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清眉做过一个梦,她跟韦坚走在一片无垠的田野里。他们已经走了很久,但 视线里依然是荒芜的杂草。一棵老树孤零零的立在远方,无论何时何地,都与他 们保持同样的距离。天渐渐黑了,田野笼上了一层灰暗的颜色。清眉记得自己那 天穿了一件白纱的曳地长裙,裙摆在风里不住地舞动。他们不知道究竟走了多长 时间,他们已经觉得异常疲惫。然后,他们就在田野里坐了下来。韦坚与清眉分 坐在两边,中间隔着数米的距离。韦坚自顾做着自己的事,他在喝水、抽烟,还 不知从哪里找来一张报纸翻看。清眉觉得冷了,她想让韦坚过来抱住她,两个人 的温度足以抵御旷野的凉意。但无论清眉怎么叫,韦坚竟然好像听不见她的声音, 抑或他根本就看不到清眉的存在。清眉觉得韦坚那时陌生得像街头擦肩而过的陌 生人。更重要的是,那时候,她真的看到了陌生人。 陌生人从旷野的深处走了过来,他们面目狰狞,身体僵硬,他们行走的方向, 正是清眉所处的位置。清眉紧张地摒住了呼吸,身子在风里瑟瑟地抖动。她喉咙 里发出一些绝望的呜咽,希望能唤起韦坚的注意。陌生人终于走到了她的身边, 她想逃,却移不动步子,她只能拼命向着韦坚的方向大声呼叫。 韦坚仍然在喝水、抽烟、看报纸。 陌生人已经把清眉挟在了中间,清眉已经能感觉到他们冰冷肮脏的手在自己 身体上触摸。她嘶声尖叫,喊破了喉咙,都不能惊动悠然自得的丈夫。白色的长 裙被撕扯开来,断裂的白纱随风飘向远方。清眉觉得全身的肌肤都骤然变得冰冷, 好像有无数根章鱼的触角在身上来回蠕动。它们粘稠且阴冷,被它们抚弄过的肌 肤火灼过般痛。现在,这些触角已经在她的身体钻开了无数个洞,它们一点点地 进入她的身体深处。她感到自己即将被它们撕裂,她甚至听见了自己骨骼被折断 与肌肉被撕裂的声音。 边上的韦坚还在喝水、抽烟、看报纸。 清眉忽然觉不出疼痛了,却看到自己的身子终于被撕裂开来。她感到自己变 得轻飘飘的了,风托住她的破碎的身子,渐渐往空中飘去。她低下头,看到陌生 人还在撕扯着她残缺的身体,韦坚仍然在自顾做他自己的事情…… 蒋青倏然睁开眼。 屋里光影闪烁,音乐如潮,朋友们还在交杯换盏,啤酒的泡沫从高脚杯里激 荡而出。几个浓妆的女人偎在男人身上,用虚假的笑容来博得男人的欢心。 蒋青想起这是在一间夜总会的包房里,却想不起自己什么时候竟然沉沉睡去。 他看看腕上的表,知道自己已经睡了两个多小时。头裂开似的痛,不知是因为梦 境还是晚间喝的酒。能在这样嘈杂的环境里睡着,连他自己都得佩服自己。他怔 怔地坐正了身子,随手端起茶几上的一杯啤酒。液体进入食道后泛起些凉意,梦 境中的画面这时便清晰地出现在眼前,每个细节都记得清清楚楚。 那是清眉的梦,不久之前,清眉在电话里惊恐地向他讲述过梦里的事。梦里 只有清眉与韦坚,还有两个不知名的陌生人。蒋青现在只不过是将清眉的梦复述 了一遍,他就像一个电影院里的观众,在自己的梦中看到了清眉的梦。 蒋青现在完全能感受到清眉的恐惧,而且,他不由自主,对梦里的韦坚有了 些怨愤。他当然知道梦不等于现实,但梦里的事必定跟现实有着某种联系。自己 梦到了清眉的梦,重复在这里意味着某种征兆。蒋青无法知道这征兆的内容,却 因此而窥探到了某些现实的影子。 韦坚和清眉之间一定出现了什么问题,否则,他不会在繁忙的工作闲暇时, 宁愿和朋友们呆在一起,也不回去看一看惊恐中的妻子。 ——这会不会跟清眉看到的陌生人有关? 蒋青知道一个正常的人,很难会相信清眉所说的话。鬼怪在现代社会里,注 定只能存在于故事和传说中。那么,清眉在韦坚的眼中,便是一个十足的臆想症 患者了,也许,韦坚正是利用工作与朋友的聚会来逃避清眉。 谁愿意成天面对一个精神有问题的妻子呢? 蒋青现在还继续参加朋友的聚会,只是有意无意地避开韦坚。韦坚好像知道 他的心事,也从不主动走到他身边。这让他心里有些疑惑,继而便期待着一场暴 风雨的来临。事实上生活一切依旧,他既担心又渴望的事情并没有发生。蒋青心 里愈发感到不解,他不知道清眉与韦坚之间保持的是怎样一种关系。 新年过后,时间很快到了这年的四月,木棉树的枝头已经是诧紫嫣红了。 蒋青站在单位办公室的窗前,望着外面街道上如织的人潮,心里开始盘算着 怎样替清眉过一个生日。生日是清眉主动跟蒋青提及的。那天她在电话里,约蒋 青去西山郊游,西山在南方小城的西北角,海拔高度只有数百米,但山上却有好 的景致,而且,有一座清朝道光年间修建的道观。 清眉说:“道观里的老 道每年都会为香客派送平安符。” 这样,蒋青便理解了清眉生日为什么会选择去西山。也许老道的平安符并不 能真的保人平安,但至少,它可以让人得到一些依靠和安慰。 蒋青放下电话,忽然觉得有什么事情想不起来了。他呆呆地坐在桌边,拼命 地想。直到快下班时他终于想到了,清眉约他上西山的日子,也就是清眉的生日, 正是四月五号。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 民间相传,一年里有三次鬼门关开,分别是清明、七月半和十月朔。那三天, 地狱的鬼魂可以自由出入阴阳两个世界,是百鬼出没讨索之时,有些枉死的魂灵 便也借机到阳间生事。 蒋青的后脊瞬间一片阴冷,他想到了黑暗里的陌生人,他们会不会也在那一 天,再次出现在清眉的身边? 三角形的平安符用黄纸折成,老道当面用蘸了金粉的丹砂在纸上画下难以辨 认的符咒。下山时,平安符便用一根丝线系在了女人的脖颈之上。 黄昏的雾岚隐荡在山间,不知何处飘来的纸钱在前方的山道上飞舞。 清眉说她倦了,踏上回程的公交车时便倚在了蒋青的怀里。 这一天清眉的兴致很高,在来之前还画了些妆,穿上一件粉色的上装。她白 皙的肌肤被暖暖的颜色包裹,让蒋青有种与画中人共处的感觉。在山上,俩人非 常默契地闭口不谈煞风景的事,因而这一天在蒋青的感觉中,是少有的轻松。回 程的车上,清眉忽然想起来什么,她说:“我们忘了在山上折一枝柳。” 蒋青想起很久以前听老人们说起的风俗,观世音以蘸了圣水的柳枝普渡众生, 清明时节在家门前插上一枝柳,便可以阻止冤魂入宅。 蒋青的心在瞬间黯淡了一下。 回到市区,已是华灯初上。蒋青按照先前的计划,带清眉去了一家别致的小 酒店用餐。小酒店坐落在一条小街上,布置得极为典雅脱俗。到了十点钟俩人吃 毕出门,一眼看去,只见小街两侧,闪现稀稀落落的火光。那是小街两边的住户 在给先人焚烧纸钱。 清眉畏缩地退到蒋青身后,面上又已现出一片恐惧的神色。 夜晚终于来了,清明之夜,鬼门关开,百鬼齐出。那些陌生人又岂会放过这 样的机会?蒋青眼前又现出清眉身上遍体的伤痕,他心中一痛,飞快地转身,握 住女人的手:“我知道有一个地方可以找到柳树。” 柳枝真的可以阻住那些陌生人吗? 蒋青带着清眉去了东郊的河边,那里真的有几株垂柳。河边也有火光,蹲在 河边的几个老人嘴里喃喃念叨着,不断将手中白色的纸钱投到火中。 清眉的身子又在瑟瑟抖动,需要蒋青用力搀扶才能向前。垂柳之下已经有人 在采摘,那是个鸡皮鹤发的老太婆。蒋青扶着清眉去了另一株柳树下,仓促地折 下几枝柳条便慌忙退去。河堤上有种不属于人间的阴森气息,就连蒋青都能察觉, 何况清眉。清眉是个与众不同的女人,她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在这清明之 夜,她看到的是不是比平日还要多上许多? 回到街道之上,女人紧紧把柳枝攥在手中,面上的恐惧已经化为深深的痛苦。 她的目光在街道上逡巡,旋即便紧紧闭上,脸颊上的肌肉不停抖动,她显然看到 了不该看到的东西。 ——我的窗外站着一个陌生人。我认识他,他终于来了。 蒋青慌张地四处张望,他似乎真的看到了街道上有很多模糊的影子。它们僵 硬的身子,移动起来却悄无声息。 蒋青一只手捂住清眉的眼睛,另一只手紧紧地揽着她纤瘦的腰肢。怀中的女 人低低地啜泣,她哽咽着道:“我不要呆在街上,送我回家。” 蒋青此时已经没有了主意,他不知道如何才能避开那些模糊的影子。既然清 眉说要回家,那么便回家吧。他们手上已经有了避邪的柳条,清眉的颈上还有道 观里求来的符咒。希望家能是个安全的所在。 俩人打车赶到福厦路,蒋青搀扶着清眉站在她家楼下。上楼之前蒋青犹豫了 一下,清眉重重地抓住他的胳膊:“韦坚已经有半个月没有回家了。” 蒋青想辩解些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但清眉的话真的让他轻松起来, 何况,他这时又怎么忍心把犹在瑟瑟抖动的清眉独自留在家中? 到了楼上,蒋青用胶带纸将柳条固定在门的中间,剩下的便全铺在门前的地 上。清眉在屋内打开了所有房间的灯,然后坐在厅内的沙发上,将道观内求来的 平安符双手紧紧握在掌心。 蒋青关上房门,站在门边注视着女人。女人紧张的神色让他也不由自主紧张 起来。那一夜,清眉在黑暗的房间内奔跑的情景犹在眼前,也就是说,那些陌生 人是无处不在的,坚硬的钢筋水泥筑成的高楼大厦并不能阻止他们逼近的脚步。 那些陌生人是无形的,蒋青不知道用什么方法可以击败这样的对手,而且,他忽 然又想到,当自己真的面对那些陌生人时,是否还有勇气出手应战? 蒋青与清眉并肩而坐,灯光今夜亮得有些凄惨,清眉不动,蒋青便也不动, 没过多久,他便觉得自己的身体已经变得僵硬。 夜晚才刚刚开始,如果这样枯坐到天明,那对任何人都是种煎熬。 “我们说点什么吧,要不今晚的时间会很难打发。”蒋青说。 清眉目 光呆滞地道:“只要你今晚能留在我身边,无论你想怎么样我都答应你。”她顿 一下,转过身来,用些乞求的目光盯着蒋青,“我想喝水,你陪我去拿点水来行 吗?” 蒋青当然不能拒绝她这样的小小要求。清眉此刻竟似一步也不愿意离开蒋青 了,她将平安符重新系回脖子上,搀着蒋青的手,领他走进厨房。 冰箱里有啤酒和果汁。蒋青取了一瓶果汁和两罐啤酒,想了想,又把啤酒放 回原处,换回一瓶果汁来。蒋青知道清眉的意思,这样的晚上,喝酒显然不智, 保持头脑清醒,比什么都重要。 回到客厅沙发上,清眉喝一口果汁,神色平静了许多。她轻声道:“我知道 你心里一定还有很多疑问,今晚我全都告诉你。” 蒋青怔一下,他现在最想知道的当然是清眉与韦坚之间的关系。这对夫妻显 然有些古怪,韦坚除了偶尔象征性地带清眉在朋友面前露个脸,平时和清眉竟然 好像全无关系。他不仅不干涉朋友与自己老婆的交往,甚至还半个月没有回家。 形同陌路的夫妻之间一定有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那会是什么呢? “你真的想知道我跟韦坚之间的事?”清眉皱眉道。 蒋青重重地点头:“你的事,我都想知道。” 清眉吁一口气,目光落在面前的果汁上好久都不出声。蒋青正想再说些什么, 清眉却在他之前开口说话了。 “你跟韦坚同学多年,对他的性格一定非常了解。他现在跟以前简直判若俩 人,难道你不觉得奇怪吗?人的改变一定需要动力,如果你知道了让韦坚改变的 力量是什么,你也自然就会明白我跟他之间怎么会是这样一种状态了。” “这么说,韦坚的改变跟你有关?” 清眉面上忽然现出痛苦的神色,好像回忆往事是她所不愿意的。蒋青的手抚 在她的肩上,她怔怔地看着蒋青,似乎在思考要不要把深埋心里多年的秘密说给 他听。 “三年前,我跟韦坚结了婚,婚后,他带我去了北方一座大城市度蜜月。我 们当时都没有想到,那座北方城市竟然会改变我们两个人的命运。那座大城市是 中国政治文化的中心,我又是第一次去,所以我们在那里呆了两个星期。那时韦 坚做生意已经赚了些钱,我们在北方城市里尽情挥霍,毕竟,蜜月在人的一生中 只有一次。”清眉幽幽叹了口气,“那时我的性格还很开朗,喜欢浪漫和刺激, 在那城市的最后一天,我们去了城市东郊的一个景区,并且,当晚就住在了景区 里的一幢小木屋里。” 蒋青聚精会神地听着,知道那小木屋便是所有问题的症结所在。 清眉顿一下,面上痛苦的表情又浓了几分,但她还是继续往下说:“那天半 夜的时候,我突然觉得不能呼吸,似乎有什么东西正捂在我的嘴上。我睁开眼, 被眼前发生的事吓呆了。小木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闯进来两个陌生人,韦坚已经 被绳索绑住动弹不得,嘴里也被破布塞住。现在那两个陌生人一个捂住我的嘴, 另一个将我的双臂扭到背后用绳索捆上。” 清眉的声音变得颤抖起来:“我害怕极了,那两个陌生人都蒙住了脸,他们 身形彪悍,站在我面前像两座铁塔。他们打开我们的行李,搜走了我们所有值钱 的东西。那时我只想着他们拿了钱能尽快离开,但是,那两个恶棍最后再次站到 了我的身边。我的身子被捆住躺在床上,那边的韦坚呜咽着刚发出一点声音,便 被一个陌生人回身一脚踹得在地上打滚。他的身子瑟瑟发抖,我看到他的眼睛里 满是恐惧。你知道,韦坚胆小懦弱,这是我在结婚前就知道的,所以,我根本不 能指望他在危急关头能来救我。” 清眉低低地啜泣,身子筛糠样颤抖:“那两个恶棍当着韦坚的面强奸了我!” 蒋青惊得呆了,虽然事情已在预料之中,但从清眉口出说出来,他还是觉得 莫大的震动。想到面前的女人曾经受到的伤害,他的心也忍不住剧烈地痛起来, 一些悲愤的力量飞快蔓延他的全身。他端坐不动,但手脚已经有了些轻颤。 “那两个恶棍当着韦坚强奸了我,他们甚至还逼迫韦坚抬起头来。我看到韦 坚全身都在颤抖,眼泪不住地流出来。我不知道他那时是愤怒多些还是害怕多些, 我已经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想韦坚了。那两个恶棍糟蹋了我,我动弹不得,我甚至 发不出声音,如果有一点机会,我宁愿去死,也不会让那两个恶棍得逞。我脑海 里渐渐变得一片空白,那些疼痛与屈辱都在最后离我而去。我不知道我昏迷了多 久,醒过来时,天居然还没有亮,韦坚还倒在地上流泪,身子仍然在瑟瑟抖个不 停。那两个恶棍已经离开了。” “好了,别说了。”蒋青喘息着把清眉紧紧搂在怀里,在她耳边轻声道, “一切都已经过去了,过去了,我们便谁都不要再提起它。” 蒋青这时想到了清眉曾经跟他说过的一个梦,自己还曾在梦中重复了她梦中 的情形。在无边的旷野中,两个从黑暗中走来的陌生人在撕扯清眉的身子,而韦 坚却在不远处喝水抽烟看报纸。原来那不仅仅是梦,它真的曾经发生过。 清眉忽然重重地摇头:“你的话韦坚也说过,我们离开那座北方城市的时候, 在列车上,他也抱着我说过那样的话。一切都已经结束了,从此后我们再也不要 提起它,就当那是一个恶梦,梦醒了,一切便都不存在了。可是,我们谁都忘不 了那晚在小木屋里的经历,它改变了我跟韦坚俩人的生活。” 蒋青摇头一迭声地道:“不要说了,我全知道了,让我们从这一刻起,真正 把它忘记。就当它是一个梦,梦醒之后,你还是你,你没有任何改变。” “我要告诉你,韦坚的改变就从那次回来之后开始。”清眉喘息着,固执地 坚持刚才的话题“回来后,我经常看到他半夜起床,到客厅里也不知道干什么, 好长时间才回来。有一次,他起床后我偷偷把卧室门打开一条缝,我看到他赤着 上身,在客厅里不住地挥动拳头,好像在跟什么人博斗,但客厅里只有他一个人。 那一次,我便知道,他根本就不可能忘记那晚的经历,任何一个男人都不会忘记。” 蒋青沉默了,他不知道这样的事情如果发生在他身上,他会怎么样。 “每次韦坚在客厅里冲着无形的对手挥拳,都会坚持很长时间,直到大汗淋 漓,整个人都累得瘫软下来,然后才会去卫生间冲个澡,再平静地回到卧室。正 是那段时间,他整个人都发生了变化。有一次,我们在街上,边上有人大喊抓贼, 要换了以前,他肯定会躲得远远的,但那次他却冲了上去,追出了两条街才把小 偷抓住。警察赶到时,小偷已经被他打得倒在地上不能动弹。” 蒋青想起那次韦坚与四个街头少年缠斗的场面,知道其实是仇恨让韦坚变得 坚强。这时,他忽然又想到,也许,韦坚的仇恨也许并不仅仅指向小木屋里的两 个恶棍,它还会波及到清眉。 清眉的话证实了他的猜想。清眉说:“韦坚除了性格彻底改变,对我也开始 越来越冷漠,到了去年,他甚至连碰都不再碰我。每天晚上,他睡在我身边,在 梦里都会发出对那两个恶棍的诅咒。忽然有一次,他咒骂的对象变成了一个女人, 我躲在被子里不停地哭,等哭累了,睡着了,梦里的陌生人又开始撕扯我的身体。” 清眉哽咽着说不下去了,蒋青把她整个头都揽在怀里。女人小小的身子又蜷 缩起来,似乎躲进蒋青的怀抱,便能抛开往昔痛苦的回忆。 蒋青不知道该怎么抚慰女人,此时任何话语都能勾起清眉的回忆,所以,他 只能保持沉默,并且紧紧地抱住清眉,让她可以感受到他此刻身上凝聚的力量。 清眉还在“嘤嘤”地哭泣,那声音在寂静空旷的房间内如水般汩汩流淌,也 一点点落在蒋青的心上。房间内的光太刺眼了些,渐渐在蒋青眼中变得有些白晃 晃了。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抱住清眉的胳膊有些酸麻,他动了动,让胳膊稍微 舒服些。那些白晃晃的光线此时变得昏暗下来,清眉的哭泣声也好像从遥远的地 方轻飘飘地传来。 蒋青嘴里嘟囔了一句什么,脑袋向后倚靠在沙发后背上,这个姿式可以让他 躺得舒服些。不知道又过了多长时间,他的脑子里终于变得一片空白…… 腿上的肌肉痉挛了一下,蒋青蓦地睁开眼,身边的黑暗让他不知身在何处。 他记得自己应该和清眉呆在客厅里,客厅内的灯光亮得有些刺眼,他还记得 清眉就在自己的怀里,她哭泣的声音此刻好像还在耳边流淌。而现在,他只能看 到黑暗。也许黑暗并不是用眼睛看到的,他此刻还身处梦境之中,可梦境里也不 该有这么浓的黑暗。身边的黑暗仿似无边无垠,它没有一点罅隙,因而蒋青的思 绪便也无迹可寻。 蓦然的一声巨响让蒋青沉身一颤,黑暗还是那么浓,但蒋青却已经抓住了现 实的影子。 他触摸到了身子底下是柔软的被褥,因而他知道了自己是躺在一张床上。头 裂开似的痛,好像疲惫之极刚刚进入梦乡便被人叫醒。他揉揉眼睛,在黑暗里仍 然看不清任何东西。但既已判定自己在一张床上,那么毫不疑问,床在房间里, 房间又在什么地方呢? 蒋青想起最后的记忆是在清眉家里。 ——清眉! 蒋青身上冒出了冷汗。清明之夜,鬼门关开,自己原本打算守着清眉坐到天 明的,但此刻,自己醒在黑暗里,清眉不知去向。难道这一切都是那些黑暗中的 陌生人在搞鬼?那些陌生人难道已经再次抓住了清眉? 蒋青忍着头痛,飞快地从床上下来,摸索着朝自认为门边的方向走去。他错 了一次,第二次便摸到了门。蒋青用大力拉门,那门轻松地便开了。外面依然是 黑暗,但已经有了些星月的光茫。 蒋青大步迈出,看到客厅里有两个人影正在追逐。 跑在前面那人,纤瘦的身子,长发缤纷,面色在月光下愈发煞白。她在奔跑 时面上的恐惧与绝望,似已深入到她的骨髓深处。而在后面追逐的那个人影却以 黑巾蒙面,只露出一双眼睛来。他嘴里发出嘶哑的呜咽,两只手在身前挥舞,脚 步跌跌撞撞,每一步都似要跌倒,但每一步却又堪堪稳住。 蒋青血往上撞,这样的场景他似曾相识。他想起曾经看到过清眉在厅里的逃 蹿,只是那次他只看到清眉一个人。今天是清明之夜,鬼门关开,陌生人似已再 无顾忌,他明目张胆地要来撕裂清眉了。 蒋青此刻没有恐惧,只有愤怒。他眼前似又现出梦中出现的场景,女人的身 体被撕裂,骨骼被折断…… 他低吼一声,向着黑巾蒙面的陌生人直冲过去。 ---------- 中文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