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秦歌九月份结婚,可打这年春天就开始忙活了。 首先是买房子,二零零四年是房价飞涨的一年,房价简直就是一个恶毒的数 字,狠狠刺伤大部分买房人的心。海城所有的房地产商都在这年大发其财,房子 还没盖好便告售罄。一方面海城人大叫着兜里没钱,另一方面,又全都发疯样买 进越来越大越来越贵的房子。 秦歌的收入不吃不喝聚上二十年,差不多勉强能买到一套三居室,但二十年 后房价不知又会是怎样一个天文数字。虽然有贷款,但房屋首期也是一笔不小的 数字,秦歌当警察这些年没攒下什么钱来,要不是家里人为逼他早点结婚,主动 提出来赞助他一笔钱,他压根就不敢有买房的心。 房子买来了,就得装潢,整整一个春天,秦歌业余时间几乎全扑在了装潢上 面。现在这世道,诚信是一个非常让人担心的字眼,即使你请到的是最有名的装 潢公司,但你还得时刻提防他们给你留下伪劣工程。从材料到工艺,每一件事你 都不能掉以轻心,否则将来的多少年,你都得为此焦头烂额。 刑侦队领导知道秦歌要结婚,都道结回婚不容易,尽量为他开绿灯。好在整 个春天海城没发生什么大案子,一些普通的刑事案件当地派出所就能处理了,队 里基本上没什么大活。这样,秦歌才能有时间完成购房装潢这一系列重大工程。 转眼就到了夏天,离九月时间已不多,但秦歌觉得还有那么多要办的事。添 置家具也是件让人头疼的事,你不把卖家具的商城转遍了,掏钱时心里肯定没那 么坦然。 然后还要办结婚证,拍婚纱照,订婚纱,找酒店,俗话说结次婚就像打回仗, 这句话你必须亲身体验才能感觉它的准确性。 秦歌有个朋友是南京师范学院毕业的,专业是摄影,毕业后先是回海城开影 楼,没开两年又去了南京一家广告公司,现在人又到了上海,在《东方早报》做 摄影记者。刚巧这年夏天他回海城,知道秦歌要拍婚纱照,便带他去了他昔日同 窗开的一家影楼。影楼老伴见到秦歌的朋友一点都没含糊,除了套系升级外,还 给了五折的优惠价。 秦歌订好了拍照的日子,可心里不踏实,怕到那天队里再有任务,便回去跟 队长通报了一声。队长当场拍桌子,保证那天就算发生通天大案,也得让秦歌去 把婚纱照给拍了。 有队长这样的保证,秦歌放心了。 拍照前夜,秦歌早早便上床睡觉,这是影楼接待小姐特别关照的。秦歌的女 朋友冬儿不放心,还特别打电话来监督他,说他人本来就黑,要是再熬夜,明天 跟她站一起,就整个一个黑白配,她可不想朋友看了像册说她找了位非洲华侨的 老公。 秦歌不想自己当小黑人,丢了饭碗就爬床上去了。这一觉睡得那个滋润,第 二天起来洗漱,对着镜子真觉得那小脸儿掐一下就能冒出油来。他到外面打车赶 到影楼,冬儿早已经坐那儿开始化妆了。 秦歌的朋友早就给他提过醒了,影楼拍出来那些美人儿,七分妆,三分照, 这就是冬瓜也能拍成美女的原因。冬儿当然不是冬瓜,当她艳光四射风情万种地 站在秦歌面前,秦歌俩眼立马就直了,还有点不敢相信这千娇百媚的人就是自己 的媳妇。 影楼里这天拍照的新人还有好几对,大伙儿轮番上阵,在影室里折腾了一上 午,还没完,中午吃了影楼提供的盒饭,下午还得出外景。秦歌拍照时老板着脸, 那普通话带本地土著味的摄影师老一个劲埋怨他。弄到最后冬儿也不高兴了,拍 照空隙里冷着脸问他是不是现在后悔了,后悔还来得及。秦歌心里那个屈啊,还 得陪着笑脸,上场时两个腮帮子尽量往上提,露出牙齿来做微笑状。笑到最后下 了场都收不住,俩腮帮还往两边翘。冬儿便在边上“扑哧”地笑。 影楼有一辆依维柯,五队新人盛装出发。秦歌身上的礼服稍微大了点,有点 吊在身上的感觉,坐在车上他浑身不自在,眼睛不时越过边上的冬儿往外面街道 上瞅。 外景地在离海城十多公里的海滨浴场,车子绕了半天还没出城区。过前面一 个十字路口的时候,又遇上红灯,车子只能停下。车里空调可能有点毛病,光嗡 嗡响就是不见凉气。秦歌脑门上出了一层汗,后面几位新郎新娘也在埋怨车里太 热。假洋鬼子似的摄影师便让大家把窗户打开透透气。 秦歌探起身子开窗的时候,刚好看到对面人行道上的一个男人。那男人身材 高大,走路时腰板挺得笔直,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行伍出身。秦歌愣一下,觉得 那男人有点眼熟。开了窗坐下脑子里飞快地想,还是想不起在哪儿见过这人。秦 歌这时有些心神恍惚,身体里有些力量积蓄待发。 秦歌办的案子多了,见过面想不起来是谁这没什么可奇怪的。 绿灯亮起,车子缓缓向前。就在这瞬间,秦歌脑子里灵光闪现,蓦然之间想 起一档子事来。 “停车!”他毫不犹豫站起来大声叫。 车子驰在十字路口,司机哪敢 停车。车上的其它新郎新娘都愣愣地盯着他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假洋鬼子 摄影师探过头来:“十字路口谁敢停车,这里的交警一个赛过一个狠,让他们逮 到机会,不死也得掉层皮。” 秦歌无心跟他罗嗦,起身奔到门边,掉头冲着司机大喝:“开门。” 司机看到交警正往这边瞅,连连摇头说要开门也得过了十字路口再说。秦歌 手伸兜里把证件掏出来往前一亮,再厉声道:“警察办案,开门!” 司机一哆嗦,不敢怠慢了,赶快把门打开。秦歌不待车停稳,便一步蹿下。 车里的冬儿急得跟到门边,嘴里叫声秦歌的名字,下面的秦歌已经往来时的那个 十字路口方向疾奔而去。 穿着礼服的秦歌在街道上飞奔,他的模样看起来有些滑稽,礼服在身上晃晃 悠悠的,裤腰稍微肥了点,他跑上几步就得提一下裤子,再加上他喷了发胶的头 发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一时引得无数路人驻足侧目。 秦歌穿过十字路口,往刚才那男人去的方向追了大约一公里,那男人早已经 没影了。秦歌弯腰停下,大口喘着粗气,眼睛却还在人群里搜索。 他这时已经完全记起跟那个人有关的事情了,他现在只在懊悔为什么不早几 分钟记起来,那样,他就能及时下车将他扭住。现在,那男人消失在了人海之中, 再想找他,实在无异于大海挥针。 秦歌沮丧地回十字路口,远远地就看到影楼的依维柯停在路边,司机站在交 警面前点头哈腰一副奴才像…… 晚上,筋疲力尽的秦歌送冬儿回家,冬儿那嘴撅得能拴三头毛驴了。 “一辈子就拍这一回婚纱照,你中间还开小差,一下午脸都板得跟蛤蟆脸似 的,别人不知道还以为谁逼着你跟我结婚呢。”冬儿从路上就开始埋怨,到现在 就一直没停过。 秦歌脸上陪着笑,但心里却火急火燎的,他要回队里把下午发现的情况向队 长汇报。冬儿那边越说越委屈,大有一发不可收拾之势。秦歌赶紧找个借口溜出 去,撒腿跑了。 在路上,他给队长打了电话。队长在家里了,说正吃麻辣小龙虾。秦歌仿佛 从电话里都闻到了龙虾的麻辣味,便故意夸张地吞咽唾沫,那边的队长哈哈笑, 说要当新郎倌的人了,还跟小孩子似的。 秦歌说了下午见到那男人的事,队长那头的龙虾味立刻没了。队长说他立刻 赶回队里去,让秦歌在队里等他。 队长五十多岁的年纪,离退休已经没多少日子了。秦歌知道他想在退休前办 几件大案子最后风光一把,所以心里头挺尊敬他。现在没多少人会用工作的成绩 来满足自己的虚荣心了。 两年前,秦歌和队长差点抓住过那男人。 那一次,队长带着秦歌去凤凰镇查另一件案子,因为事情不大,所以也没跟 当地派出所的同志联系。俩人在凤凰镇顺利地找到要找的人,把该了解的情况都 了解了,晚上五点多钟的时候便赶去凤凰镇汽车站,打算坐车回海城。 他们经过凤凰镇卫生院大门口的时候,有一个男人拎着塑料袋,里头装着盆 盆罐罐地正要往医院里头去。队长与秦歌刚好与这男人打个照面,就在那瞬间, 队长认出了这男人正是大半年前,南方某省公安厅发布的通缉令中的杀人犯。 队长没有说话,只冲秦歌使个眼神,秦歌立刻全身肌肉都紧绷起来,力量蓄 到了双臂之上,只待队长下令,便要抢先发动。 那男人满脸惶急,似乎并未觉察面前两个男人的异常。当他与队长擦肩而过 时,队长低吼一声,身子前纵,已从后面把他紧紧抱住。 那男人猝不及防,身子已被抱住,正要反抗,秦歌已经加入战团。秦歌熟练 地将他双臂反扭到背后,手铐将他双手铐住。 这一刻,那男人面如死灰,好像知道已经大难临头,但仍然不放弃挣扎。那 个男人的劲有多大,队长和秦歌事后想起来都心有余悸,如果不是抢先发动,在 他反抗之前便铐住他,合队长与秦歌俩人之力,都不一定能制服他。 最后那男人终于不再动弹,但队长与秦歌要带他走时,他却坚持不动。 “我的老婆在里面就快生了,求你们让我进去看看她吧。”他恳求道。 队长与秦歌看散乱一地的生活用品,知道他所言不虚,但是,此人是省厅通 缉的要犯,而且力大无比,稍一不慎便有可能着了他的道儿。再说了,案犯被收 容期间,是不能与外界任何人联系的。所以队长与秦歌没有答应他。 队长 与秦歌只想着赶快把他带到队里去,他们心里对这个大块头其实都有些惧意。那 男人还在不住地恳求,最后,队长不耐烦了,打电话给凤凰镇派出所,让他们派 人来增援。 那男人住了嘴,但脸上已露出萧瑟的表情。他转头冲着卫生院那幢小楼注视 了好久,似乎在向产房内的妻子告别。然后,他便蓦然发动了。 他飞起一脚踢在队长小腹上,队长痛弯了腰时,他双手合力砸在队长背上。 边上的秦歌大惊,合身扑上,但那男人只往边上闪了闪,让过秦歌前伸的双臂, 还顺势在他腰上一送,秦歌便摔倒在队长的身上。 那男人头也不回撒腿就跑。 那次队长和秦歌追了他半个小时,最后他消失在茫茫的旷野里了。正是秋天, 旷野里茅草已渐枯萎,在晚风中发出一连串的呜咽。队长和秦歌握着枪在旷野里 搜索,那一刻,都有些寒意在他们的心头点点蔓延。 那男人的身手显然不同于普通人,没有经过特殊的训练,他根本不可能被制 后,还在队长与秦歌俩人手下逃脱。 这一晃两年就过去了,那男人在海城及周边地区再没有出现过。队长和秦歌 虽时时想着能再抓到他,但料想他经过凤凰镇一役后,肯定早就逃往他乡,再加 上那男人所犯的案子并不是在本地,所以,这件事就被悬挂起来。 现在,秦歌在海城的街道上再次发现了那男人,这回,队长和秦歌都发誓再 不能让他逃脱了。 秦歌赶到队里时,队长还没来。他坐在自己的桌前沉思了一会儿,到档案柜 里翻了半天翻出一张两年前的通缉令来。 那男人气定神闲地在照片中与秦歌对视。 秦歌随手抓起一枝铅笔,在照片上重重打了一个叉。他用的力气大了些,笔 芯都把纸给戳破了,因而那男人原来挺俊朗的面上便出现了几条裂纹,看起来有 了几分恐怖的感觉。 ---------- 中文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