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房中的冰箱(6) 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许就是在第一次发生地震之后吧,他觉察出了自己的变化。 这么些年,他一直坚信自己体内潜藏着一个恶魔,其实是它杀死了他的父母。那恶 魔在他身体里沉睡,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能醒来。谭东再也不敢夜里睡觉了,因为他 觉察出那恶魔已在蠢蠢欲动,他不能给那恶魔伤害唐婉的机会。 他曾发誓要用生命来保护唐婉,但谁能知道,他时刻戒备的人其实就是他自己。 他已被自己折磨得疲惫不堪,满身伤痕。 而这一切,现在都要结束了,他看看下面痛哭嘶号的唐婉,心里只生出那么多 的依恋。他这时忽然想到,痛苦原来其实也是种幸福,只是这幸福就要离他而去了。 下面的秦歌转身用枪逼开几个向他靠近的男人,再用枪指向背对着他的杜传雄。 他的腰板虽然依然挺得笔直,但是他心里却是怯了。在这种环境下,面对这些一群 手无寸铁的老百姓,还有一个看似儒雅实则城府极深的杜传雄,他的胜算实在不多。 而且,连他自己能否全身而退都是个问题。 作为一个警察,在这时候,该怎么做? 唐婉爬向插满刀子的木板,徒劳地想把木板移开。横木上的谭东嘶声叫着她的 名字:“唐婉唐婉,不要管我,快离开这里,快点离开!” 唐婉已经说不出话了,她移不开木板,便去拔插在板上的刀子。但第一把刀被 拔出来时,她便被人拖到了边上。她奋力挣扎着,脸上涕泪纵横,绝望的眼神让她 不再是一个温柔的女人,而像一头垂死的母兽。 木桩在燃烧,火焰像一条爬行的蛇,渐渐向木桩之上爬行。 沙博瘦子被几名大汉抱住动弹不得,还在拼命挣扎;唐婉不断向木板处爬去, 每当到达木板边上,便会被人再次拖开;谭东在横木之上怜惜且绝望地盯着唐婉, 高声叫她的名字;秦歌仍然持枪指着背对他的杜传雄,但这一枪他却无论如何也开 不出去;人群在呼喊,期待谭东即将落下的那一刻…… 已经没有人能阻止发生的惨剧,一根木桩蓦然一歪,横木与被缚住的谭东便晃 了晃,接着,另一边的木桩轰然折断,横木带着谭东便直落下来。 伏在地上的唐婉看到了谭东跌落瞬间的眼神,那里面没有恐惧,只有歉疚和解 脱。在唐婉凄厉的尖叫声中,谭东落在木板之上,那些倒立的刀刺穿了他的身体, 血液急速从他身体的各处涌出,很快将他染成了一个血人。但他的眼睛却仍然不闭, 它盯着唐婉的方向,好像还在为自己不能再保护她而自责。 唐婉徒劳地想爬到他身边去,但她的身子已被人按住,她双臂前伸,似乎这样 就能离谭东近一些。她的嘴巴张大,却再发不出任何声音。不知道过了多久,手臂 终于缓缓落下,她的头也紧紧地贴着地面,整个身子一动不动,只是她的眼睛还圆 睁着,嘴巴还在不停地蠕动。 她的魂魄好像已随谭东一块儿离她而去。 火还在燃烧,人群还在欢呼,沙博瘦子还在挣扎,秦歌已经垂下了持枪的手, 杜传雄回过身来,脸上挂着一些轻蔑的微笑。 所有的一切都变得模糊,继而变成白晃晃的一片。 唐婉闭上眼睛时想,我就要死去了吗?如果死去了,就又能跟谭东在一块儿, 这样,死去未尝不是一件快乐的事。 唐婉于是又想,死去吧,死去就再没有恐惧,再没有痛苦了,虽然对生活似乎 还有那么一点遗憾,但死亡一定是个无知无息的虚空世界,在那里,一定会忘了遗 憾的。 那白晃晃的世界灰暗下来,黑暗终于再次来临。 唐婉晕了过去。