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镜子上的字迹再度出现了。 林红在医院的再度昏迷,医生给出的解释是一时激动岔了气,这过程中一度 出现生命衰竭的迹象,但因为抢救及时,所以生命无忧,只是以后要注意休养, 最重要的一点是不能再受到刺激。 林红要出院,没有人可以阻挡她,就算秦歌也不能。 石西搀扶着林红走出病房的时候,秦歌站在一边保持沉默。石西接到电话赶 到医院时,林红还在急救室里,这样,病房外面的两个男人有了一次谈话的机会。 在林红苏醒之前,俩人的谈话得以持续。 石西在权衡半天之后,终于跟秦歌说起了他跟林红相识相恋的过程,当然, 最重要的是说起了那个半夜在林红家楼下出现的穿雨衣的男人。秦歌看出来石西 没有撒谎,撒谎的人不会为自己的谎言流露出那么深的无奈。他的无奈因为对林 红的感情。秦歌看出来虽然他与林红分手已经两年多,但他还深爱着林红。 秦歌说起了林红可能患有梦游症的事,石西显然一时无法接受,他怔怔地半 天说不出话来。秦歌最后说:“你看有没有可能,林红在梦游症发作的时候杀死 了罗成?” 石西被烙铁烫伤似的,差点就要跳起来:“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就凭林红 那点力气,怎么可能杀死罗成。罗成在监狱里呆了几年,身体虽然没有以前那么 强壮了,但是,他是男人,就算他一只手都比林红的劲大。” 秦歌沉默了一下,接受了石西这种说法。有时候一个案件的所有线索都指向 某一个人,但人们往往忽略其中最显而易见的东西。林红要想杀死罗成并不是没 有可能,但那只能在罗成猝不及防的情况下突然出手,一击致命。但要说林红能 掐死罗成,简直就有点荒涎了。谁都知道窒息死亡是需要一个过程的,在这过程 里,力量占据了绝对重要的地位。 “穿雨衣的男人绝不是罗成,是他杀死了罗成布置了现场。”石西说。 现在,秦歌不得不考虑石西的话了,至少,目前为止,这是惟一可以行得通 的假设。秦歌希望石西能多提供一点那穿雨衣男人的情况,但石西的回答让他失 望。石西对那男人也是一无所知。 俩人的谈话就到这里结束。林红出院的时候,秦歌用眼神给了石西一些暗示。 石西明白秦歌在担心什么,因为他现在心里有着相同的担忧。如果出院后林红梦 游症再度发作,那么,那将是件很危险的事。 一个无知无觉的漂亮女人置身在黑夜里,可能发生的事情会有很多。 秦歌与石西哪里知道,那个喷桂花香水的白衣女人已经回到了林红的身体里, 她们再次融为一体了。 回到家里,石西先忙着开窗透气,林红第一件事便是到卫生间准备洗个澡。 林红的气色比前两天要好得多,而且好像打开了心上一个沉闷许久的郁结,显得 轻松了许多。石西开窗时心里也有些惬意,感觉现在就像是夫妻回到家里,虽然 无言,但自有种暖暖的默契。石西想起在凤凰镇的时候,林红很喜欢吃自己做的 菜,便想呆会儿如果林红愿意,他一定为她做一顿丰盛的晚餐。 “石——西!”卫生间里响起林红的尖叫。 石西悚然一惊,立刻飞奔而去。他看到林红怔怔地站在镜子前,镜子上有些 殷红的字迹。林红的身子微有些颤栗,他从后面揽住林红的肩膀,这才仔细看镜 子上的字迹。 在孩子们出发的地方 父亲在永远地守望 林红如老僧入定般盯着那两行字,稍微红润些的面孔又变得煞白。石西虽然 不明白那两行字在暗示什么,但看林红的神情,便知道这又是不祥的征兆。而且, 字迹本身已经让他觉出了一些寒意,谁可以在门窗紧闭的房子里留下字迹,还用 那种像血一样的殷红颜色。 “是他,他又来了。”林红说。 “谁?”石西话刚出口便立刻醒悟,“你说那个穿雨衣的男人。” 林红不回答他,仍然对着那两行字怔怔出神。石西想起医生的话,林红不能 再受任何刺激了,他心里担忧,想了想,上前用手将那两行字擦去。字没了,但 镜子上尽是模糊的红色印痕。林红仍然呆呆地站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石西后 来扶她到厅里的沙发上坐下,正想说些什么时,林红先说话了。 “我要回一趟凤凰镇。” “凤凰镇!”石西奇怪地道,“难道这些事跟凤凰镇有关?” 林红不说话,但脸上的神情却已显得很坚决。石西停了会儿,担忧地道: “你才刚从医院回来,医生说你需要在家好好休养。” “如果你想帮我,就陪我一起去,如果不去,我也不勉强你。” 石西脑门上又堆起三道褶子,他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一会儿,他才 勉强在脸上显出些笑容。他说:“我只是担心你的身体,如果你执意要去,我当 然会陪着你。” 林红心上立刻有了些暖暖的感觉,知道有一个男人能毫不犹豫地跟在身边, 这多少会让一个女人感到心安。 石西去楼下菜市场买了菜回来,在厨房里忙活。林红躺在卧室的床上,有了 时光倒流的感觉。但她现在满脑子都是那个穿雨衣的男人,她在想他像个不散的 冤魂不断在她生活里出现到底有什么目的。她现在已经确信镜子上的字迹是他留 下的,也不怀疑他曾进入过自己的家中。但他显然不想伤害她,否则,她现在不 会平安地坐在这里。那么,现在便只剩下一种解释了,他想告诉林红一些什么, 所以,他留下了那两行字。他到底想告诉林红些什么呢? 凤凰镇。事情必定跟凤凰镇有关。 每个人都是在母亲的子宫中孕育,并从那里出发,来到这个世界。孕妇最多 的地方莫过于妇产科了,而林红惟一呆过的妇产科便在凤凰镇的卫生院里。 也许到了凤凰镇,一切疑问都会找到答案。 石西有着居家男人所有的优点,一桌菜做得简单且丰盛。林红与石西相对而 坐,那种家的温暖瞬间溢满林红的全身。林红想到现在她又是一个人了,那个名 义上的丈夫已经变成了死人,那么,她便再次有了选择的机会。 选择面前的男人将会有的幸福,让她忽然觉得有些无措。她迫不及待有对石 西表白些什么的冲动,这冲动来得那么突然那么强烈,她头一回在石西面前露出 了些慌张。 石西是个心思敏锐的男人,他当然感觉到了空气里那种暧昧的气息。这是他 所盼望的,所以,他心底又开始腾升一些美好的希望。也许,他所渴望的,在今 夜就能再次回到他的身边。 “铃铃铃铃铃……” 电话铃声在这时不合时宜地响起,俩人好像都怔了一下,才突然意识到电话 铃响了。林红尴尬地笑一下,起身去接电话。 电话里响起杜兰夹杂着抽泣的声音。 “小天,小天不见了。”她说。 杜兰已经一个星期没有去美容院上班了,这天,老板打电话来,说下午有一 例隆胸手术,让她无论如何要到美容院来一趟。杜兰知道老板根本就没有职业医 师资质证书,美容院的其它小姑娘又全都没有一点医学常识。有手术的时候,老 板习惯让她呆在身边。有这个曾经的职业护士在边上,他心里才有底。 杜兰来美容院前,赵飞还在家里睡觉,他昨晚刚跟老板从省城回来,开了一 夜的车,很累。杜兰可不管他累不累,一阵小耳光把他煽醒,嘱咐他在家一定要 照顾好小天,还把小天要用的纸尿布奶瓶奶粉全都放到了他看得见的地方。 “你得用生命向我保证要照顾好小天。”杜兰临出门前郑重地说。 赵飞一个劲点头,还拍胸脯让杜兰放心。 这天来隆胸的是个半老徐娘,杜兰在更衣室为她更换手术服时,看到她的两 个乳房像两根丝瓜垂了下来。这样的乳房就算填个冬瓜进去也挺拔不起来了,杜 兰真想建议她去买一个现在市面上流行的“波立挺”,省得在这儿受这份洋罪。 手术进行得还算成功,本来老板还打算晚上带杜兰出去吃饭的,但杜兰心里 惦记着小天,换了衣服便往回赶。 远远的,杜兰看到她们家楼下围了好些人,还停了两辆警车。她心里立刻有 了些不安,快步奔到楼下,只见围观的人冲着楼上指指点点议论个不停。她抬头, 看到楼顶有两个穿制服的警察。 在人群里,她还看到了垂头丧气的赵飞。 赵飞见到杜兰,吓得头都不敢抬,一个劲地猛抽自己的嘴巴:“杜兰,我对 不起你,我把小天给弄丢了。” 杜兰的心忽悠一下子就悬了起来,心里又气又急,恨不得照赵飞的脸上就来 两巴掌。但赵飞的脸已经让自己抽得红了起来,他像个做错事的孩子,眼泪都快 流了出来。杜兰的心软了一下,知道赵飞其实也是挺疼小天的,把小天丢了,肯 定是场意外。 接着赵飞简单跟杜兰说了下午发生的事。 杜兰去美容院后,赵飞一直守着小天,虽然上下眼皮一个劲往一起凑,但他 仍然打起精神强撑着。杜兰交待下来的任务他就要完成,他从跟杜兰在一块儿早 就养成了这种习惯。谁叫他那么喜欢杜兰呢? 他记得一共替小天把了两次尿,喂了一次奶粉。小天中间有一个多小时时间 在他身上爬来爬去,大约在快五点的时候再次沉沉睡去。赵飞就在这时犯了一个 致命的错误,他不该下楼去小商店买烟。 杜兰早就交待过了,跟小天在一起的时候不许抽烟。他陪小天玩了一个多小 时,现在小天睡了,他可以到厅里抽口烟了,但偏偏这个时候兜里只剩下一个空 烟盒。他犹豫了好半天,又进门确定小天真的睡熟了,一时半会儿不会醒,这才 匆匆穿了衣服,穿着拖鞋到楼下买烟。 买烟大约用了十五分钟时间,赵飞开门的时候听到屋里一片寂静,便庆幸小 天没有醒来。但当他到屋里去时,顿时傻了眼。 小天不见了。 就在这时,他隐隐听到了孩子的哭声,他想循着声音去找,但却根本辨不清 那声音从何而来。他四处查看了一下,屋里每一个小天能钻得进去的地方他都找 了,这才确定小天已经不在这房子里了。这时,那哭声稍微大了些,好像就在这 房间的某个角落。赵飞一颗心已经悬到了嗓子眼,你想这两间房子能有多大呀, 声音明明就在房间里,但他偏偏却找不到发出声音的人,后来他的人都快被急疯 了。这时,他听到敲门声。 敲门的是楼上的邻居,他也听到了孩子的哭声,而且,他也觉得那哭声好像 是从他家里发出来的,他已经把家里都翻了个遍,最后这才下楼来问赵飞。 俩人做伴,把上下楼的人家都找遍了,依然找不到孩子的踪影。大家都能听 到孩子的哭声,但齐心合力,就是找不到发出哭声的孩子。这样的事情就有些奇 怪了,大伙儿聚在楼下议论了半天,最后决定报警。 警察来了,带着大家又从上往下搜了一遍,还是一无所获,最后,警察想到 孩子会不会在墙里面?大家想了一下,便有聪明人想到了楼顶的出气孔。这幢楼 是那种老式的平顶建筑,没有阁楼。顶上有很多像烟囱样竖立起来的出气孔。 出气孔里真的有一个婴儿,但他却不是小天。 营救工作进展得很不顺利,因为出气孔很窄,只能隐约看到婴儿在下面大约 两米处,没有人可以钻到出气孔里,也没有谁的胳膊能够到那个婴儿。 大家想了很多办法,用钩子勾,用绳索套,找一个身材瘦小的女同志倒栽葱 进去用手抓,但计划相继失败。天渐渐黑了下来,出气孔里婴儿的哭声越来越微 弱。警察为了控制现场不致混乱,隔离了现场,让不相干的群众都从楼顶平台下 到楼下。 最后,警察征得了楼下那户人家的同意,在与出气孔相邻的那堵墙上打开一 个大洞。洞口的位置经过仔细斟测,刚好在婴儿所在位置稍下一点,这样,很轻 易地便将婴儿救了出来。 但那婴儿却不是小天。 杜兰从人群里扑进去,见到那婴儿满身血污,脸上还沾着些粘绸的液体。更 重要的是,警察打开裹住婴儿的毛巾,婴儿的脐带还缠在腰上。 奄奄一息的孩子被警察立即送往医院。 事后警察对孩子的来源进行了调查,证实孩子的父母是一对在校的大三学生。 他们在这楼里租了间房,女学生怀孕多时,俩人一直束手无策,甚至不知道该到 哪里去流产。终于今天下午,女学生在卫生间里生出了一个早产的婴儿。俩人惊 慌失措,不知道该如何处置这婴儿。最后,那名男大学生用毛巾将婴儿裹住,爬 上了楼顶,将婴儿投进了出气孔。孰料婴儿未死,发出啼哭,这才引出后来那么 多事。 如果婴儿投进出气孔前便死了,那么这世上便再没有人知晓一个生命的终结 了。 小天不见了,杜兰失魂落魄地回到家里,赵飞畏缩地跟在后面,一副万死不 能抵其罪的沮丧。小天怎么会丢呢,他还是一个不会走路的孩子。赵飞下楼买烟 的时候,明明把门都锁死了。杜兰最后确定,小天一定是被别人抱走了。 ——抱走小天的人会是谁?是不是那个把小天放在她们家门口的人? ——他让杜兰对小天生出感情,然后再抱走他,到底有什么用意? 杜兰身心憔悴,更重要的是,家里没有了小天,她觉得好像被抽空了体内所 有的力量。现在,她连一眼都不想看懊丧的赵飞,恨恨地回到卧室,重重地关上 房门。外面的赵飞自知罪责难逃,也乖乖地坐在客厅里不敢吱声。 杜兰躺到了床上,床上还留着小天身上淡淡的奶香。杜兰的眼里有了泪。 忽然,她触到了床上有异物,它裹在毛毯里面。杜兰起初并没有在意,只下 意识地把它摸在手上。 那是一个不锈钢的扁形酒壶。 她盯着酒壶看,记忆里有些光亮在不停地闪耀。这个酒壶绝对不是赵飞的, 这种不锈钢的扁形酒壶只适合装白酒,而赵飞只喝啤酒。杜兰确定自己曾经见过 这个酒壶,只是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她需要些时间来细细回忆。 这时,一个男人渐渐在她脑海里有了形状。他神情猥琐,蓬头垢面,一件白 大褂上满是血点和污渍。当他走到你跟前,不用说话,你立刻便能闻到他身上那 刺鼻的酒气。 他是凤凰镇卫生院妇产科的酒鬼医生。 ---------- 中文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