识的人。” 沙博凝眉想一下,脱口而出:“江南?” 秦歌点头:“江南不是他的名字,他的本名应该叫华雄。” “华雄?”沙博想了一下,这是个非常陌生的名字。 “你一定没有听说过华雄这个人,但是,如果提起他的父亲华昭阳,你一定会 有印象。” 沙博再想一下,真觉得华昭阳的名字似乎听说过,但一下子却想不起来。 “华昭阳是南方最具实力的一家证券投资集团的老总,旗下光上市公司就有七 八家,曾经在中国发动过好几次大的金融风暴,他还是美国权威财经类杂志《福布 斯》富豪榜的上榜人物。” 沙博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华雄虽然是华昭阳的儿子,但却是私生子,华昭阳发迹之前,华雄一直跟母 亲在我们那城市过着极普通的生活。后来,华昭阳找到了他们母子,明确表示,虽 然不能给他们母子名份,但是,却可以在经济上最大限度地帮助他们。”秦歌露出 些讥诮的表情,“对于那些身家数百亿的富豪来说,钱只是一个数字,所以,他留 给华雄母子的钱在我们眼中,绝对是一个天文数字。” “百亿富豪的儿子怎么会呆在这么一个偏僻的地方?”沙博不解地道,“这实 在匪夷所思,百亿富豪的儿子会在沉睡谷中经营着一家小客栈。” 秦歌沉默了一下,似乎有些往事让他心情变得沉重。 “华雄是个特别有志气的人,华昭阳几次想要他到自己旗下的上市公司去任要 职,但都被他拒绝了。华雄念的是医科大学,他的志向是做一个出色的医生。华昭 阳留给他的钱并没有改变他的生活,他把那些钱存在银行里,每天还是去医院上班, 没有人知道,那个每天在病房手术台上辛勤工作的人,会是一个百忆富豪的私生子。 华雄的生活原本可以继续这样平静地延续下去,但是,后来发生的事,不仅彻 底改变了他的生活,也改变了他的命运。“ 秦歌顿了一下,继续往下说:“有一天,华雄回到家里,他的妻子告诉他,她 怀孕了。这种事放在任何一个家庭都是件值得高兴的事,但华雄却怎么也高兴不起 来。他是一个医生,他在结婚之前便知道自己永远也做不成父亲,而现在妻子却有 了身孕,这只能有一个解释,那就是妻子在外面有了别的男人。 华雄年幼时跟着母亲生活,母亲经常跟他提及抛弃他们母子的华昭阳,那时, 在华雄心里,便对华昭阳有了一种仇恨的心理,这种仇恨在后来,已经深入到他脑 海深处。对于婚姻的背判,是他绝不能容忍的。 他开始偷偷跟踪妻子,发现她在生活里还有很多男性朋友,那些男人在他眼里, 每个人都很可疑,每个人都有可能是他妻子腹中孩子的父亲。仇恨因此在他心里凝 结,随着妻子肚子越来越大,这种仇恨也越来越浓。 到了离妻子预产期还有一个月的时候,这种仇恨已经让他不能承受了。于是, 在一天夜里,他趁妻子熟睡的时候,用手术刀剖开了妻子的肚子,将那个婴儿取了 出来……“ 沙博与唐婉脸上已露出极其凄惨的表情。 “由于他给妻子做了局部麻醉,所以妻子醒来,看到自己的肚子被打开,华雄 抱着一个浑身沾满血液和羊水的婴儿,当场吓得昏死过去。而华雄,却不顾妻子的 死活,将啼哭的婴儿装进一个包里带到了医院,抽取婴儿的血样,与自己做了亲子 鉴定。鉴定结果显示,那婴儿就是他的孩子。 那一瞬间,华雄如雷轰顶,所有的猜测这时都变得极其可笑,他知道错怪了妻 子,飞快地赶回家中,但妻子却已经因为惊吓过度死去。华雄其实深爱着他的妻子, 那段时间,只是因为猜疑而生出的仇恨蒙蔽了他的心智,如今知道错怪了妻子,妻 子又因此而死,心中大悲,竟然失去理智,将过错都归咎于那刚出生的婴儿。他将 婴儿从六楼的窗口扔了出去,自己也因受刺激过深得了失心疯。 他在房间里,抱着妻子的尸体,许多天之后才被人发现。发现时,他已经解剖 了自己的妻子,将她做成了标本。“ 秦歌声音里带上了些颤音,显然是说到这一段时,心中也是惊惧不已。沙博与 唐婉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听着秦歌讲述的故事,对着一屋可怖的人体标本,还有 不停闪烁的白炽灯,他们心中实在惊恐到了极点。 “在法庭上,华雄对发生的事情供认不讳,但是因为一份失心疯的病理报告, 他被免于刑事处罚。那件事情发生不久,他就从生活的城市消失了,一块儿消失的, 还有他用妻子做成的人体标本。” 秦歌长长吁口气:“这些年过去了,他就像从人间蒸发了一样,再也没有人见 过他,也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直到两个月前,华雄的母亲去世,她临终前嘴里 断断续续不停地说着三个字,好多人分辨了许久,才听出那三个字是沉睡谷。” “所以,你才会组建这个自助旅行团来到沉睡谷。”沙博说,“你是警察,你 隐瞒了你的身份,你来沉睡谷,其实就是为了寻找华雄。” 秦歌沉默了一下,点头:“如果华雄真在沉睡谷中,我单身一个人,很容易被 他发现,所以,我必须借助你们来掩护自己的身份。” 沙博皱眉:“还有一个问题,你为什么会对华雄感兴趣,不远千里到这里来。 华雄当年的案子应该已经结束,这跟你是警察的身份没有关系。” 秦歌再沉默了一下,这才缓缓地道:“华雄的妻子名叫秦方柔。” “秦方柔。”沙博念叨了一遍这名字,悚然一惊,“她也姓秦!” 秦歌沉重地道:“她不仅姓秦,而且是我的亲姐姐。” 沙博怔住不语,边上的唐婉因为沉浸到故事当中,此刻也怔怔地忘了恐惧。现 在,秦歌来到沉睡谷并且隐藏身份的原因沙博已经知道,但他还有两个疑问:“既 然华雄曾经是你姐夫,为什么你刚到沉睡谷见到江南没有认出他来。还有,你又是 什么时候知道江南就是华雄的?” 秦歌先说第二个问题:“我怀疑江南就是华雄,是那天晚上跟你从网吧回来, 我先回客栈,看到江南一个人在看书,我便过去跟他聊了会儿。当时,在桌上,我 发现一本财经杂志,杂志的封面上有张华昭阳的照片。在这沉睡谷中,有谁会去关 注这样一本财经杂志,除了华雄。所以,那时我断定江南就是华雄。” “你的意思是华雄模样已经跟以前不一样了?” “我想他一定是做过整容手术。他既然想隐姓埋名,一定会断绝与过去的一切 联系,但是,其中有两样是他割舍不去的,就是他的妻子和母亲,这也是我们能找 到这里并发现他的原因。” 秦歌顿一下,接着说:“这些标本都在沉睡山庄里,那么华雄必然和这里有某 种联系。他曾经跟我们说过,是沉睡山庄主人来到沉睡谷之后,这里的生活才发生 了质的变化,这些变化都需要巨大的财力在背后支持,一般人根本不可能做到。而 华雄如果得到华昭阳的资助,这一切对他就是轻而易举的事了。” “所以你断定沉睡山庄真正的主人是华雄而不是那个杜传雄。” “杜传雄必定也是个不容小觑的人物,他对法律及一切秩序的仇视,这背后一 定也隐藏着一个故事。今天晚上沉睡谷的人这么疯狂,我想这些都是他在背后操纵 的结果。” “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沙博疑惑地道。 “每个人的心底,都会有一些压抑的力量,这些力量,一般人一辈子都不会将 它们宣泄出来,但有些人,却可以为了宣泄这些力量,不惜去做任何事,哪怕这些 事叛经离道,为世俗法律道德所不容。” 沙博沉默了一下,他已经理解了秦歌话里的含义。历史上有很多这样的事例, 一些人不惜一切代价,满足一已之欲。这些人可以是市井无赖,但更多的却是一方 枭雄。 秦歌说:“我们现在既已经知道这里的秘密,剩下来要做的,就是想办法离开 这里。沉睡谷虽然地处偏僻,但它不会是法律的死角,如果这些事确是华雄做的, 他一定逃脱不了法律的制裁。” 沙博点头,但如何逃出沉睡谷确是一个难题。现在外面到处都是疯狂的人,而 且,还有城府极深的杜传雄与神秘的百亿富豪之子华雄在暗中监视,想安全走出沉 睡山庄都不是件容易的事,何况,瘦子现在还在外面,杨星与小菲不知所踪,还有 那个神秘的白衣女子,如果不能与她见上一面,沙博实在心有不甘。 秦歌似乎也想到了这些问题,他沉吟了一下道:“如果我们这时候能找到那白 衣女子,也许她可以帮助我们。” 这时,一直在边上不语的唐婉忽然说话了,她在听秦歌与沙博说话时,一直惊 恐地抱着沙博的胳膊,眼睛微闭,好像在躲避室内那么多的玻璃瓶和里面的人体标 本。但白炽灯“滋滋”的声音和连续闪烁却躲避不开,所以她的脸上一直是那种极 度凄惨恐惧的表情。 “我们还是赶快离开这间房子吧。”唐婉说。 秦歌点头:“不管怎么样,我们不能呆在这里。白衣女子引我们到这里来,让 我们知道了这里的秘密,她必然还会想着帮助我们离开这里,否则,光让我们知道, 对她根本没有意义。” 沙博对此当然没有异议,三人转身,便往门边去。就在这时,忽然响起了敲门 声。 “笃笃笃”。敲门声轻柔且有规律,但是,秦歌等人身处数十具人体标本的房 间,且房间里白炽灯连续闪烁,连空气里都飘荡着福尔马林与腐朽气息,那敲门声 便只能让他们觉得异常诡异。 ——沉睡山庄里的人都疯了,谁会进门之前先这么轻柔地敲门? 秦歌与沙博面面相觑,唐婉已经躲到了沙博的背后。沙博觉得嘴唇发干,全身 的肌肉都紧绷起来。秦歌下意识地往腋下摸去,却摸了个空。适才那么多人按住他 和沙博瘦子,往他们嘴里灌酒时,枪不知道被谁给抢去了。就算没有枪他也必须站 到沙博与唐婉的前面,因为不管什么时候,他都是一名警察。 “请进!”秦歌大声道,声音居然很宏亮。 门慢慢地开了,一股清新的气息扑面而来,空气里还有种别的味道,秦歌瞬间 皱起了眉头。他从事刑警工作已经多年,他在多处案发现场闻过那种气味。 那是血腥味,浓烈的血腥味。 在血腥味之中,白衣女子神情漠然地出现在门边。秦歌沙博眼前一亮,已经看 清了她正是夜眠客栈的老板娘雪梅。 事情到这里再无疑虑,就是雪梅在网上引沙博到沉睡谷来,再带沙博去墓地见 到颜雪萍的坟墓,最后,带他们到这间密室。她这样做的目的,只能是针对江南, 或者说以前的华雄。现在她再度出现,自然是要告诉沙博等人真相,和她这样做到 底是为了什么。 她是华雄现在的妻子,在这沉睡山庄中身份特殊,她是否有能力帮助秦歌沙博 等人逃离这里? 不管怎么样,见到雪梅的瞬间,秦歌沙博心里还是升腾出了一些希望。但这些 希望随即便迅速下沉,最终消失不见。 雪梅缓缓走了进来,在她身后,还有一个人。 那人中等身材,戴着一副金边眼镜,白衬衫,黑裤子,头发微有些卷曲,身上 带着些书卷气。他的脸色显得异常苍白,短短时间,他的头发好像又稀疏了些。 他就是夜眠客栈的老板江南,也是百亿富豪的私生子华雄。 想想他曾残忍地剖开自己妻子的肚子,想想这满屋的人体标本都出自他手,他 那文雅的外表在秦歌沙博等人眼中便变得狰狞起来。 更让秦歌沙博惊惧的是,现在华雄的手上还握着一把枪。 秦歌的枪。 -------- 网文报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