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房中的冰箱(3) 杨星说得越来越激动,全身这时都忍不住剧烈地颤动起来。他用力抓住了小菲 的胳膊,那么用力,好像溺水者抓住浮木。他的目光这时变得迷离起来,神色也隐 入恍惚之中,但他却仍然要把话说完。 “我被吓坏了,我脑子里从此后再也忘不了打开冰箱门的那一刻,冰箱里的父 亲看着我的情景。那天早晨,我奔出父母的卧室,只觉得在这家里一刻都呆不下去, 便简单地收拾了东西,逃出家门。买菜回来的母亲惶急地在后面叫我的名字,我头 也不回,一路狂奔而去。我就从那时到现在,再没有回过家。母亲电话打到学校里, 我知道了父亲的死因是脑溢血,但我追问为什么死去的父亲会在冰箱里,母亲过了 好久才告诉我原因。你知道什么原因吗?那原因在你们看来是多么地可笑,可是我 听了,却只想哭。” 杨星哽咽着,全身开始抽搐,那手脚像过电般抖动起来:“母亲跟我说,父亲 死在家里,她只要把父亲的尸体藏起来,便没有人知道父亲已经死去了。而那时, 他们呆了一辈子的街道鞋厂刚被一家企业收购,那家企业效益不错,可以定时给他 们发放退休金。母亲藏起父亲的尸体,只为了能够继续去领父亲的退休金!那五六 百块钱的退休金!” 杨星的声音嘶哑起来,因为每一句话,他都要用尽全身的力气。蓦然间,他神 色一凛,居然从地上支撑着站立起来。他的双臂飞舞,好像在胡乱抽打空气中隐了 形的某个人。他嘴里一迭声地尖叫着:“你出来,这就是你安排的命运,为什么有 些人一出生就有的,我们却要穷尽一生也未必得到。你不该戏弄我们,你不该戏弄 我的父母,他们忠厚老实一辈子,这样对待他们,你实在太残忍了些。” 小菲惊恐地上来拉住杨星,发现他的眼里迸射出些只有身陷牢笼的野兽才会有 的凶光。 杨星彻底陷入疯狂状态。 血。一滴,两滴…… 白皙的脚依然白皙,在阳光下依然闪烁着些晶莹,血迹只沾在它踏过的刀锋之 上。血遮挡不住刀锋的锋利,只能增加它那种森然的气息。 所有人都在屏气凝息看着唐婉,看那个纤弱得像是一阵风就能吹倒的女孩上天 梯。沙博更是一颗心悬到了嗓子眼,好像只要唐婉跌落下来,他的心就能从喉中激 射而出。只有沉睡山庄庄主杜传雄,漠不关心地站立一边,好像在看一件他漠不关 心的事。 发出嘶叫的是谭东,他在唐婉的脚踏上第一把刀锋的时候,便开始奋力扭动挣 扎,喉咙里发出濒临死亡的野兽才能发出的嘶叫。 而这时的唐婉是平静的,她好像已经把自己置身于一个虚空的境界里,对谭东 的嘶叫竟完全没有听到,甚至,她连看都不看悬在横木上的谭东。她双手抱住木桩, 两只脚缓缓交替踏上刀锋,那些血渍滴落下时,她甚至连眉头都不皱一下。她的神 色,平静之中笼罩着一份安详,像皈依后的信徒。 木桩高约七八米,每边的木桩上插着十五把刀,唐婉只需从一边爬到桩顶,抽 出插在木桩上的刀,砍断缚住谭东的绳子,便算过了上天梯这一关。 唐婉上得很慢,但却已经踩过了七八把刀,木桩周围的人,包括沙博秦歌,已 经能清晰地看见她的脚底全被鲜血染红。她至少还要再上七把刀,伤口还需再与刀 锋接触,并且支撑她整个身子的重量。她的脚每抬一下,都要停留好久才能踩实, 另一只脚才会用更慢的速度抬起。 她是否能安然抵达桩顶? 那些在底下仰望的沉睡谷居民,他们很多脸上都露出不忍的神色,他们心里, 是否也在希望这个坚强的女孩能够到达桩顶救出他的爱人? 刀。刀在杨星的手中。 他挥舞的双臂,因为多了把刀,更增加了许多凌厉的感觉。小菲缩在墙边,惊 恐地看着杨星身上的变化,她第一次发觉,自己其实还很不了解杨星。 杨星此刻身上的力气不知从何处而来,他舞着刀冲到那已被打破的酒桶前,连 续用力砍去,把酒桶砍出一个大洞,然后,丢下刀,用手去捧底部剩余的一些酒, 连续送到嘴边。 他实在太饿了,这些葡萄酒可以短时间内抑制住饥饿,但随之而来的,就会是 更大的饥饿。几个轮回过后,杨星已经极度疯狂了,明知道那酒是毒药,但他还是 要忍不住去喝。 现在就算他想再喝,那酒也没有了。小菲适才有一刀刺中了酒桶的底部,那些 酒经过这么长时间,都已流得差不多了。杨星的手在桶底胡乱摸索着,虽然还有薄 薄的一层,但他却已经捧不起来了。他发出一迭绝望的呻吟,试图将那酒桶举起, 但抱了几次,都没抱起来。 他喘息着,蓦然发现墙角的小菲已经蹲着身溜到了自己身边,而且,她已经把 他丢在地上的那把刀握在了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